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举步,衣角被牵扯住,董束月仰着脸,似笑似嗔,唇瓣水润润的半张着:“你真的不留下来……陪我?”
声音低柔,微微上挑的尾音拖曳出迤逦绵长的无尽遐念与绮思。
百里喉结滚动了一下,碰到董束月那只手时,两个人都呼吸浊重了起来,仿佛有火花一瞬间擦亮,连空气都有一丝丝纠缠不清的粘稠甜美。
月色如酒,醺醺然欲醉。庄轻侯窗纸透出的灯光却眼睛也似,在心头暖暖的一眨。
百里松开董束月的手,道:“不了。”
董束月敏锐的感觉到他方才有一刻的动心,如此长夜,实在想拥有百里的气息与存在:“我不在乎你心里有别人。”
百里道:“我在乎……其实你心里也在乎,束月,不要糟践自己。”
声音仍是色气冶荡,个中之意却少年般的真挚清纯。
季复生心不在焉的把自己洗刷了个干干净净,正想着没有衣服可换,颇有几分不爽,干净的身体穿上脏衣服,就好比童男子去piao老|妓|女,打心眼里不舒服,但总不能luo奔着出去,吓不着人,吓到妖怪也是不好的。
扒到池边无意的四处一看,却见海螺状的白玉台架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弯月眼的少女,手上捧着雪白的整套新衣正在打呵欠。
季复生吓了一跳,忙钻进水里:“你……”
少女对他遮遮掩掩毫不坦荡的态度甚是不齿:“我叫无终,王让我伺候你……你躲什么躲?好稀罕么,人肉我又不是没吃过!”
季复生心道,我跟人肉能一样么?
“你把衣服放下,我自己来。”
无终摇头:“王吩咐过我,要伺候好你,你出来,我帮你穿。”
无终眉眼弯弯看着喜庆,但说起话来又臭又硬的顽固,季复生觉得自己若是再跟她僵持下去,只怕皮都要泡皱了,想了想,只能安慰自己,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看一看摸一摸,也不算很吃亏。
里外焕然一新,衣衫量身定做般无处不舒适,无终为季复生束上腰带,又理了理袍角衣领,眼神倒温柔了少许:“挺好看的。”
季复生脸不知是温泉水泡的,还是被她摸的,那粉红的颜色就一直没有消退过,得蒙一赞,却想起昔年卓羽玄说过,将来想长得和复生哥哥一个模样,心中一酸,不由得问道:“季复生的尸骨,你知道在哪里么?”
无终错愕:“你说季复生的尸骨?”
季复生点头:“你瞧见过没?”
无终奇道:“季复生没有死啊,他会回来找王的,哪有什么尸骨,你糊涂了吧?”
季复生心往下一沉,惊疑不定,思忖着正要再问,只听凤双越清亮的声音由远而近:“无终!”
声音中隐约有一丝严厉之意,无终浑身一颤,狠狠瞪了季复生一眼,忙快步往外走去,出了后殿,见凤双越神色并无异样,无终心中稍安:“王,是他问我的。”
凤双越挥了挥手,淡淡道:“你下去,以后不要多嘴。”
无终已是泫然欲涕,却不敢多解释,屈膝行了个礼,匆匆退下。
凤双越目光转向季复生,良久,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寝殿。”
季复生道:“你带我去瞧瞧他的尸体,好不好?”
凤双越的眼神明显转冷:“这也是你能问的?”
季复生满不在乎的看他一眼:“狮驼城王宫不大,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能找着。”
偏殿外月色极好,传来清冷的梅花香气,暗暗隐隐的浮动在空气中,凤双越握着季复生的手,明明是被戳中了最痛最不可触摸的软肋,对着他却做不到当真无情,甚至连心肠都不复冷硬,只叹道:“你就不能安分些?”
季复生反问:“你又要杀我?”
凤双越沉吟道:“我不舍得杀你,但我可以杀别人。”
季复生急问道:“杀谁?”
凤双越笑了笑:“百里、庄轻侯……或者那个不知姓张还是姓王的老妇,你在乎谁,我便杀谁。”
季复生登时泄了一口气,忍怒道:“我再不问你了……二哥现在住哪里?”
凤双越蹙眉道:“你很不放心他?”想了一想:“你跟我来。”
两人到了凤双越的寝居,凤双越双手在空中慢慢勾勒出一个圆形,边缘便有晶石慢慢凝结,从外向内寸寸铺满银白色的莹光,口唇轻启,低声慢吟道:“素光回溯,真临镜现。”
金睛兽、轮回罩与白骨珠依次出现,百里与董束月的对话也句句听得清楚。
凤双越好整以暇的叹道:“放着这条狐狸在身边,我怎能毫无防备?”
季复生看着,突然心念一动,脸色已变:“那十年前,你后来也看到了五行山之事?”
凤双越静了静,憾然摇头:“真临镜之术,必得先种魂引。董束月住在狮驼城的第一日,我就在他的元神里种入魂引,因此他一举一动,只要我想知道,便能知道。”
季复生恍然,道:“五行山季复生魂飞魄散,那元神中的魂引也就随之消逝,所以你的真临镜法术无法施展?”
凤双越眼眸中掠过一丝愤怒,被玷辱了心意的愤怒,冷冷道:“我没有给复生种下魂引。”
季复生一怔,已脱口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他是季复生。”
季复生猛然抬起双眼,死死的凝视着凤双越的眸子。
一瞬间,凤双越以为他会流泪,伸手触了触他的睫毛,软软茸茸的触感,却并无湿意:“他是我除了长姊外,唯一愿意相信的人,我永远不会对他有半分防备算计……复生也从未瞒过我任何事,除了最后那一次……小鬼,你永远都不会懂。”
季复生只觉得心里涩涩涨涨的,堵了一团棉花也似,说不出话来。
凤双越转眼看向真临镜,见董束月答应还百里龙血骨链,不由得笑道:“瞧,你可明白了?董束月缠着百里,不是为了一晌之欢,这狐妖只是想拉拢二哥,图谋的是我的性命。”
仿佛觉得极是有趣,琉璃目光芒闪动:“九灵元圣、罗鸠摩倒也罢了,居然还有尸魔白骨……这只狐狸还真是不负我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应该更~
待定9
季复生觉得这事非但无趣而且糟糕,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这凤双越身处热闹之中,居然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一时闷闷道:“这许多法力高强的妖联手要杀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凤双越见他担忧,笑得愈发开怀,心中更是暖暖的熨帖:“不必担心,想要制住我,除非如来亲自下灵山……你倒猜猜看,百里会不会被董束月所惑与我为敌?”
季复生想了想:“不会,虽然二哥说过,待法力恢复,会戳你个透明窟窿为十万妖灵出气,但他却不会与别人联手欺负自家兄弟。”
“这样啊……”凤双越肤色白皙,神情一旦柔和下来,更是有美玉一般温润的感觉:“我也知道二哥不会。”
季复生兀自不放心,问道:“你给董束月种下魂引,他知道么?”
凤双越失笑:“哪能让他知道?魂引一旦入体,我如有不测,他也会魂魄无存……他若知道,还敢兴风作浪?他若乖乖的不生是非,我留着他的性命又有什么用处?狮驼城多个木偶泥雕,多令人失望。”
季复生觉得他简直是把自己搁在刀尖上玩儿:“董束月的手段,绝不止于此。”
凤双越眉稍一挑,别有意味:“嗯?你说说看。”
季复生看着真临镜中自百里离开后,慢慢躺倒在地,手放在胸口心脏处一动不动的董束月,道:“九尾狐妖怎会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点滴不漏的告知百里?而且百里根本就还不曾答允他与你为难?”
董束月孤卧在地的身影异常伶仃单薄,一道紫色轻烟也似,季复生却咬了咬牙:“你别忘了,天诛一事,他骗尽世人千余年,终能安然躲过,他的心机和忍劲,绝不可小觑。”
说完半天不闻凤双越回应,不觉有些怒了:“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
凤双越低声一笑,突然凑近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钻进耳孔:“小鬼,你这算不算是……喜欢我了?”
季复生猛的避开,耳朵红透了,半晌却抬起眼睛,很认真的说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饶是凤双越,也是始料不及,不由得一怔。
季复生看他脸色变化,心中畅快,哈的笑出了声。
凤双越轻咳道:“其实你不必担心我会落入董束月的圈套,他的底细我清楚得很……我知道除了九灵元圣等人,他另有后着强援。”
季复生心道果然如此,随口就问:“什么人?难道会比九灵元圣还厉害?”
凤双越眼神深邃的闪烁,藏着一丝恶意:“这两位的法力没什么了不起,但胜在与我有血海深仇杀子之恨,其他人或为利所驱或被情所动,但爱惜性命断断不肯同我玉石俱焚,他们却是不惜一切代价,包括魂魄。”
压低了声音,含笑道:“他们来自幽冥,已经到了狮驼城。”
季复生心中咯噔一下,惊疑不定:“是卓远鹄和巫风灵?”
“胆子不小,直呼父母之名?”带着些窥伺的意味,凤双越凝视季复生,勉力压住心中骤然萌生的悸动,不待他回答,又道:“你爹娘都来了,你是不是该见上一面?”
“不!”季复生不及思索已然脱口拒绝。
莫说见那两人了,便是想上一想,都是百味陈杂不知所措,卓巫二人本是卓羽玄的生身父母,但卓羽玄对他们存着多年心结,虽在离开热恼地府时冰释雪融,却也再不愿相见重续亲缘,何况自己根本就是个借助人家儿子还魂的西贝货?
凤双越眼睛出奇的亮,声音更是轻柔温厚,暖洋洋的潮水蔓延而过也似:“为什么不呢?十年了,你父母想你想得何等辛苦?而且……他们若知道你大难不死,也许会放过我也说不定。”
季复生明显的犹豫了一瞬,眸光又复清明,摇头道:“你哪里会要他们放过你?莫说一个巫风灵一个卓远鹄,便是十个八个,也入不得你的眼。”
凤双越也不否认,一手搭着他的肩,嘴角带笑:“那你要不要我放过他们?”
季复生只觉此事无比棘手,默然片刻,道:“自然是要的……你肯么?”
凤双越似乎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要的,我怎会不肯?”
季复生听他这一句话大有情意暧昧,忍不住抢道:“我不是他,你别又认错了人。”
话音一落,自己都感觉欲盖弥彰,眼看着凤双越行止言语两人之间的奇特默契都与当年越来越相似,季复生心中越来越是忐忑,破绽也是越露越多。
凤双越看着他的眼睛,玩味良久,笑道:“我都明白,不会再认错人……”
季复生心里打个突,不敢再接话,只道:“困死了。”
身下的被褥厚软绵密,令人如卧云端,纯色软罗幔帐更是暖暖的看着就很舒服。狮驼寨寒苦,一路又是风尘仆仆,躺在这样的床上便如掉进安乐窝一般,本该早就酣然入梦,季复生却偏过头看一眼身侧的凤双越:“狮驼城很穷?”
凤双越知他要说什么,微觉好笑,淡淡道:“还好,饿不死人。”
季复生道:“既如此,难道这么大的王宫,连一间闲置的屋子都没有?”
“你怕我?”凤双越侧过身子,离季复生极近,头发拂过他的脸颊:“其实我更加怕你。”
季复生奇道:“怕我?”
凤双越笑了笑,却避而不答,道:“你就当入乡随俗罢,狮驼城的规矩就是……你得陪我同床共寝,”
“我从没听说过还会有这样的规矩。”
凤双越表示理解:“你当然没听过,因为是我刚刚定下的。”
季复生无语。
凤双越见他脸色不佳,忙道:“累了就睡吧,哪来那么多话。”
季复生想了想,却问:“你这些年,有没有去过热恼地府?”
“去过。”
季复生略一迟疑,急问道:“那么……”
“那只雪羽虎枭被犬芒照顾得极好,你大可放心。”
季复生一喜,展颜笑道:“真的?”
凤双越看着他的笑容,眸光热烈,语气却透着小心翼翼:“我不敢骗你。”
季复生知道何若起平安,欢喜之余,复又有些微微的心惊:“……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凤双越静了静,缓缓道:“复生临去之前曾托付过我,因此我每年都会去一次热恼地府,去看看那只虎枭好不好,若犬芒待他有丝毫不善,我会剥了犬芒的皮。”
季复生静默良久,涩然道:“多谢你。”
凤双越笑了一声:“你别怪我才好。”
季复生听他话中别有玄机,疑道:“怪你做什么?”
凤双越答得爽快:“我抹去了虎枭对复生的所有记忆。”
季复生一怔,怒道:“你凭什么?”
凤双越目光灼灼,更有几分咄咄逼人:“虎枭心里牵挂着季复生,却被他所弃,犬芒纵然视若拱璧,那虎枭也从来不曾真正开心过。”
一口气叹得很有愉悦之意:“既然想让虎枭活得轻松快活些,让他忘了复生自然是最好。”
季复生垂着眼睫,思忖片刻,却道:“可你有没有问过,何若起他是否愿意忘掉?”
凤双越微微一笑:“没必要问。何况……我本来就讨厌何若起,我讨厌所有缠着复生的人。”
看季复生嘴唇微动,忙伸手掩住:“好啦,有话明天再说,你不困我都倦了。”
季复生虽心绪激荡,但躺在凤双越身边,感觉到他的气息萦绕,却是情不自禁的放松安心,不多时已沉入睡眠。
次日中午,虚九鸾从地府赶来,将龙血骨珠一粒不少的交与董束月,董束月握在手心,笑道:“论细致妥帖,九鸾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
虚九鸾眼眸一亮,温言道:“殿下近日有没有受委屈?”
董束月淡淡道:“委屈嘛,自然是有的……不过很快就没有了。”
虚九鸾犹豫片刻,求道:“殿下,收手跟我回地府罢!”
董束月摇头,嗤笑道:“我已稳操胜算,你让我收手?”
虚九鸾低声道:“殿下,我始终心中不宁……凤双越的法力深不可测,独上灵山尚能全身而退……”
董束月猛然站起,冷冷道:“泰山王事务繁重,不必在此久留,束月不送了。”
虚九鸾顿了顿,知他心意已决,不敢多劝:“殿下多保重!有事只需敲击那枚翡翠叶……”
董束月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这般罗嗦,我自然知道。”
侧耳听得有脚步声响,忙问道:“是不是百里来了?”
虚九鸾放眼看去,只见一华服男子正大步走来,嘴角扬着,笑容邪气而艳丽,说不出的令人生厌,心中暗恨,几乎咬碎了牙,却道:“是他。”
看着董束月愈显明媚的容色,胸口到舌尖都是酸涩苦味,叹了口气:“殿下,九鸾去了。”
董束月漫不经意的挥了挥手。
苍青色的骨珠一粒粒从董束月的指尖掉落百里的掌心。
百里并不急躁,董束月也是安安静静的不曾多言,珠子毕竟有限,纵是董束月刻意延缓,最后一粒也很快回到百里手中。
感觉到手中逐渐空无一物,董束月攥着拳:“百里,十年前我陪你数日,你告知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