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鬼
作者:点烟
三根火柴
关阳斜街是一条历史古街,随着人们保护文物古迹意识的逐渐增长,使它幸运的逃过了拆迁或者翻新的命运。唯一的一次动工也只是简单的在外围刷了一层青灰色的漆,使原本就幽深的斜街更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就是这条历史古街,是靳佳玉每天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
高三的学生,不直接回家抓紧时间复习功课,而绕远走这条人迹罕至的古街,并非他逃避学习,也不是他为了找刺激练胆量,而是,每每走过这条鲜少遇见人烟的古街时,才是他一天之中最轻松的时刻。
靳佳玉,活在一个群魔乱舞的空间里。他能看见鬼怪,以及每个人头顶上漂浮着的前世生命体的形态。没有人告诉他那漂浮物是前世的影像,但是潜意识里,他就是知道。
小时候不记事儿之前他不敢说,可是记事儿之后的每天,都无疑是噩梦。
他讨厌回家,他很少直视他的父母,因为他的母亲头顶上总是有一只瞎了左眼的狼冲自己龇牙咧嘴;而他的父亲,更甚恐怖,是一条通体雪白碗口粗细的蛇。
同样的,他更讨厌上学。班里三十多个人外加三十多种不明漂浮物,让他不寒而栗。
所以,他上课睡觉,他斜着眼睛看同学,他留着长刘海几乎遮住眼睛,他对每个想和他亲近的人,都爱答不理。
当然,也有例外。
升入初中时,隔壁班有个长得颇为清秀,头上飘着一树梅花的男生。靳佳玉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和人亲近的感觉。他经常跑到他们班和他聊天,找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徒步回家。或许是两个男生这么腻歪太特殊了,后来那个男生的父母来学校找老师,说学校里怎么有变态的学生。头顶上飘着一只凶猛的非洲象的班主任叫来靳佳玉的父母,狠狠的批评了一顿,还让他们给靳佳玉找心理医生。
回家后母亲大骂靳佳玉,你这个败家子儿,从小就不招人待见,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此,靳佳玉变得更加冷漠了。即便后来他看见过头顶上飘着一只可爱的小兔子的同学,也没有上去表示友好。
远远地瞥一眼,冷冷的笑一下,反正自己是个异类,那就彻彻底底的与世隔绝好了。
……
这天靳佳玉放了学,走到关阳斜街入口时轻松地呼了口气,按了按太阳穴,把过长的刘海用发卡别在头顶,欲享受这一天之中难得的十五分钟。冬天天短,明明6点刚过,夜幕却已经拉开。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为古街添了冬装,靳佳玉闭着眼睛走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听着运动鞋踩在雪地上的吱吱声,美妙得堪比音乐。
约莫走到一半的时候,靳佳玉感觉自己似乎离一种不正常的气息越来越近。之所以称之为不正常,是因为十七年来他还是首次有这种难以名状的感受。陌生,所以不安。
他睁开紧闭的双眼向前望去,离他10米左右的地方,有个男人赤luo上身,昏迷在雪地里。再走近,发现他露出来的部分青青紫紫,显然是被殴打的痕迹。身体无意识的颤抖,寒冬的低温让他吃不消。
靳佳玉蓦地后退半步捂住嘴,这个人……头上居然没有漂浮任何东西!他没有前世?这是他的第一世?自己眼花了还是什么原因……
他给自己壮了壮胆,扳过那个人的脸。眉毛修长鼻骨略高,脸色估计是冻得很是苍白。靳佳玉想着:自己这辈子不一定还能遇上第二个头顶上没有不明物的人了,这仅有的一个自己要珍惜。上天让他受伤的时候遇上自己,所以,自己要想办法帮他。
靳佳玉看了下四周,离这儿最近的有个清末建的小教堂,他记得有个小门可以进去,里面有壁炉和柴火,供人们冬天里偶尔来参观时取暖用。没有犹豫,托起男人的上半身,拉着他艰难前进。没办法,对方毕竟是个成年人,而自己力气有限。
小教堂里一片黑暗,万幸的是还算干燥,相比较于外面的阴冷已经好很多了。靳佳玉磕磕绊绊的找到壁炉所在,在覆了一层灰的台子上摸索半天,才摸到一盒火柴。
此刻,他可以想象自己一身土的样子。
打开火柴盒,仔细的用手一根一根的摸索——只有三根。悲催啊,靳佳玉暗暗诅咒了一句,不能浪费这仅有的资源,所以只能接着摸索木柴的位置了。差不多过了十分钟,靳佳玉才确定自己往壁炉里放的木柴足够燃烧一段时间了,这才点燃了第一根火柴。
火光照亮的一瞬间,立刻伸到壁炉里,可惜事与愿违——木柴太粗了,点不然。靳佳玉有种想骂街的冲动。又在黑暗中摸索半天,攒齐了一把细木柴,才划了珍贵的第二根火柴……可惜,仍然点不燃。细木柴刚有点火星,火柴便寿终正寝了,木柴也追随而去了。
靳佳玉眉头紧皱,咬了咬嘴唇。摸索着把书包打开,随手拿了本书——这是最后的希望了。点燃第三根火柴,迅速凑到书旁,写满英文字母的薄薄的书页即刻燃烧,火势如同希望渐渐变大,扔进壁炉里,木柴们也逐渐被火苗唤醒,与之共舞。
靳佳玉觉得,这是他这本英语书最大的价值。
把男人拖到壁炉边取暖,头枕在自己腿上,拿出白天没有喝光的饮料,用小瓶盖一点点喂进他的嘴里。看着他喉结轻轻地动,靳佳玉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窗外的寒风呼啸依旧,小教堂里两个人紧紧相拥。
好笑,自己一晚上不回家,估计只有这个人会知道。
而这个人,或许可以成为自己的朋友。最最特殊的朋友。
……
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算不上温暖,是由于被赋予了打破寒冷深夜这一深层次的意义,才让人们喜爱。
靳佳玉睁开干涩双眼,用坐姿睡了一晚上致使他浑身酸痛。壁炉里的火似乎早已熄灭,焦黑中带着灰败的木柴尸体衬着一室的冷清。昨晚枕着自己腿睡觉的人已经先一步离去。靳佳玉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怎么会受伤。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么。
起身掸掸土,没有多作停留。从教堂的小门出去,直奔学校。英语书赔进去了又白白折腾了一晚上,真不值。靳佳玉低声咒骂。
到了学校门口看见德育主任,才忽然记起今天要检查仪容仪表。想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靳佳玉撇了撇嘴。算了,反正自己也是德育主任的常客了。
果不其然,头顶上飘着一棵万年青的德育主任气急败坏的让自己过去。恨铁不成钢道:“靳佳玉啊靳佳玉,你还越来越嚣张了。校服这么脏发型也不合格就算了,今儿个明明大检查你还故意带饰品来!你诚心对抗老师对抗学校是不是?”
“饰品?”靳佳玉莫名其妙。
万年青老师指着他的脖子:“别告诉我你这坠子是自己长出来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知悔改。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等你今年考上大学爱怎么穿着打扮老师都不管你,现在就趁最后一段时间好好抓抓紧不行么?你也快是成年人了,也该明白老师的用心了。”
靳佳玉摸着自己的脖子,果然一个坠子用一根线绳穿着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刚才急着跑来学校怕迟到居然没发现。莫非,是那个人留下的?
“老师,您帮我拿下来好不好。”靳佳玉仰起脖子,想着解下来仔细看看那人到底给自己留了个什么。
“哎你这坠子怎么没有线头?”老师找了一会儿,靳佳玉脖子都仰酸了也没有找到接头。“算了时间快到了,你先去上课吧。晚上回家自己摘,下不为例啊!”
“好吧,谢谢你老师。”靳佳玉朝老师笑了笑,然后挥手告别。他很少笑,应该说除了冷笑外基本不笑。可是唯独这个万年青德育主任除外。这个40多岁的女老师,会用师长的口气教育他,用长辈的态度开导他,而不是像他父母以及周围大人那样一味训斥他责备他,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有药可救的错觉。
可笑,终归只是错觉而已。不过德育主任这个人在他心目中还是不错的,在她说教自己时头顶上的万年青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看得多了靳佳玉有时候也会觉得有那么一点可爱。好吧,只有一点点而已。
一天的课程就在边摸着脖子上的坠子边开小差中度过。放学铃声一响起,靳佳玉立刻冲了出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照镜子看看那个坠子到底什么样。
到了家偷偷溜进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没办法他不想多看自己的父母一眼。他也无奈与自己与父母关系的僵硬,可是天生的一道鸿沟阻挡他在们之间,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或许再过那么几年,自己再大点,就可以接受了?或者有那么一天,自己这个奇异功能忽然就不见了?笑,胡思乱想什么。
站在镜子前,看见的是一个正常的人——头顶上没有任何漂浮物。他也曾奇怪为什么他看不见自己的前世,不过最终还是以匪夷所思结束了思考。当务之急是看看那个坠子。靳佳玉凑上前几乎贴在了镜子上,开着灯仔细观察那个坠子。
是一个玉坠,通体莹白,中间有一处镂空仿如瞳孔,四周雕刻着细细的鳞片做装饰。鳞片?哪个朝代用喜欢鳞片做装饰的?还是什么看起来像鳞片的花纹呢?靳佳玉不明所以,想拿下来再一窥究竟,却如同那万年青德育主任般悲剧,拿不下来。
这个坠子,真的,找不到接头。
被冠上忽视校规校纪的罪名他靳佳玉倒是不在乎,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无非就是在楼道里贴个批评通告。可是这玩意儿总不能一辈子不摘下来吧?那人到底耍的什么鬼把戏?
一筹莫展之时,靳佳玉忽然想起关阳斜街出口不远处有家玉器店,名叫‘和玉阁’,以前自己只是路过却没有进去过,或许他们卖这些东西的会比较了解,知道里面的机关?虽然自己不喜欢和人接触,可是遇上这事儿没办法啊,想想明天周六,就走一趟吧。正好还能顺道让老板帮忙鉴定一下玉坠是不是货真价实。
打定主意,靳佳玉离开镜子前,看着天色不早了,随便洗洗就睡下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玉坠隐约间发出了奇异的光芒,柔和,却很迷人。
墙(上)
明明是白天,和玉阁却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大门也是关着的。
靳佳玉上前尝试着推门,却意外的一推即开。将信将疑的步入室内,身后的大门在无声地打开之后又悄悄地关闭。里面光线极暗,只有陈列柜里面的为了给商品增添效果的小灯发出诡异的光线。万籁寂静,或许玉石之间在相互低语。靳佳玉环顾四周,真是没想到石头居然也可以如此千姿百态令人着迷。不由得趴在展示柜上仔仔细细的观摩,竟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这一片漆黑。
耳边渐渐传来低声的谈话,是略带颤抖的女声在描述着什么。靳佳玉循着声音慢慢走去,好奇心愈发强盛。无声的推开雕花木门,晕黄的灯光渲染着压抑的氛围,绕过一扇屏风,发现一男一女正隔着玻璃茶几对坐。
“啊!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明明锁了门的!”那个女人看到靳佳玉后极力向后往沙发里缩,似乎那单人沙发真的能包裹住她那不算瘦的身体。
靳佳玉撇了撇嘴,看着女子头上漂浮着的凸着眼睛舌头耷拉下来的‘人’,心道:到底谁是鬼,我看你到像个十足的吊死鬼托生。
坐在阴影里,背对着他的男子站起来,道:“不用怕,小玉有这里的钥匙,他是开门进来的。”继而转过身:“小玉过来一起听听,这位女士好像遇到了麻烦。”
靳佳玉由于惊讶,半张着嘴好半天没说出来话,他,他不就是那晚自己救下来的人!他……他管自己叫小玉?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想想也是,那天他先醒的,或许翻过自己的书包也说不定。可是钥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有什么钥匙?
见他迟迟不动,男子再次起身走到靳佳玉身旁拦住他肩膀,道:“先看看能不能帮上那位女士,别的以后再说好么?”
靳佳玉有些狐疑,却也听从了男子的安排,坐在了沙发上。只是把棒球帽压的很低,进而遮住眼睛不去看对面的吊死鬼。自己还没抽风到自虐的地步。
待女子的情绪稳定一些,她开始断断续续的讲述,之所以不连贯,似乎是因为那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致使她一旦回忆起来,都会心惊胆颤。
“我家最近半夜的时候……屋子里总会有咔咔的声音……一开始以为是老鼠,就放了老鼠药。可是后来药没了……咔咔声却还在……”女子紧握着手里的热水杯,“还有,只要晚上一有那种声音,第二天地上就会有很多白灰……墙上还有被抓挠的痕迹……”
“那,你有没有观察过抓挠留下的痕迹是否要表达什么特殊的意思?”男子皱着眉头问道。
“那痕迹……就像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有深有浅……啊,不行,我不想再想了。它会追人的,我和老公睡在哪屋,哪屋的墙上就掉白灰……很多……满地都是……沈老板。你帮帮我……我要疯了……”女子恐惧的颤抖,带动杯子里的水都险些洒出来。
“这样吧。小玉,我们跟这位女士去他家里看看。”
“为什么我也要去看这种听起来很玄乎的事?要知道这只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
男子狭长的凤眼微眯,盯着靳佳玉,薄唇轻启:“小玉,我叫沈汐丛,你真的不记得了?”
靳佳玉被他看得一时间声音卡在了喉咙,半晌才道:“好吧我去,看在你名字比我的还女气的份儿上。
……
三人一同出了和玉阁,东拐西拐的在胡同里越走越深。这一带的居民房大多年头比较长,若不是时不时的能看见几辆停靠在墙边的小轿车,会有一种穿越到四五十年前的错觉。这些小四合院被高楼团团包围在中间,虽然显得颇不协调,可zheng府拆迁的命令却迟迟下不来。没办法,拆迁也要看屋主的。这一带的居民大多是肩膀上扛着星的,再不济也是扛着星的遗孀儿女之辈,这么大岁数了,就算你们拆迁办领导来了还得向我们点头哈腰呢。想动我家住过几辈子人的老房?你还想不想混了?
靳佳玉人小鬼大,也想到了这一层含义。看着虽然是正午却无精打采的太阳,脑海里串成了一幅画面。老房子,墙,颤抖的女人,还有一地的白灰。渍渍,真是可以去拍恐怖片了。自己打小就是看着那些丑陋肮脏的东西长大的,鬼么,又比人类恐怖多少呢。
跟着在前面带路的女人,约莫走了十分多钟,站定于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沈汐丛望了望高高的大门上面精美的石雕,又看了看两旁守宅的石狮子,道:“这院门颇有气势,夫人家里想必出过什么人物吧?”
女子叹了口气,声音中有些落寞:“爷爷曾经打过仗立下战功,攒下了这些家业。可是父母中年时先后患病,花了不少医药钱。到了我这辈儿又没本事,现在只有这房子了。”她边说边打开大门,回头看见不肯迈入的靳佳玉不好意思道:“你不要害怕,这院子白天还是很正常的。最起码……目前只有晚上发生过那些事……”
靳佳玉没有理睬她,直直地走进去站在影壁下:“不就是个院子么,谁不敢进我都敢进,我只是,在看这个。”
一座青石制成的雁翅影壁,上面雕有百兽仙桃等寓意吉祥的事物,最正中间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活灵活现,目视南方。靳佳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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