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什麽?”
“我已经死了啊──上次你知道以後还不是被吓得晕过去了吗?这次见到我不会害怕吗?”
“上次是上次啦,那是一时没想到……”叶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向他,“这次见到我就想要躲起来,是怕吓到我吗?”
“对啊,晚上晕倒在街上很危险的。”
直白的回答让叶晓的脸有点发烫,不过像是热传递一样,顺著血液流动,心底跟著一路暖起来。
这样的男生,果然应该不是自杀的。
“可以聊聊天吗?”叶晓询问道。
“咦?和我吗?──”
“当然。”点点头。
和他一起坐在石阶上,背靠著墙壁,叶晓抬起眼睑,这个城市的夜空一直是暗淡稀疏的星光。
“要聊些什麽呢?──”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叫叶晓,你呢?”
“光阳。”男生回答。
乍一听到就像是按下一个开关,啪的一下,有一种温暖亮起来的错觉的,这样的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叶晓下结论道。
男生轻轻地笑起来,“会吗?”
“是啊。”叶晓只是微笑。
“说起来,为什麽会想要找我聊天呢?”
“很奇怪吗?”
“怎麽说──有点不可思议吧,明明之前看到我是害怕的,现在却能平和地坐在一起。而且只有你能看到我,如果有经过的话就只能看到你对著一团空气说话,一定会以为你是神经病的。”
“就当是一个空气朋友咯。”叶晓耸耸肩,“不过你一直呆在这里一个人也蛮无聊的吧。”
“说的也是。刚死的时候,每次坐在这里,看见路过的人开心的打声招呼,但都没有一个人理睬我,都是匆匆的走过去。後来就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看不见就是看不见。所以我啊,还是蛮高兴你能看见我的。”
“那你没有想过到处走走吗?”
“想是想过,但我发现自己走不远,不能离开到太远的地方。而在这附近,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好,每一处似乎都不是属於我的。”
他的声音淡淡的、平铺直叙的,仿佛一首远处送来的歌谣,暧昧不清的在耳边徐徐流淌。
“其实只坐在这里也不错,什麽也不用做,什麽也不用担心。偶尔发会儿呆,数著来往的车辆,它们的车灯是圆的,一束光就能照耀到很久以後,但始终只照在一个小区域里。只是有时候,某个夜晚,看著城市亮起来的万家灯火,会想我的那一盏灯在哪里呢?”
似乎某个角落被触动,柔软的表层。叶晓感受著肩膀相接处传来的冰凉温度,不明来由地产生一种冲动。
“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要不要来我家?”
“什麽?”
“我家离这里不远──”叶晓伸出手去,“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
叠上来一个冰凉的手,看不到光阳的表情,但直觉他是笑著。
“好啊。”他回答道。
钥匙对准锁孔,啪的一下就扭开了门。叶晓看一眼跟在後面的光阳,招呼他进来。
虽然答应时很自然,但临到家又变得拘束。光阳不安地四处张望,小声地问道:“要不要先换鞋?”
叶晓低头看一眼他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腿,说道:“如果你能穿得上鞋子的话。”光阳这才想到自己只是一个虚体,一时紧张却忘记了,不好意思地飘进来。
也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於言从客厅里溜出来,嘴里还嚷著“叶晓你怎麽身上沾了那麽大的味道”。等到在走廊中间看到站在那里对自己微笑的光阳,霎地停下来,猫眼眯成一条缝。
“叶晓,你到底是怎麽回事?看看你都带了什麽回来!?”
於言对著刚好走过来的叶晓大吼,叶晓一脸茫然地看看它又看看光阳。
“有什麽关系,你们不都是妖怪吗?”
“不要把我这个强大的猫妖和一个只有形体连魅灵都谈不上的家夥相提并论!我们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那个……给你们添麻烦了吗?”光阳显然有些坐立难安。
叶晓转头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不会的,不用管它,反正也轮不到它做主来著。”
“谁想理你啊!我只是担心宿主的安全而已,这种自杀的家夥留下的执念大多都是怀抱著怨念的,我可不想还得给你善後!”於言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一定是搞错了,光阳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是自杀的,所谓怨念什麽的肯定是不会有的。”
叶晓和於言对视著,如果有具象化能力者存在的话一定能看见两人之间滋滋的电火花。这时的光阳拍了拍叶晓的肩,叶晓转过头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脸。
“叶晓……那个,我是自杀的没有错。”
“咦?怎麽会──”
“我就说吧。”於言一脸趾高气扬的表情。
“也就是说,那天你是没有注意,一不小心从窗台失足掉下来的咯。”叶晓一板正经地向对面的人求证。
“是这样没错。”光阳点头。
叶晓一拍手,“我就说嘛,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自杀的样子。”
“但当时确实是……”光阳还想要解释什麽给他听,急切之下却又找不到可以表达自己想法的句子。叶晓没在意,自顾自地拉他起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厨房准备晚饭?“
“叶晓你就这麽轻易地相信他了?这样还是没有办法说清楚啊!”於言在一边抗议。
“今天的晚餐──糖醋鲤鱼和咖喱牛肉。”
“好吧你就先去做饭吧。”
光阳还没从於言迅速地改口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叶晓转头问自己:“怎麽样?要不要一起去厨房?帮不上忙看看也可以。”
“好。”光阳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拒绝他。
他们一起拿了菜来到厨房,叶晓打开水龙头,哗哗地流水拍打在他手背上。光阳站在一旁看著叶晓熟练地洗菜、择菜、切菜,动作行云流水,由衷的佩服道:“你做饭很厉害啊。”
叶晓顿了一顿,然後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没什麽,一个人做习惯了而已。”语气像是一朵在空中被吹散的云。
“至少我就不行……”
这时候的於言走进来,四处张望,但光阳总觉得它视线的焦点集中在自己身上。
“於言你不去看电视吗?你不是在追上面的一部连续剧吗?”
听到动静,叶晓扭过头看到了来回走动的於言。
“那个我已经厌倦了,现在不想看。”
“但你不看电视也不要老是在这里晃悠,会影响我的工作的。”叶晓指指准备开始腌制的鱼。
“那这家夥……”於言眼睛瞥向静立在一边的光阳,刚想说什麽,想了想又放弃了争辩,“算了,我出去好了。”
“反正没过多久你这家夥就要消失了……”於言一面小声地嘟囔著一面迈步离开。叶晓虽然直觉它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却听不清楚,想要叫回它最後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继续吧。”叶晓叫一声发呆的光阳。
“喔。好。”
作家的话:
感谢灯泡同学的礼物,麽麽哒
☆、第四话 点一盏灯 (三)
晚饭时间,叶晓给光阳打开了电视机,按著遥控器转到了一个时下正流行的综艺频道,对他说“这段时间觉得无聊就看一下电视吧”。光阳的身体是虚体,连碗筷都碰不到就更不要提吃饭了,叶晓却能碰触到他。也不知道是为什麽。
光阳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翻来覆去都是节目主持人可以甩出来的老梗,没多长时间就失去了趣味感。他觉得无聊,又四处打量所在的客厅──整个房间以浅色调为主,青白的瓷砖铺地,一套浅紫色的真皮沙发环绕著电视机,两者之间隔著一张玻璃面茶桌的距离。在客厅的最右边是一面宽阔的落地窗,窗帘被拉起来,能清楚地看到正对面的街道。
光阳走到窗前,面前是墨汁般的暗色,与屋子里的光亮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他和那个人面对面地站在一条再无旁人的长街。
当时也是没有路灯的映照,只有月亮模糊的光拓落下来,冷冷清清,连对面的那张脸也映成了青色。
那时候的他,从哪里油然而生的勇气,紧握的手心里满是他的心情。
“我──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终於说出了这句藏了很久的话,上面积蓄的灰尘甚至让光阳以为他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然後就看到男生的脸先是不解、接著惊讶,最後变成了慌乱的样子。
“你、你说什麽啊,我们都是男生不是吗?你是变态吗?”
或许是被好朋友告白,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本身并不带有恶意。但是,但是啊──
光阳望著那片寂寥的天空,手伸出去就轻易地从窗玻璃上穿过,仿佛中间被挖开了一个洞。和他的心一样,空荡荡的找不到依附。
愤怒、伤心、难堪……都不是,这些都不是可以用来形容自己那时心情的词汇。像是淹没在水里的人抓在手中的只是一条水草,像是压在不堪负重的骆驼上的最後一根稻杆,内心的壁垒一块一块地剥落,露出灰白色的里层。
“在看什麽呢?”
旁边传来声音,光阳从回忆中抽身转过头来──叶晓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吃完了晚饭走里进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看窗外。
“不,没什麽。”
光阳笑笑,然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有了光什麽也看不见啊。”而叶晓也不深究,只是点点头“这样啊”。
然後叶晓仔细地看了一下他,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话说回来,好像没有看到你换衣服,你是一直都穿著这样一套衣服吗?”
光阳低头看自己──长袖的白衬衫,在袖口处折了两折,一条灰色的休闲裤,洗得有些发白了,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他的衣裤上沾染的污迹,衣摆、前襟、裤子的各处都是大团的泥污,在黑暗时看不清楚,灯光下确实明明白白。
“还真是……估计是死时造成的。”光阳自己也哑然,自己倒是最吃惊的,“不过我应该也没办法换衣服就是了。”
“好歹也要清洁一下。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我去问问看於言能不能把这些污迹弄走──起码它也是个妖怪。”
“也是。”
光阳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了叶晓的提议。他解开衬衫的扣子,自上而下一颗接一颗,裸露出大片的肌肤。
“这个是……”
叶晓震惊地指著他外露的皮肤。
从他的肩头到胸前,各种各样的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你怎麽会……”叶晓不知道该怎麽表达。
“是我父亲。从小他就是个脾气暴躁容易动手的人,长年累月地下来也就变成这样了。”光阳平静地向他解释著,手上的动作也不停,脱下衣服就递给他。
叶晓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没什麽大不了的,习惯就好。”
看出了叶晓内心的动摇,光阳给他一个爽朗的表情,表示自己没在意。而叶晓似乎没有接收到,心神不定的离开了。
其实那个夜晚并不是就此为止而已。
那天因为告白的失败,他一个人恍恍惚惚地在外面游荡了很久才回家。其实自己早就已经清楚,这种感情见不得光的,就算说出来也只能徒增对方的烦恼,本就该埋在心底任由它腐烂然後风化才对。更多的什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更多的什麽……
“你这臭崽子这麽晚都死到哪里去了!”
刚打开门就是父亲扑面而来的一巴掌,力道之大让他後退了几步才停下来。他抬头看对面的父亲,两颊通红满身酒气,喝醉了所以才会比平常更容易动怒。
“对不起。”光阳低头认错。
父亲又是一巴掌扇过来,“说对不起就完了?没告诉你不准迟於六点半回家的吗?!”父亲怒瞪著他,提起他的衣襟就把他拽进去,门在背後被父亲一脚踹上。
他心里清楚,反抗是没有用的,只能任由父亲发泄怒气。工作上积累的怒气,附近人际交往不顺的怒气,生活的重担和社会的碾压都让身为最底层的父亲疲於喘息。所以父亲需要发泄,不管对象是物还是人。
何况这次本来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光阳一边在心里自嘲著,肩胛、背部、肋骨……全身上下的痛楚混杂在一起,反倒是没有一开始那麽痛了,大概是身体也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伤口吧。他看到自己的手臂,划开了一条细长的口,隐隐的血渗透出来,在那个时候,他真的产生了那麽一丁点这个念头,只有一丁点,但确实是产生了。
他当时想著,要是就这样被打死了就好了。
☆、第四话 点一盏灯 (四)
“因为这样的心情,所以我才说也许自己可以算是自杀的吧。”
“我早就说过里面还有隐情了吧。”於言仰头瞥一眼叶晓。他什麽都没有说,只是担忧的望著光阳。
“但只有这一点而已,除此以外我的父亲并不坏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因为受不了他的脾气和他离婚了,留下他一个人抚养我。他也是很辛苦,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只能去做一些体力活,还有我这个拖油瓶。所以整日地借酒消愁,後来他的脾气才愈演愈烈变成了这个样子。”
光阳慢慢地回想起来,“我还记得,当我还很小的时候,一岁或者两岁,他虽然喜欢骂人,但还是那个会用胡须扎我,逗我笑的父亲。”
“会觉得不甘心吗?”叶晓开口道。
光阳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始的时候会有过愤怒,但後来也就释然了。我理解他的压抑,我明白他的不满,再怎麽说我们也是血浓於水的亲人。”他的眼睛因为什麽渐渐地亮起来,“曾经有个人,他给我念过一首诗,‘……不要悲伤,不要著急。相信吧!忧郁的日子将会过去,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是普希金的诗。”
闭上眼,那个场景仿佛就停留在眼前。少年坐在草地上,大腿上翻开的诗集,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诵读出来。日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落在他的发梢,落在他的手上,整个人像是在发光。那一天,天空高远,物影偏移,光阳就是在那一刹那,突然地、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他。
叶晓说道,“会遗憾吧。”
光阳始终微笑著,“难免会有的。记得在一本书里看到过,‘……想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意味著有希望。因为活著才有转机,才能期待遇见好的人和好的事情’。有时候想想,还是後悔的。”
叶晓欲言又止。
这是第二天的早上,距离叶晓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後的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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