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晚回到房间收拾抽的时候,向日无意中发现心姐临走前留给他的那张名片,原来它被他带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抽屉里,他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
名片做得很简洁,基本上就是一张印着字的白色卡片。卡片上引人注目的是“灵异侦探事务所”这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下面印着“栗子”两个字,然后是一串手机号码,最下面是事务所的地址。
短短几行字让他愣了半天,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灵异侦探事务所?这是干什么的?栗子是名片的主人吧,好奇怪的名字……姓栗名子?
他研究了半天也没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弃,想着等以后有空再打电话去问问。不过他急需一份工作,因为他打算高中一毕业就马上搬出去,现在得努力打好经济基础,哪怕是一分一毫,能积攒起来也好。再加上他对“灵异”这两字真的有点在意……
结果越想越在意,向日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称自己就是栗子,听声音分辨不出确切的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让他吃惊的是她接电话时一副没睡醒的语气。
他客客气气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和打电话的原因,直到说到心姐,对方才稍微认真了一些。最后她说她明天正好需要人手,问他能不能过去一趟。
向日已经忘记当时自己具体是怎么回答的,总之他一口答应了。当时的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随口的回答,将会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
新年伊始,当大部分人都还赖在温暖的被窝里时,向日已经坐上地铁。根据名片上的地址,那个灵异侦探事务所在玄武湖公园附近。从地铁站出来,绕着公园走了大半天,在路人的指点下,他拐进偏僻的巷子里,才终于来到某栋民居楼下。
抬头一看,他不禁目瞪口呆。
确实,他看到了一块写着“灵异侦探事务所”的牌子;但是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块牌子已经被烧的半焦,“灵异”两个字都快糊成了一块?那块牌子背后烧得黑漆马虎的墙壁又是怎么回事?这种地方真的能做生意吗?不,能不能住人都成问题吧……
在楼下犹豫了半天,向日终于鼓起勇气上楼。看着门旁边被烧焦的门铃,他无语半晌,然后敲了敲同样焦黑的大门。
“直接进去吧,门锁已经没用了。”
他被忽然在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那人个子比他高一些,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冲他微微一笑。
“你、你是谁?”
“叫我银耳就好,我是栗子姐的助手。你就是她说的今天过来帮忙的人吧?”他把右手向我伸出来。
银耳?这是什么古怪的名字?
“对,是我……”向日还是连忙跟他握了手,“那个、你好,我叫向日。”
银耳提醒他干他们这一行的一般不用真名,最好用绰号代替。他在心里吐槽这规矩怎么跟古代的青楼一样,嘴上还是不由自主地说:
“那……就叫我阿葵吧。”
推开门之后,屋子里的情况跟他想象的差不多:一片焦黑,墙壁、天花板、家具都变成一堆焦炭,空气里弥漫中浓重的焦味,看来这里的确刚刚发生过严重的火灾。
“栗子姐不在,她最近在忙镰刀手的案件,一直没空。”银耳向他解释,“今天让你过来是帮忙搬家的。你也看到了,这里已经烧成这样,没办法做生意了。”
“镰刀手?”
“对,你也听说了吧,最近闹得满城风雨。”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大厅,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上个月警方那边亲自请栗子姐协助调查的……”
没想到这个栗子姐居然是个这么有威望的侦探。
之后向日才知道事务所之所以被烧成这样,是因为一个曾经跟栗子姐有过节的犯人的故意纵火。那纵火犯生性狡猾,躲避了好几次追捕,现在应该还潜伏在南京市内。
看着被烧的一片焦黑的房子,他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侦探居然是这么危险的工作……像他这样毫无经验的人在这里打工,真的没问题么?
*
火应该是从大厅烧起来的,因为那里的情况最严重,几乎没有东西可以回收利用了;房间和厨房则还好,虽然也被火灾波及,向日和银耳多少还是挑出了一些能继续使用的家具。他们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把家具收拾好,搬到楼下租来的卡车上。
事务所的新地址在栖霞山附近,离原来的地方还挺远,开车也至少得三刻钟。路上银耳一边开车一边跟他闲聊。他告诉他栗子姐的事务所已经成立将近十年了。听他的意思,这位栗子姐非常能干,在这一行算是有名气的人物。关于她的私人情况他没有多说,只说她老家在东北,几年前把事务所迁到南京,身边有一个十三岁的弟弟,叫杏仁。
这一家子怎么都跟坚果过不去?
然后银耳反过来问向日的情况。他便如实告诉对方,说自己目前寄住在亲戚家里,正在读高三,不过并不打算上大学。现在打工是为了攒钱,毕业之后才可以顺利养活自己。
到最后向日才发现,银耳跟他聊了半天,却几乎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对方看起来比他大一点,得一脸书生气,温温和和的,看上去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侦探事务所工作?
向日原本以为新的事务所会坐落在栖霞附近显眼的位置,没想到银耳开着车钻进巷子里七弯八拐,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才停下车。一般会有做生意的把事务所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么?
看出他脸上的疑惑,银耳解释道:
“小杏从小体弱多病,医生说安静的环境对他的身体比较有好处。”
下车之后他们来到一处民居,那是一幢双层建筑,看起来不大,而且应该已经有很多年历史,原本白色的表面已经变成了灰黑,不少地方还被潮湿的苔藓覆盖。里面光线不好,晦涩的空间里有一股陈旧的气息。
向日以为这屋子里没有人。帮银耳把最后一件幸存的家具从卡车上搬进屋子之后,他累得一下子坐在地上,抬头擦擦汗,也就是这时才惊讶地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有一个瘦削的身影。
“小杏,你醒了啊。”
银耳倒是很自然地跟楼上的人打招呼,似乎早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
那人没有回答。
这时向日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少年,看上去十二三岁,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身上裹着被子,刚从床上下来的样子。这就是栗子姐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弟?
“这位是小葵哥哥,栗子姐的新助手,以后还会经常见面的。”银耳给他们作介绍,“阿葵,这是小杏。”
“你好吗。”向日冲楼上的孩子笑笑。
杏仁睁着纯黑的眸子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闷闷地说了一句:“不好。”
说完也不等向日的回答,就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向日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银耳陪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这孩子只是没睡醒而已,你别介意。”
镰刀手事件(中)
接下来帮忙收拾屋子,又留下来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向日离开新事务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真的很偏僻,周围虽然有房子,但大都又破又旧,看起来应该很久没有人住了,路灯也是走很远才看见一盏。向日一路上想着今天遇到的人:时刻保持笑容的助手,性格阴沉的少年,还有那位没能见面的女侦探……他忍不住设想今后的工作会是什么样子。协助侦查案件的工作会是怎么样他还真是很难想象,不对,像他这种菜鸟,应该只是在事务所里负责斟茶递水就行了吧……
从自己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当时他站在某个十字街口,前后左右都是小巷子,通往四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他当下就愣住了,开始后悔刚才出于客气而拒绝了银耳开车送他回去的建议。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这时周围已经看不到路灯,几乎是一片黑暗,夜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冻得他瑟瑟发抖。大晚上的,又在这么阴森的地方,真是个撞鬼的好时机……
仿佛是上天在印证他自嘲的想法,紧接着他就听见了一阵奇怪的笑声。
那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向日猛地转过身,结果差点撞上自己身后的黑影。他吓得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真的撞鬼了!
其实次数多了,撞鬼对于经验丰富的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次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异样恐怖的感觉。他努力想要看清楚它的表情,但光线实在太暗,只能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总之他还是遵从自己的直觉,转身开始逃跑。
向日拐进小巷子里,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它很快追了上来。这只鬼真的跟他以前遇到过的不一样,他明明跟它无冤无仇,它干嘛要一路追过来?
忽然感到自己背后的衣服被扯了一下,向日回头一瞄,发现那正是它黑漆漆的手!他想要加速摆脱它,但已经没有力气。他被他巨大的力道扯着,一下子扑到在冰冷的地面上。
它粗暴地把他在地面上翻过来,伸出两只手似乎想掐他的脖子,他拼命地反抗着。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看清它的样子——绿色的眼睛和长长的獠牙,这不是鬼,而是妖!
挣扎之间,它趁机掐住向日的脖子,极大的力气瞬间窒住了他的呼吸。然而就在下一秒,它不知道为什么惨叫一声,就像被什么东西烫伤似的猛然松了手,并从他身上弹开。
重获自由的向日顾不上思考这是怎么回事,连忙护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继续逃跑。这只妖不知怎么回事,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着,他到底干了什么事让它有这么深的怨念?!
他慌不择路地拼命逃跑,穿过一个巷子又一个巷子,跑到最后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就在他转了不知道第几个弯之后,在某个巷口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他“哇”地惊叫一声,正要挣扎,只听见抓住他的人说:
“阿葵,是我!”
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何岚,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今天刚见面的银耳。就在他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银耳已经扯着他的手继续奔跑起来。
“快跑,它要追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他想问的是他怎么知道他撞鬼了?
“一会再解释。”
又跑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对方并不是在拉着他逃跑,而是故意把后面的妖往某个地方引。就在他好不容易想到这一点的同时,银耳停下脚步,对他说:“好了。”
这家伙跑了这么久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向日看看周围,发现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十字街口,周围还是没有路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想要问对方,但是胸口缺氧的窒息感让他根本没法开口,只好先弯腰专心喘几口气再说。
“来了。”银耳拉着他躲在巷口的角落里。
几秒钟之后那只妖果然从巷口转角处出现,气势汹汹地向他们冲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发现它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似的卡在十字街口,动弹不得。它发出诡异的惨叫,拼命挣扎。与此同时,它脚下的地面开始散发出蓝色的光芒。那光芒组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的形状。向日一时间觉得这形状很眼熟,半天才想起他曾在外公的百魅集里看到过这个图案,似乎是除魅法阵的一种。
蓝色的光芒越来越亮,被束缚住的妖惨叫着,身躯在法阵中迅速化成黑烟……等到光芒完全消失后,十字街口中间的妖和锁链都消失了,只剩一个倒在地上的陶瓷瓶子。
银耳上前去,在向日惊讶的目光中捡起瓶子,把红色的瓶塞塞好。他回过头来,弯起眼睑笑了,并冲对方摇摇瓶子,说:
“抓到了。”
*
直到银耳说要带他回事务所处理伤口,向日才发现自己受伤了:后背的衣服被撕出一道裂口,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溢着黑色的血。不是很疼,只是觉得冷。向日没有多慌张,任由银耳在他前面带路,也许是因为心情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幕,向日才终于明白“灵异侦探事务所”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侦查”的对象不是犯人,而是逗留在人世的鬼魅!而刚才那只正是之前放火烧掉事务所的妖,因为差点被栗子姐收拾而怀恨在心,它纵火之后仍不满足,一直潜伏在附近伺机报仇。
这么说,他不过正好被卷入事件的悲催路人而已。
可是,如果这只是意外,为什么银耳会正好出现,而且还能把妖怪引到早就设计好的陷阱里?向日越想越不对劲,就开口质问他。银耳露出一副事迹败露的笑容,承认故意用他去引妖怪现身,但又马上说:“你先别生气,你身上的护身符不是好好地保护你了吗?”
护身符?
他这才想起何岚之前送给他的那条链子,难道之前那只妖怪掐住他脖子的时候是这链子保护了他?真的假的,从寺庙里祈福得来的东西竟然有效的啊……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这个?”
“这一行干久了,对这些自然而然会变得敏感的,你以后就能亲身体验到了。”
向日还想继续追问,但由于问题太多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好,反而一时语塞。说实话,他以前一直以为这世上除了死去的外公之外能见到鬼魅的只有他一个人,没想到他还有同类,更没想到居然有以除魅作为职业的人存在。话说回来,除魅的人不是一般都自称道士仙姑什么的吗?灵异侦探什么的,过于与时俱进总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呢……
“对了,你之前所栗子姐在查镰刀手的案件,”向日突然想到什么,“难道说镰刀手不是人而是鬼魅?”
“还不清楚,毕竟我们还没碰过面。既然警方肯找我们帮忙,至少说明他像神出鬼没的鬼魅一样棘手……”说到这里银耳晃了晃手里的瓶子,“不过你放心,栗子姐一旦出手,就没有她破不了的案子。至于这只鬼……”
话说到一半卡住,因为他不小心手一滑,居然把瓶子甩了出去!
银耳和向日两人呆愣的目光一直追随这瓶子撞到地面——
瓶子“哐呛”一声碎了,原本被困在里面的鬼魂立即以黑烟的形式冒了出来。向日心里咒骂着这冒失的家伙,还是银耳反应比较快,拦着前者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但已经太迟了!黑烟很快在空气中成形,恢复成妖怪的模样,而且怨气似乎比之前更浓重了。向日被银耳一把推了出去,紧接着妖怪就猛地扑上来,狠狠地掐住银耳的脖子并把他按倒在地。
接下里的情景向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在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一阵强烈的阴风忽然从某方向横扫而来,直冲黑色的妖怪而去,并在瞬间把它打得魂飞魄散!
震惊之余,向日立即转头往阴风扫来的方向望去,意外地在某栋废弃民房的屋顶发现一个握着巨型镰刀的黑影。
镰刀手!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那人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色长袍,脸被帽子和刘海遮了大半,看不清楚模样,然而迎着月光他能清楚地看见对方迎风飘扬的长发和尖俏白皙的下巴,确实应该是女的!
当时向日的脑袋是空白的,愣愣地盯着她。她似乎也在看着他,浑身散发出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