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言- 第1部分

　

《猫言》
作者：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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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少年与猫　（上）

　　是一场磅礴的大雨。
　　
　　雨滴漫天的倾下来，那雨落到屋檐，落到绿化带的树叶，落到沥青的马路，发出滴滴嗒嗒的声响。转瞬又汇聚成小股的水流，顺著某个方向流入城市的排水道中。
　　
　　雨打落在他的伞上，是一把素色绣有简单花纹的伞，远望像是一朵雨中寂静开放的花。他把伞稍微放低一点，就能感觉到豆大的雨打落在伞上的凹点，水气弥漫在四周，仿佛在蒸腾著形成一小片积雨云。
　　
　　有猫叫的声音传来，在这边的空旷无人的街道，即使雨声再大，也依然能清楚地听到“喵、喵”的声音。
　　
　　那叫声纤细稚嫩，传入耳中不由让人心里一紧，像是有一只厚实的爪子在拨弄著人的心。他仔细侧耳听了听，就迅速地下定决心要找到这一只猫，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情。
　　
　　顺著声音的来源处一路寻觅，他走到了夹在两家商店间的一个小巷口。那巷子幽深漆黑，被四周高大的建筑群所阻隔，散发著浓浓的暗，仿佛只要光线进入到里面就会被吞噬掉一样。
　　
　　“喵、喵”
　　
　　猫叫声又响起来，接著看到黑暗处浮现出两点幽绿的光，猫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像是一块从水中上浮的物品，一点一点将模样拼凑完整地出现在视线里。
　　
　　那只猫就这样站在那里，并不走近，幽亮的眼睛格外清晰。隔著雨幕和他遥遥地相望。
　　
　　他於是上前了几步，在它的面前蹲下来，低头细细地观察它的模样。
　　
　　这是一只说不上漂亮的猫身子和四肢都是细细小小的，皮毛时灰白掺杂的不纯色，巴掌大的脸上染了团污迹，又在雨水的冲刷下化为污水流淌下来，只有眼睛──那双眼睛乌黑圆亮，却又散发幽幽的光，像是两片夜深无云的天空，久久凝望著油然而生的莫名感伤。
　　
　　“喵。”
　　
　　它又叫了一声，却并不动作，只是直直地看著他。
　　
　　“是肚子饿了，想要食物吧。”
　　
　　他笑了笑，从提在手上的超市购物袋里掏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放在它的面前。它也不迟疑，低下头就吞食起食物，似乎真的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伸手抚摸著它，浸了水的毛发像是一件粗糙的毛衣触感。
　　
　　“我叫叶晓，你叫什麽？”
　　
　　对著小猫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回过神来的他也不禁生出“我这是在干什麽啊”的念头。而它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停止了进食，抬起头来“喵”的一声望向他。
　　
　　雨下得愈发的大。
　　
　　叶晓心里一动，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和眼前的猫，他将手放到猫的面前，“呐，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回到家中依旧是昏暗一片，叶晓将雨伞收束好放在玄关前，把怀里的猫放下来，换上拖鞋，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啊”，走几步去把走廊和客厅的灯都打开。暖暖的光映照下来，明亮一片的房子。
　　
　　“走，我带你去洗澡吧。”
　　
　　回来的叶晓这麽说著，又抱起猫。一路走到浴室中猫不住地四处探头张望，显现出对新环境的好奇。
　　
　　“这里是客厅，放在角落的是冰箱，在最里面的是厨房，我们正对著的尽头就是到二楼的楼梯，呐，现在在左手边的就是目的地──浴室了……”
　　
　　随著猫将脸转向不同的方向，叶晓一路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走到浴室门口，猫看了看眼前漆红色的门，又看向他的方向。
　　
　　“……觉得奇怪吧，‘怎麽这麽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因为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父母都离婚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他们都要跑向自己的人生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面对著它，叶晓自然地就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即使是努力想带著轻松玩笑的语气，却总有几分酸涩的味道。就算过去有一段时间了，自己还是无法用释怀的心态去面对。
　　
　　叶晓苦笑著摇摇头，扭开门走进去。
　　
　　
　　洗了一个神清气爽的热水浴，出来时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很多。猫还在一边用力地甩著身上的水，叶晓见状笑了笑，用手上的干毛巾把它包裹住。
　　
　　“别动，我帮你擦干净身体。”
　　
　　这猫似乎通人性，不管是先前在玄关还是在浴室里，都听从了他的话。现在也一样，这样说了以後它立刻就乖巧地一动不动，任凭叶晓上下搓揉著它的身体。
　　
　　“好了。”看了看自己努力的成果，果然还是那副模样，但比先前干净顺眼了许多，叶晓自我赞赏地点点头。
　　
　　而猫似乎还不习惯，不断用爪子拨弄著毛发。
　　
　　“好了，该做晚饭了。”
　　
　　叶晓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向猫问道：“你要一起来吗？”
　　
　　猫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独自盘坐在地板上给自己顺著毛，对叶晓的话丝毫没有反应。
　　
　　叶晓无奈地摇头，离开走向厨房。而在他的背後，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眼睛莫名地看著他，幽蓝的光闪烁不定。
　　
　　屋外雨依旧下个不停。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这时突然在水气弥漫中显现了一个少年模样。他通体素白，撑一把油纸伞，秀丽的眉毛一动，寂然的脸看向面前一栋两层的住宅。
　　
　　“叶晓吗？……你的新宿主就是他啊。”
　　
　　少年轻声呢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叹息一声转身又消失在雨中。





☆、第一话　少年与猫　（中）

　　夜渐深，云层间露出了月亮的半张脸，月光融在连绵的雨线中，“哗哗”的雨映衬著亮色挥洒在这个冷旷宁静的城市。没有更多的声音了，城市就像是匍匐在地的温顺幼兽。
　　
　　透亮的光晃到叶晓的房间里，他在床上熟睡，地板上是一个临时盖起的窝，猫正在里面酣眠。细微的雨丝从半开的窗飘进来，猫的耳朵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睛。
　　
　　两点幽绿的光，像是两簇绿色的火焰，它朝四周围警觉地瞧了瞧，没有发现什麽，又看向叶晓──
　　
　　似乎是在做什麽噩梦，叶晓紧闭著双眼，额头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很久、很久以前的吧。在一片灰暗色的背景中，自己坐在一个空旷寂寥的车站的候车室里。列车轰轰地开过，没有人留下也没有人上去，似乎这个站点不存在一样。自己守著一堆老旧的行李，看著眼前的车辆一班次接著另一班次次第而去。
　　
　　空气中浮游著细小的尘埃，孤独的、孤独的游走著。
　　
　　忽然有车停了下来，有谁在站台上喊著自己的名字，叶晓起身就赶过去，远远看见母亲在对著自己挥手告别。
　　
　　“叶晓，再见了，你一个人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啊。”
　　
　　想要喊住她，但怎麽也说不出口，眼看著她走进了车厢里。车缓缓地开动，带著自己的母亲驶向远方。
　　
　　父亲呢？父亲在哪里？
　　
　　意识到这个问题，叶晓发出探寻的目光。看见在铁轨的对面就站著自己的父亲。
　　
　　他看了叶晓一眼，没有说话，又摇摇头转身离去。
　　
　　为什麽要走？为什麽不留下来呢？
　　
　　没有听到叶晓的心里的呼唤，他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模糊。
　　
　　为什麽呢？为什麽不能一起走呢？为什麽不留下来呢？为什麽……要离婚呢？
　　
　　站在原地的自己，双手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握向何处。
　　
　　
　　叶晓张开眼睛，昏暗一片的天花板，空空荡荡的房子里空空荡荡的气息。
　　
　　“是梦啊。”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四顾，冷冷清清的月光掠过窗大片的落在地板上。屋外是潇潇的雨声。
　　
　　“咦？你怎麽──”
　　
　　猫不知何时起来的，在他的床边看著他。静静的、静静的看著。
　　
　　“是因为下雨夜被冷醒的吗？”
　　
　　叶晓把它抱起来，猫钻到他的怀中，用脸颊蹭了蹭叶晓。像是要安慰他一样的动作。
　　
　　安慰？
　　
　　叶晓不知道怎麽就想到了这个词语，鼻子里嗅著它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幼小的脸贴著自己的脸。
　　
　　“你的身体真暖和啊──很温暖呢。”
　　
　　叶晓叹息著说道。
　　
　　重新睡下去，把猫抱在胸口，一人一猫的心跳紧贴在一起。
　　
　　
　　一夜到天明。
　　
　　清晨，叶晓在玄关前换好鞋，打开门看一眼天色，喃喃自语著“这雨怎麽还不停”。带上了雨伞，冲来到玄关前目送自己的猫说一句“那就拜托你看家了”，撑开伞走出去。
　　
　　门“啪”地被合上。
　　
　　猫呆在那里静看了大门好一会儿，才又转身往回走。走几步，停在了客厅的门口，久久不动。
　　
　　“又被你发现了，你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随著话音落下，通体素白的少年凭空出现在它的身後，虽然被发现了闯空门的行为，却还是淡然的表情，“还以为你居住在人类的家里，警惕性多多少少会下降来著。”
　　
　　“你来干什麽？”猫居然开口说人的话。
　　
　　“看你。”
　　
　　“看我？”
　　
　　“是啊，十年一轮回的衰退期，连人类的身体也无法持续维持的你──不觉得很有观赏价值吗？”少年看著它。
　　
　　“我可不是用来观赏的──”猫转过身来。
　　
　　少年摇摇食指，“那我来看看你的新宿主，这个理由可以吗？”
　　
　　“来看叶晓？──”猫的眼神迟疑不定。
　　
　　
　　终於到了放学的时间，雨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即使有排水系统，地上依然有不少的积水，坑坑洼洼，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溅起至脚踝的水花。
　　
　　有轿车在旁边驶过，拍打起高高的如浪一般的雨水，叶晓连忙闪到一旁，等著轿车过去後才重新走到路上。
　　
　　行人稀少的街道，叶晓正想著怎麽没有别的声音，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他连忙把书包夹在腋下，掏出手机，泛著蓝光的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离自己已经很遥远的称呼──爸爸。
　　
　　他按下通话键，手机举至耳边：“爸，什麽事？”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浑厚的男声：“叶晓，爸爸这几周可能没空去看你了，爸爸的婚期近了──就是和你见过几次面的玲子阿姨，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忙……”
　　
　　“那妈妈呢？有说什麽吗？”
　　
　　“哦，我和她没有太多的联系过，不过上次碰见的时候她在忙著公司的事情，说最近非常多的事务，要我多来看看你。我估计她也是没什麽时间来看你的。叶晓，你是一个人住，万事都要多加小心……爸妈不在也要自己注意自己啊。”
　　
　　“我知道了。”
　　
　　寥寥的回答後，叶晓迅速地挂断了通话。比以往都要迅速。
　　
　　他撑著伞，伫立在别无他人的大街，无声无息，长久而漫长的凝视。天空一直阴沈，仿佛没有被擦拭干净的窗玻璃，尘埃浮游。
　　
　　他觉得，这场雨好像在父母离婚的那一天就在下了，一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停。在他的世界，始终是灰而沈闷的天气。
　　
　　他想起了某年的一个雨天，他们三个人还是一家人的时候，父亲撑著一把伞，遮蔽著三人，而他牵著两个人的手，一个是右手一个是左手，父亲对自己说“我和小叶晓永远是一家人”，当时的自己撅著嘴“还有妈妈”，父亲一愣，然後微笑著说“对，还有妈妈”。
　　
　　而现在，伞失去了支撑它的力气，没有了可以把它撑起来的手，就这样从叶晓掌心中滑落下来，顺势跌落在了厚实的积水上。
　　
　　那雨淋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的衣服，淋湿了全身上下，也淋湿了他的心。
　　
　　滑落到嘴角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第一话　少年与猫　（下）

　　猫趴在一栋楼的天台上，隔著栏杆向下望，少年的伞把雨隔绝在外，在它旁边和它一起漠然看著雨中的叶晓。
　　
　　“不下去吗？”少年开口问道。
　　
　　“下去干什麽？”
　　
　　“安慰他，或者只是去捡起伞帮他挡挡雨什麽的。”
　　
　　猫甩甩尾巴，“我是一只猫，不是人，这种事不应该是我做的。”
　　
　　少年摇摇头：“你就嘴硬吧。”
　　
　　猫没有接话，只是仔细注视著叶晓的动作，看到他的脚步终於动起来，就站起身来。
　　
　　“回去吧。到时间了。”
　　
　　也不管少年的回答，就径直跃下了这栋楼，看不清楚它的动作，毫发无伤地穿行而去，在雨幕中消失无踪。
　　
　　少年对著它离去的方向说道：“随便你怎麽样吧，不过我总会找机会和他见上一面的，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
　　
　　声音随著水汽飘散，消失无尽的虚空中。
　　
　　
　　“赶上了。”
　　
　　猫才从窗户进到家门就听到了钥匙插进门孔内的声音，盘坐在客厅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听到叶晓的声音。
　　
　　“小猫，你在家吗？”
　　
　　听到了叶晓的呼唤，猫从客厅里溜出来，瞳孔里映出叶晓浑身湿漉漉甚至还在往地板滴水的样子，轻轻地“喵”的叫一声。叶晓也不多说什麽，只是把超市里买来的猫粮拿出来，放到它的面前，“来，这个是今晚的晚餐。”
　　
　　没有注意到猫嫌恶的看一眼猫粮的动作，叶晓摸了摸它的头後径直往二楼的房间走去。他打开门，随便把书包丢在一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也不管散落在四周的衣物，就这样躺在了床上。
　　
　　他觉得累，不明来由的累，他现在什麽也不想做，只是想要休息。仰躺著，看著慢慢暗淡下去的光线。
　　
　　於是意识渐渐地模糊，他的眼前的所有东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噬殆尽。
　　
　　有谁走上了楼梯，推开半掩著的门走进来。
　　
　　“真是的，这样下去你会感冒的。”
　　
　　在叶晓的旁边，猫对著已经睡去的叶晓低声嘟嚷了一句。
　　
　　
　　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一会儿被双眼通红的母亲拉著手说“对不起，叶晓，妈妈也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我和你的爸爸，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再一起生活下去了”；一会儿是和父亲面对面坐著，他的脸上是没有清洁的胡渣，面带疲倦，摇摇头说“叶晓，我和你妈妈……或许我们真的是合不来的”，长长的一声叹息。还有那一天，签订离婚协议的那一天，对著“你以後要和谁生活在一起”的问题，看看母亲，看看父亲，他们都对自己露出恳求的眼神，最後自己却是扔下一句“我要自己一个人生活”跑开了。
　　
　　好像跑进了一条漆黑的隧道，声音和光线都无法进入。一直跑一直跑，想要逃离哪里？又想要逃到什麽地方？父母的脸不断重复著在黑暗中出现，哀伤的眼神，恳求的眼神，一直包围著自己。面前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一不留神撞了上去，把自己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