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声再次响起,像是已经无视了这个冒然闯入者。
“这是你们的劫,生生世世,过不去就只能永远循环,何必自讨苦吃,干净了断不是更好?”
君卿的唇角抿紧,抱着合欢的手臂有些酸麻,可他仍立在那里。
“我只求你能救他,我这辈子,只希望他能活着。”
净空转回身,似乎还想劝些什么,却在对上了君卿一双含了血的眼瞳化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有些人是进了死胡同,怎么劝都冥顽不灵的。
“那你就去殿外跪上五百年吧。”
第55章(上)
天帝生辰那天,佛祖开恩,宽赦六界,凡有罪者统免其所罚,尤以待赎。
所以说事要赶巧,菩提殿外跪了半个多月的小君爷终于露出了释然一笑。小心翼翼捧着怀里的人,看他微颤的睫羽喜欢得恨不得低头吻上。
得了仙体的神仙没有生死之说,即便受再大的创伤只要三魂六魄还在就有挽回的余地。
一帘纱帐之外,小君爷难得没有焦急。
净空将人安放妥当后转回身,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不露悲喜的脸上尽是对世态的垂怜,“小君爷,让我救他可以,只望你能在他醒来之后看明白些,早日脱离苦海。”
君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臂,点点头,“还有一事,希望大师能替我办到。”
金风飒飒,落叶萧萧,玉鸾宫静立在一片秋色中,美得像是副精致的画卷。乌发间,镶了玳瑁的玉钗拖着一串连的碧珠轻轻晃动,窄袄长裙,粉红色的荷花坠边被风吹得涟漪如湖泊。抬眼时,半抹朱红映入眼底,玉珠弯着眼对来人笑道:“哟,这可真难得,我家小宝的满月酒都没见小君爷赏脸,今儿个怎么有空跑来了?”
君卿被赦的消息传得飞快,原本想要去看看那人,却在踏出家门时得知他正在菩提殿外说要跪上五百年。
呵,真是可笑。
一向不愿谈论世事的三枝老大在听到消息后忽然笑了起来,玉珠抬眼去瞅他,只见唇边的讥讽还为消去又传来一句话,“天胄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于是坐在一旁的人不乐意了,与他争论一番后抬手一抹通红的眼眶,死活要回娘家。
劝不住,却也不想劝,只道她心里,永远都忘不了自己那个弟弟。
君卿的三哥只得一拍桌板叹了句,“我认错便罢。”
可娇蛮惯了的公主怎能就次罢休,眉梢轻挑,看都不看自己那可怜的夫君一眼,转身便走出了大门。
心里也踌躇过是不是要去看看那人,未料君卿居然会亲自来找自己,光是这么看着,不觉间脸颊便红了半分。
“我听说了,你的事。”语调平缓,似乎是在谈论他人。
望了一眼脚下的秋叶,君卿低声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抬眼见她画黛弯蛾,玉肌花貌,美得亦如当初。沧海桑田,数百年间好像就是这么一眨眼,然后再见时谁也未变。
“哦?有什么是我能帮的?”答得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然谁也不知,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了。
“我要求你那颗玉珠。”
玉鸾公主初生那天,文曲星说,这颗宝珠是能逆天挽命的神物。
俏眉收紧,纤指拂过老树的道道年轮,似是在劝告,“这次,或许就没上次那么简单了。”
即便是天胄,天帝也不可能在同一个错误上宽恕两次。
“我只求你把它给我,日后种种,我自会担当。”
红唇挑起,转目时笑得有些勉强,“小君爷既然经常下凡,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
遥想当年,自己也会下凡偷偷去寻他,路过一间书舍,本无意去听,却被里面传来的幼齿童声吸引。
生者可死,死者可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你若真是这么喜欢他,怎么不愿陪他一起去死?”
字字珠玑,咬在唇边,多少是含了些埋怨。
小君爷望着有些悲愤的女子,似是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不懂,爱到深处,是宁愿他好好活着,而自己承担多少罪孽都是无悔的。我求你的玉珠,只愿还他一世的清静,仅此而已。”
那年的楼阁高台上,总有花娘抱着柄琵琶坐在窗前幽幽唱道,“醒时只愿朝花笑,醉时只愿对花眠。从今不问人间事,只作人间不老仙。”抹了淡粉的上邪懒懒的趴在桌上笑这是在蛊惑人心,然听在小君爷心中,却是另一番的滋味。
若是有情,就算光阴几十载又如何?凡人仰慕修仙之人,却无人明白,今夕何夕的凄凉。
“你,真愿他忘了?”
满目的金黄中,只耳边人人低低轻叹,“我拿这一世去还他,只愿下辈子相见时,能逢个好的彩头。”
玉珠的眉头舒展开,百年间她已不再是当初的小儿女,这一笑带了些释怀。
境花水月弹指间,只愿陪君笑醉千年。
合欢是被吓醒的。
睡梦中,他看到荣靖举剑对向自己,本以为是循环往复,然这次,君卿却护在了身前,剑锋带着一声长鸣直直的戳进了小君爷的身体里。合欢惊了,甚至未记起扶他一把,可再看那人,嘴角挂着三分如往常的温笑,血淋淋的手掌覆上了他的面颊,轻声唤着,“欢儿,我把荣靖还给你,原谅我好不好?”
抱紧君卿的身体,似是要揉进身体,合欢疯了般的摇头,“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傻瓜,我不原谅你,是要让你同我一样记一辈子,然后,然后等到圆满以后,你便会再来找我····君卿,我自私,我自私到只想让你能记住我,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眼泪湿润了竹枕,心疼得要裂开,猛然间睁开双眼,诧异的不是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而是在侥幸,还好这仅是场梦。
菩提殿的侧堂,有小和尚将烛台端上,见合欢醒了便道:“净空大师说,你若能动身,便去正殿找他。”
合欢点了点头,摸摸身体,半点疤痕都未留下,只是回想起方才还留有些后怕,脚步片刻不敢迟疑,急匆匆的赶向正殿。
……………………………………
昨天寝室断电了,所以今天补上。
第55章(下)结局
“自盘古开天以来遗留十二枝天胄,念以尊贵处处宽容,朕自认为待你们已是不薄,未料想会将天胄一族纵到这般无法无天的地步!你们眼中可还有六界!?可还有王法!?”
凌霄宝殿之上,天帝震怒,无人应声。
“陛下,念在小儿还未铸下大错,恳请网开一面啊。”
一向不为人下的老君爷难得的弓了腰身,死死捏住笏板的手指骨节用力到发白。
“网开一面?”
冷冷的哼出一声,十二串冕旒玉珠被震得颤了颤了又颤,“上次逆天之事已是顾及情面,再一再二难道还要再三不成?你们把天下苍生,伦常法理当做什么了?!”
大殿上无人敢答,老君爷拉着一张脸顿了半刻,一片寂静中,只见君卿抬起头,上挑的唇角永远都保持在同一个弧度,“我的罪,我自己担。”
“孽子!你还不知你犯下的是何等滔天大罪吗!?”
水袖拂地,老君爷嗔怒的神情让君卿心口一阵疼痛。
虽说平日里不讲情面,可终究是血亲。
小君爷的十指收紧,居然乖顺的垂下了头不再发一言。
·········
···············
合欢找到净空时,老和尚正一副老神在在摸样端详一本刚刚抄写完毕的诵经,眼角瞥见了合欢,便放下手里的薄本,笑道:“醒了?”
合欢点点头,张口要问什么,然而话语徘徊在唇齿间,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
净空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温善,不疾不徐的语气像是已经把人参透,“我知道你要问他在哪里,但之前,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可好?”
“好。”
“你可原谅他了?”
“没有。”
不出所料的回答,净空只是淡淡的像叙述般的道:“如果一个人为了你宁愿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合欢低顺着眉目,将心中不断翻涌的猜想埋得更深,“命是命,情是情。”
“呵,好一句命是命,情是情。”
从经阁上拿下了另一本诵文,净空又道“佛曰六根清净才能遁入空门,如今你六根未净心存杂念,还是先将尘缘了断再来吧。”
“师父!”
合欢万万没想到净空会赶自己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语气都带上了几分哽咽,“徒儿,徒儿知错了···以后断不会再与他往来,求您不要赶我走···”
净空轻叹一声,弯腰将跪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当初我救你,就已违天道,果然天理有偿,既然你心存我佛,还是先下界做个俗家弟子吧,何时了断了因缘,我自会寻你。”
如初见时一样的话语,这一等,又要等到何时呢?
合欢见净空是铁了心要赶自己,便不再多话,行了礼,退后几步止住,“我,我想问他在哪?”
“他?”老和尚回过身,目空一切却又收尽万物的眼底泛出几缕微光:“佛曰缘起即缘灭,他心在哪里你会不知?”
“我····”合欢知道净空是在与自己打哑谜,料想根本猜不过他,只得说出实话:“我想去找他,求您指点。”
“只要有心,无所谓身在何方,不是吗?”
净空看着合欢,笑得一副慈悲。
“您,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合欢稍稍抬起头与他对视。
净空淡笑不语。
“我明白了,多谢大师指点。”
躬身退出殿外,远方灼烧如晚霞的金云将视线映得恍惚,白墙青瓦,栉比鳞次,有那么一瞬间合欢心中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做什么?
下凡的落脚选在与当年同样的小破庙里,庙里的僧人不多,对合欢这个留了长发的俗家弟子却总是带有戒备。
深林小径,少有人来打搅安宁,清晨时鸟飞雀鸣,落暮时山隘影沉,在破庙外的石台上,常常一坐便是一天。
原来光阴如此之短。
纵使已有了千年的修行,合欢也不禁感慨,好像一个怎么唠叨都讲不完心中话的老头,庙里的和尚每每被他念烦了就会将门锁上,一天都不给他饭吃。合欢倒觉得无所谓,反正仙体已成,饿是饿不死的,但那种绞痛空虚的滋味却着实让他难受。
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呢?
耳畔忽闻一声钟鸣,转眼间又是一年春天,满木的山花开得绚烂,合欢正蹲在庙门外照顾自己心栽的墨兰,不经意间一瞥,就望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墨绿色的青衫拉着一丛白衣,顺着蜿蜒的石阶举步而来,缓缓的踏着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眉梢轻挑,眼瞳弯下,嘴边露出两碗可爱的酒窝,合欢笑道:“是你们啊。”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熟人了呢?
朝花夕落,短暂得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而对于百年间都不曾变过分毫的合欢,庙里人早已把他当做神明供养。
只是,时间还是会改变些东西的吧。
“上邪!”
燕儿还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漆漆的宝珠似的一闪一闪,他被玄青牵着,一张小脸因激动被染成了粉红。
“燕儿。”
合欢淡淡笑着,将沾满泥污的手在衣服上蹭干净才走过去捏他的脸蛋,“胖了呢。”
燕儿傻兮兮的咧开嘴,“可不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胖成小猪就不错了。”
这世上的不幸再多,也总有幸运的人。
合欢笑笑,没再说,转身将两人带进门,对上玄青那对冰冷的双眸时轻轻叫了声:“天官。”
玄青还是像从前那样昂着下巴不屑理睬他,衣袖一扫而过,独留合欢在原地苦笑。茶水端上,燕儿被一群小和尚捉去逗弄,沉默从他离脚的那刻开始,一直持续到茶水微凉,合欢起身去沏壶新的。
屋内残影斑驳,檀香缕缕,只是一转身的功夫,便听到身后人道:“你这些年,过的可好?”
住了脚步,站在门口的人没有回身,捧着茶壶的手指摩挲在粗糙的胎面上,回道:“无所谓好与不好,凡人一世从韶华到白首对我来说不过转眼一瞬,唯有恪守修禅才是我要做的。”
“哦?你真这么想?”
玄青啜了口凉掉的茶水,品着舌尖上苦涩的滋味道:“那他呢?这些年你可想过他?”
望着背光而立的身影,唇边翘起三分讥讽,“当初你有什么资格利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他?他是被你逼到了绝步,前世的罪凭什么要让今生来还?纵然是高高在上的神君又怎样?众人都说他无情,无情之人难得有情,便是动真的了,你又怎么下得狠心去报复?”
合欢不语,握住紫砂壶的手指骤然收紧,呼啸而过的转身,一身红衣翻扬,紧紧拽住了玄青的袖口:“他在哪?”
“呵,现在想起了?”
冷冷的对向合欢,玄青一字一言的道:“晚了!”
是啊,晚了,纵然有人了悟,纵然有人不再固执,也已经错过了太久···
本是要灭一魂一魄的小君爷在自己爹爹的苦苦哀求下终于保住了真身,被罚堕入轮回苦修三世,修得圆满后便可重回天界,然而何为圆满,天帝并未给出答案。
于是老君爷只得一世又一世的寻找自己的儿子,并保他能在短短的百年间平平安安。
众人都说苦了这位年迈的神君,然老君爷却没觉出半点苦,至少当初没有给儿子的,现如今都补回来了。
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岁月流转殆尽,合欢在玄青与燕儿走后终于出了山庙,他背起了行囊游走于四方,每遇到耽于苦海的人便随手拉一把,也算是积一份薄德;每路过一所寺庙便会叩首一拜,在磕完第九百九十九个的时候,希望能遇到自己一直心心相念的那个人。
山河万里,寒木春华,走过的路越来越多,鞋子磨破了无数双,希望却始终没有断过。
就像是那些年你寻我一样,这次,换我来寻你。
合欢的嘴角总留有一丝温笑,眼瞳闪烁,至少还有有回忆陪伴。
不知是哪一年的一年春回大地,路过一座小村庄时,被村口的争吵声扰乱了心神,合欢抱着双臂好笑的看着一群半大的孩子被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追打。
小孩的衣服脏得不像话,嘴角都被蹭破了,合欢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碎糖塞到他手里,笑道:“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眉目间殷红的朱砂痣一晃,幼齿的童声辩解道:“是他们家小妹先看上我的,非要嫁我,他们嫌我没爹没娘就要打我不老实!”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合欢站起身拉住小孩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隔壁家的大婶说我妈生下我就死了,我爸一直都没回来。”
合欢摘下包袱,从里面掏出手帕替他将嘴角的的血污擦干净,看着一张还算俊俏的小脸道:“既然这样,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不好?我给你名字,就叫君卿。”
“好!”
又是一声脆亮的同僧,捧着糖吃得正欢的某人连嘴角的弧度都如当初一摸一样,“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比隔壁家的孙寡妇还好看,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