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冬倒是唯一敏锐的,感觉到有人起床,他便哼唧两声,然后翻身继续呼呼。
李闯一脸黑线,满肚子恨铁不成钢的郁气,走过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先选了小胖子下手。
拍拍脸。
扒扒眼。
直接拧掐快一点。
李闯的一整套呼叫法下来,邵小东衣服都穿好了。
剩下俩人也陆续爬了起来,十分钟后,807全体成员在某人的淫威之下以赴刑场之姿奔向了操场。
万事开头难,可在经历了初期的阵痛之后,运动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先不说体育成绩是否有提升,起码几个人死等电梯不来的时候从消防通道一口气上八楼,不费劲儿。唯一持之以恒抗拒锻炼的应该只有邵小东了,此君每天必嚎一次:呜呜呜,可以不跑么,人家报的是铅球……
李闯也是运动了才知道,赵清誉这小身板还真是让人纠结。浑身上下没一两肉是精瘦肉,要么是五花,要么是嫩瘦,总之切片放烤盘上铁定入口即化那种,而且耐力也不行,别说一万,就跑个三千都上气不接下气像要死掉一样。弄得李闯每每回顾自己当年高中入学把那老式肺活量测试仪吹冒了的场景,都少不了几把辛酸泪。
不过也有快乐的事,比如某天中午宋红庆在叫外卖的时候把三份改成了四份。
就这么的到了院运会,邵小东一投惊人直接破了院运会记录,王寒的一千五险些把大四那个三连冠给超了,宋红庆的四百虽说只得了个第四,但相比去年的初赛一轮游也算大跃进了。而闯哥,终是没抵过客观规律。
撑着赵小誉的身板跑完前一半,拼着李大闯的精神颠儿完了后一半。
最后一圈儿的时候,李闯觉得全世界的有形物体都消失了,满目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有提示最后一圈的手摇铃儿,清晰悦耳,恍若塔克拉玛干里的一方绿洲。
至于怎么冲过终点线的,李闯已经完全没了印象,所以他也可能是步履蹒跚走过那玩意儿的,并且在确定熬完全程之后,扑通一下躺到了草坪里,享受劫后余生。
韩慕坤就是在那时候打来的电话。
当然,闯哥再得瑟也不可能跑一万米的时候兜里还揣着电话,手机是他们班院运会临时委员会后勤部部长送过来的,小姑娘还带过来一件外衣,然后丢下句“别凉着”,羞涩跑开。
心脏还在超速跳动,呼吸持续急促紊乱,幸而喉咙里的腥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李闯看着一直唱歌的电话屏幕,想着这人不会是掐着时间打来的吧。
“干嘛呢,半天不接电话?”微微上扬的语调,透出韩慕坤的好心情。
李闯在劫后余生的幸福里,也难得的没扎刺儿:“看上帝呢,要不要过来一块儿?”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好看吗,好看我过去。”
“嗯,好看,”李闯伸出手掌,张开,让阳光在他脸上撒下斑驳的影子,“有蓝色的,有白色的,看你是喜欢温柔还是喜欢纯洁。”
韩慕坤想了下,然后告诉李闯:“我喜欢淘气的。”
蓝色的幕底,白色的云,海水般清澈的,深圳的天。花草树木都还是郁郁葱葱的,这里的秋像春一样明媚。
“你那边做什么呢,闹哄哄的。”
“院运会。”
“哟,那你没报名也参合参合?”
“一万米,五分钟之前刚过了终点线。”
“……那你现在干嘛呢?”
“躺在足球场上跟个不会挑时候打电话的白痴扯淡。”
“……”
李闯觉得韩慕坤让自己训练的愈发坚韧了,这么埋汰他竟然没摔电话。而且没摔电话也就罢了,居然还会嘘寒问暖?!什么你刚跑完躺地上行么,别回头再留下什么后遗症,什么下次别抽风了,一万米是人跑的么,再有千万不能喝水,不然肺受不了云云,弄得李闯险些以为他干过运动员。
不过有一点韩慕坤说对了,李闯心有戚戚焉:“这一万米真不是人跑的。”
不想韩慕坤却说:“你能跑下来,也不一般了。”
李闯只好老实交代:“其实后一半儿都是走的。”
意外的,韩慕坤竟然没揶揄,反而在沉默一会儿之后,颇为感慨的说:“其实这玩意儿和人的一辈子挺像,先跑,再颠儿,最后走走停停,等什么时候真停下来了,也就完了。”
李闯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不过生命比长跑总还要复杂得多:“你跑步一门心思跑就成了,只要目标坚定,咬碎了牙总能前进,横是不能半路飞出来个电视机微波炉啥的把你给GAME OVER了吧,但人这一辈子不行,飞来横祸多了,指不定哪块砖头就砸你脑袋上……”
“嗯,理是这么个理,”韩慕坤忍着笑意:“听这意思你被砖头光顾过?”
李闯看着自己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叹口气,难得对韩慕坤实在了一把:“不是砖头是陨石,连热量带冲量妈的狠狠砸脑门儿上了。”
跟韩慕坤的电话打了十来分钟,李闯还有点意犹未尽,最近他俩扯淡的深度在不知不觉加强,从那次野外抛锚到现在,期间大大小小通过好几次电话,都在闲扯之余谈了点有用的,让李闯微微窥视了韩慕坤猥琐之外的另一面。比如原来这个人也可以沉静下来勉强聊聊天,再比如,这个人走过的桥还真的比自己走过的路都多。
或许,这个人可以做做朋友。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李闯忽然想到了赵清誉。他发觉自从灵魂互换,除非自己提起,赵清誉好像没主动问过姓韩的一个字。呃……他别是把自己男朋友忘了吧。李闯又想起前两天跟宋女人打电话,那边说赵清誉跟艾钢现在成哥们儿了,好得很,一天天快形影不离了,弄得她这个女人都觉着自己像电灯泡。当时李闯没在意,只觉得那赵清誉跟自己的交友品位果然有差异,可这会儿再一想想,就有点为那白痴钢担心了。破天荒的,李闯开始纠结要不要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在白钢同志一脚踏入男男世界漩涡的时候拉他一把。
李闯不着调的胡思乱想结束于体育委员的狂呼,那人冲过来一把将他从地上抱起甚至转了两个圈儿,那场景像极了狗血的求婚成功,李闯已经酝酿好了左勾拳,那人却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还发什么呆啊,赶快去主席台领奖啊!”
作为化学院唯一颠儿过终点线的勇士,李闯收获了来自院领导的温暖拥抱和亲切握手,以及一个爱国者的MP3。李闯在感慨祖国经济分布不均之余,也总算明白了为嘛化学院在校园会上永远属于最后一个军团。
当天晚上,807选在市中心的一家大火锅店庆功,四个人连喝带洒的灌了五打啤酒,李闯已经看不清楚手表的时候邵小东还要来白的。要不是扒凳子扒得紧怕是早溜了桌,李闯的一颗东北心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可他开心。
李闯喜欢这帮子室友,莫名的就投了脾气。他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懂礼貌讲和谐,不会一个个啥也不懂却还牛逼哄哄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看着都烦。
彼时,赵清誉正跟着五位“啥也不懂却还牛逼哄哄拽得二五八万”的室友们熬夜讨论第二天的分组演讲——自杀是救赎还是毁灭。有人赞成救赎,有人支持毁灭,有人觉得应该从两方面论证,毕竟事物没有绝对只有相对。
一时间,气氛要多温暖有多温暖,要多有爱有多有爱,如果让个漫画家来临摹下此时的场面,那么他必定会在背景处贴上有着无数灿烂花朵的网点纸。
第 28 章
艾钢这两天有点小失落。
周末的大课要进行命题演讲,以宿舍为单位各分得一个题目。艾钢他们宿舍那个简单得要死,没什么讨论性,于是他们在开了三次宿舍会议后就分工完毕,舍长负责搜集材料,舍长负责制作PPT,舍长负责演讲。
反观赵清誉那边,无论是前期准备中期讨论还是后期制作,全宿舍都亲力亲为,探讨的都着迷了,每次艾钢一打电话过去,那边指定热火朝天讨论着呢。艾钢问吃饭不,赵清誉说有人帮着去食堂打回来了,艾钢问自习不,赵清誉说分丨身乏术,艾钢问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啊,要不给我讲讲,赵清誉就会嘿嘿一笑,用微微兴奋的口气告诉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于是艾钢同学很郁闷。
这感觉就好像养了一阵子的小狗忽然跑别人家去了,你去叫他,他还冲你汪汪汪——翻译出来大概就是这里很舒服我不要跟你回去的意思。
其实一开始,艾钢之所以和赵清誉走得那么近纯粹是好奇。灵魂转换哎,这是谁都能碰上的嘛,他当然要提着灯笼看清楚。可后来相处相处,便觉得赵清誉这家伙可爱了。虽然时不时喜欢啃人这毛病不大好,但最近也没怎么犯了,跟他呆在一起,总会不知不觉就平和下来,偶尔被使使坏,也无伤大雅。艾钢有时候也会想,你说都是这一张面皮儿,这咋换了个灵魂差距就这么大呢?以前的李闯是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能一脚踹飞,现在的,则推搡几下都不好意思,怕失手给人弄坏了……
想着想着,艾钢就发现了一个挺严重的问题,他还不知道赵清誉本尊长啥样呢!
与此同时,一条短信钻进了手机。
——到我宿舍来一下。
艾钢看了下发件人,然后抑制不住的扬起嘴角,哼着小曲儿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找拖鞋。
时光倒流一小下。
六十分钟以前。
“我们得先从自杀的成因分析起。一个人为什么会自杀,这个是问题的本源。”
“这个原因可多了,有为情的,有为钱的,有受不了压力的,这包罗万象上哪儿总结去。”
“大哥,我说的是本源不是原因。所谓本源,就是一个人自杀的终极成因。我查过资料,佛洛伊德把人的人格结构分为本我自我和超过,所谓本我,就是按快乐的原则行动,而自我,则是综合各方面因素然后按现时原则行动,超我那就是道德原则了。”
“呃,然后呢,自杀的成因和本源你还是没说嘛。”
“我说我说完了么!真是的,总之,在佛洛伊德的解释里,如果本我力量过大,超我力量过小,人的自我就会表现出攻击性,如果超我力量过大,本我力量过小,就会出现抑郁性,而自我是协调这两个的关键。一旦协调不好,致使超我猛烈攻击本我并且本我无力抵抗,那这个人就会陷入极度抑郁状态并最终自杀。”
“所以自杀就是超我战胜本我?”
“抱歉……我打断一下,咱能不能用更直白的方式来表达呢,我怕我搁上面讲这些会被扔鞋……”
“别听他俩云山雾罩的把简单复杂化,一个人活着很痛苦,死了就没有了痛苦,那自杀就是帮他摆脱了这些痛苦嘛,换言之,对**的毁灭换来了对精神上的救赎。”
“我不同意。你人都死了还怎么去感觉是否幸福。你的立意是死会比不死更幸福,可问题是你的死亡让这个比较瞬间失去了主体,你连主体都失去了,还谈什么这个比那个幸福?”
“我靠老五,你这个想法很犀利啊。”
“必须的。”
“听他得瑟,那是人家叔本华说的。”
赵清誉晕乎乎的在自我本我和超我的海洋里挣扎半天,总算浮出水面能够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了:“那个,我们这个演讲是不是需要一个大方向?至少要先确认自杀对不对吧。”
“需要么,”周鹏捻着下巴的胡子渣,颇为深沉道,“我觉得我们把所有观点都给大家剖析一遍就成了,至于哪个对哪个不对应该让底下的人去思考。”
董东东把抱枕搂得紧紧,用一幅快把眉头拧断了的样子表达了反对意见:“那要是真有牛人思考完觉得自杀是个收获幸福的捷径然后去实践了,抚恤金得咱宿舍出吧。”
“晕,不至于吧。”顾延宇拿过桌子上不知道谁的大白梨,蹭了蹭,吭哧咬下一大口,汁水飞溅的音色出奇清晰。
“嗯,这梨水汽挺大,水果店总算进了回好东西,”邓泽欣慰的叹息,之后把头转回来正色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同意李闯,咱们把所有的观点都罗列出来固然可以,但如果没有自己的观点那就是落了下成,掉书袋谁不会啊,关键就是形成有思想有见地并且有社会意义的结论。”
之后的五分钟,思考中的人们再没交流,只有顾延宇啃梨的声响欢快而活泼。
最终,周鹏拍了板儿:“那就这样,先定大基调,自杀肯定是不可取的,所以自杀就不可能等于救赎,之后再围着这个抛观点,举论据,如何?”
大家纷纷点头,再无异议。
房欣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赵清誉身边儿,用身子拱拱他,眼神亮晶晶的一闪一闪。
赵清誉眯起眼睛,等待下文。
果不其然,房欣露出了谄媚的笑容:“那个,你跟宋心悠挺熟的是不?”
赵清誉愣住,这跳跃性有点大,他消化不来。
邓泽在一旁插了话:“李闯你别搭理他,他一年能追三百六十个女的。”
顾延宇坏笑着不厚道的补充:“就是没一个成。”
“滚蛋!”房欣挨着个的把人轰开,难得特正经的和赵清誉说,“我这回是认真的,我都努力好几个月了,连选修课都选的跟她一样的,我容易么我。”
赵清誉略带疑惑的歪头,他没听宋心悠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啊。
房欣看起来倒是真动情了,一把抓住赵清誉的手,眼底往外飘着热气:“我现在这心碎的啊,捧出来跟饺子馅儿似的,闯哥,帮兄弟一把吧,哥们儿后半辈子就靠你了!”
赵清誉已经背负着闯哥的人生了,实在无力添加房哥的,所以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从魔爪里抽出来,转而去电脑前帮着周鹏一起挑选在线鬼故事。
最近716终于有了第一台电脑,周鹏买的,用迟了快半年才下发的奖学金在校门口电脑城配的。至此,716的睡前卧谈会便有个新内容——听张震讲故事。
月黑,风高,杀人。
夜半,猛鬼,敲门。
当鬼故事特有的前奏从音响里飘出来,宿舍甚至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再无一丝动静。
秋末的夜异常寒凉,宿舍尚未来暖气,缩在棉被下的男孩子们,一个个都静静的,屏着呼吸。
这天的故事异常恐怖。
古旧的楼,女同事流血的哭诉,楼道里拍皮球的女孩儿,一张没有眼睛的脸……一声声诡秘莫测而又恐怖之极的音效不断从音箱里窜出来,没一丁点儿预兆,吓得人连呼吸都没了胆子。
【……好了,这就是我要为你讲述的眼睛系列,女孩……】
男人略带磁性的尾音慢慢散去,一室寂静。
以往716的孩子们都是伴着故事入睡的,可现在,一个比一个精神。但却又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加安静,就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
外面起了大风,不知哪个倒霉催的没关严窗户,留下一丝方便共鸣的小缝,让风的呼号声像狼叫般凄厉。
没人去关电脑,在线MP3又重头循环起来。
【……在用钥匙开门的时候,贺朋又在走廊里看到了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脑袋后面是一个光滑的马尾辫……】
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不知哪个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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