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跨过门槛进来道:“刚收到门主的来信,少主一晚没睡,昨天半夜里还偷偷爬起来看信呢……”
“苏心!”苏忘遥急忙打断她道,“哪有?”
苏心顺道:“好好好!少主说没有就没有!苏心胡说八道呢!”说着掩嘴轻笑,现出一面嘴角浅浅的梨涡。
苏忘遥急道:“你……”
苏心指着自己鼻子笑道:“我?”
苏定逍心情大好,抚掌大笑一阵,抬手道:“苏心,你下去吧。”
“是!”苏心盈盈一拜,转身往外头去前还不忘回头冲苏忘遥眨了眨眼。
苏忘遥气结。
屋里只剩下父子二人,苏定逍伸手揽过苏忘遥,将脸埋进儿子胸口不停地蹭来蹭去:“原来魄儿这么想父亲,怎么不早点过来看父亲?”
“父亲还说!回来了也不先来看我!那时候收到父亲的信,原以为最快也要明天,没想到这么快……父亲……父亲……痒……”苏忘遥长手长脚,笑着去推苏定逍,推不过,一个劲扭着腰往后躲。
薄薄的衣衫传来手臂里身体清晰的扭动,少年的腰很细,自小练武的关系柔韧有力,像是怎么折怎么弄都可以的样子,亲热交缠的画面即刻浮现,苏定逍脑中一热,将手臂更紧了些,衣衫上是十几年没变过的熏香,裹着淡淡的汗味,还有氤氲着仿佛有形的体香,这些掺杂的味道,仿佛迷人神智的药石,诱着他想一直蹭一直蹭,蹭去衣物,做一些父子间不曾做过的事。
“魄儿困不困?父亲困了,想睡了。”想到极深处,身子往后一倒,将苏忘遥整个抱上床。
少年刚练完剑,又见到两年多未见的父亲,兴奋得不得了,哪里想睡。
“父亲,外边好玩吗,给父亲的信都收到了吗?”
“父亲这次回来还出去吗?下回我也要去……”
“父亲……”
“父亲……”
挥舞着手脚,嘴里一刻不歇。
苏定逍闷声道:“闭嘴,睡觉!”手臂一紧,环着少年纤细的腰,又往他颈间蹭了蹭。
苏忘遥笑着挣扎了会,感觉到热热的气息喷在后颈上,有些痒,于是缩缩脖子,乖乖阖上眼,眼珠子却一直转来转去的不安分。
月正圆,天上没有一丝云,月光从大开的窗户里投进来,屋内摆设一样样清清楚楚。
也不知苏忘遥什么时候睡去的,总之他睡去之后,苏定逍缓缓睁开了眼,漆黑发亮的眸子,波澜不惊之下藏着什么叫人心惊的东西。
……很想……就像对待西湖畔那个少年一样……
有些东西一旦想了,就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埋进了骨子里的一般,借着那一晚上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少年,黑暗中蛰伏的欲望瞬间萌芽。
苏定逍将头低了去看,少年睡得熟,眉间舒展,气息均长,长长的睫毛伏在玉似的双颊上,投下两片拉长的阴影。
原该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守着他,护他一生平安喜乐,可是心底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一直搔着他,搔得他口干舌燥,热血沸腾。
他又俯低了一些,心底里那个东西像是在说:撕了他!撕了他……
对着儿子近在咫尺的面孔,他嗅了嗅,残忍而莫名的兴奋。
“唔……父亲……”少年应是梦到了什么,含糊不清地咂了咂嘴。
苏定逍顿时怔住,一会,目中情。欲渐褪,不觉莞尔。
他这个儿子啊,说他长高了不少,脸面五官却还稚气得很,特别是现在睡着了,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褪去白日里那一点点傲气与凌厉,分明还是两年前的模样。
苏定逍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下夜色里熟睡的脸,最终一顿,浅浅笑着收回。
第三章 惑言
苏定逍第二次出煞生门只四个月就回来了,他去时一人,回时带了个叫于归的女人。
是夜,煞生殿里灯火辉煌。
往日煞生门里有什么大事齐聚,坐在苏定逍身边的定是苏忘遥,这次却坐了那个叫于归的女人。
女人偏爱红色,红衣红鞋,如瀑的青丝只用根桃木簪子松松挽着,她放肆地伏在苏定逍膝上,唇上沾了酒,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苏忘遥坐在魏德寿边上,魏德寿拉了他的手说要帮他看相。
苏忘遥道:“魏叔叔看出什么了?”
魏德寿盯着苏忘遥掌中浅淡的纹路,研究半响,扯开嘴角“啧”了一声,似有不解。
“堂主!”身披轻纱的女子不知从哪里靠过来,娇嗔着将手一摊,柔若无骨,“上回您答应给人家看的还没看完呢。”
魏德寿佯诧道:“有这事?”
“是呢!”
“来来来,我看看!”立马换上一脸嬉笑,甩开苏忘遥的手转而去捉女人的。
女人笑着躲闪,被魏德寿一拉“哎呦”一声笑倒在他怀里。
苏忘遥自小看惯了魏德寿这般模样,不觉有何不妥之处,只无奈地摇摇头,坐开了些。
新提拔上来的叶堂主过来敬酒:“少主请!”
叶天离是几位堂主里最年轻,也最寡言的一个,难得今日这么主动,竟叫苏忘遥生出几分受宠若惊来,急忙站起来举杯笑道:“叶大哥请!”
推杯过盏,一派和乐间,于归微起了身,一杯酒送至苏定逍唇边,吐气如兰:“门主在看什么?”眼眸一转,顺着苏定逍的视线望去。
人群中白衣黑发的少年安安静静坐着,手里一杯酒,微薄的唇靠上杯沿,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有股与周遭不太搭调的脱俗味,独自饮了会,年轻的堂主向他敬酒,两人客气了一阵,那堂主似乎发现了于归,眼睛往她这边看来,穿过一殿酒色浊气,倒说不上好看,但极锐利的一双眼,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视线。
于归错开眼,笑着靠回苏定逍怀里:“魄儿真是一表人才。”
苏定逍嘴里不明意味地“哦”一声,食指划过女人眉角勾起她耳边一缕散落的青丝。
绕指的发,又黑又亮,柔得水一般。
许久,他缓缓道:“你可以唤他忘遥。”
只见他抬手将发凑到鼻尖嗅了嗅,仿佛爱怜至极。
苏忘遥这几日身体不适,本就有些发热,几杯酒下肚,觉得脑袋昏沉,上前向苏定逍道:“父亲,忘遥想先回去。”
苏定逍微欠了欠身,懒懒道:“下去吧。”
他半阖着眼,唇角仿佛含着抹笑,尖尖的,微微上挑,有种高深莫测的俊美邪气,与印象里总是慈爱温柔的父亲很不一样,原以为父亲会关心自己几句的苏忘遥一愣,觉得父亲这次回来之后有什么不一样了,一时有些失神,一时又觉得那样的神情出现在父亲脸上突然却一点也不突兀,挺好看的……
座上的人换了个姿势,一伸手,指尖“叮”一声正好扣上杯沿。
苏忘遥离得近,这一声响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苏定逍漫不经心道:“不是要走吗?”
苏忘遥猛然回过神来:“嗯……是……”含含糊糊应着,转身从侧门里走了。
韬光阁隔了一条河是玉华殿,之前苏定逍提起过要他搬那里住,他说儿子大了,该有一个自己独立的住处,那时吩咐人将玉华殿重新装饰了一番,刚完成时,他又出门了,苏忘遥便一个人继续睡在韬光阁里,现下苏定逍回来了,还带了个女人回来,这韬光阁还是不方便接着待吧……
苏忘遥想到这,立在房门前不再前进,门上那看了十五年的雕纹竟也觉出了一点陌生来,踌躇一会,抬脚往玉华殿去了。
门内的人大多还在煞生殿里,一路行至玉华殿竟一个也没碰到,走在桥上的时候回头往那灯火依旧的煞生殿里望了一望,心里泛出些清冷之意。
他身体不适,方才叶天离也看出来了,还劝他少喝点,早些回去休息,怎么父亲一点没看出来的样子?
进了玉华殿主卧,里面人没一个,灯也不亮一盏,他摸黑进房,幸而床上有枕有被,只是鼻子塞住了,于是翻来覆去,睡也睡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亮起一盏灯,半掩的门被推开,有人探进来张望了下,轻声道:“果然是到这来了。”
是苏心。
十月份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薄被底下的身体蜷作一团,苏心一听呼吸声就知道床上的人病得不轻,直懊恼自己应该早点过来,少主是被伺候惯了的人,哪里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筱墨,去把烛火点了!”走至床边,伸手往苏忘遥额头一探,苏心轻叫出声,“怎么这么烫?”急忙帮他把被子盖严实了。
苏忘遥半梦半醒间感觉个冰凉舒服的东西摸上额头,他刚要往那片冰凉上蹭,那东西就离开了,他翻了个身,耳边是熟悉的人声,急匆匆的脚步声,走动时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有条不紊:“碎衣,去厨房熬碗姜汤,子柔,打水,锦婳,去拿几床干净被子过来……”
鼻子嘴巴里进出的气烫得厉害,盖着眼睛的眼皮也烫,苏忘遥一会感觉身上重了点暖了点,一会感觉脸上颈上被人轻轻柔柔拭着,再一会有人轻轻摇着他,耐着性子哄道:“少主醒醒,把药喝了再睡,醒醒,少主……”
“门主!”
“门主!”
……
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低了,似乎还有关门的声响,他混混沌沌地想终于可以好好睡了,却有个柔软的东西印上唇来,他微微挣了一下,挣不过,一股温暖微辣的液体缓缓渡入口中,流过咽喉,进到胃里,全身都暖起来了。
就这样折腾一翻迷迷糊糊又睡去,第二天转醒,出了一身汗,身上黏糊得厉害。
苏心守了他一夜,见他醒了,过去道:“少主觉得好些了吗?”把手探过去试了试热度。
苏忘遥撑坐起来,手脚有些软,但精神不错,该是好了大半。
哑着嗓子道:“有点渴。”
苏心放下心来,微微一笑,起身去倒茶水。
“碎衣,去厨房看看粥熬好了没有?”
“哎!”小丫头应了一身,转身,轻快的脚步声一下子就远了。
碎衣,子柔,筱墨,锦婳,四人是跟着苏心一块伺候苏忘遥的侍女,子柔今年二十有一,是四人里年纪最大的,碎衣次之,筱墨锦婳最小,才十三,都是心惠手巧的女子,做起事来又温和又利落。
苏心将杯子递于苏忘遥,笑吟吟道:“亏得门主昨晚上来了。”
“父亲来过?”
“少主不记得了?”苏心将下巴往左手边上一扬,“喏,这炉子还是门主让添的。”
苏忘遥一看,果见房内多了个茧型炉子,炉火旺盛,将画着花鸟的缎面屏风映红了大片。
苏忘遥自小被苏定逍捧在手心里宠惯了,昨日苏定逍忽然对他冷淡,心里倒底委屈,现在听苏心这么一说,即刻开心起来:“昨天什么时候来的?说了什么吗?”
苏心道:“煞生殿里人一散门主就过来了,他说玉华殿里本来没什么人住,缺什么短什么让人去韬光阁取就是,少主搬过来了,我们这些伺候少主的自然也要一并搬过来……少主去哪?”
苏忘遥道:“韬光阁!去见父亲!”动作迅速地套上最后一件外衣,兴冲冲要往外头去,苏心拉着他笑道:“等会,先吃了粥再走。”
“我不饿……”哪知“饿”字才出口,肚里一阵咕噜。
苏心“哦”一声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不饿。”
苏忘遥不好意思地笑,乖乖坐到桌子边上。
“这才对!”
此时碎衣正好端了粥过来,苏心将粥放到苏忘遥跟前,侧头对身边的筱墨轻声道,“去那边看看门主起了没?”
筱墨领命而去,苏心回过头,正见苏忘遥提着袖子嗅了又嗅,皱眉认真道:“嗯,还要把这身汗给洗了。”
等吃了粥,洗了澡,侍女筱墨回话:“韬光阁那边门主跟于夫人还未起来。”
苏忘遥听到“于夫人”三个字,一腔热情全冷了下来。
这厢,苏心抿了唇想着如何安慰苏忘遥,那厢苏忘遥起了身面上无所谓道:“苏心,我练会剑再去。”
提了剑,抬脚头也不回地去了。
结果那天等苏忘遥练完剑苏定逍仍未起来,用过午膳,总算是磨磨蹭蹭起了,而苏忘遥已经不想去了。
自带了那个女人回来,韬光阁里夜夜笙歌。
向来习惯早起的苏定逍不再早起,偶尔来玉华阁转一圈,往往凳子还未坐热就走了,若是碰上苏忘遥在桃园里练功夫,就站一会,指点几句,始终一副懒懒的未睡醒的模样,苏忘遥毕竟只是孩子,父亲看自己看得少了,心里多少把罪怪到那个于归头上,几次远远见到于归,都早早绕开,于归笑得好看,可是苏忘遥心里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他时不时会想起某天晚上父亲那个似有若无的笑,原是邪气的,高深莫测的,而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风情,那样的笑是他以前从未看到过的,苏忘遥理所当然地觉得父亲的改变全是因为那个女人……
过了近一个月,坐在廊下仔细绣着鸳鸯锦帕的苏心忽的抬头诧道:“呀,都六天了!”
陪坐一旁的碎衣道:“什么六天?”
“门主六天没过来这了。”
日渐西斜,将廊下影子拖得老长老长,苏心停下手中活计,将手拢在嘴边搓了搓,望天叹一声道:“快过年了吧,也该热闹起来了。”
夜阑珊,红帐低垂,酒香人醺。
韬光阁里,女人鲜红的指甲掠过男人胸前丝质的里衣,一下一下地撩拨:“门主不开心吗?”
苏定逍低头吻上女人唇角,漫不经心道:“你又看出来了?”
于归娇笑着,指尖伸进里衣,一路下探至苏定逍腹间:“是呢,于归看出来了,门主可有什么赏赐?”
冰凉的指尖,柔软的指腹,蛇一般贴着皮肤,似有若无地游走。
苏定逍抓起那手放在唇上缠弄一阵,而后放开,不言不语任由她继续动作,许是被那手搔到了某处,他嘴里轻“嗯”一声,脸上似是享受,又似在思考着什么。
“门主,你又走神了!”
苏定逍只笑了笑。
于归收回手,懒懒撑坐起来:“门主在想什么?”
苏定逍望着女人,眼里是看不清的黑:“你这般聪明,想什么你不知道?”
女人将眼微眯了:“门主不说,于归可不敢乱猜。”
苏定逍笑了,好看的唇角一点一点生动起来:“问都问了,怎么就不敢猜了?”
女人咬唇想了想,双眼一弯,弯出狐媚似的狡黠:“那我就猜啦。”
“猜吧!”
“门主……”女人软软地靠过去,鲜红的唇凑到苏定逍耳边,仿佛下一刻就会“咝”一声吐出细长的信子,她轻笑着接着道,“他是你儿子,命是你的,身子……自然也是你的!”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
“他是你儿子,命是你的,身子,自然也是你的!”
女人既柔且媚的声音,仿佛躲在角落里无声大笑的鬼魅。
只是她如此“聪明”地猜到并说出应是唯恐知晓的秘密,看来还是不怎么聪明吧。
外面起了绵绵细雪,夜里没了光亮,那雪是黑的,斜落在窗台上,化做一点转瞬即逝的湿润。
苏定逍清楚自己的欲望。
根本无需惑言。
轻纱红帐之后,温香软玉之间,男人尖尖的唇角终是如那些大笑的鬼魅一般扬到无声极致……
第四章
服侍苏忘遥躺下,苏心鼓起腮帮子“噗”一声将烛火吹灭。
“呀!雪!”
朔月,夜色浓重,苏心在廊下走了好一阵才发现外头下雪了,心中欢喜,不禁伸出手去,感受那一点冰冰凉凉。
转过弯,尽头一个人影,隔着廊外横生进来的枝叶遮了去,愈加看不清脸面。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