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作为帮助您的酬劳,您打算给我点什么报答呢?”拉塔托斯克笑得很自鸣得意。
“你想要什么?”他是温和的,却并不示弱。
“跟我睡觉。”
“可以。”
这个回答显然远远超出了拉塔托斯克的意料,那双冷酷的黑眼睛倏得放大,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可是你说的!”但是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将维克多拽过来压在栏杆上。从他的方位必须举起手,才能刚好抓住维克多的衣领。
“你希望我回绝,然后再被你征服,无可奈何,低声下气地恳求你,对么?”维克多?梅利弗伦说这话的时候并无羞辱的意味,不含丝毫情感,甚至有了某种希尔薇娅式的意味,“很可惜,你的协助对我而言是有价值的,而我自己这副身体,现在已经分文不值。”
拉塔托斯克停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扯开维克多的衣领,大片月华洒在绢一般的肌肤上,皎洁如梦。
如水的光泽映照出他丑陋衰老的模样,那美丽对比得他无地自容。他想要亲手把这一切都破坏掉。
那种折磨他一生一世的,可怜而扭曲的自卑再度腾起,灼烧着他的视线。他被这一无法逾越的情景深深刺伤,忽然猛得甩开他,冲下楼梯。
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那个房间原本不是监狱,那里的结界是他自己设的。这或许是他唯一一件能用来彰显那个人不同的事。
他轻轻地打开门,门里的人背对着他,但是他能想象到他的笑容,轻巧而含着凉意。
“想不到现在你还有时间来陪我下棋啊。”
他感到了莫大的悲伤,这种悲伤贯穿自他过去潋滟宁和的岁月,因而有着更加隐秘而持久的疼痛。他闭上眼,窗外皓月朗朗。
贝肯斯绕到他身后环住他。
“为什么呢,”他仰起脸笑了,“为什么我们之间…也会变成这样呢?”
“是啊,为什么呢…”贝肯斯冷笑着在他耳边轻唤,“又有谁能想到,艾瑞克会突然出现在我们中间呢…”
“你就那么恨他么,”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甚至也没有意识到,或者刻意忽略了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险,“就因为七岁那年,他搅了你的棋局?”
“这都要怪你啊,维克多,”贝肯斯的口吻如此轻柔,几乎要让他全身麻木,“如果不是你抛下我和他走得那么近的话…在他出现以前,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么…那时候你多可爱啊…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会乖乖地陪我…”
“让一个明知比自己强的人做跟班确实让人有成就感,”他不禁凄凉地笑开来,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吞噬他赖以生存的信念,“但是你有必要记恨这么多年,不惜成为教团的爪牙来谋害我们,连他儿子也不放过么。”
“你是不会理解的…你们都是上位者…是无法理解我站在你们身边时有多自卑的…”贝肯斯黑色头发的触感滑在他脸上,比艾瑞克要坚硬得多,“你怎么会理解呢…突然之间艾瑞克就把你拉到身边,变成了光辉的同伴…我成了沾你光,受你恩惠的小人物…我又有多么难过呢…最可笑的是…你居然还爱上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我曾经觉得,你不愧是我一生中第一个朋友。”他为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局感到万箭穿心,不得不闭上眼,“你很了解我,无论是他结婚前你抛给我的暗示,还是后来你告诉了我Rock的事…但是现在我懂了,你并非知晓我的底细,你不过是抓住了我爱他这一点。”
“不,维克多,”贝肯斯在他颈窝里摇了摇头,“不了解你的人是不会知道的,爱情才是你致命的弱点。你爱上了他,所以…我无法饶恕你。”
他忽然不想再开口。
“看来你真的长大了呢,”贝肯斯在他身后凉凉地笑,“在几年之前,又有谁会想到,你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同龄人之间说这个不觉得很奇怪么?”他淡然道,没有反驳,“说真的,看到你,我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伤害了他。被最亲密的朋友背叛…实在太痛苦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体会这种痛苦呢?!”贝肯斯忽然以一种病态的腔调更紧地抱住了他,口吻如同兴奋的孩子,令他感到彻骨的寒冷,“来,维克多,我们来玩最后一局吧!就一招定胜负哦!”
“恩,最后一局了。”
好好记住它,你是我在棋盘上第一个对手,而这是我最后一次赢你的棋。
他伴着贝肯斯惊愕放大的瞳孔睁开眼,然后贝肯斯手中刚刚形成的紫光就忽然违背主人的意志,猛得掉转方向。
颈间绽放曼珠沙华,腥香的血雾里混着过往的不甘和遗憾,沾上了他光滑秀美的唇。
这就是最后了。
真的很遗憾。
Checkmate。
贝肯斯的尸体从他身上滑下去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乏力。这一次他终于感受到了结束和离别,过往的种种凝结成了宝藏,在他心底睡去了。一个时代终结了,他们都走了,他还留在原地。
并将走下去。
他们终究都离开他,但是他还不能停下。
他的命途尚未结束,已经丧失了脆弱的资格。
不过他总算还能够入睡,虽然做着噩梦,至少还能梦见他。
这一刻他终于感到了硕大的虚空,仿佛一个从远古传达而来的信念,而今终于得到了完成一般。然而实现了的梦想不再是梦想,它把所有的汗水和欢欣带走了,留下名为成熟的鸠酒。
他快要支撑不住,只能赶紧摇晃着离开了满是血腥气息的房间。
魔法将他送到了自家别院的门前,已经接近午夜,别墅里一片寂静。
然而伊丽莎白的房间仍亮着灯。
他脚下浮软,最终跪倒在自己家冰凉的石阶上,身旁的鲜红玫瑰如火如荼。
所以你看,春华秋实。
当想着努力生活下去的时候,二十年也便这样过去了。
在足以占据一半生命的岁月之后,他终于一如那个深夜般跪在冰凉的石头上。而今他的腿已经无法动弹。
还好,总算等到今天了。
终于…等到了,二十年后。
我终于做到了,你看到了么。
他虔诚地望着眼前丑陋诡异的大球,尽管他知道他爱的人灵魂在其中并不占多少份额,对他来说,却已是整个星球。
他朝着虚空的信仰伸出手,梅利弗伦数百年来祖先的灵魂在他血管里奔腾呼啸,发出非真实层面上的浩大声响。倒刺逆生出来,扎进血肉,树根扎入泥土一般,撕开束缚灵魂的躯体。魔法以可见的形式四下流窜,仿佛击向腐朽世界的标枪,重重地冲
67、Checkmate 。。。
击着那个灵魂蜷曲成的球体。
「你看,我终于…做到了。」
「抱歉让你等了太久,但是我终究还是做到了。」
虽然无力沿着你的路途走下去,但至少可以守住我们共同建筑的城池,等待后人明净如我们当年的容颜拨开迷雾,云开见日。
「二十年了…这么久以后…可以原谅我么?」
然后他惊愕地望着球体表面逐渐展开蔚蓝色的青空,然后港口和旗云浮现出来,单薄的华金色阳光把那位神明的轮廓勾勒地俊美清逸。
「艾瑞克…」
他本能地向他伸出手,艾瑞克没有变,他永远停留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上,在被时间遗漏的世界里等待他。
他知道自己老了,却未注意到二十年的风霜丝毫没有折损他的美丽,反而赋予他坚毅尊贵,发自灵魂的荣光。他的笑容面对他时始终纯洁优美,不着任何雕琢。
「什么都别说了,都过去了。」
他的手穿过二十年的艰辛和磨砺,于一代轮回之后重新放入他的手心。
他们原本就不应被分开的。
「我们走吧。」
那一瞬他忽然刻骨地懂得了全部等待的意义,于是他笑了,唇角褪下时间打磨的痕迹,重又圣洁温暖。那笑容在幽暗的地下室里照亮了人世,他的爱无疑证明着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如此真实地存在过。
他感到身体无比轻松,伸开无形的翅膀,牵着艾瑞克的手,飞往云上的纯白世界,飞向了甜美梦境中的心灵故国。
裹在黑衣中的男人冷酷地望着一切,巨大的球体盘旋叫嚣了一阵,恢复到原来的形态。
“结束了?”
一个与他装扮极其相似的男人从空气中显形出来。
“结束了。”他不带丝毫感情地下了结论,“凭这点本事还想破坏十字蔷薇,真是不自量力的蠢货。”
“算了,人类总是那么天真啊,这也是受他们的思维能力所限呢。”另一个男人冷嘲着扫了一眼狼藉的地面,“就放在这里没关系么?还有上面那个小矮子。”
“父亲大人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反正无论他们斗得多么你死我活,都是一样的弃子。”黑衣人的脸藏在斗篷里,“随他们去吧,该走了。”
两个男人同时凭空消失。光球缓慢地旋转着,并在旋转过程中慢慢放大,吞噬了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Checkmate:国际象棋中的“将军”,总觉得是个很拽的词。'死
68、Chevalier 。。。
温弗莱先生拽着我的手臂,以惊人的速度回到地面上。整个过程中我都双腿虚浮,四肢一直到了地面上才勉强有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加拉哈德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面色仓皇。而我能感受到的仅仅是温弗莱先生一直紧紧抓着我,手上的力道不至于让我感到疼痛,却恰倒好处地把摩擦控制在我无法挣开的范围。
到了地下二层的走廊后,温弗莱先生并没有给我和加拉哈德喘息的机会,而是直接拉着我向出口跑去,蔷薇教团里我们无法改变空间。深红地毯上悄无声息,五芒的教团标志在无数如我们这般匆忙跑过或如父亲当年那般闲庭信步而过的蹂躏下巍然保持着原本的轮廓,明晃晃的金色灯光在纤维的缝隙里勾上淡薄的凉意。四面墙壁极其严实,除了五芒标志外再无其他装饰,空间安静地惊人,与喧嚣的尘世隔开了冰冷的记忆,仿佛置身于凋零的玫瑰中失去功能的植物筛管。
我全身乏力,却还是必须勉强站起来,跟上温弗莱先生利落的脚步。我忽然不想看到任何东西,赌气般避上眼任由温弗莱先生把我拖向未知的茫茫前程。
我无法想象,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过去二十年的生命中始终以温暖的灵魂扶持我,以亲人的身份庇佑我,关怀我,赐予我与人类无异的丰饶一生,在我们甘霖一般的青春岁月里为我们撑起一方理想天地,使我们有幸在被主观的年轻和脆弱放大的磨难面前一遍遍自我盘问,共同成长,直至拾起生命所有美好的片段,拼接成果仁般丰盛的灵魂的人,竟就真的不在了,真的永久陨落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埋葬在一个旷世阴谋的深处,躺在不配供他安息的石头陵墓里,成为了传奇中以缥缈歌声来传唱的优美微笑。他是天生的贵族,他的笑容曾经照亮了很多人的生命,给予了他们坚持存在下去的温暖力量。但是如今他自己睡去了,不再言语了。我不知道他临终前是否最终触到了属于他的幸福,我只知道,他再也不会于那些潋滟的清晨坐在洛丝罗林庄园的会客厅里轻柔地微笑,和雷格勒斯神采飞扬地聊天,等我起床后过去加入谈话了。
而今回忆起来,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上学后母亲就带我们迁回洛丝罗林庄园,便于就近到罗斯查尔德读书,免得住校。而父亲由于要常驻爱丁堡,那之后我见到他的频率就大约只有一个月一次。但每次他抽出一星半点时间回来陪我们,都会给我们带有趣的东西,从幼时的玩具到少年时代爱丁堡偏僻的小书局里一些绝版的书,花一下午陪我和雷格勒斯说话,和凯珊德拉一起看安琪琳娜的画作,或是给娜塔莉娅和维罗妮卡机会,好让她们黏他黏个够。我一直记得为数不多的时候他弹的琴,《La Campanella》,轻盈而持久的钟声在生命中来回荡漾,手法惊伦绝寰。
自我七岁后他就没有再缺席过洛丝罗林的家宴,我还记得那时悬浮在空中前后摇曳的玫瑰蜡烛,如同近在咫尺的温暖星辰,在他轮廓幽深的俊美侧脸上勾出一道柔和的界限,高贵美丽,无与伦比。他在满目的暖黄色光晕中对我们说,可以的话,他希望即使蜡矩成灰,我们这个家也能够不散。
在天崩地裂的时刻尚未到来之前,浅薄如我始终是无法真正品尝其中意味的。只是未曾想过,当初我轻率地把洛丝罗林当作过去甩在身后,转身已是永诀;未曾想过,在我的生命中占据大页篇幅的家和亲人,竟在短短一年内分崩离析,各自踏上了命定的不归旅途。亚平宁半岛温润如玉的下午,那位安静地伫在林立的画架之间,融于铂金色逆光的女神;洛丝罗林的深红玫瑰簇拥着的,笑容灿若信仰的长辈,他们竟已真的先后离开我,被那个无人探知的世界留在了我再也无法跟他们说话的彼岸。
而我关于他们的记忆,在他们本身业已消逝的生命面前,竟苍白得令我无颜面对。
“希斯维尔,你好点了么?”
我猛得惊醒,发现我们已经到了教团地面通往地下二层的平台上,而我正靠在身后的墙上,坐着喘息。加拉哈德关切地看着我。
但是刚才拍我肩的是温弗莱先生,他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冷静地让我心里发慌。但是我愿意相信那是多年的命运起伏已经在他生命中构成了一种与父亲有关的元素,使他能抵御一切,坚定地走在那条道路上。
“请你节哀,这是先生自己选择的方式。”他慢慢在我面前蹲下,心平气和地唤着我的本名,这亦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不是洛丝罗林的佣人,自然不以少爷称呼我,而先生则是他这些年来对父亲的唯一称呼。
加拉哈德沉痛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先生希望你过得好,”他再次轻柔地拍了拍我,那是温弗莱先生少有的温柔表示,那一瞬我竟觉得这动作里含着父亲的痕迹,“无论以什么方式。”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点头。
“虽然你身上并无先生的血脉,但可以确定的是,先生在过去二十年间都将你当作亲生儿子对待。”他的口吻平静地如同一汪死水,“不仅仅是供养你成长,更是以父亲引导儿子的身份来指引你的内心。无论先生自己这些年是如何生活过来,做了些什么,他始终都是以祝福的心情庇护着你的,也包括你的爱情。”
我捣蒜一般点头,拼命止住哽咽,好象温弗莱先生会把我的无能转告给父亲似的。
“虽然先生无法预知你生命的痕迹,但他一直都希望你按照自己对幸福的定义去寻找,直至最终理解幸福,如同普天之下父母对孩子的期望一样。所以可能的话,请你遵循自己的本心努力生活,不要让先生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艰难地吐出后半句,“这也算是我个人的请求。”
“谢谢您,”我用尽了后半生的表情才拼出一个残破的承诺,“我会的…我会的。”
“那么温弗莱先生,”加拉哈德却代我问出了口,“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我要离开这里了,”他却没有丝毫迟疑,“先生给我的最后一个指令是把你们安全送到地面上。”
“可是…”
“先生不在了,我也没有再留在英国的理由。”他果断转身背向我,身姿决绝地仿佛在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