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金发神父放下了他的老朋友,他正在思考要怎么称呼这位年轻英俊的青年。皮埃丝快速地钻到了主人的身后,这懒洋洋的老家伙从来没有这么灵活过。
“你好,先生。哦,我是约瑟?凯瑟夫,先生。是个神父,这里是维托亚的教堂。”约瑟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他在参加神职测验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语无伦次,或许还更加糟糕。但很庆幸的是,上帝还是愿意接纳他成为服侍祂的奴仆。
黑发青年看着眼前的传教士,然后把目光移到其他地方——在神父的身后。
“那是……”他的声音十分清脆,适合在教堂里朗读圣经。“……是科比么?”
“科比?”约瑟回过头去看他的老朋友,皮埃丝趴在地上,它看起来并不愿意和那位青年打交道。
“不、并不是,先生,它是皮埃丝。”约瑟用脚尖去轻轻踢了皮埃丝,但是他的老朋友并不愿意合作,它把头给扭了过去。
“抱歉。”金发神父有些涩然地微笑,“它平常不会这样。”
黑发青年并没有怪罪亲切的神职人员,他并不多话,但是也没有充满敌意。金发神父诚实地告诉他那场祸事,他愿意帮忙青年联络他的亲人,或者是作出赔偿——但是不管是谁,都不会向诚恳的神父索要金钱的。
“……亲人?”黑发青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约瑟并没有忘记医生的交代,他现在对这可怜的青年满怀同情和愧疚。
“这并不是个问题,先生。”神父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来,他执起青年的手,赤诚地说:“请留在这里,这是我应尽的责任,请让我帮助你,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
黑发青年并没有答应,但是他也没有拒绝。约瑟让他躺了回去,为他拉上毯子,“你需要休息,但是在那之前,请你告诉我父母为你取的名字,先生。”
青年看起来非常疲惫,他的脑袋一沾上枕头,就闭上了眼。
金发神父握着他的手一会儿,为他做了祈祷,才小心地离开房间。在关上房门的同时,神父摇头呢喃着“上帝,可怜的人”。
金发神父张了张手,他从来没有握过如此冰冷的掌心,就像是毫无温度的雕塑品。
◆◇◆
约瑟?凯瑟夫清楚地理解到自己遇上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那位可怜的青年——在奇迹复生之后,他几乎遗忘了一切。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他记得他的名字。
“艾维斯摩尔……艾尔,或许是。”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令金发神父有些摸不着头脑。
艾维斯摩尔的伤好的很快,约莫两天他就拆了绷带,而且复原的很好。老诊所里的医生啧啧称奇,他的鼻梁上挂着圆眼镜,在察看了青年的伤势之后,他向一旁的神父惊讶地说:“这简直是神迹。”
噢,他的心跳还曾经停止过。神父几乎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只是要表示他非常高兴,但是那很有限,因为艾维斯摩尔依旧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几乎想不起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需要时间,艾尔。”约瑟为青年系好披风,他就像个爱操心的保姆。“上帝能帮助你的,我会和你一起祷告。上帝会回应你的乞求。”
黑发青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头。他稍微仰起下巴,好让神父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他的动作自然,似乎很习惯别人为他这么做。
“好的,约瑟。”他对爱唠叨的神父露出微笑。
金发神父必须承认,眼前这个青年,是个漂亮的绅士。他就算穿着教会的亚麻衣服,看起来依旧体面合适。但是他看起来非常苍白,而且虚弱——这是肯定的,夏天的阳光能轻易地灼伤他的皮肤。
这是神父的疏失,这让他更加愧疚。
约瑟曾经把艾维斯摩尔一个人留在教堂后方的玫瑰院子,事实上是黑发青年想待在那里。青年抚摸着艳红的玫瑰花瓣,在阳光下仰着头,乌黑的发丝似乎闪着炫目的光芒。
晚餐的时候,当约瑟把面包递给对面的青年时,他看见了那袖子下不小心露出的手腕。
“让我看看!艾尔。”金发神父扔下了汤勺,他走到青年的面前,拉过他的手。
约瑟轻轻地把他的袖子卷了起来,他倒抽了一口气。
“上帝……”金发神父又一次呼唤他的父,他无法想象,青年的手就算是被火灼伤一样,简直可以用“严重”来形容。
黑发青年抽回了手,他并不愿意去看医生,他甚至曾经推开医生的听诊器。
约瑟在旁边说服着他,到后来,这温和的神父拔尖了声音,但是他依旧无法抵挡艾维斯摩尔的顽固。
“只是搽药。”约瑟对他说,他握住青年的两手,他几乎不忍再低头去看。“我保证,艾维斯摩尔,请相信我。”
“不要怀疑一个神父的话,伯恩医生只是替你搽些药。”
黑发青年沉默地看了金发神父一阵子,他似乎并不觉得疼痛,只是轻轻地拉回袖子,走回了房间。
这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金发神父得到了一个惨痛的教训,他拒绝让艾维斯摩尔在阳光下露出手臂,更不会让他一整天待在玫瑰院子。
维托亚是个小地方,任何消息都传播得非常迅速。
在之前,人们都在谈论年轻的约瑟神父,一个英俊的金发传教士,他们在私下这么称呼他。但是现在他们更乐于谈论另一件事——艾维斯摩尔,那拥有黑发黑眼的绅士,像是贵族一样优雅的男子。
这是维托亚小镇的淑女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过她们并不常见到这位沉默的青年,只有在礼拜日的时候,她们会看见他。黑发青年会搬神父的忙,他有时候会打扫教堂,或者是擦拭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户。
镇民时常向约瑟神父打探这位青年的底细,但是那并没有什么用处。
在弥撒结束的时候,约瑟目送着最后一个人离开教堂。他合上圣经的时候,才注意到最后座的黑发青年。
艾维斯摩尔坐在那里,他的两手合握着,也许是在做祷告。他黑色的睫毛垂下,胸前的金色十字架泛着微光,神情宁静平和。
也许他的身后会长出一双美丽的翅膀。神父在注视着他的时候,在心里说道。
“你应该多吃一些。”
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事实上,这令约瑟感到愉快。除了在修道院时的生活,过去的许多时间里,陪伴他用餐的只有餐桌下趴着的老家伙皮埃丝。
金发神父为青年盛了一碗热汤,他看着对面盘中还剩下颇多的食物,温和地嘱咐:“你很消瘦,”他看着艾维斯摩尔毫无血色的脸庞,担忧地说:“茱莉女士一直让我提醒你不要挑食,这并不能使你恢复健康。”茱莉是负责伙食的厨娘。
“不。”艾维斯摩尔放下叉子,他看着眼前可口的牛肉杂烩,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我不是要浪费食物,抱歉……”
“艾尔,不要难过,我不是在斥责你。”金发神父总是舍不得苛责这美丽的青年。“但是这是上帝的恩赐,我们需要它。”
“好的。我明白,约瑟。”黑发青年重新拿起刀叉,他悄悄把奶酪传给了餐桌底下的皮埃丝,但是神父的老朋友把脑袋瓜给扭开。
“噢,这坏家伙喜欢肉桂。”
艾维斯摩尔进入了短暂的失神,他像是在回想什么,然后说了一句话:“科比喜欢奶酪。”
“但是皮埃丝并不是科比。”金发神父温和地提醒他。
到后来,黑发青年除了喝了半碗汤和咬了几口面包之外,其他的食物都原封不动。
这令约瑟感到无奈。
金发神父小心地推开了房门,艾维斯摩尔已经躺在床上,他翻过身面对着墙,疲惫地睡了过去。他的双手搭在腹部上,看起来有些难受。
神父为他拉好毯子,握着他冰冷的手做了睡前祷告,接着便站起来摊开卷席,他乐于把床让给需要的人。
约瑟吹熄了蜡烛,在闭上眼之前轻喃着:“主啊,赦免我的罪。”
这是他的习惯。
◆◇◆
凯瑟夫……
噢,凯瑟夫——
“不!”
约瑟大喊一声,他用力地坐了起来,冷汗从额头滑了下来。金发神父做了个噩梦,他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敲门声适时地响了起来,那是教堂园丁的声音:“约瑟神父,请问你起来了么?”
“噢,是的。莫里老爹。”金发神父穿上了鞋子和外衣,他看了床上沉睡的黑发青年一眼,接着为老园丁打开了门。那是一个矮小的老先生,也许可以称之为侏儒,但是这并不礼貌。莫里老爹的样子奇怪,没有地方愿意聘请他,教堂之前的老神父慷慨地收留了他。
“可敬的神父,我想这件事需要得到你的同意。”
“请告诉我,莫里老爹,那是什么事情?”
老园丁拉低了他的帽子,引领着神父走到教堂后方。
当金发神父瞧见眼前的画面时,他简直难以想象,在今早之前,那里是一片玫瑰花园,是艾维斯摩尔最喜欢待的地方,也许。
老园丁走了过去,他蹲下来托起一颗枯萎的玫瑰花株,摇晃着脑袋,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在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刚为它们浇花,神父。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确实是令人费解,玫瑰花都在一夜之间枯萎了。
“上帝,这会是恶作剧么?”约瑟无声地作出疑问。
但是他的想法被老园丁看穿了,这古怪的老先生用锐利浑浊地眼睛看着年轻的神父,摇头说:“神父,”他摘下了帽子,诚恳地说:“这里是我的心血。”
“是的,这令人难过。”
“但是请相信我的话,神父。”老园丁用他们两人能清楚听到的声音说:“也许有什么东西闯入了这里……你知道我的意思,那些是会吃玫瑰的怪物。”
“噢?”金发神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老园丁想努力证明自己的话是正确的,他扬起声音:“我曾经见过,约瑟神父。为了避免发生什么遗憾的事情,你应该在这里都洒些圣水。”
莫里老爹突然凑近,用恶毒的声音说:“当然,神父,还有你的房间……”
血色弥撒第三回
教堂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金发神父满足老园丁的意愿,他拿起了教堂里经过祝祷和洗礼的圣水,把它们洒在枯萎的玫瑰花株上。
“感谢你,可敬的神父。”莫里老爹摘下他的帽子,露出光秃的头顶,他用粗糙和满是皱褶的手握住了神父的圣袍。他露出了黑色的牙,他也许是在笑,但是他的面目狰狞。
“上帝的荣耀与你同在,阿门。”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约瑟神父并没有抽出他的衣角,他握紧了圣经,在内心发出了疑问——这是邪灵做的恶么?究竟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有胆子闯进上帝的圣所?
噢,也许并不是这样。神父在胸口划了十字,这应该只是花卉之间的传染病。
在进入修道院之前,约瑟神父曾经在寄宿学校待过一阵子,他读过科学,知道一些浅白的知识,虽然这些和圣经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神父并不打算告诉房里的黑发青年这件事情,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使他暂时遗忘了这件牵扯上恶灵的怪事。
金发神父正在教堂里朗读经节,但是厨娘茱莉的嗓音忽然响了起来。她紧张地赶了过来,大叫着向神父传达一件糟糕的消息——
艾维斯摩尔昏倒了!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厨娘拉着她的围裙擦眼泪。神父已经赶回了房间里,他向帮忙把青年抬进屋子的男士道了声谢。那是茱莉的侄子贝克,他和他的姑妈在教堂里干活了许多年。他脸色难看地和神父握手,然后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床上昏迷的艾维斯摩尔一眼。
“噢……神父。”贝克挠挠脑袋,他耸耸肩,像是希望让自己轻松一点,“他很苍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苍白的人……我要说……”他摸摸鼻子,有些迟疑地说:“他手脚冰冷,你希望我把伯恩医生叫过来么?约瑟神父。”
“麻烦你,贝克。”金发神父握住黑发青年的手,他发现艾维斯摩尔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而且神情痛苦。
“他突然昏倒了。”厨娘又要开始嚎啕大哭,她被吓坏了。“在花园,他听说玫瑰花都枯萎了……约瑟神父,这可怜的孩子希望我带他去看看,我并不知道他会昏倒……”
“请不要担心,茱莉女士。”
神父觉得头疼,他让哭泣不止的女士烧点热水过来,好打发她离开这里。他把窗帷给拉上,他知道虚弱的青年无法承受阳光的热度。在医生赶来之前,金发神父不断地为青年擦拭冷汗。
艾维斯摩尔看起来很难过,他蜷缩了起来,两手捂紧了腹部,那里就像是他痛苦的根源。他的嘴里溢出了痛苦的悲鸣,这让金发神父更加担忧起来。他把黑发青年扶了起来,为他倒了一杯水,服侍他喝下,但是这显然毫无成效。
善良的神父让黑发青年靠在自己怀里,他希望这样做能让这虚弱的青年好受一些,尽管他觉得自己像抱住一具尸骸……
这样的说法很无礼,但是也许没有比这个更加合适的用词了。
“不……”艾维斯摩尔看起来很不好过,他在神父怀里轻喘了一会儿,神情再次痛苦了起来。他的皮肤透出了不健康的青色,消瘦的身躯正在瑟瑟发抖,双唇嗫嚅着,像是在耳语。
金发神父垂下脑袋,他努力想听清艾维斯摩尔嘴里的话语,那或许能带来什么帮助。
“不……大人……”艾维斯摩尔颤抖着,他握紧了神父的手,像是攀上了浮木。他也许做了噩梦,这让他痛不欲生,摇晃着脑袋。
“放过我……”他说:“大人……抱歉……”
冷汗从他的眼睫抖落,就像是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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