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这般清高,想必后台是不小。
屏风后,刚才的舞姬进屋,单膝跪地。
“二少爷,谷主已经到达风雨楼。”
“下去吧,叫哥哥直接进我的房间。”
“是。”舞姬悄无声息退下。
“怜儿。”洛风进门,看着刚褪下轻纱的“女子”。
婴怜从镜中看到洛风的身影,转过身子,天真地笑笑:“哥哥,你怎么来了。”
“在婴剑山庄的探子说有新情报,我顺道来看看你。”
听到婴剑山庄,婴怜的眼光顿时暗了下来,不过一瞬,便恢复平常。
洛风也取下白纱,露出与婴怜八分相似的面容,他虽美,却比婴怜高半个头,线条也要刚毅些,透出清冷威严,眼神中满是邪冶。
“怜儿,你还是放不下吗?下个月,你便要陪我一同去讨伐婴剑山庄了。”
“不,哥哥,我不会再去想,百鬼花谷的仇恨,不能让哥哥一个人去背,就算婴剑山庄养了我十七年,我也不会有半分留恋。”
从死去的那一刻,便没有半分关系,婴剑山庄不会再有他半分的痕迹。
从小,除了简言,庄内都没有几个人正眼看过他,哪怕是仆人,在他们眼里,这个公子不过是个废物,不受庄主宠爱,还一身的病痛,根本不可能继承庄内大任。再者,婴莲小姐天资聪颖,一身好武艺,深得庄主真传,也是看不惯这个羸弱的哥哥的。
“怜儿,难为你了,只是,你一定不能忘记我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二人转身,看着墙壁上的一幅丹青,画中是一位曼妙的女子,温柔含笑,眉宇间透着一分坚毅,不似一般柔弱的女子。那画中人,与婴庄主密室中的那幅画里的,是同一人。也就是庄内人所知的婴夫人。
☆、第五章 本已待孤独浮生
婴夫人,一个总听仆人提起的称呼,名字里有个“涟”,她也是婴怜素未谋面的母亲。
事到如今,婴怜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的父亲,不,是婴庄主为何讨厌自己。不是因为他身体弱、难成大器,也不是因为他汲取了母亲最后一点生气。婴莲比他后来到这个世界,身体却正常,相较而言,作为哥哥的他,本来就该被淘汰。也许他的生命本来就该被妹妹全部拿走,他为何还要争抢这一点点的生气,拼命地来到人间呢?
不过,现在明白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婴庄主,只是不能容忍他这双眼睛而已。
蓝色的眼睛,这天下,只有百鬼花谷的谷主洛风才有的一双眼睛,可是婴怜也有一双。
曾经,有这一双眼睛的不止这两个人。他们的父亲,百鬼花谷上一任谷主洛杨,也有一双。
婴玄看到婴怜,就会想起洛杨,当年那个与他大战几百回合的人。虽然他已经死了,可是婴怜的样子就好像是洛杨重生,所以婴玄从来不会与那个孩子亲近。
正月十五那天,简言亲见婴怜死在自己怀里。只是婴剑山庄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简言把婴怜放在棺椁里,独自为他守了七天灵。婚服脱下换丧服,那夜,他没有进婴莲的房间。
看着简言满脸胡渣和哭红的眼睛,婴莲以为自己会恨不得把棺椁中的人再杀一次,不过人已死,她没必要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反正那人一入土,简言就是她一个人的了,便没再管他。
可是,竟还是会失落。
婴怜被葬在婴剑山庄的东崖上,可能是老庄主还念及些骨肉情,把他葬在妻子的墓旁。
百鬼花谷中,婴怜沉睡了十天,终于睁开双眼。婴怜还是全身使不上劲,他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人世,抬眼看到自己躺在一个石床上,却又和一般石床不同,不时传输暖流进他的身体。房间四壁都是岩石,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仔细一看,那整面墙竟是刻了一个女子,正是已过世的母亲。
“你醒了?”见来人是一个蓝眸的男子,竟与自己惊人得相像,婴怜以为自己在梦中。
那男子并不理会他的惊讶,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他一来到身边,仿佛空气都冷却下来。婴怜只觉得冷。
“这是百鬼花谷,本宫是这里的主人,当然——你也是。”洛风的语气不容置疑,同样透着威严,却与婴庄主的不同,世人不敢违抗婴庄主,是因为他的地位在凡人之上,因为他超凡的剑法,因为他一身正气。而洛风,就算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个眼神,就好像能把你打入十八层第一一般,任何人见了他,都不会怀疑——这个人,完全可以让你来世也翻不了身,他浑身散发的是股邪气。
婴怜以为自己真的死了,不然不会来到这么个地方。
“我?”
“对,那墙壁上的女子,便是我们的母亲。百鬼家族的后代,男子为蓝眸,女子只有与本族男子成婚才会怀上子嗣。”
洛风自顾自地说着,根本不管婴怜能不能接受,仿佛一开始他就知道有这么一刻。
“当年母亲是怀着你和婴莲嫁到婴剑山庄的。而且,婴莲现在嫁给简言,注定不可能有后代。可是上个月,婴剑山庄却传出她怀孕了。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洛风带着些玩味的表情看着婴怜。
婴怜根本反应不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婴莲怀孕了?不是简言的?这是什么玩笑话?眼前这个人——又是谁?哥哥?
婴怜摇摇头,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
“因为——她肚里的孩子是我的。”洛风嘴角微微一牵,眼前一缕头发遮住半边眉,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也许,那对他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
可是对婴怜简直是晴天霹雳。
洛风仍是玩味地笑着,妖异的蓝瞳偶尔闪过血色光芒。
“觉得惊讶吗?这不算什么,百鬼家族的男子都可怀孕,何况是兄妹联姻,要知道,我们的母亲和父亲就是一对兄妹。”
“不过,婴莲那孩子生性太残忍,竟几次想要置你于死地,早晚都不能留她了。你可是我选中的继位者。”
“可是,她也是你的妹妹啊!”婴怜脱口而出。
“那又如何?”洛风反问,婴怜竟然无法回应,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从不相信什么亲情,父亲也是,自母亲离开他后,性情大变,上门讨伐婴剑山庄,明明那时他闭关未结束,本就元气大伤,受伤回来后不久就死了,把这偌大的山谷留给我打理。他可从来没有过问过我是怎么去应付那些长老的!这笔账,我定要向婴剑山庄讨回来!而婴莲像极了母亲,我更是不能留她。”
洛风说,女子,终是会背叛的。
婴怜只觉得眼前的人,才真的算无情无义。
可是偏偏对他不同。两个多月来,洛风每日都陪在婴怜的身边,为他疗伤,教他武功心法。幸而当初婴怜没有舞完婴炎最后一式,否则洛风也救不了他。虽然婴怜天生虚弱,但体内流着百鬼家族的血,可以修一些花谷的心法,配上他超凡的音律,可做防身的武器。洛风给了他那把琵琶,百鬼花谷的创始人曾用过的武器,只是拿在婴怜的手中,更多时候是弹奏音韵了。
洛风闭关了一个月,婴怜守着花谷,每天抚琴作画,只看得到一群白衣护法。
“晴儿姐姐,你可知哥哥为何要闭关?他的武功不是早已天下第一了吗?”
那女子便是那天马车中的侍婢,自从谷主把她从青楼赎回来,已经是第十一个年头,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料理洛风的饮食起居。
十四岁晴儿被父亲卖到青楼换赌资,老鸨逼她接客,因为反抗而饱受毒打,那天洛风正要去风雨楼,看到遍体鳞伤的晴儿。那些五大三粗的打手见到这位蒙着白纱的公子,非富即贵,更摄人的是那双蓝色眼睛,深得看不到低,打手一时忘了动作。
“你愿意跟我走吗?”传来的是少年冷冽的声音。
晴儿看着那双眼睛,好像要被吸进去。就好像是宿命一般,动弹不得。
“晴儿愿誓死效忠公子!”
“走吧。”没有多余的话语,洛风伸出手,要把她扶起,这时晴儿才意识到身上的疼痛。
那一年,洛风十七岁,跟现在的婴怜一样大,却早已是统领百鬼花谷十万大众的首领,七年的磨砺,已让他的脸上失去了稚气。
晴儿是绝对不会背叛谷主的。
“二少爷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谷主带了少爷回来,为了维系您的生命,谷主输了近一半的内力给您,现在谷主需要调息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两成,谷主说四月的樱剑大会,定要拼尽全力。”
婴怜心中更是疑云丛生,是那个洛风吗?那样冷漠的一个人,何以肯为我这样将死之人付出至此?想他如何对待婴莲,对自己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婴怜不懂。
晴儿看出婴怜的疑虑,却也没有搭话。也许只有她知道洛风对待婴怜是怎样的感情。
风雨楼十七年来,随时都为他传送婴怜的讯息,详细到他饲养的宠物,乃至他别发的铜簪。每每知道婴莲对他的一举一动,洛风恨不得马上带他回谷,先杀了那恶毒的女子。那场婴炎剑舞,他悉数看在眼里,婴怜笑语嫣然躺在简言怀里,口中却吐着鲜血,洛风紧紧攥着拳,满手都是血。在简言守灵的时候,婴怜早已被洛风带走。
☆、第六章 如幻如生勿执迷
当初洛风是怎么带走婴怜的呢?而且就在简言的眼皮底下!
“你以为你的言哥哥武功有多好?在婴剑山庄他可能仅次于婴玄。不过在本座眼里,他不过如蝼蚁。”
每次说到简言,洛风就很不高兴,语气尖酸刻薄,这在晴儿看来倒是再正常不过。简单说来,简言就是一个情敌,如今好不容易从情敌手里把心上人抢过来,可婴怜还是忘不了他。洛风就是一个嫉妒成性的人,从来不知道宽容为何物。面对情敌,更不会在意什么风度。
婴怜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对简言的厌恶,可是心中有太多疑团解不开。就算洛风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简言面前带走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死人。
“这有何难?”洛风知道婴怜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却偏不说清楚,“他守着的不过是一个死人,本座还了他一个死人,就是这样。”
这回答等于没回答。
一听就是糊弄人的,你能把婴怜带走,再换一个婴怜给简言?简言会看不出来那是替代品?
可事实就是,简言亲自把“婴怜”抱进了棺材,再亲眼看他下葬。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简言真的不相信婴怜已死,可是他亲眼看婴怜死在自己怀里,当场就咽了气。
合上棺椁的那一刻,简言再看了他最后一眼。直到最后一刻,“婴怜”的眼睛都没闭上,除了蓝色的光泽已逝,其他的不管是脸还是身体,都与活人无异,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天上。
就算再怎么不相信,婴怜的确已经下葬了,这个世上,再不会有婴怜这个人。简言还有很多事要做,山庄里的事很快就能上手,可是要让天下人信服并非一朝一夕。
婚礼当天,洛风正在风雨楼。他心下早已做好了打算,既然简言娶了婴莲,那他带走婴怜会更有利。婴怜是个死心眼的人,他是不可能为了简言而对不起自己的妹妹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婴怜可以为了简言去死,不管是为了逃离痛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竟然可以为了另一个男人去死!洛风醋意大发,却又觉得自己可笑。
婴怜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你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在旁边偷偷看着,他根本就不知道。可是百鬼花谷元气还没有恢复,如果一开始就带走婴怜,势必又免不了一场大战。毕竟在婴庄主的意识里,婴怜兄妹就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那个时候就让他知道了真相,婴玄只不过痛一时,要让他痛得长久的话,有更多的方法……
后来听说婴怜醒了,他扔下风雨楼的一切事务匆匆赶回来。
十年来,晴儿第一次看到谷主这般“不稳重”,洛风的无情是因为孤寂所致,十岁便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他只能变得冷漠。
百鬼花谷自上任谷主为情而死之后,发生了暴乱,洛风凭着孩童的身子,砍杀了三天三夜,最终体力不支倒下,一躺便是五天,那一战,百鬼家族的男子都被除掉,洛风的蓝色瞳开始沾染血色。没人再敢小觑这位年轻的谷主。只是这世上的蓝瞳之人,只剩下两个。
在洛风眼里,婴怜是他唯一的亲人,尽管更多的亲人早就死在他的剑下。只有拥有那双眼睛的婴怜,才是他的支柱。
已是三月,早樱开繁。婴怜一手抚琴,琴音附和着心事,时而低沉,时而急促,时而平述。还记得几年前,仍是这样乍暖还寒的时节,简言拉着他的手说:“怜儿,总有一天,我要带你走遍花都,二月出发,一路走去,不管方向,哪里花开了我们就去哪里,直至四月,定要把这川的樱花看遍,不漏一处。”
说这话的时候,简言的眼里尽是宠溺,尽是温柔。那年,婴怜十二岁,简言十九岁。
婴怜想着想着,手下的琴音已停,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傻笑。百花齐放,也遮不过他的容颜。
“怜儿,想到什么这么开心?”洛风走过去,从背后搂着他的肩膀,一头青丝倾泄而下,和垂地的银发缠绕在一起。
早就习惯了他的亲近,已没有最开始的慌乱,索性在他怀中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之前洛风这样抱他,他总要挣脱,可是洛风哪会放手,反而越抱越紧,绝不留半分余地,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婴怜也知道反抗这个男人是尤其不明智的行为,若是挣扎,他定会再咬上自己的唇了。
(许多年后,也是在这万芳争妍的日子。婴怜搂着他,就像他总是搂着婴怜的样子。只是洛风在轮椅上坐着,婴怜从后面搂着他,洛风为了避开初春的阳光,在婴怜的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两人都没有言语。)
见婴怜没有说话,洛风也不追问,只是更搂紧他,咬咬他的耳垂。
“不论是谁,只许你想这一次,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的回忆和过去,都只能是我。”
婴怜还是没有说话,只远远地望着百花盛放。
许久之后,他问:“为什么是我?”
洛风理所当然地答道:“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还有必要问为什么?”
东西?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东西”?
洛风就是这样,霸道自私,从来不给人质疑的机会。
婴剑山庄,庄主书房,那幅丹青被简言移到这里,简言总是一个人坐在书房,望着婴夫人发呆。他好像入了魔,看着婴夫人的样子,眼神虚空。
他这个样子跟婴庄主很像。很小的时候,婴怜兄妹喜欢偷偷跑进婴庄主的书房,进门便看见婴夫人的画像。对于母亲,兄妹俩心中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她是一个死去的女人。
书房也没什么好玩的,尽是些枯燥的书卷,正准备出门去找简言,却听到庄主的脚步声,兄妹俩躲在屏风后面,大气都不敢出,要是被父亲知道他们俩跑进书房,肯定会挨骂。父亲脾气不好,对自己的子女也很严厉。
婴莲永远都记得父亲当时的表情,其实现在想想,父亲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他们两个,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婴庄主看着夫人的画像,神情很是黯然,甚至绝望。想他当上武林盟主的时候,是多么得傲气。婴莲觉得,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冷血动物。他不会有快乐或者悲伤,或者说,他不会为了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快乐或者悲伤。
他说:“涟儿,我终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