“你怎么在这?”
庄君站在他面前,头发不像前几天那样油亮,下巴也有些胡渣,但笑起来还是一样惹人嫌。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感谢我吧。”
“救命恩人?”
这个词出现得有点突兀,让黄少书刚清醒的脑子又失神了片刻。
“要不是我。”庄君指着自己:“你会被小物活活打死。”
“小物到底是谁?”
“……你的眼神很恐怖。”
黄少书连把脸遮了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打翻了半杯水。“我在干么啊。”他对自己说,又急忙把剩下的水喝完,然后用力地咳了两声:“好咸。”
“…………”庄君替他拿走杯子,再坐上沙发,俯身凑近黄少书。
“你做什么?”
“抱你呀。”
“……走开。”
“好了,别哭。”
“谁哭了!”
“我怎么觉得湿湿的?”
“那是口水。”
“没想到你这么不卫生。”
“你再不滚远点我就恶心死你。”
黄少书的脸被迫压在庄君的坏里,庄君的心跳不快,沙沙的,暖暖的。说话的时候,胸口会跟着起伏,就像晨曦中的潮汐:“你跟贺平吵架的内容我都听见了。看来你被人家甩了。”
“我跟小平不是那种关系。”
“好吧,那就是单恋失败……唉你别动啊,喂别动!”
黄少书在沙发上挣扎着,沙发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好像随时都会解体。庄君只好更加用力地把他压在沙发里,活生生地把黄少书闷得失去抵抗力。
“起来!”黄少书嘴巴上说。
“病人就好好躺着。”
“有像你这样折腾病人的吗?”
“我这里没被子,只好牺牲我自己当你的被子。”
庄君把黄少书的视线完全遮住,黄少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这里不是贺平的房间、更不是自己的房间,屋子里透着败破的气息,让黄少书想起被抛弃的自己。
贺武走了,贺平也不愿意他留下来。
黄少书突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何方。他想跟随贺武的脚步,但是──
庄君握住了他的手:“冰成这样,还是得靠我来捂暖嘛。”
指尖被抓得有些痒,这让黄少书放弃了抵抗:“……抱歉。”
“干么?你不会也想拿枪捅我吧?”
“不是。”黄少书咬了咬下唇,还是没有把庄君一人留在渡假村而感到些许后悔的事说出口:“他没事吗?”
庄君没察觉到黄少书隐瞒的歉疚:“你说那怪物?一点是都没有,现在正被贺平吃好喝好地供着。”
“那个人,到底是谁?”
“捡来的。”庄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把在海边见到小物的事糊乱讲了一遍。
“你居然让小平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那地方的涨潮特别猛,连当地渔民都不喜欢靠近你知不知道!”
“蛤?你的重点就是这个?”
“下不为例!”黄少书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准再私下跟小平见面。”
“你是他老妈吗?”
“照顾他是我的义务。”
庄君不可思议地看着黄少书:“难道他是你生的?”
“怎么可能,我还没三十!”
“那就好。”庄君松了口气,他可不想把一个能当自己叔叔的男人压在身下,幸好黄少书的年龄还勉强在他的守备范围内。
不过就算黄少书真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庄君猜想自己大概也舍不得放开他。他的身体触感真的太好了,好得让庄君即使都已经被甩了仍厚着脸皮把人圈在身边。
“你怎么就这么好摸呢。”庄君低喃。
抱着黄少书的时候,好像连时间都会停止,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在脉动。
“庄少爷,你有没有在听?”
“什么?”
“我说,我不能再让小平跟那种危险的东西待在一块,现在立刻跟我去把他们分开。”
“不必了吧,贺平都多大了,你还管他要跟谁在一起。”
“你懂什么,小平他──”
“我不懂,那你就告诉我。”
庄君把自己的唇轻轻碰了一下黄少书的唇,黄少书没有拒绝,只是拧了拧眉。
庄君咧开嘴角,笑了笑:“说吧,我听你说。”
“…………”
“机会难得哈,我平常可不会这么好心当什么知心哥哥。”
“都几岁了还好意思自称哥哥。”
“废话这么多,你说不说。”
庄君捏住黄少书的鼻子,现在的黄少书特别可爱,让他回想起他们第一天过夜时他的风情万种。
“我说、我说。”黄少书大口喘着气:“小平是我老战友的弟弟,战友死了,托我照顾他,这样行了吧。”
“噢。”庄君看得见黄少书的眼神在闪烁,随口道:“你喜欢贺平的哥哥吧。”
然后他突然觉得脖子一紧,居然是被黄少书给掐疼的
“你!”直到庄君脸色发青地呜叫,黄少书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别胡说。”
“很疼。”
“……抱歉。”
庄君不太高兴,他本来以为黄少书暗恋的对象是那什么班长,才会在暗恋对象面前把自己甩掉的,但没想到黄少书喜欢的只是个死人,而自己却因为一个死人弄得这么狼狈。
“你现在好高兴吧。”他有些坏心地道:“外头这么多活死人,也许会有办法让你的情人死而复生。”
“不准你开他的玩笑。”
“这个不准那个也不准,你是我的谁?管我这么多。”
“…………”
“你别一心虚就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
“说你究竟看我哪里不顺眼。”
黄少书避开庄君的视线,把脸侧到一边,在狭小的视线范围看着这空荡的客厅。
客厅里只有张桌子,上头放的是贺平家拿来的杯碗,杯子是空的,碗里剩半杓汤,还一点热度都没有,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从晕过去、到清醒,庄君全程陪在身边,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事实上黄少书也并不讨厌庄君,反而还有些……享受。
可是找出贺武死因的关键现在就在眼前,不找出原因,黄少书就一辈子都不会放松自己。
“你真的这么想知道?”黄少书问。
庄君起身,坐到黄少书的脚边:“行了行了别装的这么可怜好像我在威胁你。”
“我喜欢他。”黄少书说。
“嗯。”
“但是他不知道。”
“噢。”
“他是直的。”
“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直男。”
“我不敢告诉他。”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黄少书闭上眼。贺武就像太阳一样,直到现在,他还是会被贺武的光茫灼伤。
“他不是死了?”
黄少书闷哼一声:“他死之前,要我替他照顾小平,小平是他唯一的亲人,而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把我当兄弟,我……也是,所以小平就是我的弟弟。”
庄君摸了摸黄少书的头:“不哭不哭。”
“…………”
“喂你别瞪我啊!”
黄少书摸了摸口袋:“我的枪呢?”
庄君警惕了起来:“你想干么?”
“我跟老四约好明天要上山,现在几点了。”
“七点。不过你说的明天是昨天的明天还是今天的明天?”
庄君这话有些奇怪,黄少书想了三秒,才急忙跟庄君借了手机:“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24小时吧。”
“什么!怎么可能、我只是被撞了一下、不可能的……”
庄君也不知道小物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能让黄少书这个看起来体力很好的男人晕厥这么长时间。但反正人都醒了,看起来也没变笨,庄君就懒得在这种过去的小事上纠结:“你就当做是补眠吧。”
“那老四呢?我没出现他们会不会以为我──”
“噢你不用担心,贺平弟弟替你去找你那什么班长请假了,还找来一个看起来尖酸刻薄的医生帮你检查了一下,没外伤,医生说你只是睡眠不足。”
黄少书又瞪了他一眼:“你让小平出门?你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危险吗?”
“你够了没有,他就算是你亲弟,也不待你这样保护的!”
“我……”不用庄君骂,黄少书也知道自己有点走活入魔了,而且他多少感觉得到贺平并不喜欢被自己这样束缚。可是不把贺平放在眼前看着,黄少书就会坐立不安,担心贺平哪天也会跟贺武一样,随随便便就消失。
“黄警官,你还是继续睡吧,我去找吃的。”庄君站了起来,走前还嘟嚷一句:“睡着了还比较可爱。”
黄少书昏迷了这么久,头早就痛到不行,哪还睡得着。连忙跟着庄君一块起身,道:“我也去。”
庄君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估计又会跟小物吵架:“小物对你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不会。”
“是是是。”庄君也懒得劝阻,端着碗筷走出大门。
☆、我保护你
黄少书再次踏进贺平家里时,脾气真的收歛很多,而且居然还能装出隔壁大妈的脸对小物嘘寒问暖,就恨不得把小物的祖宗三代全挖出来。
当然,他除了小物的名字由来之外,什么都没问到。
在贺平家又闹腾了一晚后,第二日,吃饱睡饱的黄少书终于能够精神抖擞地准备上山打妖怪。
“一起去吧。”临走前,庄君挡住了门口的出路,背上还背着他的高尔夫球杆。
“你不怕死?”
“怕啊。”
看着庄君那张言笑宴宴的脸,黄少书就觉得心底发毛。
“那你何必?”
“唉。”庄君哀叹:“战死总比闷死好,这屋子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又瞄了眼黄少书身后那满袋的武装:“虽然你这人个性磨叽的,但现在的你可是移动式炮台,我不跟着你跟谁?你不会要赶我走吧?”
“我哪里磨叽!”
“会问这种问题就等于答案。”
“你──”
“走了走了。”庄君抢在黄少书的身前开道,蹦跳了几步后才想起来:“差点忘了,我倒是没这么讨厌。”
“蛤?”
不给任何解释,庄君挺直背,披上外套,大摇大摆地走出小楼。
看着庄君的背影,黄少书有些恍惚,竟觉得自己看见了准备上战场的英雄。
英雄,总是壮烈的。
黄少书心一抽,又想起了贺武离开前最后的笑容。他摸了摸耳钉,没有多做拖延,便快步地跟上庄君的速度。
两人没花多久功夫就到了警察局。
港口附近已像废墟一点人烟都不见,地上淌着各种不知名的残渣不说,警局门口还留有大量的弹道痕迹。
最让黄少书意外的是,老四并没有在警局等着自己,坐在警局正中央总裁椅上的,赫然是神经耗弱的所长。
“所长……你……还行?”
所长整个人都陷在椅子里,双目赤红,面容憔悴,也不知多久没阖过眼了。
“噢噢──”所长发出砂纸磨过金属的声音,仰头注视着黄少书:“少书,来啦。”
黄少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所长,只有你在?”
“只剩我──”所长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微妙的金属音,看着黄少书的瞳孔则细得像纺锤。
黄少书暗中打开贴身带着的92保险栓,又后退了一步:“老四人呢?”
“上山了。”所长笑了笑,他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的牙龈红中带着墨黑。
黄少书强忍着掏枪的冲动,问:“什么时候走的?”
所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接着僵硬地转动脖子。脖子就像是干涩的门轴,每转动一点就会发出喀喀的声响。
所长就这样一度、二度、让自己的脸一口气转了一百八十度。
看着所长半秃的后脑杓,黄少书的头皮都麻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昨天。”所长‘背对’着黄少书愉悦道,然后又继续转动他的脖子,整整扭曲了三百六十度,直到归位。
脖子被扭得像是麻花,所长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看,我太太。”
他所谓的太太,从警局后头走出来。
太太的头发长长的,干涩得全打结在一起。太太的眼眶很深,乌黑黑的几乎要看不见眼珠。太太的肌肤很白皙,毫无血色不说还长着触目的红斑。
太太根本不是人类,她已经是活生生的尸体了。意识到这点,黄少书连忙掏出枪,把枪口对准正缓慢踏步的所长夫人。
谁知道,半人不鬼的所长夫人居然还保留了些许脸部神经,对着黄少书温柔地笑了笑。
黄少书想起来他刚上岛的那段时间,都是仰赖所长夫人的照顾,手一抖,竟让所长夫人靠近自己。
所长夫人的动作很温和,只是摸了一下黄少书的脸。
黄少书只觉得肌肤被什么黏黏的东西触碰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整个摔倒在地。
然后他听到他身上有人在骂:“你想死啊!”
黄少书这才注意到,那太太竟又换了一张表情,狰狞地试图要攻击黄少书。
黄少书身前此时半蹲着另一个男人,正是庄君,他拿着高尔夫球杆挡住所长夫人,所长夫人见无法再接近黄少书,当场换了目标,正努力跟庄君搏斗。
两人隔着一手臂的距离谁也奈合不了谁,搅和了一会,庄君的力量终于有些跟不上所长夫人,脚又扮到不知谁的骨头,一时失去重心摔到黄少书身边。
所长夫人反应也很快,立刻扑到庄君身上。庄君反应更快,趁所长夫人压上来时立刻滚了个圈,然后在所长夫人倒地时,连忙坐到所长夫人身上,钉着她不让她动弹。
黄少书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手里握着枪犹豫着要不要来一发。
他知道丧尸化是一个过程,所长夫人现在也许还没死呢,没死的话搞不好就还有救……
“喂!发什么呆啊!”庄君骂道。
“我──”黄少书突然感觉到背后有风,直觉的侧了个身,一个巨大的身影已逼向他。
他扭头,看见所长正眯着眼,睫毛轻轻地在抖动。
“少书,晚上一起吃饭,我老婆做了你喜欢喝的鱼汤。”
那是他熟悉的所长,有点暴躁有点优柔寡断,却是个负责认真的好上司。
黄少书心一沉,所长已贴在他背上,盈盈地扬着嘴角,就好像是要──
“白痴!”
所长突然被撞了一下,背后还挨了一棍。
所长似乎很痛,脸都扭成抹布,气急败坏地抓住攻击他的人。
那人正是庄君,他不知何时已甩下所长夫人,头顶着所长的胸口,正用自己的肉身抱住所长。
所长哇哇大叫,虽然他还是维持着人类的面孔,眼角的鱼尾纹更是给他带来几分敦厚的形象,可是露出的牙齿却毫不犹豫地对准庄君袒露出来的后颈。
碰──
硝烟充斥在空气中。
黄少书开了枪。
所长直挺挺地仰头倒下。
又是一枪。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所长夫人也跟着失去了动力。
第三枪还没上膛,靶心却仍紧紧对准庄君的心脏。
“你搞什么!”
黄少书抖了下手。
“枪给我!”庄君大骂,气势凶凶地抢下了黄少书手里的枪。
黄少书咬住下唇,神色灰败。
地上躺了两具尸体,正在急速地干枯,还流出了一瘫的□,没一会儿就化成了皮包骨。
这两个人曾经是他在岛上最亲近的人之一。
现在陈元元死了,死在他的眼前。
所长与所长夫人也死了,死在他的手中。
血腥味让黄少书想起了战场,让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