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言- 第9部分

　　
　　四周围打量了一下，叶晓才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微型的人，只有巴掌大小，他正一边“一二一”地替自己加油一边使劲地拖动著一条烤鱼。往边上剩菜的盘子看一眼，果然是少了一条烤鱼。
　　
　　“喂，你在干什麽？”
　　
　　叶晓刚出声问道，那个小小的人就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哇”地一声放开了烤鱼，慌慌张张地就往门外跑。
　　
　　“等一下，不要跑啊──”
　　
　　叶晓一边说著一边追上去，在走廊处小人的身影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於言洗完澡走出来，看到叶晓的行为，诧异道，“你这是在干什麽啊？”
　　
　　“刚才、刚才那个──”
　　
　　没等叶晓说完於言就打断了他，“只是一个住家的小妖怪，你理会他做什麽？”
　　
　　“住家妖怪？”
　　
　　“对啊，这种妖怪是寄居在别人的家里，靠著剩菜剩饭维生，能力低下又胆小，几乎每个人地家里都会有一个这样的妖怪。不用去管他的。”於言用不屑的语气说道。
　　
　　“家啊。”叶晓却是注意到了另一个字眼。
　　
　　从前大而空洞的一个房子，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冷清到需要用电视机营造出热闹的声响。现在也可以被称作“家”了吗。
　　
　　叶晓看向於言，它刚洗完澡，全身的毛发往下滴水，很快就将所在的地板染湿了一大块，他无奈地说道，“不是告诉过你洗澡後要立刻用毛巾擦干净身体了吗，你这样不仅得麻烦我打扫，还很容易感冒的。”
　　
　　“我不会用。”於言倒是理直气壮，“而且妖怪是不会生病的。”
　　
　　“我知道了。”叶晓不知什麽时候拿出电吹风插上了电源，转头望著它，那你要不要我帮你吹干呢？“
　　
　　“要，当然要。”於言动作迅速地跑到叶晓跟前。
　　
　　不知道为什麽，除了第一次时於言肯乖乖地让叶晓用毛巾帮它擦身体以外，它都不愿意再用毛巾。但叶晓尝试了一下用吹风筒替它把湿漉漉的毛发吹干，它就立刻喜欢上了。
　　
　　真是搞不明白於言这家夥。叶晓默默地在心里念叨著。
　　
　　於言趴在地板上，任由叶晓用手拨弄著它的毛发，热风吹得它的身体暖呼呼的，表情慵懒又惬意。
　　
　　“来，翻过身吹另外一边。”叶晓捅捅它。
　　
　　於言顺著叶晓的话翻过去，露出开始养出一点肉的肚皮。叶晓轻轻地抚摸，上面细小的绒毛在掌心里是微微的痒。
　　
　　“喵呜……嗯，真舒服……”
　　
　　它低声呢喃著，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近，逐渐合上，最後尽然就这麽仰躺著睡著了。
　　
　　叶晓感觉到手上的触感已经变得干燥，关上了运作的电吹风。“真拿它没办法……”他对著地板上的於言喃喃道，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正想把它抱回房间，客厅里的电话就“叮铃铃”地响起来。
　　
　　叶晓跑到电话机前，拿起来，“喂，你好，这里是叶家。”
　　
　　耳边是父亲叶天明的声音，“叶晓，是我。”
　　
　　“爸，有什麽事吗？”叶晓不自主地抓住边上的电话线。
　　
　　“是这样……这几周我不是因为太忙了，一直都没有来看你吗。所以这个周末我打算过来一趟，你妈妈她也已经办完了公司的事，周末她也会来看你的。”
　　
　　“我知道了。”
　　
　　“……”
　　
　　“还有别的事情吗？”
　　
　　“是这样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不定，“周末我来的时候……我打算带上铃子阿姨一起来……毕竟你和她也算是一家人了，你会介意吗？”
　　
　　“没关系的。”叶晓手上的电话线抓紧了一点，“铃子阿姨的话，叫上她一起来吧。”
　　
　　“那就好。”叶天明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咯。”
　　
　　“嗯。”叶晓肯定地点点头，挂断了电话。
　　
　　
　　学校的课间时间里，，叶晓和韩磊、夏颖三人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徐徐流动的云朵像是一艘随风驶动的船，蔚蓝无垠的天空就仿佛深色的海洋。
　　
　　“今天是星期几啊？”韩磊开口问道。
　　
　　“星期五。”夏颖用手敲了一下他的头，“都上了三节课了还问这种问题，你到底都听了些什麽啊，白痴。”
　　
　　“就是因为你老是打我的头才会害我智商下降的。”韩磊习惯性地抗议了一句，却没有和平常一样和夏颖在这上面纠缠不休，兴致不减地看向叶晓，“呐，你说，我们周末一起去哪里玩比较好？”
　　
　　“周末？”
　　
　　“是啊。”韩磊兴奋地掰著手指数道，“听说附近有一个美术展会在周末开展，水上乐园也很久没去过了……对了，好像还有一个新近建成的游乐园也正式对外开放……”
　　
　　“你只是想趁机满足自己的私欲吧。”夏颖冷冷地打断他。
　　
　　“怎麽会──”韩磊向没有发表意见的叶晓寻求同盟，“你说是吧，叶晓。”
　　
　　“啊，什麽？”叶晓像是才回过神来，看到面前韩磊投来的征询目光，摇摇头回答，“不好意思，因为周末我的父母会来看我，所以可能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出去。”
　　
　　“这样啊。”韩磊的热情一下子就被泼熄掉。
　　
　　作为叶晓学校里少数的几个朋友，他们也大致都知道一点叶晓家的状况，尽管不是很了解，但对於叶晓家的事还是会抱有相同的默契。
　　
　　夏颖拍拍叶晓的肩膀，没有说话。
　　
　　在叶晓的视线里，几次麻雀在树荫中起落，啄食著落在地上的食物碎屑。





☆、第六话　家人　（二）

　　“於言，今天我的父母会来，你就在这期间稍微安分一点可以吗？”叶晓向趴在沙发上的猫妖拜托道。
　　
　　“安分的意思是──”於言甩了甩尾巴。
　　
　　“就是像一只普通的猫一样就可以了。”
　　
　　於言轻描淡写地回答，“没问题，那很简单嘛。”
　　
　　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叶晓跑去开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记得你说的喔”。
　　
　　打开大门，门外是父亲叶天明，身後站著铃子阿姨，她提著大大的超市便利袋，侧过头微笑著和叶晓打了个招呼。
　　
　　“你妈妈在路上塞车了，可能要迟一点才到。”对於叶晓还在向门後探头找什麽的视线，叶天明淡淡地给了个解释。
　　
　　“哦。”叶晓收回视线。
　　
　　两人走进来，在玄关前换好拖鞋，叶晓眼睛不经意地掠过他们的手，原本叶天明摘下了戒指的无名指又重新戴上了另一个款式的戒指，铃子的手上是配套的女戒。
　　
　　知道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但叶晓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失落。
　　
　　铃子提著买好的食材走向厨房，叶天明到客厅里打开电视看起了《新闻联播》。叶晓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叶天明指著窝在一侧睡觉的於言问他，“这就是你说的你收养的那只流浪猫？”
　　
　　叶晓点点头。
　　
　　虽然没有空来，间中还是通过几次电话询问叶晓的生活情况，对於於言入住的事情也就或多或少地跟父亲提及到。
　　
　　叶天明表示知道了，拿起茶杯啜饮一口，没有再问更多的事。
　　
　　叶晓走到厨房，里面铃子已经熟稔地开始准备晚饭，他探头进去，“铃子阿姨，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回头对叶晓露出一个笑脸，“你平常在家里一个人就很辛苦了，周末就难得放松一下吧。毕竟我也算是经常在做了。”
　　
　　的确是经常的事。父母离婚之後，在他们还没有确定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前，铃子阿姨就时常以父亲朋友的身份来照顾叶晓的生活起居，周末来给房子打扫、定期清理冰箱的物品等等。
　　
　　“那就拜托你了。”叶晓说道。
　　
　　“都过了这麽长时间了，怎麽还这麽客气。”铃子笑著摇摇头，又转回去仔细清洗著空心菜。
　　
　　叶晓转身离开。
　　
　　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像是镜子倒映出一块灰色的毛毯。
　　
　　
　　记得那时候，自己刚开始尝试著独立生活，各种生活的基本技能都还处於低下状态，母亲没有空，父亲也是从不做家务的大男人主义，只由铃子阿姨手把手地教会自己，结束了整日被杂物包围和靠外卖方便面过活的日子。
　　
　　第一次用吸尘器、第一次用电饭锅、第一次知道衬衫是要用手洗靠洗衣机是不行的……还有第一次在空旷冷清的房子里想起父母，一瞬间红了眼眶，她轻拍著自己的脊背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当初听到她和父亲交往的事情时，没有办法对她抱以释怀的心情。
　　
　　无法释怀的，还有对铃子阿姨无法释怀的自己。
　　
　　
　　叶晓走出来时，父亲叶天明到门口给母亲开了门。顾琳脱下高跟鞋，把黑色外套和皮包挂在架子上，看到了久未见面的儿子，就站在不远处看著自己。
　　
　　“来，叶晓，给妈妈看看长高了没有。”顾琳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伸手就比划叶晓的身高。
　　
　　“就算我是处於青春期，才两三周没见也不会突然拔节的啦。”叶晓对自己母亲的行为哭笑不得，“还有，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动作感觉我很幼稚诶。”
　　
　　“你这样子不行，要多喝牛奶多吸收钙质。”顾琳却是完全没有听进去。
　　
　　“妈！”
　　
　　顾琳放下手，眼角含著笑意。“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太容易生气是暴躁症的前兆哦。”
　　
　　“真是败给你了。”叶晓对母亲这种交流感情的方式还是做不到自然地应对。
　　
　　顾琳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给他，“这是出差给你带的礼物。”
　　
　　“太狡猾了，儿子有礼物，那我的呢？”看到的叶天明故作不满地说道。
　　
　　“你又不是我儿子，当然没有你的了。”顾琳瞥一眼叶天明，也顺势开玩笑道。
　　
　　如果是不了解内情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以为是感情和睦的一家人吧。叶晓在心里想著。
　　
　　但也只是“以为”而已。





☆、第六话　家人　（三）

　　近六点半时接到韩磊打来的电话。
　　
　　“你今天没和我们一起出来真的很可惜……这个新开的游乐园不仅设施齐全，而且要比别家的好玩十倍以上。特别是那个鬼屋……”说起今天的游玩情况，韩磊滔滔地聊个不停。
　　
　　“嗯，以後有机会再去一趟吧。”
　　
　　“一定要去！没去过你会後悔终身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激动。
　　
　　“我知道啦，一定会去的。”叶晓将听筒拉远一点，等到韩磊平静下来时，才重新贴近到耳边。
　　
　　“说了这麽久我的事情，那你呢？”停了一会儿，韩磊问道。
　　
　　“我？我有什麽事情？”
　　
　　“你今天在家里，过得怎麽样？”
　　
　　“我在家里很好啊，今天家人都在……”
　　
　　“可是昨天看你就没什麽精神的样子……”
　　
　　话说到一半，被突然进来的叶天明打断，“叶晓，饭做好了，快点讲完电话就来吃饭吧。”对著叶晓做了个手势。
　　
　　叶晓按著听筒，回答他“我知道了”，看到他走开了，才重新和韩磊的通话，“对不起，我家人在催我了……”
　　
　　“没关系，我家正好也要开饭了。”
　　
　　“……”
　　
　　结束了通话，韩磊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夏颖说道，“还是老样子，只会嘴上说著没事没事的。”夏颖低叹一口气，“这家夥，什麽事都憋著不说出来，让人想安慰都安慰不了嘛。”
　　
　　“是啊。”难得这次韩磊没有唱反调。
　　
　　窗外摇曳著斑驳的树影，日暮已经沈到了地平线的一边。
　　
　　
　　叶晓家今天是久未有过的热闹，四个人加上一只猫，以往即使是有於言这样胃口的存在，也只是多用点材料的两荤一素，今天却是难得的六菜一汤，排开在餐桌上顿觉有点狭窄。
　　
　　叶晓的右手边是铃子，她低著头剥干净虾壳，将色泽明亮的虾肉放到叶晓的碗里，“叶晓，这次买的虾很新鲜，多吃一点吧。”她笑著说。
　　
　　“铃子，你这样做太娇惯他了。”顾琳虽然这麽说著，却又顺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叶晓。
　　
　　於言在地板上埋头於它常用的盘子中，里面是叶晓刻意给它添的饭菜。但偶尔它也会走到餐桌边，撒娇似地叫几声，叶天明就会给它几条烤鱼，看它心满意足地叼回去。
　　
　　还真是个贪心的家夥。叶晓下意识地用筷子捣几下饭。
　　
　　没有格格不入的气氛，间或的闲聊和谈笑，不管是父亲抑或母亲都是坦然自得的态度。毕竟过了这麽长时间，应该都可以自然地面对。
　　
　　时间会冲淡一切，离婚後的双方都能像朋友一样来往。
　　
　　叶晓低头扒拉几口饭，才在碗里叠得像小山高。
　　
　　但谁能来告诉他，那个执著地捉住过去的一点羁绊不肯放手的自己，谁来告诉他是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晚饭之後，叶晓和铃子一起收拾碗筷。顾琳去洗了个澡，叶晓整理残局完毕时看到她换了身家居服，素白色的棉质上衣，没有了父亲说的给人“女强人”的压力，和普通的家同主妇一样，屈膝在沙发上无聊地摆著遥控器。
　　
　　听到走廊里有声响，叶晓看过去，叶天明穿戴整齐拿好了东西，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站在那里。
　　
　　“爸，你要走了，今晚不在这里住下吗？”
　　
　　“嗯，今天是周末，要去陪陪铃子的父母。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怎麽样，见到你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叶天明走过来，伸出手揉揉叶晓的头发，“抱歉，难得见一次面，我也想多和你聊聊的。”走廊的光落在他鼻梁的阴影上，他看著叶晓的眼神像是有著些许的感伤。
　　
　　“天明，我已经收拾好了，要走了吗？”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铃子问道。
　　
　　叶天明没有再看叶晓，转过头，“啊，可以走了。”
　　
　　叶晓将他们两个人送到门口。
　　
　　叶天明先拿著车钥匙到停车处把车子开出来，铃子在即将分别的时候，给了叶晓一个轻轻地拥抱。
　　
　　“叶晓，对不起，抢走了你的父亲，但我是真的爱他的。我会努力让天明幸福的。”她在叶晓耳边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叶晓想要开口，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
　　
　　黑色的轿车开过来，叶天明摇下车窗，“铃子，上车吧。”
　　
　　铃子放开手，“那再见了。”
　　
　　叶晓挥手，眼看著车子驶进了更深的夜色中。
　　
　　
　　万籁俱静的时刻，熄灭了所有灯的房子像是一个怪兽的口。叶晓推开卧室的门走出来，轻声细步的动作，以防惊扰了还在睡梦中的人。
　　
　　他走到了客厅里，挂在墙壁上的锺秒针“滴答、滴答”地走著，在沈寂的夜里更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