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只见燕国工正秦弼脸色铁青,宗室长者公伯厚一言不发,在这朝臣乱糟糟的议论纷纷中,姬缶当仁不让的越众而出,对燕国国俌狄氏道:“国俌当国众人,任命孙由、秦开领军,此时大败亏输,孙由、秦开几乎是只身逃回,这……既然当初的任命是国俌您下的,这……现今国俌您是不是也有几分失策之责。”
这一连几日的闹腾,燕国国俌狄氏早已明了这姬缶的用心,正是要逼迫自己放手交权,狄氏咬牙切齿,虽然知道自己此时状况强撑下去也是无意,但是一想到还未归来的服人,狄氏便咬紧牙关,心中坚定无论如何不能再此时交权。
还没等狄氏开口,秦弼却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姬缶怒喝道:“邦国危难,公子您贵为公室宗亲,却不思为国尽忠分忧,反而来发难为难国俌,是何道理!?”
那姬缶却冷笑一声道:“你儿子打了败仗,我燕国精锐全军覆没,你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指责起我来了!”
秦弼双眼充血,指着姬缶道:“我儿兵败,我无话可说,但我儿之所以兵败,难道只是我儿之过吗!?”
姬缶眉头一跳,道:“你这是什么话!?”
秦弼死死盯着姬缶,道:“我的意思是说,燕国有内奸!我儿粮草不济,更有易水之侧的公卿宗室给齐军通风报信!”
这话一出,姬缶几乎蹦起来,道:“你个秦弼,不过是个秦人,竟然在这里血口喷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我给齐军通风报信吗?你说我们这朝堂之中的公卿给齐军通风报信吗?我是乃燕国公室,国君亲弟,姬姓宗亲,我会背叛燕国而向齐国吗?”
秦弼一说燕国有内奸,这朝堂之上立刻炸过了,有不少大臣纷纷变色,一听姬缶开口反击,也纷纷指责秦弼血口喷人,姬缶见有不少人声援自己,底气也足了,指着秦弼道:“我燕国满朝上下,只有你们秦家不是世代居于燕国的燕人,就是有内奸,也必是你这个秦国人!”
秦弼略略扫了一眼,见对自己指责叫嚣最厉害的,恰恰就是他听到风声有和田舒接触的人,又听姬缶口口声声自己是秦人是内奸,而这朝堂之上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却是一个也无,只觉得心寒无比,秦弼想起自己家族已经数代居于燕国,却还是被燕人视为外人,反而这些公室宗亲倒是把叛国之事做得正大光明,还能得到国君的新人,眼见邦国危难至此还在信口雌黄,还有什么能说的。
秦弼长叹一声,不再言语,而一旁一直没言语的燕国司徒眼见姬缶等人对秦弼的围攻,觉得有几分看不过眼,出声道:“眼下齐国大军只怕指日便要兵临城下,我们还是尽快想想对策要紧。”
姬缶冷笑一声,道:“我燕国精锐被秦开、孙由败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什么守卫能够抵挡齐军。”
燕国司徒皱眉,道:“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此时一直不言不语的姬淼叹了口气,道:“若是实在无法,我们……我们求和吧。”
姬缶听得姬淼此话,眼珠子转了一下,道:“若是此时求和,只怕齐国不允,这……再说若是求和,总要有点诚意,要我说就如先前所言,将太子内佐送回齐国作为求和……”
姬缶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低沉嗓音如断石削铁,传入殿中,道:“你要送谁回齐国求和啊?”
这个熟悉的嗓音如惊雷乍响,直直将所有人都轰得呆愣了,姬缶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但随即一个熟悉的黑瘦身影缓缓踱进了殿中,缓缓走至大殿正中,目光沉厚却犹如泰山压顶,看着姬缶,道:“你要送谁给齐国人啊。”
姬缶看着整个瘦了一大圈的服人,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容,此时也是轻声细语,却莫名的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咽了下口水,姬缶强笑,道:“这,服人,你回来啦。”
服人笑了,道:“我活着回来了,怎么,庶叔你不高兴?”
姬缶强笑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当然高兴啊!我燕国危难至此,服人你回来了,大家便都有主心骨了。”
还未等服人回应,高坐正位的国俌狄氏从服人踏入大殿起边一直不可置信的盯着服人,直到此时,方才回神,颤声道:“服人,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服人听得狄氏颤声的呼喊,目光一颤,但随即平复,很是符合礼仪的跪了下来,道:“儿臣不孝,让内父挂心了,儿臣安然无事。”
狄氏颤抖着道:“起来……过来,让我看看。”
服人起身,但没依照狄氏的话近前,而是道:“内父明鉴,此时邦国为难,朝政要紧。”
狄氏一愣,神色一黯,少顷点头道:“我儿说的对,齐国大军压境,我燕国危难,我儿可有退敌之法?”
服人听得狄氏此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扫了眼这朝堂上的众人,然后目光定在姬缶身上,道:“内父所言不错,不过自古以来,攘外必先安内,刚刚庶叔说我燕国有内奸,服人觉得应当顺应庶叔之言,先抓内奸。”
姬缶此时只觉得像被一支噬血的独狼盯住的感觉,全身忍不住的打颤,心中满满的都是震惊与疑问,心道:这是服人吗?怎么短短数月间变得如此让人胆战?
心中虽然作此想,但联想过往服人“憨厚愚蠢”的种种,姬缶还是强打精神挺起腰来,道:“太子说的是,依我看来,这内奸最有可能的就是秦家人。”
姬缶话音才落,就有朝臣附和,尤其是服人的几个庶叔,纷纷点头称是。
服人没有说话,而就在此时,一个寺人从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不好啦不好啦,太子内佐带兵入宫啦!”
一直一言不发的老宗正此时神色终于有变,转眼向服人看去,只见服人神色悠然未变,瞬间便明了了什么,指着服人道:“太子,你这是作甚?”
服人还没回答,只听的一阵脚步声传来,殿中一众燕国朝臣定眼看去,只见夏瑜腰携宝剑,身后跟了一众人各个身着甲胄,佩剑执弩,杨之孙、杞熏、吴豹赫然在列。
夏瑜入殿,扫视朝臣,最后目光定在服人身上,上前一步,对服人道:“我把公子启与齐吕留在太子府内看家了。”
服人点了点头,然后道:“我要的人呢?”
夏瑜会意,拍了拍手,道:“把人带上来。”
吴豹应命而下,少顷,压着一众五花大绑的人进了大殿,直直将姬淼、姬缶在内的不少公卿都吓了一个大惊失色——这些被压上来的人都是这些人的家室家老。
服人看着姬淼、姬缶在内的几个庶叔,眼神若冰,道:“几位庶叔,我们是不是可以来算一算旧账,为何当日中山国会突然偷袭我燕国边境!?”
☆、第173章
姬淼此时脸色铁青;咬着牙一言不发,而姬缶则是一直发抖停不下来,半响才开口道:“服人你此言何意?”
服人按着腰间宝剑,目光扫过这殿中众臣,曾经他畏惧这些公卿贵戚如鼠见猫,曾经因他努力融入这些贵族之中不得而懊恼沮丧,曾经他因为这些贵戚对自己的打压排挤而愤怒,但现在,服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半清醒过,服人清楚的意识到这群风度翩翩满口诗书礼乐的贵族们,其实不如自己,其实狗屁都不是。
许是服人太过平静冰冷的目光让这些燕国公卿有些承受不住;许多人在服人看过来时忍不住微微闪躲;不敢与服人对视。
服人的目光最后凝聚在自己的几个庶叔身上,尤其是姬缶,服人看着他,神色如古井不见喜怒,道:“我言何意?我敢问庶叔,三月之前,你与几位庶叔应庶长叔之邀前往其封地打猎是也不是。”
姬缶强咽了下口水,勉强镇定自己,道:“是。”
服人听得姬缶的回答,转身走至夏瑜身侧,在夏瑜耳边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夏瑜点头,示意吴豹,吴豹会意,大步上前从那一众押解上来的犯人中拎出一个人来,道:“你出来!”
被吴豹拎出来的家伙年近四十,乃是姬缶府上的心腹家老,此时被吴豹一把提起来,抖得如同筛子一般。
服人淡淡扫了眼这瑟瑟发抖的姬缶家老,道:“那日几位庶叔去打猎之事,你可是随身服侍?到底经过如何?“
那家老看看吴豹看看夏瑜与服人,再看看姬缶,最后哇的一声扑倒在地,连声求饶,却是将那日情形一五一十的全都倒了出来,先是姬淼如何喝醉了酒,再是姬淼任命的甲士如何侵扰中山边境屠杀中山士卒,再到后来姬淼、姬缶几人如何湮灭证据逃回封城等等。
一众朝臣大哗,要知道彼时燕国与中山冲突,这几个服人庶叔国君庶弟信誓旦旦为燕国“着想”的谏言可是言犹在耳,哪知这次冲突,原来根本就是这几个草包醉酒闯祸惹下来的。
尤其是公族大夫身为宗正的公伯厚,此时已经是气得全身颤抖,用同样颤抖的手指指着姬淼、姬缶,道:“庶子……不肖子孙误国啊!”
这段时日因为儿子秦开兵败被冷嘲热讽的又被姬缶打压的秦开,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冷笑一声道:“口口声声为邦国社稷着想,却原来自己就是败坏邦国社稷的那个!”
言及于此,秦开双手执笏板施礼,道:“启禀国俌,在下早在齐国大军逼近易水之时,便有听闻那田舒联络易水两岸我燕国公卿贵戚,承诺若是易水得下,可抱其封地依旧归属原来的封君,在下听闻,姬淼、姬缶几位宗室庶叔因此多与齐军通风报信,才致使我军大败。”
秦开当然知道与田舒暗通款曲的可不止姬淼、姬缶这几个宗室庶叔,可以说眼见燕国危殆,为了自己家族日后着想,为了保住自己的封地,易水两岸的燕国贵戚只怕没几个不与田舒暗中往来的,但秦开也知道真要照直说了,只怕就是会逼得别的这满朝公卿立时反叛,所以秦开只是直指姬淼、姬缶几人,其实也是“落井下石”,因为即使这叛国通齐的罪名落实不了,这几人与中山冲突的事情却已经证据确实了。
姬缶一听秦开的话,立时蹦了起来,道:“秦开,你血口喷人,分明是在为你儿子兵败辱国开拓借口!”
姬缶一开口,那几个庶叔也纷纷开口咒骂,抵死不认自己与田舒暗通款曲,毕竟中山事还可以说是他们醉酒闹事,只是愚蠢而已,若是易水与齐军通风报信之事坐实,那就是通敌叛国,其罪当诛。
服人站在这里,看着姬缶、姬淼几个庶叔对着秦开咒骂,秦开也横眉冷对,句句诛心回击,服人面寒似冰,一言不发。
也就在这殿中相互咒骂一众人闹得不可开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是一队人马闯进殿中,为首的正是秦开,身侧乃是孙由,不过月余光景,秦开却是从一个颇有风度的贵族将军变得胡子拉碴,多了几分沉郁坚厚,而孙由则是褪去了几分过往的飞扬,整个人瘦了也尖锐了,这两人身侧还有一个此时流着眼泪咋咋呼呼的寺人桥,一进大殿看到服人,立时扑了上来,道:“太子啊,您……您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夏瑜看到秦开、孙由出现在殿中,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服人,要知道彼时齐军逼近易水,夏瑜身在晋国时密令杞熏从方城撤军,将方城内的人员、财物、军械来了个大搬家,统统搬回了蓟都太子府,所以服人方才进城吩咐他带人进宫他才毫不犹豫,毕竟严格来说这太子府中他夏瑜一系的人马并未受此次燕军兵败而有所损失,但是夏瑜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服人回府调兵时,服人也调了秦开与孙由。
也就在夏瑜微微发愣的时候,有外面的哨探悄悄进了殿中,俯身在杞熏耳中悄声说了些什么,杞熏听得这哨探的回报,悄然走至夏瑜身侧,低声道:“太子遣人去了工正府与宗政府,遣秦开、孙由去接收城防军。”
后面的话不用杞熏多说,夏瑜就已经明了了,以服人在军中的威望势力,很多时候不需要虎符将令,只需他服人的私人印信只怕就能够调动城防军,就如同他们一行人方才到了蓟都城门外,那城门守军二话不说的开城让他们入内一般,服人暗中调遣秦开、孙由接管城防,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不同于寺人桥纯粹的欣喜,秦开、孙由此时的表情却颇有几分风霜之感,齐军北上,二人大败亏输,几乎将燕国精锐折损了干净,虽然此中并非全然是二人过失,也有燕国国内诸多势力拖后腿的缘故,但是眼见一起浴血奋战多年的子弟兵在自己为将率领下,战败之后,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这如何能不令这二人自责。
一向飞扬自得的孙由此时满是悲愤之气萦绕周身,一向颇有几分风度翩翩的秦开此时满是沉郁压抑之感,二人看着服人,一瞬间齐齐流下泪来,跪了下来,哭泣道:“我等有负太子所托,败军之将,自请责罚。”
服人看着二人,目中有一瞬间的柔软,上前去将跪拜的二人托起,道:“你们起来,今日这朝堂之上,有罪论罪,有罚论罚,该获罪的逃不掉,无辜的也当西青污名。”
这话说出来,落地有声,听得姬淼、姬缶等人直直的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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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天都没更新,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情,一位妈妈那边的长辈确诊了绝症,很严重,这位长辈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很好,还正当壮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这段时间家里一团乱,妈妈上火得厉害,我一个多星期都睡不好了,睡着了都是很不好的梦。
这段时间很感慨,也很害怕,突然觉得只要家人都平平安安的,能在一起好好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比什么都幸福。
可能身边有和父母平辈的亲人这种突然的状况会让人觉得原来自己已经长大了,父母已经老了,这段时间很恍惚,突然想了一些以前没想过的事情:我自己一直很喜欢脑洞大开,在自己的本子上勾勒许多大纲,很多就是想着爽好玩的,然后我数了数,如果我能够坚持写文,以我的速度,也许我的很多脑洞都没机会变成真正的文,假如我能坚持下去,以我的速度,最多又能出多少本作品呢?这些作品的质量又如何呢?以前总觉得人生还很长,很多点子想着好玩以后总有机会动笔的,可是这几天的事情让我想了很多,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我的很多点子只能永远都是笔记本上的大纲,突然觉得很不甘心。
哈哈,啰嗦了,就是有点感慨,主要想说的是,销假回归了,这章还是很短,倒不是时间不足,只是这段时间很难静心码字,后面我会慢慢调整的。
☆、第174章
服人话音落地;殿中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夏瑜神色喜怒不显,只是看着服人,心中思量服人意图。
此时倒是一向沉稳温和的秦开忍之不住率先开口炮轰;道:“太子,我等败兵辱国,本是罪无可恕;也不该再所说什么;但此次与齐国一战,却有下情不得不言,不然若是再次交战,我们也是非输不可!太子,彼时我等与田舒有战,有国中贵戚……”
秦开方才开口,夏瑜神色一变,踏上前去一步,打断秦开道:“方才中山事尚未水落石出,事有先后,当以中山事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