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该逃走;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走到哪里去?以现在这脆弱的身体;行不到数里;就给追上了。
“你是个蠢东西!”奉桃嘴边挂着嘲讽的笑,责骂的,是他自己。
第二天,妖怪从深沉的睡梦里醒来,发现一床的淫糜凌乱间,已经找不见莲心的人影。
奉桃还以为他只是出去走走。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无法变回原形的时候,就知道,那个人以最卑鄙的方法背叛了他!
九尾妖狐虽然可以变换性别,原形终究是男子之态,若一直保持女人的身体,力量就只有十中之一。
当初独自一人逍遥自在的时候,并没有这层顾虑,只因为怪异的法术总带着气味,九尾妖狐随时能嗅出来,自然能以女子之态寻欢逐乐!
之后遇见了莲心,虽先下手为强,封住他的法力,终究还是非常的谨慎,一直都维持原形。
只有这一次——他丝毫不提防的把女人的姿态交给那凡人,而他竟然没有发现那凡人身上带着法术。这是因为莲心身上有他的气味的缘故。这香味多年浸淫,太浓郁,足可掩盖水族法术的腥味。然后再由那人虚言妄语的哄骗他,让他丧失警惕沉稳,在这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他掉进陷阱中!
——为了一个凡人,这是痴傻透顶的失败!
委顿在地的妖狐并没有失去所有的力量,但是他已经沮丧到了极点,甚至没有力气憎恨。
恐怕——那个家伙马上就会来的!
这么想着,潮红颤抖的手慢慢摸索着身边的绣囊,艰难的把其中那只金匣取出来。
舍利仍在——闪着若即若离的凶险的光。
这是妖怪的对头,得道高僧的舍利。
无可,这是你最后一次帮我,帮我解脱。
月色苍诡,一只湿滑的手触摸妖狐的脸,奉桃睁开眼睛。
“奉桃何能,劳青佾君大驾,前来探望?”妖怪的声音如月色一样凄苍冷清,那柔弱的雌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月下纤瘦的身姿倒映在水君青白的眼中,直让多年夙愿得偿的青佾喜不自胜。
“——奉桃,如今你再拒绝本君试试呀?”水中君猖狂笑道。
奉桃厌恶地看着他,森然道:“我拒绝你又怎么样?!”
“你若想带着这作伪的美态一生,大可以不用求我!——可惜就算是这样,本君也放你不过,!如今你妖力只有一成,难道要和本君再战一场吗?你自己也知道是白费力气!——正好,你这摸样很合我意,乖乖跟我走吧,若服侍得好,我倒可以把封印解开,让你恢复男身。”
奉桃只是苦涩地笑着:“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青佾,走之前,你须告诉我两件事。”
“什么?”水君正心痒难搔。一边抚摩着他垂涎已久的容颜,一边道。
妖狐只是一动不动躺在原处,冷冷问:“第一,那凡人去了何处?第二,你用什么东西封住了我?”
青佾冰冷滑腻的手四处梭巡,引得奉桃一掌拍出,青色幽光只一闪,反抗毫无用处,纤细的身体落入水君的掌握。
“本君也不用隐瞒,那凡人可是恨透了你!我一说出计策,他没丝毫的犹豫,就答应下来。你这八百年的狐媚工夫到底用到了何处?可怜收伏不了一个凡人!本君一高兴,就放他过了大河,想必是已经走了,他可真够绝情,舍得下你这样的美人,我可佩服得很!”
“第二么,——你可知道寒生水?本君受供奉的时候用它来定凡人容颜,省得在水中毁损了美人容貌,何况还有些不识好歹的小妖,欲借原形逃脱,饮下这水,任本领再高,也只能固守其形,就像你——”水君慢慢抱起妖狐轻盈的身体,对他的柔顺甚为得意,愈发滔滔不绝起来,“九尾狐又如何?这娇弱模样是你自己要袒露人前的,怪不得别人!——谁叫你迷恋上一个凡人!”
青佾君的脸上闪过鄙夷和一丝狰狞的嫉妒,冷笑道:“——奉桃!你竟用这身子承欢于他,还识不出我的法术,你那些高傲冷酷都去了哪里?——本君是不是该让你想起来?——还是,该让你彻底的忘记呢?”
闻言,奉桃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你若能够,就即管试试。”
32
风林今时今日的处境,绝大多数是他自己造成的。
初来乍到的这么一个借读生,能进这种全市第一流的好学校就该偷笑了。
早早晚晚得夹着尾巴做人,才对得起他家出的巨额赞助费。
可是他一进学校,偏偏就惹起事端来,也不是什么上课看闲书,下课同学打架的鸡毛蒜皮,而是惊天动地百年一遇的丑闻—————此人在公共场所‘纠缠’本校希望之星林绛袖,某一年级女同学跑进办公室哭诉,弄得校长一口茶喷了出来,半天没换过气来!
等下午放课老师们‘召见’过林绛袖后,转校生风林再次被请进办公室。
教导主任勒令他澄清事实,马上反省。
此帅哥一脸无辜,微笑着说:“可是我是真心喜欢林绛袖同学,想要追求他,这有什么不对吗?”
教导主任年过四十,是个和蔼的,头发花白的女士,从事教学十多年,有什么学生没见过?
——偏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微微咳嗽一声,说道:“咱们学校,是不允许这一类事情发生的。”
“您是说早恋?——我觉得这是我们的自由,和学校没关系。”
“风同学!我希望你了解,现在你是在中国,要遵守这里的规矩明白吗?总之,我校绝对不能容忍你这样的行为,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已经对学生们造成了不良影响,你必须服从学校的处理!”
“我如果拒绝呢?——”
“那么不管你的父母是什么人,咱们也只有开除你。”
教导主任说这话都颤抖着声音,不知道是激动了,还是另有原因。
风林依然若无其事的看着她:“我喜欢谁,要追求谁,这都是我的自由,我既不会服从转班的要求,也不会写悔过书,更不会“克制”自己的言行。”
教导主任都快被他气死了,一捶桌子:“风同学!林绛袖同学素来品学兼优,是个健康向上的孩子!你可以不考虑自己的损失,我行我素,但是我希望你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好吧,我直说吧,林绛袖找学校谈过这个问题,当着老师的面说了:这是风同学单方面的骚扰,他对此也很困扰。你现在要明白,由于你不可理喻的行为,这个好同学已经受到伤害,何况在高三这种关键时期,你更不应该在再给他增加压力。即然林绛袖本人不愿意理会风同学的‘追求’表示,你也要继续下去吗?”
风林这次皱起了眉头,他对林绛袖的态度有点恼火了——那小东西立刻就投靠了老师,真是个没骨气的家伙!而且他似乎对他有点意见。
风林看准了林绛袖是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容易屈服他人强硬态度的人,这种既成事实的策略应该有用才对,可是那家伙居然开始反抗了——有些意外。
正想着,就看见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口有人影一闪而过——
是他!当然是他,不会认错的!
风林立刻掉过头走向门口,老师在他身后怒吼:“风同学!我还没说完呢!”
“这件事我会解决的,请陈老师不要担心!”
他甩下这么一句,就径直走了出去。
才出了门,在转角处一伸手就把林绛袖逮住了。
后者正因为被发现而逃跑,可惜脚程太慢。
“果然是你!——躲着看我的好戏么?”风林堵住他的去路。
林绛袖只是一脸不爽,看都不看他,偏过头去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讨厌纠缠不清的人,而且还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
“我知道你说出口成章,可以四个字四个字的冒,可是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是个纠缠不清的人,林绛袖?”被这么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心头微动,故意逗弄道。
某人只得硬头皮回答:“是啊,事情会闹到现在这么个地步,都要怪你,谁叫你强吻我!我是个男的耶——你想吓死老百姓啊!?听说那小姑娘可是真的哭了!”
“是吗?——那么,我有强迫你和我上床吗?”
这么劲暴的问句把林绛袖给吓蒙了,直眼瞪着风林。
风林只是冷笑:“那么我就已经是很冷静了,也很克制了!”
少年白皙的脸红了起来。林绛袖居然是这么个纯真的家伙,让风林更感到无力。
那大男孩摆着恶劣的表情道:“你要是再向老师报告,我可能就会忍不住变成跟踪狂或者强奸魔哦。”
“威胁?——是威胁我?”林绛袖怒道。
“这不是威胁你,绛袖,”风林猛地抓住他单薄的双肩,把他相比之下小巧的头颅贴到了颊边,低低道,“我只是情不自禁——你再想不起我,我就要发狂了!”
林绛袖挣扎躲避,心里忽然想到了店老板的话。
——如果不干脆,你就还是要失败的!
犹豫的话,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于是,少年退到了墙边,摆出他所知道最冷酷的神情:“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前尘往事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是林绛袖,不是奉桃!”
暗自庆幸自己过耳不忘,还能记得故事里角色的姓名。
“绛袖,你——可想起了什么?”风林惊问。
好好的稳住————要冷酷,坚决!
林绛袖把拳头握得生疼,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什么都知道,可是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不如各自活各自的,何必又互相纠缠呢?”
“你没想起来——!”风林急道,“你根本没想起来!”
“我何必要想起来!我为什么要想起来!——风林,你自己说过,你从前就伤我极深,对我不起!现在你还想来招惹我,不觉得自私吗!?”
林绛袖说着说着,只觉得自己异常愤懑,所有的委屈愤怒都涌了上来,狠狠瞥着那高大少年,带着全然的冷漠,甚至是——恨意。
“什么前世今生,都是放屁,凭什么前生我认得你,今生也要认得你?!告诉你,你不过就是个高中学生,我刚刚认识的同学,仅此而已,若你在对我说什么轮回,我们就绝交!”
少年想了想,“不,我们都还不算朋友,绝交都不必!”
一席话说毕,风林无语以对。
这是报应!
冥冥中自有因果,从前那人所经受的种种,如今落在了他的身上。
也许世间果然是有神的。
他忘记了那刻骨的痛,而他则还在受折磨!这是公平的事!
难道,自己的追寻是错的吗?
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俊颜恍若千百次梦中所见,如何可以放得下!
——隔世应可相守——把欠我的都还来。
——须来找我,莲心,把欠我的都还来!
言尤在耳,无法忘记!
奉桃,你到底要我如何还你!?
我要用此一生来赔,现在的你,却不要!
我该怎么办?
33
'绝心'
沉重的山门大开,一列僧众鱼贯而入,殿前跪着的,是已经改做僧人打扮的青年。
三千烦恼丝尽去,一身粗布灰袍,眉心的红痣赫然在目,还似当初。
只是面目已经更改,不是从前那十八少年。
当然,改变的不仅仅是面貌,失去的也不仅仅是岁月。
这七年的折磨已经于一朝解脱,原本可以释然。
可是对莲心来说,这解脱何其微小,不足以赎他罪过!
“我佛慈悲!”他深深叩下头去,拜伏佛祖面前。
他从小就拜伏的金身如来,如今阴森肃然的看着他。
“莲心,你可知罪!”
“知罪!”
当初来寻他的七长老,早死去大半,如今的主持正是他的一位师侄,那人也是个白须老僧,一脸端严,审视下跪的佛门叛逆。
“你与妖怪斯混,实是天理难容的大罪孽,你可有悔过之意?”
“莲心回还枷叶寺,就是来领罪的,请主持按律责罚!”
青年心中说不出的苦涩还在折磨着他,他回想起他所经历的!
欺骗的可耻是最可耻最鄙下的!尤其对那么一个妖孽。
从来未曾以虚假的态度去应付那妖怪,只因为莲心始终有自己的尊严。
不会低头,不会做假,这是他能平静困于牢笼的安慰,表明自己还是自己的主人,未被妖怪摆布。
最后一次,妖怪把自己交了给他,毫无防备的,让他心寒如刀割
这种侵蚀内心的痛苦,不知道是由于欺骗,还是由于羞耻。
——一个妖怪尚可坦然,他却行此卑鄙的背叛——
不是背叛——他提醒自己。——不是背叛!
原来错的;就是那妖孽——那个叫奉桃的妖孽!
水神青佾只是撺掇:“那妖孽如此待你,你也不用和他客气!这叫一报还一报,让他也尝尝被人禁锢的滋味!!”
“不!”
“若你想逃出他的掌握,除了本君谁都帮不了你!——”水神邪邪嗤笑道,“这七年你还没尝够滋味么?——还想继续么?——难道他会再留你个二十年,见你变成皱皮老翁还要你,笑话,笑话啊!——又或者是你自己舍不得那绝色美人?这本君倒是有点理解!”
“我只是不屑于此鄙下计策!”
“本君不管你屑不屑,只要你去做!若不从,我立刻杀了你!”
“谢青佾君的成全!”
莲心只是不在乎的模样,这几年来,他看待生死愈加透彻了。
水君斜睨着他,森冷笑道:“这多年你乖乖呆在他身边,也是因为他威胁你罢!是威胁你杀了寺里的僧众,还是村中百姓?——你这悲天悯人的小和尚,就只好从了他,由他摆布了?这就叫业障。”
只迟疑片刻,水君狡黠道:“那再容易不过,本君心情不畅,下游三百里即刻决堤成灾,你说要死上多少人?”
莲心心中一颤,怒道:“你是神君,怎可如此!!!?”
“神是何物?——我自生来就随性而为,只要此河通畅百年,只一季成灾,何人怪我?况且最近凡人祭祀不隆,我正想发威呢——!”
一席话,叫莲心无法拒绝,他一生所求,不过济世渡人。
那妖怪如此祸害,何必犹豫,只是欺骗而已——
于是,他真的做了。
不知道自己的言辞如何出口,完全恍惚如梦。见了妖怪的面,就全然失措了,原来想好的说辞一句也没想起。笨拙的,虚伪的,稚气的,鄙下的,这么一张脆弱的面具,竟然骗过了那妖怪!
——这简直荒唐!
那玲珑精明的妖孽,怎的就会相信?
那冷酷残忍的妖孽,怎的就会上当?
他是个妖孽啊!妖孽就那么脆弱?
像个孩子一样搂住他,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一遍一遍说着喜欢!
抱着那柔弱的身体,青年的手直发抖,就像是在杀死一个人!
那软软的肢体,纠缠着他,直到最后,直到身中的剧毒就禁锢住那妖孽,让他永不超生!
几乎像是他亲手扼死了他一样,那种刻骨的罪孽!
还没天明,怀中妖孽早就昏迷过去,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亦不知自己被如何的欺骗,兀自心满意足似的,脸上一片温柔。
那睡脸,依旧艳冶狐媚,只是垂下了眼帘,看来更像个凡人,更像个孩子。
小和尚,你留下陪我吧,若你答应——我就不去风林集闹事,杀人,——要是你跑了,我会很生气,然后说不定会做很过分的事,你是出家人,不会见死不救,对不对?
——还记当初,那妖孽威胁起人来也天真得很!令人苦笑不已。
怎有这样任性的妖孽?就像个孩子。
可是越是任性妄为像个孩童,就越是残酷!
那妖孽硬生生将他束缚住,用色欲玷污他十八年的修业,毁去他的人生,剥夺他的尊严!
教他如何原谅!
毅然的,青年推开伏在他身上犹如春泥的柔软肢体,触觉像从前那唯一一次碰触,女子的柔媚,仿佛一触就碎的单薄!
然后他便走了,来到寒风冷凛冽的大河边。
青佾顺手分开河水:“过去罢!本君守信,你可以回故乡。——其实,你随便去到何处也再不会遇见他了,尽可放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