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在後头,他看著韩喻飞离开,不想居然看到了一乌黑一鹅黄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绘画者,擅观人,他看过画过那麽多人,从未见过这般突兀之人,见著一眼便深留眼底,刻在心上,不由自主就拿起了笔,作起画来。
鹅黄之人俊美华贵,实在无法用笔与墨描绘出其人万分之一,可比之这一位看一眼就令人目不转睛、宛如天人般的男人,潘鸿的眼却是凝望著他身旁的那一抹墨黑。
黑色乃是大忌,不如白色纯洁,不如红色喜庆,也不如紫色高贵,见著黑色便会令人联想起不祥之事,恶事丧事──然而眼前这人却给人一种别样安详之感,这人看著就在眼前,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可似乎却又有著难以言喻的虚幻不实,是人?是鬼?亦或者……是神仙?
潘鸿手中的笔停不下来了,不知不觉中,他已完成一副青山绿水云仙图,画中正是那黑衣之人,浮於绿水之上,与青山遥相远望。
这一日,他与平日一般模样,来到街市上作画买卖,想不到的是,那两人的蓦然出现。
潘鸿的手一抖,墨汁很快在宣纸上柔化开来,好好地一副美人游园图就这样浪费了。
“哎~呀,美人的脸花了,可惜了。”
黑衣之人走到他的眼前,拿起了那副已成无用之物的图,口吻著实充满了惋惜,而他身旁的黄衣贵公子瞥了一眼那画,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凡夫俗子皮相再美终归一杯尘土。”
“是、是,要论巧夺天工之皮相,好友自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了,你说是不是呢,画师先生。”
对於两人的出现,潘鸿已是惊讶万分,没想到黑衣之人竟将话头递了过来,他盯著凤逸的脸瞧了半晌,咽了口口水,眨巴著双眼连连点头,面对这存在突兀的两人,外貌年长於他俩的他居然有些不明的心慌了。
见他全身僵硬,眼底尽是不明所以,龙林放下了画,又望了一眼他摊在周围的画,其中不少是男子与女子的画像,个个活灵活现,似是真人就在其中。
“先生真是画技了得,不知能否请先生百忙中画一幅画,订金在此。”
他手中拿著的果然是金银荷包,三指从荷包中取出一锭元宝,就这样放在了桌上。那金光在烈日下闪著刺眼的光,扎的潘鸿不由得抬手遮眼,他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大手笔的请自己作画。
“这、这……订金太多了……你想要我画什麽?”
“唔──”龙林故作沈思了一番,带笑的眼最後飘向了一旁。
站在他身旁之人相貌非凡,无论是何神情都损耗不了他半分的俊朗。
“哎……”被吓到的反而是另一边的潘鸿。
因为他实在没有这个本事将如此高贵的美公子画在纸上,别说惟妙惟肖了,恐怕就连这个人万分之一的俊美也是力不能及的。
“听说先生擅长画人,那就请先生替他画一副画像吧。”
这、这这──太强人所难了!
“这位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了,天下哪有能画出他之相貌的画师,这元宝您还是收回去吧。”潘鸿非是胆小怕事之人,可当下他却在烈烈日头下吓出了一身冷汗,收下元宝,往後生活无忧,但这世上若真有能将黄衣公子现於纸上之人,他也想见识见识,那人定是天赋异禀,绝代名家。
事态的发展似乎就在龙林的预料之内,他不勉强潘鸿,当然也没有收回元宝,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既然先生不肯赐作,那就当我买下这里所有的画了。”
见他还要从荷包中摸出点什麽,潘鸿连忙阻止了他,这一锭的元宝就够他和娇妻及快出生的孩子好好过上一辈子了,他深知人不可贪得无厌,所以万万是不能再收下这人的任何银两了。
“够了够了,公子您给的元宝足够买我所有的画了。”
他收拾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把所有的画卷放在一起,不知什麽时候,两人的身边多出了一位少年模样的侍童,那少年看著年轻,倒是有著满身的力气,一个人毫不费力就抱起了所有的画卷,轻松地跟在一黑一黄两人的身後离去了。
潘鸿看著桌上的那枚元宝,心还噗通噗通的猛跳著。
他遇上的到底是人,是神,还是鬼呢?
11
11、第 11 章 。。。
“你这人哪,哼。”
“喔?听这口吻,鬼主大人是对我这区区一介凡人有所不满了。”
龙林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小鬼头跟在两人的身後,买下的画卷虽轻而易举就可抱在怀中,可却碍著他的行动,看不清前路,走路总是跌跌撞撞,走不安稳。
他又走了几步,谁料突然就撞到了什麽,还未回神,怀中的画卷就被抱走了一半之多。
“仙君,我能行的……”
他怀中的重量随著话语而减轻了大半,龙林抱著那些画卷,又将其中一半理所当然的分到了身旁那人的怀中,凤逸乃是鬼界的九五至尊,哪有可能为了这等小事而损了身份和形象,他的凤眼一扬,人群中悄然无息就多出了两个“人”,来到三人身旁,主动抱起了龙林怀中的画卷。
两人走在前方,後方跟著三位侍从,再加上凤逸相貌俊美,衣著华丽,想要不吸引旁人的瞩目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然而两人却对那些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走了一路,来到了一处茶楼,金银荷包又起了作用,二十两银子就包下了二楼,就连小二也不被允许上楼送茶伺候。
“你啊──”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龙林知道他指的是刚才买下潘鸿所有画作一事,苦笑著摇著头,为他的空杯斟满了香茗,“凤逸,你不是嫌世间金银满是铜臭味吗,我替你散去那些铜臭,你该感激我才是,怎反过来怪罪於我?”
“龙君,你强词夺理的本事是越发高明了。”区区一锭黄金,凤逸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了,更何况他的金银荷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确实是不满的,自己何等尊贵的身份,这人居然想让一介凡夫来为他画像,所幸那人还有些自知之明。
“我知道你是不满我让那位画师替你画像,但我亦有所图,只能请好友你海涵见谅了。”
“呵~守株待兔,好逸恶劳。”
凤逸怎会不了解龙林的想法,既然被画下之人,譬如黄家小姐,又是一失魂落魄者,又譬如龙林自身,差一点就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麽或是画师或是他所绘画像或者两者皆有蹊跷。既然如此,撒网捕鱼,这饵,便是自己了。
所以,他早说过了──龙林君真、不、是、人。
“此言差矣,因为是好友你所以我才出此下策,那恶鬼若是半夜前来,你一根手指就可将他擒获,省时又省力,又为民除害,待你将来退位升‘天’之时,功德簿上多了一笔,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
“是你求之不得,而我还是敬谢不敏了吧。”
两人言语上又是一轮争锋相对,待小二送点心上楼,小鬼头接过命他下楼,自己则送上了桌,一黑一黄两位损友已笑谈开来,剑拔弩张是随时来随时去的,此刻已然消散,只剩玩笑。
喝过了茶,尝过了点心,严肃的话题再上台面,不过与龙林不同的是,事关人间之事,对凤逸而言只是茶余饭後排解无聊的闲话而已。
龙林买下的那些画卷共十卷,小鬼头和其他小鬼们帮忙整理干净了二楼的桌子之後,将它们一张张铺了开来,画上皆是人物,有男有女,有平常人家也有大家闺秀,一张张看下来,潘鸿的画技可见一斑。
一黑一黄两个人,一人眼带欣赏,一人面露轻蔑,看过了几幅图之後,龙林在某幅画前站定了。
“这是……”
画中少女杏脸桃腮,不正是两人初入此城之日所见,倒在地上的少女吗?
“果然如此。”凤逸微微一笑,说出了龙林心中所想,“这便是你买下这些画卷的目的所在吧,为的就是找寻这幅画。”
龙林并未回应,他已走向另外的画卷,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恶鬼存於人世的方法就是附於人心,纵使无肉‘体,只要心存缝隙,便可轻而易举的钻入──不存缝隙的心,何在?
是那位画师被鬼附了心,还是他的画被鬼使了法术,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驱鬼势在必行。
龙林已是凡人肉身,除了自保之外,也无多大的法力再与恶鬼抗衡,再者,有堂堂鬼主在,何需他的绵薄之力呢。
“凤逸。”
“不用说了,分内事,理所应当,不过……我若出手,凡人之躯必当受损,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是违约的小人哪。”
听到这话,龙林心知是这人故意挑衅,两人认识的久了,什麽话是玩笑,什麽话又是认真,了然於心。
“这嘛,我还是相信好友你的本事的,鬼界唯我独尊者岂会没有分寸?真失手夺了无辜性命,传回十王殿被那些前辈和晚生们知道了,可是会贻笑大方的哟。”
龙林的沈静应对并未引来凤逸的不满,那张脸上,神情丝毫未改,仅是眼眸褪去了伪装的黑色,恢复了原本的琉璃色,眼中带笑,笑意深刻。
──我若是真没分寸呢。
──那就只得有请鬼主大人手下留情了。
──手下不留情,你又当如何?
──这嘛……
虽事不宜迟,但正如凤逸所言,急事要缓办。
龙林拉着凤逸在城里信步而行,这是一座偏远的小县城,城里人口不过几百,于是大伙儿也就抬头不见低头见,在那个街口遇见过的人,走到了这边又一次遇上也时有发生,再加上凤逸出众的外貌与不凡的气质,以及龙林那一身令人难忘的黑,围绕着的风言风语可是非同一般,竟有人传出了黑衣者乃是黑无常,专收那些失心症病患的性命来的,而黄衣者是老天派来与之抗衡,拯救苦难百姓的好笑传言。
有人见着龙林慌忙逃窜,可又被凤逸的相貌所迷惑,因痴凝而不愿离去,诸如此类矛盾之人仅短短两个时辰里,他俩就遇见了好几人。
“那些世俗凡夫倘若知晓你才是仙而我却是鬼,恐怕会吓得目瞪口呆,口吐白沫吧。”
这风凉话自然是出自凤逸之口,他被龙林拉着在这城里走了半日,看似漫无目的,但这人的心思他怎会不懂。他当凡人是根草,有人当人命是块宝。
“吔,眼映心念,他们是希望你是仙,望你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你就不要推辞了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此一时为善,彼一时得报,这可是存善积德的好时机,好友千万不可错过才是。”
“这么说来,他们是希望你是那不详征兆啰?”
“这个嘛,希望与现实总有差距,距离产生美。”
“你果真将这等自相矛盾的话说的理直气壮,我对你的敬佩又进一层了。”
“哈哈,好说了。”
你争我论,谈笑风生间,凤逸才发现不知何时来到了喜乐堂门前,与上回同样是大门打开,里面却是不见一人。晌午,黄家小姐应被送来了此地,想必是和其他人一样,被送进了里间。
这一回,龙林没有出声唤人,他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好友走了进去,在里面坐了近半个时辰,小鬼头和其他小鬼们则放下了画卷后,消失了踪影。
郑长风从帘后走出来之时,看见的正是一派悠闲模样的两位贵客。
12
12、第 12 章 。。。
这本就是一座小城,人少,大夫自然也就寥寥可数了,自从另一位年迈的大夫去世之後,城里就只剩下郑长风一位医者了。
郑长风此人,妙手仁心,确实是一位好大夫,又风度翩翩,於是便成了城里一些未婚女子的心仪对象,不过自从他开始收留失心症病患之後,来往喜乐堂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有些人甚至把此地当成不祥之地,故而避开。
龙林见他从里间走了出来,站起了身来,凤逸却是纹丝不动。
“又是你们二位?”显然,见到了这两人,郑长风是颇感意外的,他以为这两人不过是过客而已,没想到会再度见到,更没想到他们会二度出现在喜乐堂,只见两人的身边堆著一些画卷,这让郑长风的迷惑再上一层楼,总觉得这两人神秘莫测,心里渐渐浮出了怀疑。
非凡人之辈都有其自身的法术,可能读心者屈指可数,然龙林纵使没了仙君的身份和法力,他亦一眼就看出了郑长风的不安和警觉,深邃的眼不避不闪,直直的回望著对方投来的疑惑目光,医者的眼中有光,是迷惘,是疑虑,也有一丝隐藏其後的沈著。
郑长风毕竟是个大夫,面对病重甚至亡者亦能泰然处之,这对面站著活生生的人,他岂能乱了方寸,失了冷静。
屋内的三人,一人冷眼旁观,一人镇静自若,一人面露严肃。
“郑大夫,可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的事儿,你们又是来抓药的?”
郑长风微微试探了一句,龙林却是不再寻理由做幌子,他知这人心生疑惑,眼带警惕,此乃常理,再者,倘若再找些无中生有之计搪塞,恐怕又是浪费了时间,徒增无辜受害者。
当下必做之事,拖不得。
“非也,而是有事想要请教大夫你。”
听到此话,郑长风心中一凛,疑惑还未问出口,就见这一身从头至尾漆黑之人拿过了几卷画,摊在桌上,画卷一打开,医者就耸起了眉峰,异样感觉越发深刻了。
画上之人有的他见过,有的他没见过,见过之人有的已成一杯黄土,有的正在里间躺著,药石罔效。
失心症,病如其名,病者犹如失了心,身活心死,无论外界发生了何时,也无论亲人们如何的呼唤其名,病者依旧死气沈沈,毫无反应。
这一月来,医者见多了这样的病患,见多了伤心欲绝的老人家,见多了支离破碎的百姓家,可究竟有什麽法子能从根源解决这个莫名而来且不明所以的病疫呢……郑长风为此苦恼了许久,家中书籍起不了任何作用,眼见日益增多的失心症病患,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这只见过两面,今日不过第三回见著的外地人拿著这些画卷,画中又有半数失心症病患,郑长风怎能不多想。
“这些画上之人……”
他的身子一颤,往後退了两步,瞥了眼敞开的大门,心里又担心著躺在里间的病患们,不安犹豫之时,只听得一声笑,悠然自得坐在那边的凤逸望了过来,他的姿态优美,目光却是凉的令人心寒。
郑长风原以为他会说些什麽,不想流转著隐隐笑意的双目很快就移至在场的另一人身上,不言而喻之情思,唯有龙林明了。
凤逸对凡人,总有那麽一份轻蔑,一份抵触,一份厌恶。
内心一记长叹,龙林只望了那人一眼,目光又回到了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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