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背对着君卿,湿淋淋的衣衫挂在相互贴合的身子上粘糊糊的令人生厌,索性转了身对上那一汪乌瞳。刹那间好似时光逆转,五百年前的荣王府中两人躬身对拜,抬眼时他还是那个憨厚仁和,却相貌堂堂的靖王爷,而它,亦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敢爱敢恨的小锦鲤。
转目间沧海变桑田,这世间万物不过是夏日里的桃花,冬日里的寒雪,待到季节一过,注定了是要物是人非。
很多事,只有经历了才明白,风一场,雨一场,谁也不是谁的谁,谁也成不了谁的谁。感怀的只有过往的幼稚,和那一厢情愿的痴情。
君卿的手指攀上了眼下那面玉质冰肤,一路下滑,从精巧的鼻梁到半启的樱唇,搀着晶莹的水珠探到了下巴上。
上邪的唇角微扬,细眸眯缝起,露出一副衬合那“天下第一花魁”名号的笑态道:“怎么?你也想要吗?”
第16章
失神的小君爷如淋秋雨,一怔间风流如他居然也即刻收了手,只是动作僵硬并未全身而退,指尖上一触的温润柔软,上邪含着他的指腹露出一脸人前的媚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你。”
眉峰耸起,一抹朱砂痣映得肤色愈发外苍白,神态间居然生出了几分称得上神君的肃穆,只是心里倒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什么?”
“让我成仙。”
凡人修仙,需经历几世的磨难,几世的困苦,方能平整心性,悟出慧根。而妖者,则是需经历比凡人多得数不尽的磨砺,每五百年算是一个圆满,这时便要经历一次劫难来考验身性,过了就离飞天不远,不过,就要被打回原形从头开始,先前的一切全当作废。
妖者自不必说,偏偏合欢此时只剩下一缕魂魄,勉强能维持的人形,想要成仙那更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所以说与其这么费事,还不如走了后门,被说是以色侍君也好,魅惑君主也罢,能修成仙在乎那么多作何?待到万人之上,谁还敢在自己面前使脸色?
君卿的答案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否定,上邪走上岸拧干了衣裳,绿盈盈的呈在眼前托得身子更加纤细。他背对着君卿,刚刚冒出地头的翠绿色嫩芽在这一袭绿莹里好似要化到了这片春意中。
溪中的君卿看得入神,丝毫没觉察自己呆在这水里连手指头都要给冻掉了。上邪赌气似的撇下他自顾自朝树林子走,光斑铺路,白色的长靴刚踏出一步转而又停了下来,指尖捏着一株嫩芽,青衣的公子眉眼舒展,嘴边的两碗酒窝鲜亮可人,只是这九分的明丽中足足掺上了七分的颓败。
“你啊,还是和当年一样。”
上邪笑着走回溪岸边,见君卿不动干脆拢了拢衣裳蹲下来和那水中的落汤鸡公子平视:“你明知道我是妖,要吸人精气的,可你昨晚偏偏要阻挡我,只是阻挡就罢了,却又不杀我,荣靖啊···”白皙的手指有些冰凉,触在脸上感觉是比那溪水还要寒人,上邪轻叹着,眼瞳中乌成一片,看不出到底是在望哪里,或是在问向谁:“对你,我怎么总是猜不透呢。”
身后的林木躁动,头顶升起一阵飞鸟,白羽飘落,啼叫声盖过了上邪的温声细语,盖过了溪水上飞溅的水花,盖过了蓝衣公子那颗跳跃不安的心。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四瓣薄唇相离。其实连君卿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有想要将他拉下的冲动,只是动作做出,下一步便是顺理成章的水到成渠了。
在之后的日子,小君爷变得安分了很多,清晨与上邪一同进城,他进他的“翡翠楼”,上邪去的是“思春阁”。
傍晚落日,那招揽了多少芳心的神君便会早早跑到花街里去寻人,然后拽着手,将还陪坐在各色名流身旁的上邪牵走。
思春阁的老鸨气极,下了几次禁令不准君卿再踏足花街半步,上邪抿嘴不语,站在一旁“嗤嗤”笑那苦着脸尾随在老鸨身后的“神君”,两朵酒窝在嘴角开得正盛,转身回到了阁楼里,端坐在椅子上安安分分的等着傍晚时再被那个急性子的人拉走。
几个站在城门外驻守的皇家军隔了许多天才发现山脚下那个荒突突的破庙里居然有了人烟,日暮之下升起的缕缕青烟掺着淡淡的饭菜香,让跋涉人过的旅人们不禁的猜测,到底是哪家的巧娘子委身嫁到了这里?又是如何糟蹋的一个相公正坐在草垫上等着开晚饭?
春风渐暖,几天前还只是钻出芽的野草待到注意时已经铺满了整个山谷,连那生在庙前挺了几百年都是一副枯枝败相的老桃树也偷偷的生出几片翠生生的新叶,娇小的花苞一朵赛一朵的粉嫩,小心翼翼的藏在叶子下面不肯露脸。待到有蝉鸣叫时,也已整片整片的盛开了。
第17章
自古闲人便多,身着崭新长袍,嘴边叼着根稻草,湖蓝色的亮绸在日光之下灿灿生辉,早先的紫金冠在几个月前便以被换下,裁缝店老板娘配送的一根与衣裳同样颜色的绸缎将满头的乌丝盘起,玉钗插过,好一派玉树临风。
凡间的闲适拖得找金钗的事情一再推后,京城里隔三差五的倒是有来献宝的贵戚商贾,只是君卿无意去打探,每日里在欠债的酒楼里听书听够了,便跑到“思春阁”去玩。一来二去,还钱的事情自不必说,倒是在花街混了个脸熟,不时的有姑娘来招呼小君爷到自己的闺阁里聊天,粉蝶相争更是羡煞了众人之眼,连那斤斤计较得分明是钻到了钱眼里的老鸨都被小君爷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给哄得赶也不是骂也不是,加上副生来俱有的好皮囊,用上邪的话说就是“祸害了多少红颜竟不知愁。”
“有什么好愁的?”
小君爷撇开前襟,挪了挪屁股给站在身旁的红衣公子让出个位置。
上邪理了下摆坐下,脸上是一副平日便时刻挂在嘴边的淡笑。
大红色的衣袂翻扬,乍眼看去好似比那头顶的日头还要艳上几分,只是打量下来,这坐下的人脸色似乎有些过分的苍白,连身架都是比前些日子要消瘦许多。
“你啊,从来都是无情的。”
湛蓝的天空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绿茵上的蓝衣公子翻了个身,手臂环过身旁纤细的腰身嬉笑道:“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有情’!”
转而将人扑倒,一身的红衣墨似的泼散在草地上,艳丽如血。有人先回过神,胸口上下起伏着,薄唇上居然爬出几点粉红,四目相对,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冷冰冰的一句话将原本还欢愉的气氛坠至冰点。
“让我成仙。”
君卿望着他,一双鎏金乌瞳似是要化了:“不可能。”
上邪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整好了衣裳准备起身,手腕却被死死扣住,一向不理人事的小君爷凝了双崭亮的眸子盯着上邪好似要刨根问底:“为何一定要成仙?”
红唇泯然,又是两碗熟悉的酒窝,上邪抚开了腕子上的五指望着一瞳的水蓝色。耳边风声呼啸,吹开了好不容易整好的衣带,红得刺目。
君卿只觉得这颜色折煞了周身的一切,自此眼中再无他物。
“成仙多好啊,再不用忍受世间的疾苦,逢年过节还能受人供奉,吃穿不愁,自得快活,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上邪反问,一双秋水眸美得夺人魂魄。
君卿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茶馆里听来的而一段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世间曾有这么一段奇闻:山中有两只妖同时修仙,后来一个修成了一个没修成,那个修成的就告诉另一个说:“你在这里等着,等我来接应你。”然后那个没有修仙的小妖就在山里等啊等,等了数百年都不见自己同伴,他便跑到土地那里去问,土地眨了眨自己那要对被皱纹堆满的眼皮抚着白须对它道:“傻了吧?若是它真想带你走几百年前就做了,何苦要让你在这里等上半辈子?”
所谓仙人,并不是凡人所以为的锦衣玉食万事不愁,天界实则是比人界乏味得多,因为心中无了七情六欲,无了对万事的奋争,无了对旁人的赤诚,仙人是要忍受着清苦在那羡煞众人的囚牢里呆上永生永世。
小君爷绷着一张脸对着上邪说:“你要的不是这些。”
他人自不必说,但对眼前的人,君卿笃定他没有这份心思。这个妖精于凡间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切荣华富贵只要他第一美人肯说,哪家的王公贵戚不是双手的呈上,妖能做到这个份上,又和神仙有何两样?
上邪闭了闭眼睛,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的疲倦。嘴边发出一声梦呓似的呢喃:“我等不了了。”
五百年即将满期,这次若是过不了天劫,好不容易留下的一丝魂魄也将殆尽,那一刻,就真的是再无去寻求的机会了。
君卿起身,带过的疾风将水袖吹得翻腾,一臂搂过了那孤立在旷景之上的人,死死按入怀中,恨不得就这样镶进骨子里。
“我陪你,在这世间有我陪你。”
上邪轻抚着君卿锁在自己腰上的十指,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哀叹:“我啊有两颗心,一颗用来承受灾痛,一颗用来通透世故,第一颗你已经给我,而第二颗便再也不是留给你的了。”
转身,正对上一湾墨瞳,唇角勾起,嫣然之色在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极其突兀,无心惯了的天胄小主在那一刹忽而有了些心痛,由左胸而发,袭遍全身。
第18章
往事纷杂,犹如庙里那面破墙上映出的残影,明明灭灭中就晃去百年的光景。
五百年前的一夜,皇门城外的那场大火,烈焰滔天,灼得无数人眼底开始蹿火苗,身着红衣的少年徒然冷笑,他在赌一个人,赌那人对自己的情谊,筹码是这一世的修为。
可惜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是那人将自己一剑穿心,动作干净利落得不带一丝犹豫。他瘫在了他的臂间,载着水光的眸子粼粼倒映出一张俊逸的面庞。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幕一幕的场景在眼前如走马灯般纷飞沉落。
错了,一切都错了。
没有相濡以沫,没有难舍难分···有的只是一厢情愿,孤注一掷,到头来终究是咫尺天涯,终究只是自己心甘情愿。
就在胸口要被满腔的悲愤堵满之时,撑在腰下的手掌传来剧烈颤抖,他看到了那双乌瞳中闪烁的波光,男人覆在了他的耳边带着凉意的嘴唇几乎要贴合到耳廓。
他说:“来世,你渡我,可好?”
清泪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脖领上那殷红的布料。
他对他点了头,应了他的话,然后誓言就随着时光风化成了数百年间无尽的等待。
“你明知他回不来了。”君卿将上邪揽在怀里,用衣袖擦去了他额上的汗珠。
不知是哪里飘来一片云彩,遮住了一片大好的晴日,上邪就着阴霾,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无声笑开。
斑驳的朱漆大门被从外推开,君卿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人放下,只是动作再轻,草垫下陷的那一刻臂弯间的上邪还是疼得蹙紧眉头轻哼一声。
“弄疼你了?”
小君爷俯下身,伸手替他撩开那黏在面庞的发丝,温柔得好似天底下体贴的情人。带着湿气的吻接二连三地落下,鼻尖上,脸颊上,乌黑的羽睫颤抖着迎接涌现在身体上的煎熬。
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顺着骨头相连的夹缝一寸寸蔓延,像是要数万条毒蛇在四肢上不断啃噬着,仿佛是要吸尽了骨髓嚼烂了肉身,汗水浸湿了眼角,酸涩得发胀,什么都看不清了。
纵使已经疼得冷汗淋漓,上邪还是无力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君卿,牙齿要的发响:“你走开,少这么假惺惺的,唔——”
唇被封住,柔软的舌卷了一口微凉的真气渡了过来,沿着喉咙一路下滑,冰冰凉凉,待到沉入肺腑时居然是如沐春风的温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说不清这种舒暖的感觉是那口唇对唇渡来的真气,还是留恋在齿间的软舌。犹如同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拽到了绳索,一颗承受了太多劫难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攀附的依靠,很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这世间有多少为逐利而不择手段的事情?涉世尚浅的小君爷不懂凡人的尔虞我诈,但他明白,妖若是想增长修为,最快的捷径就是吸人精气,只是这毁人之事毕竟有逆天道,看不到便罢,既然看到了,身为仙人还是应该阻止。
但修仙的妖一旦断了精气就如同瘾君子断了罂粟般,每日定会难受一番,只是君卿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生不如死的煎熬。
身下的上邪还有些无力,君卿爱怜地吻了他的嘴角问道:“好些了吗?”
脸上有了些血色,眉头却皱得更深,他侧了头不去看正一脸担忧的人,闷闷道:“与其这样给我真气,还不如放我出去。”
“出去祸害别人吗?”
“你·····”
上邪语塞,憋红了一张好看的瓜子脸,君卿面带苦笑伸手揉开了他的眉心,“只要是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哼!”
恢复得差不多的上邪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君卿抚着他的脸颊,指腹下好似缠了千万丝柔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我,是真心喜欢你呢。”
…………………
最近看了太多攻虐受···导致写的文文都是受虐攻了···OTL,咱真的很喜欢小君爷的说啊~~君君~~么么~=3=
君卿(对上邪):这货是谁?
上邪(挑眉):可能是小君爷又留下的一笔风流帐吧~
无双:TAT···咱不是风流帐···咱是给你们记账的啊···
第19章
残云收,艳阳晴,红衣绿扇,荷花香满湖。
时值夏至,满京城的商家店铺无一不是门庭清冷,独独那城北的花街却是时时刻刻都座无虚席,穿着粉色薄纱的倩影徘徊在人群中时隐时现,腆着大肚子的富甲商贾搂着各色的鸳鸳燕燕们穿插其中,抹了厚粉的老鸨到处招揽着生意,一张血滴似的嘴巴直直地咧到了耳朵根。
小君爷坐在角落里的松木桌旁,饮着清茶看戏似的观望人群,有长得出众的花娘,挽着拇指扣玉戒的老爷子,一袭的绯色纱裙如云似烟,螓首低垂,耳际有明珠微晃,佳人就是佳人,窈窕淑影,轻姿慢步,光是看便是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只是这“风景”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消受起。
“思春阁”明里看是间生意比较红火的青楼,但实质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妖孽之地。老鸨是只修行上千岁月的蝴蝶精,空闲下来时经常和君卿讲自己年轻时的那些个风流往事。哪朝哪代的公子王孙败在她的石榴裙下,那个被载进了史册的谁谁谁年轻时经常偷家里的钱来逛窑子,还有当朝的宰相大夫,别看一脸正直貌比潘安,其实那方面的功夫能笑死人····
聊完了自己的生平,老鸨就开始扯这阁子里的人们。
喜欢穿粉衣裳的叫“珑儿”是只兔子精,别看她接了这么多客,其实身子可干净着呢,就等着城西头的穷秀才中了举把自己给领回家。
其实那个秀才君卿也见过,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面上斯斯文文倒还是长得不错,可惜瘦得和柴火似的太寒酸,一看面相就知是一辈子无法出头的受苦命。
君卿好笑的问老鸨:“若是这秀才根本没有官命呢?”
年岁以高的老鸨摩挲着捏在手心里的玉樽,凤翎金钗插在乌黑的发髻里,面容恬静,仅看侧脸便知年轻时这一副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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