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渊面色微红,也不放开阿脔,深情婉转,“阿脔,我想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是我的了……”
阿脔又惊又怕,心内郁结,感觉喉头一股腥甜,再也忍不住,一张口,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沾湿了谢锦渊的衣襟。
阿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59、心死
怀州气候寒冷,冬季尤其冰冷刺骨,漫天白雪,瑟瑟风寒。
魏水河横跨怀州和琶兹,水流湍急,深不见底,虽到了冬季却常年不结冰,实为不冻之河。
两方军队在魏水河畔大战,谢拂身后方由萧彧殿后,身前士卒,周围由着精心选出武功上乘的侍卫护着,提剑浴血。
夏军见谢拂身杀于阵前,气势大振,琶兹士兵渐渐不敌。
谢拂身战马奔与河边,河水沾着淤泥溅起,白色的战马也沾上了点点黄泥。
谢拂身杀的眼红,微微瞥见后方萧彧拉弓,谢拂身剑起,割下人头,忽地直觉胸口一疼,低头一看,自己胸口竟然插箭!
麻黄色的箭尾沾着丝丝血红。
谢拂身喉头腥甜,手上抓不住缰绳,身子一侧,翻进了江中。
江中一时掀起巨浪,浪花滔天,江水奔流,哪里还有谢拂身的影子。
一时间夏军愣住,不知该做何为。
萧彧手握战刀,刀上还滴着血,滴在萧彧铜盔之上。
萧彧长声道,“兄弟们!皇上殉国,鲜血就洒在这魏水河边,我们要杀光琶兹士兵,血债血偿!”
萧彧的声音传遍军士,众多士兵眼底俱是悲痛与仇恨,气焰高涨,不顾生死的和琶兹士兵拼杀到一处。
“大皇子,这夏朝军士都不要命了!这么一来,我方实难抵抗,伤亡惨重!”副将拉住战马,大声在缇商身边吼道。
缇商看着那喷流不息的魏水河大笑起来,“心愿已了,也无需再战,收兵!”
阿脔好似做了个梦,梦里见到谢拂身葬身河底,偏寻不到,一颗心就像被撕裂一般,痛彻心扉,“拂身!”
“公子,您可醒了!”
阿脔郁结于心,口吐鲜血,昏睡多日不醒,清秋跪在床边哭了多日,也没见阿脔好转,现下见到阿脔醒了过来,又是哭又是笑。
阿脔头晕得厉害,一睁眼,只见谢锦渊坐在床边面无人色的看着自己,眼珠黑的像那乌鸦的羽毛,看得阿脔心颤。
谢拂身语气平淡,一把把阿脔抱住,指尖轻轻滑过阿脔脸颊,带着些旖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阿脔,“阿脔,你总算醒了,不然这太医院满院的太医都要给你陪葬……”
清秋不自觉的别开了眼,不敢向上看去。
阿脔被那噩梦压得喘不过气来,脑子晕沉沉,细细一看,只见谢拂身穿的好似不像平常,一身明黄,胸前一条青龙攀云而上,栩栩如生。
阿脔惊道,“这是龙袍!”
谢锦渊颔首,“这龙袍父皇穿过,现下也到朕了。”
噩梦片段不断在阿脔脑中浮现,阿脔强压住心神,嘴唇微微发颤,“拂身,拂身怎么了?”
谢锦渊指尖反复勾画阿脔的唇形,眼底带着一种冷酷人心的偏执,“半个月前,父皇在怀州驾崩,你一睡,也睡了半个月。”
阿脔激动地想一把推开谢锦渊,没想到却被谢锦渊抱得更紧,“不会的!拂身不会有事的!你胡说!”
谢锦渊幽幽道,“朕是不是胡说,你自己看看便知道了。你瞧瞧这四周是不是换上了白布,你再瞧瞧清秋穿的是不是素服……”
阿脔慢慢抬头一看,只见往日里那些个颜色艳丽的帘布和装饰都被撤下,换成了森然染的白布,清秋头上未曾有任何发饰,身穿白衣,确是素服。
阿脔心里就想破了个洞,不停地有风吹进,吹得阿脔心底血肉模糊,阿脔颜色空洞,呆呆道,“不可能,不可能……”
谢锦渊嘴角微微上弯,大声道,“快把药端进来给你们主子喝了。”
翠微听得谢锦渊说话,连忙把药从文火上的药罐里倒了出来,低着头端进屋里,“皇上,公子的药好了。”
谢锦渊空出一只手接过药,觉着不烫,拿起药勺要给阿脔喂药,阿脔忽地一扬手,把那药打翻在地,那药碗乃是上好的烧瓷做成,掷地清脆有声,吓得翠微一跳。
阿脔眼眶中全是泪水,却忍着不流下,“我不喝!”
谢锦渊颜色不变,对着翠微道,“再端一碗来。”
翠微只得连忙出去,又端了一碗。
谢锦渊接过药碗,依旧拿起药勺想喂阿脔。
阿脔使劲推了一把,把那药碗推倒在地,浓黑的药汁撒了一地,阿脔大声喊道,好似想喊出心中的悲痛,五脏六腑像被无数只利爪强行撕扯着,扭狞着。阿脔喊得声嘶力竭,面色苍白的就像那白纸一般,“我不喝!不喝!”
阿脔早就听书里说过什么痛彻心扉、肛肠寸断,可现下到了自己,阿脔却觉得好似心里不止难过,还有绝望,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里再经由血脉流遍全身的绝望。阿脔从出了镜湖,所有一切都和谢拂身息息相关,谢拂身就像那无处不在的空气,将阿脔萦绕其中,阿脔早就习惯了谢拂身的存在。谢拂身就像一颗大树,而自己就像是那依偎大树而生的小草,大树为小草遮风挡雨,撑起一片绿荫。现下这棵树倒了,小草才觉风雪肆虐,不知该如何活下去。阿脔气恼谢拂身对元墨兰和柳等闲的所作所为,气恼谢拂身要自己陪葬,可如今谢拂身去了,阿脔忽的有了些清明,原来谢拂身一去,自己也是活不下去了。
阿脔对谢拂身多了些愤恨,愤恨谢拂身明明说过会回来,可现在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那药汁洒出些到了谢锦渊的手上,烫的谢锦渊皮肤发红,谢锦渊眉头皱也没皱,表情依旧淡然,“再端。”
浮翠心内惧怕谢锦渊,又端了碗药。
谢锦渊接过药碗,白玉般的手轻轻拿起药勺舀着药汁,“你不喝这药,病自然不会好。朕知道你想陪着父皇去了,可朕绝不会让你如愿,让父皇如愿。你若是死了,我就杀光这阳春轩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翠微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惊魂未定。
清秋心里也是一惧,但低着头,看不出面色。
阿脔嘴唇发白,浑身发抖,“你,你……”
谢锦渊把药勺喂到阿脔唇边,嘴角弯了起来,好似带着些温情,“你最好相信朕,这阳春轩一共十八人,也就是十八条人命……好了,这药也凉了,快些喝了才好。”
谢锦渊拿着药勺带着笑,也不着急,一味地看着阿脔。
阿脔那眼眶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滴了下来,阿脔却不愿流泪,在那泪滴到腮边之前,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个干净。
没有了谢拂身,这泪还有什么可流。
左不过心随人去,泪也风干。
阿脔低下头喝尽那汤药,往日里发苦的药汁却好似全然无味,只是嘴里发麻,只因心比药苦,在苦的汤药也只是寻常。
60、走水
琶兹上旬战败撤军,夏朝帝位更替,无暇顾及琶兹,两军都在魏水河边扎营驻扎,相安无事。
谢锦渊夜夜留宿阳春轩,宫里传闻四起,说是阿脔又得了新帝的宠,夜夜笙箫,妖媚不堪。
偏花殿残破不堪,处于宫里死角,四周种的槐树长的很是高大,遮住了那阳光,显得阴气森森,那树影倒映在斑驳的宫墙之上,阴阴暗暗,好似鬼魅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偏花殿这般阴森,也就成了个冷宫,平日那些犯了事的嫔妃也被囚禁于此,终生不得出。
秦璨自从被罚与长街跪责后,就被贬到了这偏花殿,一双腿也生生跪废了,伺候的宫人都被撵了个干净,唯独留下从母家和秦璨一到入宫的闻喜,两人相依为命,过得也很是凄苦。
“娘娘,今日又克扣了饭菜,这是昨日剩下的馒头,您将就将就吧。”闻喜哭得眼睛通红,从破了一角的碟子里拿出个冷馒头递给秦璨。
秦璨双腿残废,只得睡在床上,那床硬的咯人,床上的棉被的被罩旧的都露着洞,黑色的棉花顺着那洞冒了出来。秦璨也早失了往年间的风采,一张脸瘦的吓人,只剩那双眼睛还冒着幽光,好似女鬼一般,拿过馒头塞进嘴里,那馒头又硬又冷,还带着一股子霉味,秦璨却早就失了味觉,狼吞虎咽的吃着。
“秦贵人可在?”杜鹃站在殿门外,朝着黑漆漆的屋内喊道。
秦璨吓得忘了吞咽,面色惊恐,自从来到这偏花殿便在无人肯问津,如今忽的听得有人前来找寻,端得吓了秦璨和闻喜一跳。
“奴婢是容光宫的杜鹃,贵妃娘娘心里念想娘娘,让奴婢过来看看。”
杜鹃见无人出来,只得接着说道。
秦璨虽然住在这偏花殿与世隔绝,但刘细婉这“容光宫”秦璨还是识得的,便连忙让闻喜出去迎上一迎。
只听得“吱呀”一声,杜鹃见个身穿粗布的宫女出到殿外,向着自己行礼,杜鹃借着屋外微弱的光线直觉这宫女面黄肌瘦。
“不晓得是姑姑来了,还请姑姑进去。”杜鹃随也是个宫女,可却是容光宫掌事宫女,位份比一般宫女高了些,所以都喊上一声“姑姑”。
杜鹃微微一笑,跟着闻喜进了这偏花殿。
这冬日里本就寒冷,杜鹃微微在屋外站了一会就已手脚冰凉,没想到精到着屋里反倒更冷,只因这屋里没烧炭火,有常年不见日光,阴冷潮湿,冷得让人直发颤。
“娘娘,贵妃娘娘派了姑姑来看望您了。”闻喜引着杜鹃走到秦璨床边说道。
杜鹃走到秦璨床边,忽地直觉一股刺鼻的尿骚味直冲口鼻,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连忙压下心底恶心道,“贵妃娘娘心里惦记娘娘,特地让奴婢过来看一看。娘娘还为贵人准备了新的棉被和炭火,让贵人好好过个冬。来人,快把东西拿进来。”
几个小太监连忙入了屋内,拿了不少的棉被和炭火进来。
“把那炭火烧上,仔细着点!”杜鹃对着小太监们道。
一时间屋内点起了炭火,烧的暖和了些。
闻喜多年不曾在这冬日得见炭火,悄悄哭了起来。
秦璨看着那烧起来的炭火,对着杜鹃道,“多谢娘娘了。”
杜鹃微微一笑,却又忽的叹了一口气,“贵人客气了,这些日子新帝即位,娘娘这才有了有了说话的份,就想到了要把贵人移这偏花殿,皇上本来都应下了,怎奈公子又得了新帝的宠,不知说了什么枕边话,害的皇上又不答应。这可苦了贵人了……”
秦璨脸色越发的白,咬牙切齿,“贱人!不要脸!一味只知道勾引男人!狐狸精!”
杜鹃微做惧怕,惊声道,“贵人这话可说不得!叫旁人知道告诉公子,这可就万万不好了。皇上和先皇一般,独宠公子,叫许多娘娘倒是羡慕得很,可真是一房独大。说道这,倒是叫奴婢想起了前朝的丽妃娘娘。这丽妃容色倾城,魅惑帝心,惹得前朝皇帝夜夜独宠。前朝妃子狠毒了丽妃,便有一夜放火烧了丽妃的宫殿,生生烧起了那丽妃。可惜丽妃好好一个美人,火灭后成了一句黑黢黢的尸体,哪还有半分美好?那皇帝见她如此,心生厌恶,心中喜爱再也不见,真真可悲可叹。听闻公子那阳春轩侍卫不足,守备不安,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出来的时候不早了,奴婢也回去了……”
秦璨胸中怒火烧的急旺,烧的眼睛都红了,眼睛转个不停,就像那坟地上的鬼火一般,看得人毛骨悚然,阴阴一笑,牙齿白的好似白骨,“姑姑请回,替我多谢娘娘,我晓得的……”
杜鹃盈盈一笑,“贵人晓得就好,奴婢这就回去了。”
这冬日里的夜晚风雪交加,漫天的雪花偏飞,宫里一片寂静,在那寒风中好似还夹杂着一股异样的血腥味,只听得风声凄厉,甚是吓人。
阳春轩里燃着火烛,一片明亮。
“阿脔,朕听闻你今日未曾用膳,怎么?也不觉得饿么?”谢锦渊坐在床边细细看着阿脔,好似关心一般。
阿脔面颊消瘦的厉害,往日里圆润的下巴也变得削尖,肤色苍白的好似透明,灵动的眸子也如一潭死水,静寂无波。
阿脔脆弱的好似一张纸片,仿佛风一吹,就不见了。
谢锦渊见阿脔好似没听到自己说话一般,转头向着屋外道,“把汤端进来。”
清秋候在屋外,听得谢锦渊说话,连忙端着汤进了屋内。
谢锦渊接过白玉碗,看着阿脔道,“这是小厨房刚做的鸡丝萝卜汤,冬日食用鸡肉与萝卜最是进补,又做成了汤以养胃,你身子虚,多吃些才好。”
阿脔一眼也不曾看向那汤,眼中宛如带着层雾气,将自己和外界隔断开来。
谢锦渊声音淡然,看向清秋道,“跪下。”
清秋心里一惧,连忙跪在地上。
“阿脔不肯进食,也是你们做奴才的不尽心,自己掌嘴。”谢锦渊面色清淡,不喜不怒。
清秋无法,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只得抬起手,一巴掌打到自己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这手打在脸上的声音极响,在这安静的屋内显得尤为突兀,阿脔这才回过神来,见清秋脸颊通红,急道,“住手!我不吃东西和清秋有什么罪过?”
“奴才伺候不好主子,害主子受罪,这就是奴才的错。”
阿脔高声道,“你不讲道理!”
谢锦渊指尖触这那白玉碗,直觉这碗还带着热气,心想着汤还没凉,心里微微放心,对着清秋淡淡道,“别停,什么时候阿脔喝下这汤,什么时候你再起来。”
“是。”清秋脸颊肿了起来,眼中都泛着水光。
阿脔看得心里生疼,气得浑身发抖,“你……”
谢锦渊好脾气的问道,“朕怎么了?”
阿脔又觉一股腥甜上涌,生生压下,一把从谢锦渊手里夺过白玉碗,仰头使劲吞咽,把那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阿脔喝完汤,一把把那白玉碗摔在地上,睡了个粉碎,“叫清秋起来!”
谢锦渊微微一笑,面如冠玉,“再端一碗上来。”
清秋脸上发麻,站起身来,退了出去,又端了一碗进来。
“再喝一碗,对你身子好。”
阿脔胃里翻腾不止,这几日心神大损,哀思伤身,不思饮食,现下觉得这汤中泛着腥味,不想再喝。
阿脔忍不住低声道,“我喝不下了……”
“不喝身子怎么会好?喝。”谢锦渊不容置疑道。
阿脔心内大恸,越发想念谢拂身,想念谢拂身对自己的柔情和包容,而现下这些,都没了个干净,人也无处可寻。
阿脔眼中滚出些热泪,好似那繁花惨败,尤的让人看得心惊不忍,谢锦渊抬手,指尖掠去那泪珠,神色专注,柔情眷眷,仿佛对待自己最心爱之物一般。
这柔情中的偏执,最是胆颤。
“阿脔,莫哭了,你一哭还怎么喝汤呢?”
清秋知晓阿脔的心绪,心内难过凄苦,不忍心看阿脔这幅样子,悲愤难忍,又怕泪水一处惹得阿脔伤心,只得扭过头去,不敢看向阿脔。
谢锦渊的声音听在阿脔耳里宛如魔鬼,阿脔直觉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包围,黑的见不到一丝光亮,心也沉了下去,任命一般的拿过白玉碗,喝下了那汤。
谢锦渊连着让阿脔喝了五碗汤才作罢。
谢锦渊用帕子给轻柔的给阿脔拭了拭嘴角,眼里都是笑意,“阿脔真乖,朕明日再来看你。”说完离了这阳春轩,往乾清宫去了。
谢锦渊一离开屋内,阿脔再也忍不住,恶心的厉害,朝着床边吐了个干净。
清秋给阿脔顺着背,泪珠无声的挂了满脸,哽咽道,“公子,您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