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君曦闻言启唇一笑,自林珝手中接过一个茶盏浅啜了一口,这才道:“大祭司何必着急?四位身份特殊,就算是阶下囚,朕也理应以礼相待才是。” 夜君曦说着朝着林煦打了个手势,林煦会意,即刻命人拉上来几具由草席所包裹的尸体。所幸冬日天凉,短短两日功夫尸体还未曾发臭,不过饶是如此,常年养尊处优的帝王也已经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四位可认得这些人?”将茶盏放在一旁,夜君曦示意手下之人将那些草席敞开,露出里头几具全然裸露的尸体,在每一具尸体的肩胛之上,都印有一株藤蔓模样的图腾。“晁国死士…难道岚宇帝君陛下要将岚宇属国的杀手所做之事算到我狼犀的头上不成?”昔绝冷冷问道,言谈之间好像自己正与夜君曦平起平坐,而并非是被绑在刑架之上的模样。夜君曦也并不在意他的无礼,毕竟狼犀大祭司若是太过软弱,反倒没了趣味:“朕以为大祭司既然也曾参与了皇家游船上的宴席,便应该看得出来这些‘晁国死士’与那日的几个晁国使臣相同,听命于狼犀,不是么?”昔绝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帝君陛下如此认定,可有何证据?”“证据倒是没有。只不过朕记得,三皇子原先潜伏于浅离攸身边,能够蛊惑朕的丞相派人刺杀于朕,又能将朕同鸾琴阁联系起来,晁国怕是没有那个能耐与胆识。就是不知道,三皇子曾将浅离攸之事,都告知了何人?”夜君曦说着起身绕过那几具尸体,来到万俟暝的身前,深邃而锐利的凤眸望着他苍白的脸,其中透出一丝杀意。对于夜君曦来说,万俟暝并不具任何价值。身陷囹圄又失了武功,还暴露了身份,连那三位祭司也早已经抛弃了他,毫不隐瞒地供出他是为了争夺帝君之位才会同祭司院“合作”,企图得到嘲凤以那“得嘲凤者得天下”的传言前去威逼当今狼犀帝君禅位于他,只可惜功亏一篑。而岚宇暗部安排在狼犀的探子也已经证实了三位祭司的招供,如今狼犀皇室已经将三皇子万俟暝的死讯诏告天下了。夜君曦之所以未曾杀他,只因为他曾企图毒害浅离攸,他不想让他死得那么轻巧罢了。除此以外,也想留着他,以备不时之需。恰巧,今日似乎便用到了。暝闻言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精光,快得让人几乎抓不住,然而这一幕却并未逃过一直注视着他的夜君曦的眼睛。
见他并不开口,夜君曦勾起一丝略带着嘲讽的弧度,轻笑着道:“事到如今,三皇子夺位的计划早已破灭。你想要利用祭司院助你登上帝位,却没想到一朝失败,大祭司转身便将你出卖了。如今就连狼犀帝君也发诏宣布三皇子身死异乡,你还在坚持什么?倒不如将一切都告诉朕,朕说不定还能放你一马。”足以蛊惑人心的低语听在万俟暝的耳中,让他的眼神略有些迷离,然而一旁的两位接引祭司却已经目光如柜地瞪向螟,令同样身手受缚的昔绝阻挡不及。夜君曦见状了然地一笑道:“朕在问三皇子,两位接引祭司如此慌张做什么?”末了才状似恍然大悟一般地道,“啊…原来是祭司院的人…”那两个接引祭司此刻才发觉她们的神情出卖了自己,后悔不迭,却已经没有挽回的办法。而昔绝只是冷冷地瞪了两人一眼,便缓缓地闭上双眸,不再言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夜君曦回身便想要离开这阴暗而寒冷的暗牢,却不料那昔绝忽然睁开阖上的双眸,望着夜君曦的背影阴沉地开口道:“嘲凤既已出世,神凤即将归位。岚宇帝君,你注定将得不到那人…”如同来自地域的冰冷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夜君曦的心上,待那话音方落,夜君曦便倏然回头,却只看到那昔绝已经再度闭上双眸,神色安详。凤眸之中阴晴不定,夜君曦冷冷盯着那昔绝,暗自思索他所言之意。。。嘲凤他自然知道,可那“神凤”又是何物?注定得不到的“那人”,又是何人?骤然涌入心中的不安让夜君曦紧紧蹙起眉峰,望着那一动不动的昔绝冷声开口道:“将他们押回去,几人轮番看守,不准让祭司入睡!这几具尸体,扔进万俟暝的牢房。”“微臣颌旨!”林煦立即颌命,率几名影卫手脚麻利地将人和尸体一道搬离了夜君曦的面前。疾步离开了暗牢,夜君曦一出密道便深深地吸了口气。然而夜晚刺骨的寒风也没能吹散心头的郁火,方才狼犀大祭司昔绝之言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深邃的凤眸之中闪烁不定,夜君曦忽然有些后悔今夜前来审问这几人了。“陛下…请回宫歇息罢。”林煦跟在后头出来之时,所见便是夜君曦独自一人立于院中沉默不语的模样。的确,他的心中亦是惴惴不安,因着那个昔绝最后所说的那句话。注定得不到的人…难不成说的是那位公子?夜君曦一言不发地站了半晌,终于冷冷开口道:“朕要出宫。”语毕还不等林煦回答,便凭空消失在了院中。
黯夜离攸 第八十九章
夜已深,卿府上下一片静谧无声。浅离攸独居的小院之中更是连一星半点的光亮也没有,偶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吹过,也只是隐匿在各处日夜不休的岚宇影卫相互交换消息罢了。卧房中,绝色的少年卧于层层叠叠的幔帐之后,一条手臂搭在锦被之外,露出一截雪色皓腕,而那一张倾世绝艳的脸则是埋在被窝之中,只露出光洁性感的额头与一头墨色柔亮的长发。猫儿蜷缩着窝在床脚,一爪搭在少年交叠的脚上,打着轻鼾睡得人事不知,在一片黑暗之中,淡青色的绒毛散发着淡淡的一层光晕。然而,浅离攸却睡得并不安稳,漂亮的眉心不自觉地微蹙,仿佛正在经历一个并不怎么美好的梦靥。突然,熟睡的猫儿蓦地支起脑袋,一对闪烁着碧绿色光芒的猫瞳直直地瞪向房门的方向,里头充满着凶狠之意。猫儿转头看了安睡的主人一眼,轻巧一跃跃至床沿,浑身的绒毛直竖,做出了攻击的姿态。倘若此刻有人敢撩开床帐,它便会毫不犹豫地亮出他尖锐的利爪与獠牙,朝着那人的门面跳上去。。。“吼!”一声颇具气势的狂吼令来人蓦地一惊,身影极快地倒退了一小步,然而猫儿原本已经亮出的利爪却在瞬间收了回去,原本直取对方门面的身形也忽然一转,整个巴掌大的身子便落在了来人的怀中,轻轻低吼了一声,碧瞳望向床上早已睁开了双眸的少年。“夜…唔…”浅离攸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意外,只唤出了来人的姓氏,菱唇便已经被堵住。霸道的舌尖送进来,勾着他的舌一道纠缠不休,而黑曜石一般的眸中来不及透出不悦之色便已渐渐沉沦。冬夜刺骨的冰寒附着在来人的外衣之上,搅乱了原本温暖如春的床榻,也令单只着了中衣的人微微一颤。轻微的战栗并未逃过来人的感知,终于停下了霸道的狂吻,双唇缓缓分开。浅离攸气息不匀地轻喘不已,一手攀着夜君曦宽厚的肩背,一手捂着胸口,过了半晌才缓过气来。然而始作俑者却只是深吸了几口气便平复了气息,不知何时已经脱了鞋袜来到了床上,将浅离攸牢牢地拥在怀中。“大半夜的,出宫做什么?”将立在床沿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猫儿拦腰抱起安置在床榻里头并轻抚了抚它的绒毛,浅离攸这才抬眸望着来人,略有些疑惑地问道。处置章氏一族之事已经接近尾声,这人理应在宫中主持大局,以便及时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最后的“战役”才是。
夜君曦看着怀中人在黑暗中如同繁星一般璀璨的双眸,俯身在其上充满怜惜地轻轻印下一吻,这才轻笑着开口道:“习惯了抱着攸儿入睡,一人在那龙床上可是孤枕难眠呢…”边说边褪下了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身份与权力的龙袍,毫不怜惜地丢出帐外,拥着怀中的宝贝一同窝进温暖的锦被之中。夜君曦话音一落,沉默便如水一般漫延开来包裹了两人,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出声,仿佛两人双双坠入了睡梦之中。然而,两对同样举世无双的眸子却都依旧未曾闭合。夜君曦不太对劲,很不对劲。窝在散发着熟悉而令人安心的青木檀香的怀抱之中,浅离攸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的一角。虽然这男人用着一贯半真半假满含戏谑的口吻,然而他就是能够察觉到其中深藏的那一抹异样的情绪。大半夜地跑出宫来,连身上的衣衫都未曾换成出宫的便服,一来就是那般炙热而霸道的吻,仿佛是急需要确认一些什么,充满着…不安…不安?!黑曜石一般的眸中闪过一丝光华:“你在不安?”疑问的口吻,却是肯定的语气,浅离攸微微蹙起眉心,终于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默。从温暖厚实的怀抱之中支起身,浅离攸翻身覆上夜君曦的胸前,四目相对,难得锐利的目光深深地探入那向来高深莫测的深邃凤眸之中,试图探寻着其中深藏的秘密。爱人敏锐的心思令夜君曦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想要将人重新拥入怀中,然而浅离攸却用上了一丝内力,纹丝不动,连眼神都不曾移动分毫,再度开口问道:“你在不安,可是因我之故?”
深邃的凤眸中划过一丝纷繁复杂的神色,夹杂着爱恋、怜惜,却又有着一丝阴沉,以及…深深的不安。这是夜君曦自出生以来所感受到的最大的恐惧。在从前,哪怕是被贬出宫,哪怕是经历了无数人接连几天几夜的暗杀之时,他都不曾感觉到如此巨大的恐惧。而这恐惧,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夜君曦终于放弃了沉默,坐起身来,顺道将身前之人拥紧,用锦被将两人紧紧包裹住,这才开口道:“朕方才去审问了狼犀祭司。”“那昔绝最后说,‘嘲凤觉醒,神凤出世’,而朕将‘注定得不到那个人’。”夜君曦将在暗牢之中所发生之事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浅离攸听,待到说到最后一句,那低沉的嗓音之中已经蕴含了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杀意。他突然开始后悔,方才没有杀了那三个狼犀祭司。“你以为,昔绝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我,所以才会感到如此不安么?”浅离攸听完夜君曦的叙述,不由地紧蹙起眉心,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而回答他的则是夜君曦愈加收紧的手臂和落在额角的亲吻。浅离攸的心也不由地沉到了谷底,回应一般地抬头在夜君曦的下颌印上一吻。两人再度陷入沉默,然而心中所想却是同一件事。百年前大陆混战之时,狼犀帝国原本占尽了优势,就是因为那狼犀祭司院之中,有数十个传说能够知晓过去未来,拥有无尽神力的祭司。凭借着祭司之力,狼犀大军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后来,只因为向来相互为敌的狼犀皇室与狼犀祭司院争权夺利展开了内战,甚至连至宝嘲凤也流落民间后被岚宇所得,狼犀帝国才会落到避世不出的境地。原本夜君曦与浅离攸都不是会相信这些乱离怪神之事的人,然而在浅离攸经历了带着记忆转生而来,以及嘲凤的蜕变等等这一连串的出奇之事之后,他们也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世上的确是有一些人力所不能及之事的。无论如何,狼犀祭司的确拥有着一些神秘的力量。而身为祭司院最高权力的执掌者,大祭司昔绝无疑应该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最后所言的那一句话,难不成会是用来恐吓夜君曦从而保全自身的虚张声势的招数么?恐怕不是罢…沉默之中,浅离攸动了动身子,将脸埋入夜君曦的颈窝,突然闷闷地开口:“自从得知暝的企图,我就一直在想,狼犀偌大的帝国,祭司院那么多的能人,要找出一个能力在我之上的人,恐怕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他为何却偏偏要去千里之外的曜国选上我替他来此盗取嘲凤?”夜君曦闻言不由地眯起凤眸,因为怀中人所言之事,他也曾有过相同的疑惑。可这人为何现在说起此事?抬手轻抚着浅离攸的脊背,夜君曦静待着他继续开口。“尔后,嘲凤蜕变,猫儿又认了我为主,我便猜测,暝与狼犀祭司难道是知道我会与嘲凤有所关联,才会在一开始便选上我的么?毕竟,连钟离也说是因我‘命格奇特’才会收我为徒…”浅离攸说着,伸出手抚了抚猫儿背上的绒毛,让掌下的小家伙发出几声舒服的轻鼾声。
“命格奇特么…确实足够奇特。”夜君曦闻言不由地点了点头。而此时,浅离攸微微支起身子抬起头来,黑曜石一般的双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蓦然间点亮了整张倾世的容颜:“我自来到这个世上,便权当这一世只是多出来的时间,从不曾认真。那些奇特,那些不寻常,我也从未曾放在眼中。而你为帝十载,高高在上俯瞰人世,又何尝不是随心所欲,可曾为了什么而自寻烦恼?”少年的声线柔美而清越,悦耳得足以拨动人心,一字一句印入夜君曦的心中,让那沉寂的凤眸渐渐地生出一丝丝耀眼的光华来:“攸儿…”浅离攸听着他的轻唤,微微勾起唇角。早先他还在为这些事儿烦恼,可此刻,他却已经全然想通了:“无论那昔绝说什么,也不管他有何神力,你我既已两情相悦,又何惧他的‘得不到’?倘若真有一日有何物将你我分开,以你堂堂岚宇帝君之力,难不成还怕寻我不到么?”浅离攸说着攀上男人的肩头,如同誓言一般地吻覆上他的唇:“若是你真的寻不到我,那么便等着我来寻你,如何,曦?”
黯夜离攸 第九十章
连着几日天气阴霾,今晨终于放了晴。虽然依旧冰寒刺骨,但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露水的气息着实令人甚感愉悦。辰时过了三刻,青月便依照平日的习惯端了洗漱之物往浅离攸的卧房中走来,心中料想着这个时辰,主子该已经醒了罢。然而,还未等青月一脚踏入院中,忽然出现在面前的黑衣人便将她吓了一大跳,连手中的铜盆布巾等物也险些掉落,好在那黑衣人手疾眼快地替她扶住,这才免除了一个“灾难”。“青月姑娘,此刻不宜进去打扰。”低沉、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线蓦然响起,青月讶异地抬头望着面前的人,微微蹙起眉。。。面前之人她并未曾见过,如若是攸月楼侍卫想来也不会如此拦着她…那么这个人便应该是帝君陛下安排在府中保护的岚宇影卫了?思及此,青月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开口询问道:“可是帝君陛下在里头?”昨晚上直到伺候主子睡下也没见夜君曦入府,难道堂堂岚宇帝国的帝君陛下是半夜里潜进来的不成?况且现在这个时辰,他就算昨夜来了,也应该已经回宫上朝了才是啊…不过除却这个原因,青月也想不出其他缘由来解释眼前这个岚宇影卫为何会阻拦自己的去路。果然那影卫点了点头道:“是。”青月闻言略微思索后道:“待陛下与主子起身,还请劳烦通报一声才好。”见那影卫再度点头,这才端着手中之物转身离去。浅离攸原本对那岚宇帝君并没有好感,能躲则躲,从来不假辞色。。。至少一直在浅离攸身边看着两人的青月是这般以为的。不过青月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主子竟然频频留那夜君曦在房中过夜,前夜里还去了宫中过了一宿,也不知这两人如今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每每同两位兄长谈论起此事,他们却都只说那两人的事并非旁人能够置喙,让她只在一旁看着便是了。青月如此想着不由地回头看了那院子一眼。。。方才的那名影卫早已不见了踪影。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对主子的担忧,不过转念一想,主子是何等人也,况那夜君曦又早已对他情根深种的模样,应该是不会有大碍的罢…与此同时,浅离攸的房中却是一片安宁,温暖的空气之中掺杂着暧昧的气息以及几不可查的尚未散去的情欲的味道。
猫儿不知何时被赶下了床榻,此刻正蹲守在床前,碧色的眸中满是不满,却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