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昕讲完故事,感叹一声,道:“多浪漫啊。”
“确实很浪漫。”江亦闲敷衍了一句。今晚三个男人喝了不少酒,他现在头有些晕乎乎的。
苏晨把开车开过来,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
和宋昕钱安告别,苏晨发动车子,顺着八一路往前开。
“希望别碰到查酒驾的警察。”苏晨晃晃脑袋。
江亦闲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提神,才道:“你可开稳点,别一车两命。”
“要死也是我死。”苏晨满不在乎,“你又不是人,怕什么。别在车里抽烟。”
“什么叫我又不是人……我怎么觉得你拐着弯骂我呢。”江亦闲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
“把烟灭了。”苏晨皱起眉,语气不善,“要不就下去抽。”
“你自己不抽,也不能不让别人抽啊……”
江亦闲话才说了一半,苏晨却猛地一踩刹车,他没系安全带,头猛地往前一倾,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苏晨转过头,冷冷看着他。眸子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暗而冷。
“熄掉烟,要不别坐我的车。”他冷声道。
江亦闲也有些恼了,道:“苏晨你发什么疯,不就是一支烟。”
苏晨只是看着他。背后是一家酒吧,外面广告牌霓虹流转,照进车里来,把苏晨的侧脸照的一会明一会暗,表情晦暗不清。
江亦闲和他对视片刻,无奈的掐了烟,顺着车窗丢出去,道:“好了,这下行了吧。你今晚是不是喝多了?”
苏晨不说话,坐好发动车子。
两旁的路灯飞快的被抛在后面,车里安静的怕人。
“我爸就是肺癌去世的。”苏晨忽然开口,“抽烟太多。”
江亦闲转头看他。苏晨的侧脸很好看,鼻梁高挺,唇线流畅。下颌有些尖,像极了古装电视里的翩翩公子。
“苏晨,今天的月亮挺好看的。”他忽然开口。
“……今晚没有月亮。”
“是么?其实今晚星星也不错……”
“江亦闲,要不闭嘴,要不下车,你选一样吧。”
信(一)
“王哥,房子装修好没有?”
“上周就装修好了,前几天搬进去住着了。”王珩回答道。
赵行舟坐在桌前,噼里啪啦的敲电脑,道:“王哥,你这可不对,乔迁之喜,怎么也得请我们吃顿饭啊,小江你说是不是?”
江亦闲刚从外边拿完一份资料进来,闻言连连点头:“王哥,乔迁之喜,必须得请吃饭啊,你这太不够意思了。”
“哪里来的喜。”王珩哭丧着脸,说:“我都后悔买那套房子了。”
“我怀疑那房子不干净!”他压低了声音,道:“我正准备找懂行的人去看看呢。”
他这么一说,赵行舟立刻来了劲儿。椅子一转,转身凑过去道:“什么不干净?难道有鬼在里面流连?是女鬼不?漂亮不?”
王珩神秘兮兮的从公文包里掏出来几封信,在两人面前晃了一晃,道:“这几天,每天早晨,我都在我家大门前发现一封信,到现在已经四封了。”
他把信一封封平放在桌面上,江亦闲转到他隔断去看。信封是白色,没有贴邮票,书着两行漂亮的钢笔字。
汉口吉庆路青石巷8号卢思永(收)
武昌镇关山北路文成小道25号何君明
“兴许是谁的信寄错了吧。”赵行舟不以为然,兴致缺缺的把椅子转回去。
“我开始也这么想的。”王珩摇摇头,“后来我把每封信都拆开看,越看越奇怪。这信里写的,居然都是民国时期的事。说些什么武昌起义,国民政府……后来我就去网上查资料,才发现我的新房在的地方,几十年前就是吉庆路青石巷8号。”
“说不定是谁恶作剧。王哥你太敏感了。”赵行舟敲键盘。
江亦闲把最上面的信拿起来,抽出信纸来看。
很端正有力的钢笔字,十分整齐好看。
思永:
见字如面。
许久不见,颇为思念。近期天气已褪去燥热,秋高气爽,我的腿也好了很多,勉强可以支着拐杖行上几步。待君归来,我应已能自己走动。
听闻国民政府已在汉口开始办公,不日武昌汉口汉阳将合组为京兆区,不知是真是假。君于政府担任要务,想必终日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务必注意休息。
……
望君鸿鹄志成,还取天下安宁。
君明
信很长,用繁体字所写,中间多是些闲话家常和小议天下大事。江亦闲草草扫了一遍,没看出什么来。不过看内容,像是写于1927年武汉国民政府开始运行的时候。
他又抽出第二封信来看。
思永:
见字如面。
多日不闻音信,很是记挂,如有闲暇,望回书。
今日阴雨,腿伤复发,疼痛不已。家中王姨感染风寒,咳嗽不已。君当注意保暖,勿要受凉,一切当以身体为重。
……
切勿挂念。
君明
第二封和第一封信大同小异。江亦闲又看第三封和第四封,同前两封信也没有太大区别。
“小江你看是吧,就算是恶作剧谁这么无聊,一封一封的写,还每天大清早塞到我家门口来。”王珩对江亦闲说。
江亦闲点点头:“我看也不像恶作剧。王哥你查了发信地址没?”
“查了。关山北路现在叫关山口,但是文成小道就不知道是哪了,百度上没找到。”王珩摇摇头,“我下班了找个师傅去我家看看。”
“王哥你怎么这么迷信呢?”赵行舟插嘴道:“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们都是在马克思主义的熏陶下成长的,j□j教导我们,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你们三位,还上班不?”苏晨站在办公室门口,叩叩门,似笑非笑,“不想上班了直接跟我说,我这人很好说话,不会不批你们的辞职报告的。”
三人立刻噤声,各自回到座位,满脸正经的开始工作。
下午囡囡回来,苏晨和江亦闲去机场接他。
囡囡是苏晨叔叔的司机徐叔送回来的,看起来在出口等了好一会了。囡囡背了个小包包,摇摇晃晃的跑过来。苏晨蹲下,囡囡扑进他怀里:“苏哥哥。”
“少爷。”徐叔向他打了个招呼。
苏晨把囡囡抱起来,冲他笑笑:“徐叔辛苦了。叔叔阿姨还好吧。”
“老爷夫人都很好,就是挂念少爷。”徐叔道:“老爷夫人挺喜欢囡囡小姐的。”
“等不忙了我就回去一趟。”苏晨道,“徐叔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再回去?”
徐叔抬手看了眼手表,摇头道:“不了,我马上要赶下一班飞机。”
“那我们先回去了。”苏晨礼貌的点点头,“徐叔再见。囡囡,跟叔叔说再见。”
“徐叔叔再见!”囡囡举着一个小玩偶,冲徐叔摇啊摇。
“苏哥哥,这是给你的。”囡囡在自己的小包里翻啊翻,终于翻出来一个小猫吊坠,在苏晨眼前晃了一晃。
苏晨专心开车,笑了下,道:“谢谢囡囡啦。今晚想吃什么,让你江哥哥请客。”
“囡囡,我的礼物呢。”江亦闲从后座把头伸过来,眨巴眨巴着眼睛看囡囡:“没礼物不请客。”
囡囡又开始在包里翻啊翻。翻出来一个小狗吊坠,递给他:“喏,礼物。你和苏哥哥一人一个,爷爷奶奶带我去买的。江哥哥我想吃麦当劳。”
囡囡管苏晨叫哥哥,却管苏晨叔叔阿姨叫爷爷奶奶,辈分乱的一塌糊涂。
“囡囡和爷爷奶奶在那边玩的开心不?”苏晨问。
囡囡用力点点头:“我们去看了狮子老虎。还去了海洋馆看海豚,海豚比书上画的可爱好多。”
“有我可爱么?”江亦闲又把头凑到前面来。
“没有。”囡囡回答的很干脆,“海豚不会请我吃麦当劳。”
回到家,江亦闲钻进苏晨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在百度上搜索武昌镇关山北路文成小道25号,却只搜出来关山北路,就是现在洪山区关山街。再仔细就没了。
“在查什么?”苏晨从浴室出来,过来看了眼屏幕,“关山街?你要找什么地方?”
“关山北路文成小道25号。”江亦闲转头问他,“你知道是哪么?你以前大学好像离那挺近吧。”
苏晨大学名不见经传,地方也偏僻,方圆十里不见人烟。坐半个小时公交才能到市区,关山街是他从学校到市区的必经之路之一。
苏晨走近了一些,握着鼠标把电脑上的电子地图放大了一点。
两人身边的空气被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所充斥。江亦闲侧眼去看他,细白的脖颈,在领口处被白色棉质的睡衣掩住,侧边可以看到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苏晨皱着眉,盯着地图,好像在思索什么。
他皱眉的样子也很好看,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长眉眉峰敛起,薄唇向上抿。
江亦闲鬼使神差,伸手去摸他的脸。
苏晨回过神,眨眨眼,“有脏东西?”他伸手摸摸脸。
江亦闲轻咳一声,把手缩回来,淡定道:“嗯,沾了点灰。”
苏晨又去看地图,江亦闲不敢再动手动脚,也瞪大了眼睛去看地图。密密麻麻的道路和建筑标志,没有一个和文成小道搭得上边。
“这里。”苏晨伸手点了一下地图上关山街附近的一条叫关山南道的街道,“好像有个小巷子,叫文成小巷,我大学的时侯有时候和朋友们去那边吃饭,有家饭馆很不错。巷尾有一段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被利用起来,开了不少店铺,吸引好多女孩子过去逛。你找着地方干什么?”
“王珩新买的房子,收到好几封寄信地址是文成小道25号的信。”
江亦闲把白日里的事给他讲了一遍,苏晨有些无奈,问:“又和那些神神怪怪的有关?”
“不知道。”江亦闲摊开手,“我打算明天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苏晨站直身体,认命的说:“为什么自从碰到你,我身边就一直出现这种事。”
“今年你肯定流年不利。”江亦闲端正脸色,严肃的看着他,“要不要我给你测测字看看手相,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我给你打八折。”
“你在我这住了这么久,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房租我可以给你打八折。”苏晨双手环抱,似笑非笑。
“呃……我该洗澡睡觉了,苏经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江亦闲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往自己房里钻。
“苏哥哥,江哥哥他怎么了?”囡囡从外面把头探进来。
“他今天忘了吃药。”苏晨过去摸摸他的头,“囡囡去睡觉,不早了。”
天色阴沉沉的,风不大,倒也不太冷。
苏晨把车停在外边一个购物广场门口,带着江亦闲走到文成小巷这边。说是巷子,其实是条很四五米宽的街道,两边高楼林立,一水儿都是服装店餐馆饰品店。
这附近好几所大学,带动了各种行业发展,尤其是饮食服饰业。
苏晨带着他往前走,却没有找到预料之中的以前曾见过的被改成服饰店的民国建筑。一座高楼代替了原本的建筑,挂着七天快捷连锁酒店的招牌。
信(二)
“咦……拆了么?”苏晨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江亦闲走进隔壁一家小杂货店。
”老板,来包黄鹤楼。”
“哎,好。”老板转身在身后的货柜上拿了包烟递给他:“10块。”
江亦闲付了钱也不走,拆开烟先给老板递了一根:“老板,生意怎么样?”
“还行,勉勉强强。”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笑呵呵的接了烟,夹在耳朵上。
“老板这店开挺久了吧。”
“六七年了。”老板笑答,“自家的门面,没读大学,不好找工作,干脆开了个小铺子。”
“老板,我问个事儿啊。”江亦闲压低了声音,问:“隔壁原来是不是一片民国旧建筑?”
在七天快捷酒店旁边,文成小巷分出两条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往右。苏晨走到路口,看到右边是一片居民区,左侧七天酒店旁边是一片荒芜,荒草漫漫。他走过去,才看到地上满是建筑垃圾,破砖碎石缝里,长出长长的野草。
七天酒店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幢小楼。小楼以青砖所砌,模仿欧式建筑坐了个半圆的穹顶。一侧覆满了爬山虎,黑漆镂花窗户上镶嵌的彩色的玻璃被打碎了一半。楼外侧有一圈栅栏,东倒西歪。月季藤爬的到处都是,稀稀疏疏开着几朵红黄的花。
很明显的民国风格的建筑。苏晨终于想起来,这里原来是一片小吃街,听说很久以前这边是富人居住的小区,后来改革开放这里的房子都被分给本地的农民,再后来就被改成了小吃街。
可能是近些年城市规划,拆除了。但不知为何这所房子还留着。
他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上的砖石,走到小楼门口。
“是啊,一大片,都是。”老板比了个手势,“去年年初都拆了,说是搞什么城市规划,造孽啊,那些都是文化遗产啊。”
江亦闲往门外看了一眼,没看到苏晨。
“一所都没剩么?”江亦闲叹了口气,道:“我听说这边有不少民国旧楼,特意过来看的,太可惜了。”
老板眼神有些犹豫,闪烁了片刻,才道:“倒也没拆完……不过……”
江亦闲又递过去一根烟,道:“现在城市发展的越来越快,旧时遗留建筑已经很少了。我在全国跑了不少地方,为的就是给这些老建筑拍照,在他们消失前把他们的形象留下来……”
“还一幢小楼没拆。”老板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了,却没有接他的烟,“听说是个民国文人的住处,他死了没了后代,那楼就一直空着。”
苏晨走到门口,看到门楣上挂着一个被风雨打的斑驳的蓝漆门牌。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金属。勉强还能看到上面写着的数字:25。
铁质的大门虚虚掩着,勉强能看出来原本的黑漆。
“吱呀——”
门忽然晃悠悠的开了。
苏晨站在门口,可以看到里面摆的端正的桌椅,以及后侧盘旋而上有着木质漆金镂花扶手的的楼梯。
他本来要回去找江亦闲,此时却鬼使神差的向前一步,踏入小楼。
“其实开发商是想把这一片老建筑都推掉的。可是那座小楼碰不得。”老板压低了声音,道,“一碰就伤人。第一天有人开推车去推,才到门口,车的油箱突然起火,还好司机出来的及时,没出事。第二次几个人准备先去拆了小楼外边的栅栏,结果栅栏突然倒了一片,有个人躲得不及时,被砸断了胳膊,那栅栏是生铁,才小孩的胳膊粗,怎么可能砸的伤人。那小楼一直都有问题,闹鬼闹了几十年了。以前有个道士路过这边,在外头栅栏上贴了几张符,才平息下来,当时就道士叮嘱不能进那个楼。开发商不信邪啊,非要拆,出了两件事,才放弃了这念头。”
老板长长吁了口气,道:“我们这的老居民都不敢靠近那座楼的,怕惹上晦气。”
“那您知道那栋楼以前的主人么?”江亦闲继续问道。
老板摇摇头,道:“只知道是个文人。j□j十年前的事了,哪里还能知道,那得问更老一辈的人了。”
“砰——”门重重的关上了。
苏晨吓了一跳,回头去拉门,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门,却关得很紧,纹丝不动。
后面的楼梯上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