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厕地板上四根蜡烛明明灭灭,火光把脏污墙壁映得格外阴森诡异。
满脸血污的女人吃力爬行,伸长了手去捞旁边的手机,却始终构不到。手机闪烁着,震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一封简讯传来。女人的脸突然变得异常惊恐,接着整个人软了下去,一动也不动。
“好了,这是这一关给你们的剧情提示,学弟妹可以好好想一下这跟前面的关卡有什么关联。”
一群大一新生围在地板上的女人周围绞尽脑汁思考。
吴侑学瞄了眼手表,又提醒他们:“这边的布景和手机的简讯内容也都可以看,不过我们时间有限,再两分钟就要出发去下一关,大家要尽快。”
这是夜教游戏的关卡之一。
按照学校传统,每年的学年初各系都会分别举办两天一夜的营队,让新班级里的同学彼此认识。营期里包含各式各样团康游戏,其中最不可少的就是深夜进行的夜教活动。
这次夜教融合假案推理,主题是连环杀人事件,参加活动的小队员要走遍各关卡,看过现场布置及演员表演出的片段提示之后,讨论出完整作案过程找出凶手。
除了错综复杂的剧情之外,活动精髓当然就是深夜在野外四处勘查“命案现场”的紧张气氛。
为了营造出这种气氛,每个环节必须一气呵成,吴侑学已经不知道跟同学在这个场地演练过多少遍。身为队辅,他的职责是带领小队员按照事先计划的路线顺利跑完各关卡,还要掌控好时间避免延误到其他小队的行程。
这在白天或许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在只有手电筒照明的深夜辨认方向,就需要下不少功夫。
眼看时间差不多,吴侑学对其他三个小队辅使个眼色,打开了公厕大门锁。
“该看的部分应该都看完了。学弟妹接下来也要跟紧我,我们接着出发去下一关。”
小队员随他鱼贯而出,三位小队辅殿后。场务组在公厕里做了布景还不够,外面的洗手台也摆了一个真人大小,披头散发的假女尸。
夜色中突然传来一阵凄厉至极的尖叫声。
身后的学妹惊恐大喊,反射性往旁边跳了一步,正好撞在一位学弟怀里。
吴侑学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尖叫声戛然而止。
“学妹要小心脚步喔,旁边的学弟绅士一点,如果看到人家没踩稳就去扶一下,不要那么害羞。”其中一位队辅白雅筑一脸严肃地开口,回头窃笑着对吴侑学说:“你的手机铃声也太应景了吧,用来撮合他们班班对?”
吴侑学没回应,在一旁听着手机,脸色凝重起来。
“我知道了。”
他挂掉通话,附在白雅筑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带队的工作暂时由另外两个队辅负责,他们俩人则趁小队员不注意悄悄往相反方向走去。
电话是总召打来的,口气相当急促,显见事态紧急。
原来是某一关的关主等了二十分钟没等到该来的第五小队,反而是排在五小之后的第三小队先出现。打手机五小队辅打不通,打给上一关关主,上一关关主说五小在半小时前就离开了。那个打电话的关主一下就慌了,只好联络总召,总召把队辅队员的号码打遍,居然全都收不到讯号,只得从各小队队辅当中拨人手去找人。
吴侑学跟白雅筑一人一把手电筒,沿着夜教路线扫荡。
深夜走在窄小的泥石小径上,能见度实在有限。晚风刷过夹道的林木发出窸窣声响,加上不知名的虫鸟鸣叫,令人毛骨悚然。
“喂,这里那么阴森,会不会闹鬼啊?”白雅筑声音发抖,本来想说这种诡谲的气氛下讲些话可以活络气氛,才不会那么恐怖,谁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连吴侑学都开始发毛。
“不要乱说,到时候人家就跟着你不走。”
白雅筑不敢言声了。
又走了一段,吴侑学觉得自己说得过火,毕竟对方是女孩子,这样吓人不太好,于是拍拍对方肩膀,“欸,我跟你讲个笑话……”
一边说,手下意识地握紧胸前的坠子,自己也慢慢定下心来。
他脖子上有一块玉饰,红丝线串着,记忆中从没拿下来过。
据外婆说,他小时候时常夜半被“不干净的东西”侵扰,哇哇大哭睡不好觉,经过多方打听,被大老远带去邻县最负盛名的一间寺观去厄解运。
红头仔一听生辰皱起眉,再看面相就叹气,说小孩子八字太轻,命中犯五鬼,容易冲到凶神恶煞,不过囝仔关、破五鬼,恐怕招来邪祟,一家人都不得安宁。说完马上开始准备仪式。外婆对这个名闻遐迩的法师心怀敬畏,又爱孙心切,当然不敢有异议。
天地、水火、车路、刀箭一关关过下来,法师吹号、耍鞭,又唱又跳令人目不暇给,一长串的咒文念到底气都不喘一口。正中午开头的法事,全部做毕已是傍晚时分。
法师一说这下没问题了,外婆紧绷的表情也松缓下来,眉开眼笑,红包没少给。大概是主家够大方,临走之前红头仔给了一块玉,说当作是结个善缘,消灾避邪。拿红绳系小孩子颈上,常年配戴,没有摆阵解运那么灵验,小邪小祟倒都还压得住。
搬离乡下回到父母身边同住后,他母亲对此事颇有意见,说阿嬷上了年纪的人太迷信,她嘴里那些神鬼妖魔,有的没的听听就算了,不用当真。
尽管如此,吴侑学还是一直郑重其事将那块玉佩挂在胸前,连洗澡都照常带着。
是不是真能消灾避邪不知道,至少在这种场合可以派上用场,拿来壮胆。
笑话说完了,白雅筑被逗得大笑。笑声消失后整片野地反而显得异样安静。所以当玉坠‘啪’一声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时,两人都是一惊,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此时远处传来喧哗声,由远而近,白雅筑吓得拉住吴侑学就要跑。
“等一下,先看看再说。”
两道手电筒光线往草地另一头的林间照去,第五小队整队人马有说有笑地朝他们两人的方向走来。队辅还在那给小队员精神喊话,说学弟妹走路小心一点看地上,下一关有很重要的线索,要细心观察用心思考我们一定要打败其他小队拿到夜教的最佳推理……
事后五小队辅死不承认有任何迷路或延迟的状况,还说他们当时进行得十分顺畅,会推迟那么多肯定是关主记错时间了。那个紧张得要命的关主听到这种话差点吐血。总召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既然人一个都没少,又没造成太大影响,便不了了之。
整整两天宿营榨干了所有精力,行程结束后吴侑学半死不活地回到合租的小公寓。
超过四十八小时没阖眼,更别说洗澡,身上满是黏腻的汗水。不知道那几个揪团去庆功的家伙,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他很清楚自己没这种体力,现在就算叫他站着睡都行。
抱着脸盆在浴室外面等的时候他就几乎睡着。澡间门一打开差点把他挤扁在墙上。
“抱歉。”他的室友握着门把,身上冒着热气,发梢还在滴水。看到他靠在墙边有点错愕。
“没事,我刚回来,累都累死了。”他揉了揉额头,随口问道:“你吃饱没?”
室友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嗯”一声迳自回自己房间去了。吴侑学也没再问,事实上他连自己怎么撑着冲完澡倒回床上的都忘了。
“没事,我刚回来,累都累死了。”他揉了揉额头,随口问道:“你吃饱没?”
室友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嗯”一声迳自回自己房间去了。吴侑学也没再问,事实上他连自己怎么撑着冲完澡倒回床上的都忘了。
一觉醒来人已经在被窝里裹得扎扎实实,周末正午的日光把整张床烘烤得暖洋洋。
几番挣扎后爬下床,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搜冰箱替自己弄了牛奶麦片,恰好看见他室友穿上件黑色夹克背着登山包正要出门。
“要出去啊,你机车前几天不是送修?”
“我搭捷运转客运。”
“路上小心。”
“嗯。”
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随之传来大锁卡上的清脆声响。
窗外的阳光亮得晃眼,吴侑学忍不住起身去把窗帘拉上。正中午大太阳的背着登山包去挤捷运,如果不是知道对方一定不会接受,他还真想问他室友要去哪,他骑车载他去算了。
他室友是他见过最慢热的人没有之一,同住在一起两个月了两人还是相敬如宾。
当初学校宿舍抽签,留宿率高达九成五,没想到他就好死不死是没抽到宿舍的那一个。平时比较要好的几个死党都住宿,还同寝,就剩他一个想合租都不知道要找谁一起住。
现在这间公寓是透过BBS找到的。屋主说明出租对象针对他们学校的学生,两室一厅一卫浴,租金便宜,更神的是离捷运站只要走五分钟,根本是从天上掉下来。唯一的缺点是房子设备比较老旧,那部闲置许久的故障电梯就是明证。
尽管如此,吴侑学看过房子之后还是觉得很能接受,马上第一时间签了。开玩笑这种少见的便宜先抢先赢,再慢就后悔来不及。
看房时有另外一个年轻人跟他一起,大概也是本校学生。
房东跟他们介绍的时候那人一直爱理不理的,人家指着天花板他眼睛往阳台飘,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不像吴侑学不放心地问了许多细节,毕竟这么便宜的租金搭上这个地段,如果不是好运就是房子本身有问题。那个年轻人却像完全无所谓的样子,签约的时候很爽快地跟着他一起签下。
那个人的名字叫苏禹纶,就是他现在的室友。
苏禹纶人长得很斯文端正,个性冷淡沉默,不主动找人说话,即使被搭话也只会简单应一两个字。平时总是关在房里,非必要足不出户,像是见了光会要他命似的。
吴侑学一天之中见到他的机会屈指可数,通常是早餐跟午餐时间,这人有时候连晚餐都省了,早午餐不是吃泡面就是一些现成微波食品,两者都没得选才会出门。
偶尔会看到他正中午背着登山包出去,不像是运动,总是到深夜才回来。连外出买吃的都不情不愿的人,会选正午时分背这么重的行李出门,十分引人疑窦,吴侑学自己也好奇,但苏禹纶看起来并不想透露,他就没过问。
总体来说他除了太过神秘和难以亲近外,称得上是个好室友。没有不良生活习性,从来没打扰过吴侑学。应该说要他吵闹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吴侑学对他还是抱着几分好感的,可能好奇心占了一部份的原因。
所以当他在网路上开宿营检讨会开到凌晨三点多准备去睡,发现苏禹纶还没回来时,他认真考虑该不该发个简讯。
苏禹纶看起来很独立,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的那种人,说实在他没什么立场去干涉对方在做什么。可是在外过夜照理说会打声招呼,而且苏禹纶还没在外面待那么晚过。
想了想他还是点了通讯录里从未拨过的那个号码,发了通短信请对方有空的话回传给他。
深夜里他睡不好觉起床喝水,看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苏禹纶给了一通回覆:“我没事,谢谢。”
他躺倒回床上沉沉睡去。
隔天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他的损友沈长宁带完宿营,睡了二十个小时后神清气爽,揪他去淡水骑脚踏车。同行的除了他们两人还有白雅筑,和平时比较好的同学几个。
他答应了,就是心里有点不情愿。宿营回来腰酸背痛还没消,手上还有两份通识课报告没写完。但人毕竟是群居动物,要离开惯常共同行动的群体,难免会感到不踏实。
沈长宁是那种想什么做什么的个性,电话打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他跟吴侑学说要去的话九点半在淡水捷运集合,简直不给人仔细考虑的余地。这样做的好处是让吴侑学没有时间反悔,切掉手机后匆匆准备了一下就得出发。
急切的脚步声在昏暗狭窄的楼梯间格外响亮。
这间公寓住户似乎不多,目前为止他还没碰过其他邻居。当他差点在一二楼间的平台撞到人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苏禹纶看起来也没料到会遇到人。他面色苍白,表情比平时还要阴沉,夹克和牛仔裤上灰扑扑的沾满尘土。吴侑学看清他脸色极差,伸手去按他肩膀:“你还好吧,现在才回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吴侑学的手挡开,抿紧嘴唇一语不发,快步上楼,转眼间就消失在拐角处。
吴侑学注意到苏禹纶的裤子磨损得很厉害,防水皮靴鞋底边缘有薄薄一层干掉的灰泥。但他没时间多想,还得去赴约。接连阴雨日过后,这两天难得天气特别晴朗,不趁机会出门走走会遭天谴。
沉重的大门把最后一丝光线隔绝在外,楼道里恢复了寂静,弥散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苏禹纶回到家迳自进了浴室,连背包都一起带进去刷洗,老半天没出来。
热水从莲蓬头倾注而出,他背靠着冰凉的磁砖,眯着眼回想在楼梯间狭路相逢的情景。他还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到他的室友,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虽然外人想什么,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甚至有没有室友都无关紧要。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
吴侑学他们一行人美其名是骑脚踏车锻炼体能,其实一路上还是享受小吃、欣赏风景的成分居多。那几个女生嘴里说怕吃太多会胖,看到八里沿岸的摊贩冲得比谁都还快。沈长宁一手握车把一手拿数位相机,快门响个不停,间杂着他的揶揄。
“侑学你跟小白靠那么近干嘛?从这个角度拍太引人遐想了。”
“她请我帮她看眼睛里有没有掉东西,”吴侑学想赶在沈长宁按下相机前阻止他,可惜未果:“我的照片让你说拍就拍啊,付钱。”
“应该是你们要付封口费吧?我这人很大度的,一顿饭就行。”
“吃大便。”
沈长宁经过的地方都充斥着诸如此类的对话,他没被推下河证明他的骑车技术真的还不赖,身手也够矫健。
玩了一整天,各自散去前一起在热炒店吃晚餐。
沈长宁不怕死地展示他的成果。也许是因为成堆的淫照、丑照、偷拍照里还有几张拍得很不错的合照,他那台相机才没被抢去砸了。
“淡水风景超美的。”白雅筑拿着相机一张张翻看,不断赞叹。“不过侑学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每张相片表情都那么僵?”
正提着筷子抢菜的吴侑学一脸疑惑。
“让我看看我看看──”沈长宁闻言凑了过去,“欸,侑学你的表情真的很怪,一副要寻仇的样子。”
吴侑学越听越困惑,“你忌妒我长得好看吧,相机拿来。”
不看还好,一看他心底直直升起一股凉意。
照片上他的神情果然如同小白说的,僵硬而诡异,像怀着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狠狠瞪着荧幕。明明是自己的脸,此时看起来却异常陌生,甚至让他不寒而栗,他确信自己绝没有在镜头前做出这样的表情,但为什么照片拍出来会是这个样子?
看沈长宁的反应,不像他动的手脚,他不是会花心思恶作剧的人,再说这玩笑一点也没必要。
吴侑学动手删照片,想把这事抛诸脑后。可是照片不只一张,每张照片里的他都是这个样子。
这是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许遇上麻烦了。
从捷运站回家的路上行人稀少,夹道的橙黄色路灯照在地上就像洒了层水光,吴侑学在空巷中听着自己脚步的回声,没来由觉得心里发毛。
这时他想起苏禹纶。
早上毫无预警打了个照面,他并不很在意,现在一回忆,画面倒变得清晰起来。他记得苏禹纶当时脸色很难看,那样子不仅是生理上的筋疲力竭,还有精神上的疲倦,给人很大的想像空间。
想到这里他记起他的室友晚上不出门,不晓得晚饭吃过没。
小公寓里,苏禹纶一把抓起桌上震动的手机,心中诧异怎么会有人这时候联络他。这个号码不在通讯录里,让他神经不自觉绷了起来。
“喂?”电话另一端传来迟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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