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彷徨着，上司见他回来，露出和蔼的笑容：「怎么了？登记完了？」
敬三点头。吸口气，他说：「玉瑶姐……可不可以，请你，教我认一点字……」
先是微微瞪大眼，名唤玉瑶的女官笑道：「行啊，肯上进，很好。」
第8章
「那个时候的考试都考些什么啊？」凌驾想起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立刻就被青柳带去考试，对于即将面对的问题，同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
「背一袋米，翻山越岭。」六道放下筷子，合了下掌，表示自己吃饱了。
凌驾也相同。桌上没剩什么残羹，就像是事先就被计算好的一样，是知道两人大约会用多少分量，所以才端出来的。
「那还真是累人啊。」
转轮在说「故事」时，语气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情绪也少有波动，客观地来说，是个差劲的演说者。但凌驾却从中听出不同的气味，仿佛，自己也融入了那个时空、那个景中。
「对敬三来说，那可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别叫他写字，考什么他都很乐意的。」转轮沁出冷冷的笑，像在鄙夷着，又像在说着他人之事。
「好像每个人考的东西都会有微妙的不同。」记得那时有听真白说，因为本身的素质会影响考试环境的难易度。
「似乎是如此。不过历届考试都是由六司府在枉死城举办，考过了就过了，大概也没人回过头去追究那些机制。」转轮松动了肩膀，站起身，「来吧，要不要去看看新的转生轮？虽然还不到最佳状态，不过这次是转轮厅与初江厅合作的自信作。」
「转生轮……是咖啡厅里面装饰的那个吗？」
凌驾没忘记第一次见到时的震撼，就放在孟婆亭咖啡厅的后方空间，是个层层齿轮彼此嵌合并缓慢转动着、无限迭高直到冲破天花板的巨大东西，如果不说是转生轮的话，还以为是出自于哪位名家的装置艺术。
「啊啊、那是上一代。」
转轮过去不了解凌驾，就如同凌驾也不了解他相同。既然是从现在才慢慢开始熟识，所以转轮反而可以很自然地，像是遇到第一次来到此地的人般，将「这里」如同常识般的东西一一解说。
「上一代？」
「转生轮，又名转轮台，跟世界上所有器物一样，都有使用年限。从以前到现在，不知已经换过多少个了，有些是因为速度太慢，也有些是因为收纳魂魄的量已经不敷使用而淘汰掉，但毕竟是神器，要全部拆掉处分也不太好，所以在让它完全静止之前，就只好先放在那里。在冥河旁也有一座，水车型的，现在已经转得非常非常慢，大概快不行了吧。」
「不过既然还在转，就表示功能还在吧？万一有人不小心……」凌驾问。
「嗯、只是不使用了而已。但基本上不必担心，就算是旧型的转生轮，也都被设定为，如果有登记在案的冥府员工不慎踏到台下的六孔道摔落，也不会变成『转世』的状态，只是魂魄跑到阳世而已。若真发生那种状况，只要派人去把那种傻瓜接回来就行了，不会造成什么大危害。」
「那万一有死魂跑来，擅自进行转世呢？」
转轮闻言的表情，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死魂的管控有一定的路径，不太可能会脱离掌控，还嚣张到跑来这里喝咖啡的吧。」但像想起什么似地，他顿了下，又说：「不过，像是雨宫凉介那种有登记在案，当时却不被列为正式员工的罪魂，倒是顺利利用了那台无法设定精密比对的转生轮，偷跑到了阳世呢。」
「……是这样啊。」凌驾对当初雨宫从城隍府逃走的详细动线并不清楚，直到现在听转轮提起才得知。
两人聊着，慢慢步出茶室。
「新转生轮目前放在初江厅的展场，这次在精密设定的地方改善了不少，在系统更新前，错误讯息出现的频率其实是偏高的，虽然这跟冥道最近的环境影响有关，但尽可能的抑制是这边应该要负起的责任。」
凌驾点了点头。他逐渐了解，转轮在性格上的小心翼翼，尤其又接了这样的工作，如果不更仔细是不行的。
就算转生轮每天经手的魂魄多如过江之鲫，但对于每个灵魂来说，一旦下去，就是一生。
不过，不只这些。不光是因为对方担任了转轮王这样的职务，更有另一些，是在本性上的严苛。当他人看来可能已经是十全十美的作品，但转轮的要求会更高，病态般的痛恨出错、痛恨没把事情做到最好。
所以，在转轮的「领域」中，凌驾充分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算计感。转轮厅并非因为考虑到员工或来访者的心情，才将某些地方做出细致的布置，而是出自于「企图导向」期待的结果，好让任何事情能够顺利而完美的完成，所以，才要创造「那样的环境」。
「为什么呢……」凌驾望着转轮苍白的侧脸，不由得喃喃自语。
「什么为什么？」转轮耳尖地并没有放过这个问题。
「仔细并不是坏事，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六道先生会如此执着于此。」凌驾老实地说出问题。
「还记得敬三那家伙的故事吗？」转轮诡异地一笑。
凌驾点头。刚才听过的，要忘也没这么快。而且……他知道那并不只是个天马行空的「故事」。
「虽然他盯着舆助，使得静子免于遭受魔爪，但他并没有料到，自己会有此下场。如果事先有个完美的计划，也许事不致此。莽莽撞撞地就去跟人家参加什么地府公务员考试，万一考的真的是写短歌还是文章，这又该如何是好？如果敬三重新回过头来审视那样的人生，一定会觉得深恶痛绝吧，犯的错太多了，谁也不会幸福。」转轮冷漠地道。
只有最后一句，像是打进凌驾的心脏里。
「『谁也不会幸福。』」
这听起来，实在不太像是转轮会说的话，但却又像是，另一种真正的渴望。不说「我很不幸」，而是连带他人的事一起包含进去的「谁」。
「到了，进去吧。今天是特别服务。」转轮将手轻轻一挥，眼前两片本来合拢的玻璃门开了，里头就是初江厅的特设展场。
厂内以白色与浅蓝色为基调，利用巨大帆布做成半隔间，离开展日期已相当接近，摊位大多数整理完成，工作人员推着传单穿梭、有些正在张贴海报。主要展示的机械类型非常多，对这方面没有研究的凌驾光是看外表是无法理解其功用的，另外摊位上也陈列了各式各样的软件，虽然疑惑着海报上明明大大写着「工程专用」，但为何宣传图像却是身穿性感泳装在海边奔跑的红发美女肖像这点，凌驾并没有老实地将这种问题问出口。
在展区中央，有一处最显眼的物品，不需要等转轮介绍，凌驾立刻就知道那就是「这一代」的转生轮。比前一代的转生轮尺寸缩小了很多，同样也是由大大小小的齿轮彼此重迭嵌合所组成，只是这回的齿轮既不是金属也不是木制质感，而是像玻璃或水晶那样地透明。透明的齿轮上拴着鲜艳的绿色、蓝色或红色螺帽，重迭转动起来煞是好看。齿轮基座底部挖了六个足以容许成年人身材通过的圆洞，上头覆盖缓缓漫出低温烟雾的薄冰，是为六孔道。
六道顾名思义，就是转生的六种等级，所有的灵魂在经过审判，或是偿还罪孽后，会依据生死簿的指示来到这里，由导魂师指引各人进入适宜的道路重新投胎转世。
好怀念。
不知为何，凌驾望着透明齿轮堆栈的转轮台，是有那么点，意乱心迷。
喀啦……喀啦……
「跟以前的，不一样呢。」喃喃自语，但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以前的啊，像个水车……」脑中清楚的浮现了一座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现世记忆中的、巨大水车就在冥河边滚动，「那个时候，你跟我说要娶明央的时候，我可是……」
「『咚！』」
头上遭到重击，凌驾疼得眯起眼，回过神来，看见转轮的握成拳状手正从自己头顶收回。
「你确定这是该想起来的时候吗，哥哥大人。」转轮阴鸷地眯起双眼。
「什、么？」无故被打，凌驾疑惑地抱着头。
「……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转轮低喃着，就在此时，转轮台旁所设置的操作设备大声响起了错误警讯。
「喂、是谁在这边植入了奇怪的东西啊！」操作班长的手一挥，操作器上整排透明屏幕瞬间跳出了许多黑色窗口，白色字体的程序代码在上上下下地跳动，远远望去，颇有科幻电影的味道。
「刚才这边稍微调整程序后，就出现错误讯息了，现在还在检查中。」一个操作员举手大喊后，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正坐在本来是操作员位置的纤细人影。
「等等……这不是那个阿久津吗！」
「是连锁病毒！」
「城隍府的麻烦分子为什么会跑到这里啊！」
已经不是耳语程度的评论一时间喧腾。
「喂喂、我才要问是哪个白痴把防连锁病毒专用的防火墙误植进下载窗体内的咧，这样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刚才只是请他自己把那个程序拿掉而已，我有在旁边好好盯着啦！」操作员大声帮阿久津说话。
「啥？这种小事如果是连锁病毒的话，自己在办公室改不就好了。」有谁这么酸道。
「笨蛋，要是这么做的话，这边早就警报响得满天都是了，那程序是跟其它东西串连在一起的，只要有一个字跟本来的设定不对，就会跳出警告啊。人家还自己跑到这边来报备，多少也懂得体谅一下吧！」操作员拍着透明屏幕喊回。
「你说什么？让他人随便动我们的计算机，神经未免也太大条了吧！而且还是『那个』阿久津！」
「亏你还是学资工的，这位可是业界鼎鼎大名的阿久津先生啊，不要光只想着对抗，低头去请教人家一下又如何？我看就是你把防火墙误植进下载单里的吧？」
「你这家伙讨打是吧？谁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啊？我看根本就是你做的，还搞到连锁病毒上门来兴师问罪，丢不丢脸啊你！」
「这是人身攻击！我要告你！」
「来啊、谁怕谁啊！」
眼看两名操作员怒目相向，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操作班长只得走向阿久津，虽然沉着张脸，却也没有特别不客气的模样道：「不好意思，阿久津先生，还是先请你离座一会儿吧。之前开会时也有数面之缘，如果是平常时候，这边是很乐意跟你讨教一些专业的，只是现在大家连续忙了几天都累了，脾气也变得不太好。等这边先稍微检查后，再请您过来看看修正结果。」
阿久津点了个头，站起身。似乎注意到了凌驾的身影，便慢慢往此处踱了过来。
转轮推了下眉心，则往还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操作团队那里去了，并没有特别理会擦身而过的阿久津。
真不愧是连锁病毒，走到哪里都会像流行性感冒般地引起争端而且还没必要地扩散。真搞不懂为什么高巽要把这家伙放在底下又不肯好好控管。又或者，为什么初江不干脆过去挖角算了，毕竟在十王厅的监视下，要乱来也没这么容易。
「啊、阿久津先生……」凌驾率先露出笑容。
基本上，在阿久津认识的人中，会主动对他报以笑容的，可说是难能可贵。心理
「宝生君。」阿久津似乎在用视线询问为何凌驾也会来到这里。
本来自己是没预料到会事先来到展场的，但到了初江厅的技术部门后，那边只剩小猫两三只，而且计算机什么的相关设施全搬到联合展场来了。光是待在空荡荡的技术部门也无法解决问题，所以他只好重新移动步伐。
真是的，本来预定早点回去的。因为约好了要跟那家伙吃午餐。
「我只是来参观的……看来，有点麻烦的样子啊。」凌驾搔了下脸。就算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知道制造骚动的元凶是哪位，但当事人似乎摆着「这不关我的事」的清爽面孔冷眼旁观。
「……要是我来调整的话，一下子就好了……」阿久津嘀咕。
「咦？」
「不、没什么。」阿久津将视线转移到由透明齿轮构成的转轮台上。真是精密的构造，真想知道这玩意儿的驱动程序到底长什么样子……
想着，他绕着转轮台慢慢踱步，在发现一个外接终端机盒时抿了下唇，从脑后抽出条电线，变化接头，嘶地没入了根本没有多余插孔的地方。
「阿久津先生！」将阿久津的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楚的凌驾，连忙低声过来阻止。刚才不是才因为任意（？）操作程序任，所以引起了争端吗？
「嗯？」
「这样不太妙吧……」凌驾扯了下阿久津的衣袖，想趁没人看着这里时，让对方收手。
「只是解析一下程序而已，不会做什么的。」阿久津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台白色可触控的宽屏幕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座水车状的图示，水车下有个大烧杯，负责将水车中倒出的水装进去，旁边还写着随着水量而增加跑动的百分比数字。
凌驾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保护程序或会动的小图示，而是正在下载中的意思。也就是说……阿久津正在企图「窃取」转生轮的系统数据。
「虽然转生轮系统的数据很庞大，但其实占据大部分内存的是灵魂的登录数据，如果忽略那些，直接去调取主程序的话……不足的部分反正回去自己研究也行……」阿久津的手指在屏幕上挪动，推开了那架大水车，另一个画面过来，就是他所专精的白底黑字程序语言。
从里到外，全身都充斥着学者的探究性格的阿久津，怎么说也不会放过这种可以一探转生轮系统奥秘的机会，手指啪答啪答地在屏幕上敲打腾挪。
「不行啦、这些是初江厅跟转轮厅的机密，随便就流出去的话……呜……」从刚才开始，凌驾就觉得自己的脑中一抽一抽地在疼，并不是因为被转轮赏了那么下的关系，而是自从看到了这个转轮台之后，一种类似醉酒之后的恍惚与不适感，接连袭击而来。
就连刚才曾讲过什么话，都快忘光了。
那个、喀啦喀啦转动的，巨大水车，仿佛浮现在眼前，站立在冥河之上，转个不停的。
步履蹒跚的自己。怒气冲冲牵着自己手的谁。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眼睛……已经没有了、那双金色的眼睛……好怀念、为何会如此怀念？好感伤、为何会如此感伤？
「别、抢……」
谁的声音？啊啊、好像是，阿久津先生的声音。为什么感觉有点紧张似地？
阿久津佳哉并不擅长跟人用肉体争斗些什么，简而言之，对打架这件事简直就是外行，所以当凌驾神色茫然地突然朝他扑来时，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抵挡力的。
两人拉扯着手机，但凌驾却无意义地施加了不少力气导致阿久津跌倒，甚至缠在一起翻滚，当周遭终于注意到这场争执时，一声细微地「霹——」造成了灾难的开端。
原来在不经意间，两人正压上了转轮台下、覆盖在六孔道上的薄冰。
下一秒。
连声叫喊都来不及发出，薄冰因无法支撑两人的重量而四处溃散，而两具身躯，则在众目睽睽之下，摔落了。
呜咿呜咿呜咿——警报声大作。
「喂、啊、怎、怎么会这样！」——操作员等人发出干枯的慌乱声。
「还不快查他们会被转送到哪里去！」转轮发出所有人都知道是在震怒的低吼。
在这之前，还没有人见过转轮王的六道真正动怒的模样，因为光是普通的「不悦」就足以把部下们吓到腿软。
而这时的操作员们，在感受到寒意与转轮散发的凶狠气息后，僵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怎么了！为什么这时候会有人私自动用转生轮……」
在隔壁办公室中收到警报通知的初江王贵莲，脚下还踩着实验室拖鞋就匆匆奔进展场，一看到几乎要被冰冻住的部下们与神色恐怖到极点的转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破口大骂：「搞什么东西啊！转轮又是你给我搞飞机！上回私自放掉明央的帐我还没跟你算清楚，现在又让谁掉下去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