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年龄最多七八岁,从衣着来看,像极了平常百姓家的小孩。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目惊恐地大睁着,看到钵多罗时,显然也是愣了一愣。
随后,出乎意料地跑到钵多罗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哭喊道:“大哥哥……救救我娘!求求你救救我爹和我娘!”
钵多罗看着脚边的小男孩,见他一身尘埃,脸蛋和手上有不少细小的划伤,虽奇怪怎么会有凡人小孩出现在优罗钵界,可探他身上的气息,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钵多罗安抚着小男孩,问:“你别哭,先告诉大哥哥出了什么事?”
那小男孩抽泣几声,捏着钵多罗衣角的手死死抓着:“村子里来了好多妖怪,他们到处抓人吃人,好多伯伯婶婶都被吃了……肠子和血到处都是……我好害怕……娘和爹还在里面……他们把我推到小山沟里,叫我快跑……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后来有个妖怪想吃我,我害怕,就一个劲往前跑……然后就遇到了大哥哥你……”
钵多罗擦拭了一下小男孩脸上的血污,他心底明白,这极有可能是个陷阱。
可是,那血迹确实是人血,小孩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凡人,他根本狠不下心置之不理,毕竟在自己面前的并非幻象,而是活生生的人命。
“你还记得回来的路吗?”
小男孩双目红彤彤的,听钵多罗如此问,迷茫地摇了摇头,又忽而点头道:“那个追我的怪物被爹用柴刀砍了一刀,一路上都在流血,也许跟着血迹就能回去!”
钵多罗默了一下,回头望了眼龙渊,终是叹息一声道:“那你带我去吧。”
沿途留有血迹,还真是用心良苦……
小男孩带他走的那条路果真有一道血迹落在地上,沿途走去,早已不是优罗钵界的边界,而是一条位于凡界的小山沟。
钵多罗很奇怪优罗钵界怎会突然通向凡界,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原因,只有沿途注意四周,在记忆中搜寻,这会是个什么地方。
令人失望的是,钵多罗根本想不出这是何处,毕竟他之前几乎从未踏出过优罗钵界,外界的一切基本于他都是陌生的,所以他想发现点什么,只是徒劳。
“大哥哥,就在前面!”越往前走,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重,钵多罗暗自皱着眉头,将庚炎给他的神珠紧握在手中。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骤然响起,钵多罗还未反映过来,就见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落到了眼前。
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一颗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人头!
钵多罗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事物,当下脸色便灰白了起来,他拽住身旁的孩子一下闪到了旁边的树后。
“大哥哥,我好怕!”小男孩尖叫一声,猛地扑进他的怀中,小脸埋在钵多罗的衣袍间,浑身发抖,偶尔忍不住抬头看几眼,乌黑的眸子里尽是恐惧。
钵多罗神色凝重,此刻算是彻底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不远处有一座小村庄,而此刻村庄却被好几只巨大的狼妖,肆意践踏,并且到处捕食村民,有好些被抓住的老弱妇孺几乎是立刻被吞进了腹中,还有些活生生地被咬断脖子,剥皮食肉。
到处都是惨叫声,满地皆是凡人躯体的残块,简直犹如一场饕餮盛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在看到又有一个活人命丧狼妖巨爪之下,钵多罗终于忍不住,紧握着掌中的神珠,纵身飞向了已成人间炼狱的小村庄。
“孽畜!”他大喝一声,将神珠往前一推,掌中翻起一道灵里催动神珠的光芒。
万丈金光,四散开来。
“吼!!”
狼妖几乎是立刻惨叫起来,弃了口中的食物,用前爪遮挡住眼睛,不断后退,只是仍旧无法抵挡住神珠光芒所带来的痛苦。
不一会儿,狼妖们终究难敌神珠,一个个转身迅速逃进了森林之中。
直到狼妖的气息越来越远,几乎再也感觉不到,钵多罗才收回神珠,落到了地面之上。
“大哥哥!”藏在树后的小男孩几乎是立刻跑了出来,“你没事吧?你好厉害!妖怪全部跑掉了!”
钵多罗微微一笑:“我没事,走去找你爹和你娘。”随即望着一片狼藉的村庄,满目哀伤。
小男孩点点头,拽紧钵多罗的衣角,怯怯地贴着钵多罗,与他一同进了村庄。
村庄里死了很多人,还有好些奄奄一息,被吃掉了四肢,地上到处都是碎肉残肢,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大型屠宰场。
钵多罗以为会遇到魔界的人,出乎意料的是,将那几只狼妖赶走之后,四处便恢复了平静。
幸运的是,小男孩的母亲还活着,钵多罗也是那时才从男孩母亲的嘴里得知,这里是佛国边境一带,因大部分人都姓石,村庄便名叫石村,小男孩叫石小来,他的母亲人人都叫石二嫂。
这次狼妖突然来袭,几乎家家户户都失去了一两个亲人,甚至有全家都命丧狼口的。
钵多罗不忍心见这么多人死无全尸,不得善终,便留了下来,为死去的人诵经超度。
村中的人都是被钵多罗所救,因此活下来的人都对他极为感激与客气,钵多罗也并未道出自己佛陀的身份,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西方游历的行者,待他就更为尊敬了。
连着住了几日,钵多罗始终放不下心来,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难道有人将他引出优罗钵界,只为了让他给村中的人诵念佛经?
另外,已经过了这么久,仍旧没有庚炎的消息,而他也没有来找他。
钵多罗很担心,龙渊之中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再次出乎意料的是,在村庄重建时,钵多罗竟无意遇到了雪蟾精。
☆、第九十一回
雪蟾精似乎一直跟着钵多罗,他之前并未察觉,是村中的人去采木料时,惊动了潜藏林中的雪蟾精,钵多罗才发现他一直跟着自己。
好在小来及时找到他,不然,怕是雪蟾精终会误伤村民。
钵多罗赶到林中时,雪蟾精正被众人围在一棵树下,他并未化作人形,还是蟾蜍的模样,因刚遭逢劫难,周围的人都极为惧怕他,似乎之前已经对他进行过攻击,雪蟾精背上的毒疮有好几处都被斧头砍伤了。
见到钵多罗出现,原本剑拔弩张的村民,胆子更加壮了,作势就想提起斧头去砍蟾蜍妖怪。
哪知钵多罗在看到蟾蜍妖怪的时候,愣了一愣,竟然没有立刻出手降妖,还低声叫出了妖怪的名字。
那巨大蟾蜍似乎也认得钵多罗,原本一动不动地趴在树下,忽而抬起了头,两只结着丑陋疤痕的眼睛若有似无地望向了钵多罗。
有人便疑惑地问钵多罗,是不是认得这个妖怪?
钵多罗回神想了想,解释道,雪蟾精是他前不久收服的妖怪,已经改邪归正,他出现在这里,想必是跟着自己而来,还请众人手下留情。
村民对他本就极为尊敬,听他如此说,又思及那蟾蜍确实至始至终都没有伤到任何一人,因此便信了钵多罗的话,都收回武器。
钵多罗走到雪蟾精面前,见他身上破裂的毒疮夹杂着鲜血,想必方才他是一点也没有反抗,所以才会被伤得这么深。
之前,雪蟾精拔下庚炎那头紫金神龙的护心鳞时,钵多罗有一瞬间以为他仍旧争强好胜,野性难训,因此那时叫他不要跟着自己,是存了不想再见他,任其自生自灭的心思。
而今想起来,当初他决定以身相替,为雪蟾精清除体内浊气,本意是想教化雪蟾精。
可当时他极为决绝地赶走雪蟾精,倒有些违背自己的初衷了。
“原来,你还跟着我。”钵多罗俯身,掌心翻起一道似水灵力覆在雪蟾精的伤口上,“你先变作人的模样,不要吓着村民了。”
雪蟾精缓慢地昂了昂头,短小的趾头轻轻按在钵多罗的衣摆上,像极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膜拜在钵多罗脚下。
钵多罗一阵恍惚,忽而忆起第一次被雪蟾精掳走时,他就是这样安静地伸出短小的趾头触碰他,向他无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
此刻,他在此做出同样的动作,不禁与昔日的画面重叠,钵多罗一声感慨。
与此同时,雪蟾精浑身散发出一阵漆黑的光芒,渐渐出落人形。
待光芒散尽,钵多罗才看清面前的雪蟾精。
依旧身着自己那长长的披风,长有毒疮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起来有些冷酷,两只结着厚厚血疤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钵多罗,一只手正轻轻牵着钵多罗的衣袖,似乎在无声地请求他。
他想留在他身边。
钵多罗明白,雪蟾精的心思就如同法华和白河他们一样,可是,他已经决定脱离佛界,就不想与关于佛界的任何事任何人再有牵连。
即使是雪蟾精,钵多罗也潜意识地觉得,他们之间缘份已尽。
在村民的攻击下,雪蟾精没有伤害他们一分一毫,就已然证明,他牢记住了自己当初对他说的话。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担心的。
分离,已经是注定的事。
“我……不想……走……”
围在不远处的村民忽而听到那妖怪变作的丑男人说话了,都诧异地窃窃私语起来。
“妖怪说话了啊?!”
“他说他不想走?什么意思?”
……
石小来也听到了蟾蜍怪的话,见他浑身毒疮,又是个瞎子,此时变成了人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倒是显得极为可怜。
孩童毕竟单纯,他几乎立刻跑到钵多罗身边,抱着他的手,细声细语地对钵多罗说:“大哥哥,这个妖怪看起来好不一样,好可怜……”
钵多罗没想到小来不惧怕雪蟾精,竟敢离得他这么近,抚了抚小孩的头道:“现在的他确实和害人的妖怪不一样。”
“他是不是想跟着大哥哥?”小来问。
钵多罗看了雪蟾精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见小来若有所思,张口就想说什么。
钵多罗立刻出声打消了他的念头:“他不可以留在村里。”
雪蟾精毕竟是妖怪,与凡人在一起,就如同将一匹狼放在了羊群里,即使狼磨去了野性,即使羊不害怕,钵多罗也始终不会放心雪蟾精与凡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小来皱了皱眉头,听钵多罗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便嘟了嘟小嘴,不再多说。
钵多罗转头继续对雪蟾精说:“我说过,你不必再跟着我,你体内的浊气已经被全部拔出,没有再跟着我的必要。”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错开雪蟾精牵着他衣袖的手,温润的声音很低沉,“这里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走吧。”
说罢,钵多罗转身对围观的村民道:“大家不必再管他,去做自己的事吧。”
众人看了许久,没看出多少头绪来,只隐隐感到,钵多罗似乎并不怎么待见雪蟾精。
因此在钵多罗毫不回头地走远之后,有人试探着朝雪蟾精砸了一块石头。
雪蟾精一动不动,甚至方才去牵钵多罗衣袖的手都没有放下。
那仍石头的人见雪蟾精没有反应,胆子更大了,便又捡了一块更大的仍过去,嘴里骂道。
“你个臭妖怪!害死我娘亲!砸死你,我砸死你!”
被狼妖毁村,家破人亡的仇怨,似乎全都一股脑儿全发泄在了雪蟾精身上。
一时间,林中所有的男丁都拾起石头去砸雪蟾精。
“臭妖怪,还我爹命来!!”
“恶鬼!”
“大伙们都来打死他!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
石小来跟在钵多罗身后,是后来才追上来的,因此看到了方才村民都在拿石头砸那个可怜的丑妖怪。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钵多罗身边,抓住钵多罗的袖口,稚嫩的声音大声喊道:“大……大哥哥!伯伯们都在打那个妖怪!你快去看看!”
钵多罗顿住脚步,目光落到小来着急的小脸上,沉默了片刻,忽而问道:“小来,我见山沟一边有上好的石料木材,为什么不用那些重建家园?”
其实,他刚走出不远,就隐约听到了村民迁怒的话语,猜到雪蟾精可能正受着众人的唾骂。
可他有那么一点私心,想就此与雪蟾精划清界线,因此才一路无视地走到了这里。
他不禁在心中自嘲,而今的他真是连一个孩童也不如了。
小来没反应过来钵多罗会突然问到石料木材上,想了一下才说:“我听娘亲说,那些是好东西,是要留下来祭神用的。”
“祭神?”钵多罗微微有些诧异,原以为在佛国边界的村庄应该是佛界信徒,却想不到原来他们信奉神明,便问,“是哪路神明?”
小来道:“是战神李靖大将军。”
☆、第九十二回
钵多罗惊讶石村信奉的神明竟是武将李靖,后来问小来的母亲石二嫂才得知。
原来,石村的村民皆是北夷天朝还未统一中原时的戊国遗民,因多是当初名震一方的石家军后人,因此长年来信奉的都是战神。
钵多罗问石二嫂为何要以上好的石料木材作为贡品,而不是一般的祭祀物品。
石二嫂告诉他,据说战神要迎娶炎帝的一个孙女,而那名神女美名远播,招来他人觊觎,战神便想特意为神女修建一座行宫,尽早迎娶神女金屋藏娇。所以,才会下通牒于所有祭祀他的人,不要什么美酒佳肴,五谷杂粮,牛头猪头,而是定时奉上上好的石料木材,以建行宫之用。
钵多罗有些诧异会是因为这种事,对战神李靖的看法一时间有些偏颇,想是个极为骄奢之人,不然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钵多罗倒是起了几分想见见此人的冲动,看看所谓的神界,是否真的如秦水伯所说,早已是一个徒有虚名,鱼肉百姓的存在。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他觉得燕楚七、秦水伯逆天行事,可就多了一分正义凛然,而非仅为一己霸权。
正好再过两日就是石村上缴石料木材之期,钵多罗打定注意,决定与村民一同前去,会会李靖。
这一天很快到来,钵多罗跟着村民天不亮就带着贡品,往山上的高地走去。
祭祀事关重大,村中不论老弱妇孺都在行中,又带着颇多的材料上山,大家都走得极为缓慢,走走停停,几乎快到晌午才走到山腰。
钵多罗看着累得脸色发白,头冒虚汗的村民,一路上紧皱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不敢多歇片刻,再走了整整一下午,众人终于疲惫不堪地到了山顶的祭祀之处。
原本,在祀词念完,众人跪拜下之后,战神的影像便会出现在空中,而后刮起一阵狂风,取走材料。
可奇怪的是,今天年迈的村长念了无数次祀词,都不见战神显灵,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
村民慌张起来,暗自揣测,是不是有人无意中冒犯天威,以致神明不再现身?
诵念祀词的老村长年岁已高,先前狼妖之事,又中了风,浑身瘫痪,此行都是由几个壮汉架着竹伐抬到山上,而后由人扶着诵念祀词。
他见战神始终没有现身,又听村民忐忑不安的猜测,当下便吓得六神无主,魂不附体。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石村,天要亡我戊国遗脉啊!”老村长悲怆地高呼道。
钵多罗正想上前询问出了何事,忽而狂风大作,原本还窃窃私语的村民,惊呼一声,人群一下便乱作一团。
那些摆在祭台四周的石料木材,瞬息被狂风刮走,转眼间祭台上便空空如也。
“哎呀!!!石料木材都不见了!”站在最前面的大汉,抬头见那阵怪风一过,所有的材料全部都像被吞进了风眼里,一下消失不见,大汉立刻惊慌地叫了起来。
“这……这风,不像战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