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真就是迷失在那样的笑容里的。浓雾之中,顾盼之的嘴角轻轻扬起,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没有。他给她的感觉就像这眼前的雾气一样,神秘而富有诱惑,引得她一步一步地深陷迷失。
“鱼小姐”,顾盼之那时,是这样叫她的。她望着他的嘴唇傻傻地发呆,想,如果从那里面吐出的是“幼真”两个字,那该有多好。她不懂得情爱,不懂得什么叫做情窦初开,她只是觉得,如果顾盼之能叫她的名字,她就会很开心,就像学会了厉害的蛊术一样开心,不,比那还要快乐。
她为了这个目标不断努力着,或纠缠或撒娇,用一切她所能想到的方法,尽管不那么高明。高杰曾不止一次说过她“不害臊”,但她不明白,她的人生中从没有经历过“害羞”,她只知道,如果没有看见顾盼之,她会很难过。
十五岁的女孩子,用她最直接、最真实的方式喜欢着一个人。没有掩饰的,没有造作的,最最坦白的感情。
“幼真几乎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盼之,我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高杰看着双目紧闭的鱼幼真,用徐闲舟所见过的,最最温柔的表情说,“谁叫我……舍不得她伤心难过。”
她虽不是寨子里的小孩,却也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送她来的人曾应承过族长,永生永世不再见她。从此,她就是族长的女儿了。她有着寨子女儿家的纯真热情,也有着大家小姐的高洁优雅,一点一点地占领了寨子里最优秀的男孩子——高杰的心。
“我怪不了她,也怪不了盼之。盼之他,心里只想着救弟弟,幼真也好,小奇也罢,他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
听到这里,徐闲舟暗暗咋舌,现在都已经听得云里雾里了,居然还冒出一个弟弟来。
“还是我来说吧。”鱼幼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我越陷越深,只缠着阿爹将我许配给顾盼之。阿爹觉得他是个外人,虽不愿意,却抵不过我胡搅蛮缠,找了顾盼之来说亲。我说,我不要聘礼不要花轿不要喜服,只求他……肯要我。可他却告诉我说,他心里喜欢的人是小奇。”
高杰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地握住鱼幼真的手。鱼幼真朝他笑了笑,继续说:“我顿时觉得天崩地裂,不管不顾地要阿爹将小奇赶出去。可小奇毕竟是‘问骨’,整个寨子赖以生存的信仰,纵使要了我的命,阿爹也不敢对他做什么。阿爹为了我,日日唉声叹气,我却仍不肯放弃,寻了小奇便要打要杀。”
徐闲舟注意到,高杰的手紧了紧,仿佛要给鱼幼真力量一般。
“我自然抵不过‘问骨’,小奇念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并没有下太重的手。他静静地看着闻讯赶来的顾盼之,说允许他住进他的屋子。”鱼幼真轻轻回握高杰的手,自嘲地笑,“他们朝夕相处,我却犹不自知,没日没夜地找小奇的麻烦……他一一受了,一一忍了,只告诉我,他不许我与顾盼之一起。”
那一天也是一样,小奇看着软倒在一旁的鱼幼真,重复着说了许多次的话:“不要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鱼幼真美丽的眼睛里尽是愤怒和不服。
“他不好。”
“他不好,你又为什么要与我抢?!”
“姐姐,”小奇低头叫她,好像小时候一样乖巧,“不要和他在一起,他不好。”
十五岁的鱼幼真,看不懂小奇眼里的关切与决绝,她只觉得,她恨透了眼前这个人。从小到大,你抢我的蛊虫,抢我的伙伴,抢我的玩具……现在,你又来抢我的盼之,你为什么那么贪心呢?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就是姐姐了吗?为什么,什么都要和我抢?
鱼幼真顿了顿,闭上眼掩住眼里的神色。她只是那么安静地站着,徐闲舟却觉得自己看见了沉淀了千年之久的哀伤。
“那一天,我看见顾盼之浑身是血地来找我,说小奇认为他对我有情,下手重伤了他。我欣喜之余,慌忙地找了一个地方将他藏了起来。”鱼幼真扭头看了高杰一眼,轻轻地笑了,“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笨,就是傻,见到他就什么都思考不了了。我早该明白,小奇若是真的那样认为,只会甩手走开而绝不会出手伤人。那么骄傲的人,挽留和泄愤,从来不屑去做。”
徐闲舟这时已明白这事弯弯绕绕、峰回路转,并不心急催促,反而微微放松身体靠在秦子觉身上,一派轻松闲散。鱼幼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放在了秦子觉牢牢揽在徐闲舟腰间的手上。徐闲舟毫无羞愧之色,仿佛天经地义般,还朝着鱼幼真挤眉弄眼。
鱼幼真收回目光,道:“当我安顿好顾盼之,回到自家屋子的时候,小奇果然已经在等了。他问我将顾盼之藏在了哪里,我坚持我并未见到过人。逼急了,我便说,当我见到盼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小奇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就离开了。”她再度笑了笑,“他竟是,连解释都不屑说。”
“那一天,小奇带着全寨子的男人找盼之。”高杰插口,“从白天找到黑夜。”满山的火把好像一跳盘旋而上的火龙,千年以后的他,仍然记忆犹新,“我趁身边的人不注意,溜到我了曾带他们两人去过的山谷。盼之果然在那里,幼真也在,她哭着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杰答应我了。”鱼幼真接口道,“小奇最终没有找到我们。天一亮,我和阿杰便悄悄地回到了寨子里。我回到家,发现……”她的声音哽咽了,“阿爹他,死了。全身腐烂。”
她看见自己的阿爹死得如此凄惨,怒气充斥在胸口——是小奇!一定是他!是他,因为不满她将盼之藏起来,所以杀了最疼爱她的阿爹!
她赤红着双眼砸开了小奇的屋子,小奇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她,说:“再找不到顾盼之,我们都会死。”
什么意思?这是在用全寨子的人的生命威胁她吗?她悲愤难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顾盼之,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没想到,小奇将这个问题反问给了她:“顾盼之,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她看着阿爹死,看着阿杰死,看着整个寨子死,却还是不肯交出他?
她无从判断,她只知道,她只有盼之了。阿爹已经死了,如果阿杰也死了,大家都死了,那她至少还有盼之。
“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小奇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说,“你走吧。”
她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听见小奇在身后说:“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姐姐了。”
“可笑我竟然到小奇死了才明白他说的话。”鱼幼真的眼里沁出泪水,“我害怕极了。我迫切地想要见到盼之,我想要确定,至少他还会在我身边。”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小奇竟能在不知不觉中,在她的身上下了蛊。因为那个蛊,她亲手杀了顾盼之。
最后一根支柱在她眼前倒下,她的世界,轰然崩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盼之埋起来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了,她也不会让小奇找到他。
她猜得不错,小奇果然知道盼之已经死了。也果然,要她将盼之的尸体交出来。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嗒、嗒、嗒,一步印下一个血脚印。她的双腿微微地颤抖起来,她知道,小奇想要杀了她。
“不,不要。”她还是胆小地后退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杀我。”
“为什么?”小奇轻柔地问,仍然乖巧。
“不要杀我……不要!你知道我是……”
小奇状似惊讶地看着她:“我不知道。”
“我会告诉你的!”我会告诉你,他在哪里的。“请你,请你……”请你,再等一等。
“什么时候呢?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很快了,很快了……”她低下头,也许,就是这个时候。
她飞快地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直直地朝小奇扎去,一股疯狂的快感流遍全身,这感觉让她哈哈大笑起来:“很快了,我这就送你下去找他!”小奇直直地向后倒去,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她用力将刀身往小奇的身体里送了几分,轻轻抚摸他的脸:“乖,闭上眼睛,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真的吗?小奇的眼里渐渐失去了神采。
“真的,乖。”她温柔地摸了摸小奇的脸,好像小时候无数次哄他睡着一般,“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你骗我。你把他藏了起来。
“可是,谁叫你要跟我抢呢?”她吃吃地笑起来,“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跟我抢。哪次不是我让着你,可你为什么要那么贪心呢?小奇?”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
“我当然记得。”她将小奇托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你说,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就是姐姐,我相信你的,一直都信。可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为什么要和我抢他?为什么,最后要让我亲手杀死他,那个我唯一真心喜欢的人?
小奇一字一句,吃力地说:“我、没有、变。”
“好了。”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说话。她已经,什么都不想听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小奇的背,“乖孩子,你该睡了。”
睡吧,睡吧。醒来就能见到他了。她轻轻哼起歌来。
“我竟这样不信他!”鱼幼真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地哭。徐闲舟知道,那是真正的伤心。“我竟然,不愿意相信他。他说过,这个世界上最爱的是姐姐。他从不会说谎,我竟然,不相信他!”
高杰揽过鱼幼真,轻轻拍打她的背,轻声解释道:“盼之救弟心切,盗取了小奇的蛊虫。小奇将他打伤,他却逃出来找到了幼真。”他叹了一口气,“盼之他,根本控制不住那些蛊虫……它们侵入他的身体,控制着他的思想和行为……寨子里的人,都是死在他的手下。”
这就是最初的堃蛇?有自己的思维,并且,可以自行控制活人?徐闲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即使是这样,你仍然要顾盼之活过来?”他问鱼幼真,爱情,真的那么令人盲目吗?
鱼幼真擦干眼泪与他对视:“如果是他呢?”她指向秦子觉,“如果死的是他呢?”
“逆天叛地。”我要他活过来。徐闲舟说,“我本来,就是俗人。”
秦子觉停在他腰间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徐闲舟笑嘻嘻地转头:“或者,陪你一起死?”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苦恼地说,“如果地府太大,我迷路了怎么办?”
“原地等着。”秦子觉说,“我去找你。”这个懒家伙,肯定没走几步就累了,不如自己去找他。
“好。”徐闲舟的眼睛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我太啰嗦了。。下章结束不了怎么办。。OTL。。
46
第四十六章 幼真(下) 。。。
“好了。”鱼幼真收起所有情绪,平静地望着徐闲舟,“现在轮到你了。”
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韩佳盈的呢?
徐闲舟耸了耸肩:“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推测了一下,疑惑了一下,你们就全部自己说出来了。
鱼幼真冷冷一笑:“你倒镇定得很。”
“那是自然。”徐闲舟笑嘻嘻地靠在秦子觉身上,“有人给我撑腰嘛。”
鱼幼真细长的眼睛一眯,上上下下地打量秦子觉:“至煞,也不是动不得。”
“动了他,你的盼之怎么活过来?”
听见这话,鱼幼真看了徐闲舟一眼,嘲弄的,不屑的,徐闲舟乖乖闭上了嘴。
嘴巴是不动了,可脑筋在飞快地转动着。鱼幼真现在不杀他们,是因为他们都还有用处。按照他的推测,要顾盼之活过来,需要至煞的秦子觉和极圣的高杰。秦子觉体质极阳,天生的刚霸之气,如果需要一个人来配合他,还没有出生就胎死腹中的死婴是最好的选择了。女人的身体是阴性的,高杰死时又是刚成型的婴孩,阴气达到了极致,但“鬼”的形体无法完成强大的咒念,所以鱼幼真便想办法把他困在高聪的身体里,以“人”的姿态存活……想到这里,徐闲舟不禁抬头看了秦子觉一眼,如果是这个人,如果这个人死去,自己真的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要他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上吗?
秦子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低头和他对望。
“秦子觉。”
“恩。”
“我们签订过合同。”
“恩。”
“你要包我吃、包我住、保我身家性命。”
“恩。”答应的事,我定然做到。
“出去以后,我要吃混茶沙冰,还要看银他妈。”
“恩。”你就这点追求?
“你不问我混茶沙冰是什么?”
“……”
“就是用龙井、碧螺春、铁观音,还有乌龙茶、红茶的茶水做成的沙冰。”
秦子觉的眉头跳了跳,那种东西能喝吗?
徐闲舟看见对方的表情,摊摊手,说:“我没试过。”
“……知道了。”我会负责做出能吃的东西来的。
“恩。”徐闲舟终于满意地又靠回到秦子觉怀里,“在我说好吃之前,千万不要死啊……”
秦子觉的身体僵了僵,随即,一只大手罩住了徐闲舟的脑袋,堪称温柔地揉了揉。这样的温情几乎让徐闲舟落下泪来。
“秦子觉。”
“恩。”
“我挺喜欢你的。”
“恩。”
徐闲舟张了张口,“你呢”两个字始终卡在喉咙里,怎么挤也挤不出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就这样吧。有人从身后搂住他,很紧很紧,说:“一样。”
和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感情不是对等的付出的和收回,但我和你一样。它就像一个圆,一半是你,一半是我。当你往那半个圆里注入水的时候,我就往这半个里填入沙,于是,我们交缠着、融合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注入的水、填入的沙越多,圆就越来越大。它不是一朝一夕间的,而是慢慢积累,慢慢贴合的。它不激烈,不热情,却融入了骨髓里。
密不可分。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感情,你我心中都有一个圆。我,和你,是一样的。
“告别好了吗?”鱼幼真在不远处冷哼。
秦子觉牢牢搂住怀里的人,用眼神告诉这个女人:不用告别,因为我们不会分开。
徐闲舟安抚似地拍拍秦子觉的手背,笑眯眯地问鱼幼真:“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不是韩佳盈吗?”
“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会,”徐闲舟的笑脸令鱼幼真想起那个最会笑的人,“你好奇心最重,又不肯认输。”
几乎就在下一刻,鱼幼真的手扼住了徐闲舟的喉咙:“你很聪明,但不要试图装作你就是他!”
话音未落,秦子觉已经狠狠一脚踹在了她的腹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