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宁说那句话的本意是想让赵长淮离开,既然他说要留下来吃饭,未必还能赶人家走不成。招手叫丫头进来,再多加了几个菜。
丫头扶着长宁从炕床上起身,披了件灰布直裰。
长兄今日倒似乎身体真不大好,站不太稳。赵长淮见他身体虚晃,却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当真不喜欢羸弱的男子,长兄虽然羸弱,但不知道为何喜欢他的女子还是前赴后继。倒不怕嫁了个短命的。
只是从皇宫里回来便病了,的确奇怪。皇上留宿他议政本来就奇怪了,赵长宁非内阁重臣,也不是六部言官,九卿大臣,为何要留他议政。
赵长淮当真没想得明白。
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赵长宁虚手一请,“二弟坐吧,我这里就不要拘礼了。”赵长淮坐在她对面,拿起筷子用手一齐,突然又把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愚弟倒是有些好奇……长兄昨夜在皇宫睡的时候,可是蚊子太毒了,怎么脖连手上都被咬了呢。”
赵长宁才看到露出袖口的一块红肿,她立刻不动声色地挡了道:“昨夜睡的东直房朝着荷池,夏夜里蚊子就格外毒。”
……君王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吮下了这些痕迹。他当真哪里都没有放过。
赵长淮嘴唇一勾,接着就什么也没说了。
赵长宁当然做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叫丫头给赵长淮盛了碗汤。
这时候香榧缓步走进来了,在长宁耳边说:“大少爷,七爷回来了。”
赵长宁眉毛微微一动,七叔回来了。
周承礼刚下了马车,等候的下属便告诉他大少爷生病了。他听了嘴唇一抿,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朝竹山居过来了。
来的时候赵长宁与赵长淮站在门口等他,两人都齐齐喊了声七叔。周承礼嗯了声答应,先看赵长宁,发现她只是脸色不好看没有大碍,心里稍微放松,才对赵长淮道:“难得看到你来你大哥这里,都进去说话吧。”
赵长淮淡淡一笑:“听闻长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66章
长路漫漫,夏风袭人; 曲折的石径小路向前延伸。石径旁种满了玉簪花; 在已经是黄昏的光景里,一簇簇盛开的玉簪花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风携裹着热气和香气向他扑过来。朱明谦望着赵长宁走远。
只是那一瞬间的目光; 倒不像个少年。
他想起许多年前; 他第一次看到赵大人的时候。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夏天,这么好的黄昏。赵大人穿着朝服,背手站在明黄色的琉璃瓦、红朱墙下,风吹起他的衣袍; 袍角上有精致的刺绣。不过那个时候; 他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
沧海桑田,瞬息万变; 一切的故事都还在起点。彼时的大理寺少卿,终将会一日日地走向高位。纵然会有许多的艰难险阻,大厦倾颓。
他的嘴角; 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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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朱明谦告辞后; 赵长宁便从崇仁宫出来; 刚走到门口,就与一位面熟的少女擦肩而过。赵长宁倒是没察觉到; 径直往前走; 那少女却停了下来,轻声道:“可是赵大人?”
谁把他认出来了?
赵长宁回头,见那少女含笑道:“赵大人怕是不记得我,当初我们见过一面的。我是岷王爷的表妹。”
赵长宁记起来了; 当初的确在东宫见过一次,这位便是朱明熙的表妹章若瑾了。章若瑾生得温和柔婉,倒是格外的让人舒心。
“姑娘可是有事?”赵长宁对这位姑娘的印象还不错,声音便柔和了一些。
却不想章若瑾脸微微一红,轻声道:“只是久仰赵大人的名声,没什么事,是若瑾唐突大人了。”
赵长宁清瘦俊雅,面庞如玉。微风拂起他的衣襟,只是静静站着就有股逼人的神采。
赵长宁知道自己在京城还有些名声,人家认识他倒也正常,就道:“宫门快要下钥了,姑娘若无事,赵某就告辞了。”
章若瑾屈身让赵长宁先走了。待赵长宁清瘦的身影消失之后,一贯自持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对旁边的丫头低声道:“木袖,方才那可是赵大人啊……”
察觉到姑娘方才是又紧张又忐忑的,丫头笑道:“奴婢听说赵大人在给裕王爷讲学,您能碰上他倒也不奇怪。”
小姐十分仰慕赵大人,今天这番见到可不是要激动了。
章若瑾又看了看赵长宁远去的方向。
他金榜题名的时候骑马游街,她便一眼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探花郎,当时便觉得这位探花郎清秀俊逸,那时候却还没有如今的仰慕。只是这些年来,赵青天的名号在坊间流传,她时常听戏文里他的故事。竟越来越倾慕了,
方才惊鸿一瞥,越发觉得赵大人言语温纯,谦逊有礼,而且……是长得真的非常俊啊。
章若瑾回过神,拉了丫头的手,径直往淑太妃那里走去。
倒是赵长宁刚走出宫就遇到了几个同科的进士,同科见了总要相互寒暄一番,更何况赵长宁又是升官最快的一个。既是当初一起中进士的,长宁不能抽身走人,也只能淡笑着寒暄。这样一来就耽误了出宫的时辰,等到她准备走的时候,刘胡已经领着两个小太监,立在夹道的庑廊下面等她了。
“赵大人,皇上有请您过去。”看得出他已经站了很久了,额头上全是汗,脖子那块的衣裳都湿了。
赵长宁心里转过万千的念头。拳头在袖中紧握,赵长宁淡淡道:“那烦请公公前面带路吧。”
御书房里滴漏声声,朱明炽还在见大臣。手里转着一串奇楠沉香珠子不语。
陈昭站在旁边,见了便道:“皇上可是有烦忧之处?可要微臣替您排解?”
朱明炽轻轻地啧了声:“……朕刚登基不久,虽然现在没有人说三道四了,但文官却多有不服。便以章程为首的不服于朕,这么多栋梁大臣,也不能一一去杀。”
陈昭是锦衣卫指挥使,是武官。对朝政上尔虞我诈的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67章
胡犹豫了一下; 继续说道:“奴婢听崇仁殿的宫女说; 今儿章家二小姐去看望淑太妃; 路上撞到了赵大人。两人说了会儿话; 章家二小姐还红了脸……”
朱明炽听到这里却嘴角微勾; 竟是笑了笑。刘胡这老太监; 看人的眼睛忒毒了,不过他千算万算; 却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关节去的。
不过是个女子,他有什么在意的。
朱明炽道:“知道了。”
新皇反应不强; 倒是让刘胡疑惑得很,新帝极少去后宫; 虽然选秀选起来了一批秀女。但是地位稍微高些的,也不过是宋家那位顺妃娘娘宋应莲,还是因为顺妃娘娘的父亲在前朝协助新皇的缘故; 却也没召幸过。这位赵大人虽眼看着待遇上没什么特别的,但一向克己的新皇,竟在深宫中强占了人家; 应该是有几分喜欢的,怎么会没什么反应呢……
刘胡眼瞥到新皇那盏冰镇莲子酸梅汤已经没有冷气儿了; 便端了告退出来,让小太监去换了冷的过来。
帝王的心思; 他以后还要多揣摩才是。
这天赵承廉下朝后,第一个来找了大哥赵承义。
赵承义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反正家族里千变万变; 也落不到他头上来。此刻正在春姨娘的伺候下写字,穿了件道袍,闲云野鹤一般。
赵承廉进来后,春姨娘就退下了。
他略扫了一眼兄长书斋的环境,实在是简朴,就连伺候的姨娘也是半老了。他自己前半月是刚收了个貌美小丫头入房的。他们这样的人,若过得寒暄了反而会被人笑话,偏生这大哥脑筋死,不会来事。所以家里一应靠他来贴补,否则就两人那点俸禄,够赵府这么庞大的开销才怪,早就给饿死了。
看到二弟来了,赵承义就有些诚惶诚恐,这二弟极少到他这里来。请他坐下一同喝茶,问道:“二弟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话托人转达就是了。”
赵承廉喝了口茶,才道:“此次前来是为了跟大哥商量长宁的亲事。”
赵承义就更是疑惑了,长宁的亲事?不是定的他山东老家的表妹吗,虽然他不喜这桩亲事,但如今算来那女孩子应该已经差不多及笄了,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赵承廉知道兄长心里想什么,茶杯一放说:“大哥,如今赵家的家世不同往日了,长宁又是家里的嫡长孙,正科班探花郎出身,大理寺丞,京城里什么样世家的女子挑不得,何故要去娶一个已经没落家族的女子,日后对他的仕途没有裨益。再者窦氏是什么家世底蕴,若娶了进来,以后生了孩子她未必还能好好教养。”
其实赵承义也有这个顾虑,只能一叹:“我却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窦氏不肯,长宁一贯就对他的母亲言听计从的,我也没有办法。”
赵承廉听了更是无言,如此懦弱,难怪混了这么久还是个主事。他柔和了些声音,继续道:“那愚弟我再说句不中听的话,大嫂毕竟是嫁进来的,还得为自己娘家人的前程操一份心。我与你、与长宁却同是姓赵,自然是为赵家操心的。愚弟便问大哥,此新妇若是娶进门来,大字不识,怎么同侄儿伉俪情深?”
赵承义也被说动了,毕竟窦氏就是这样的人,他深有体会。颇有些心动地问:“那二弟觉得……该如何办?”
“这还不简单。”赵承廉干净利落地指点道,“你也别告诉大嫂,只管写信去回了这门亲事,再提出以千金补偿那位窦氏女出嫁,既是小时候定的亲,想必知道的人也不多。山东与京城相去甚远,就是那边回信过来了,这边也把亲事说好了。”
赵承义听赵承廉的意思,似乎是已经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愚兄怎么听着,二弟是有人选了?”
赵承廉嘴角露出一丝颇有些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同哥哥讲道:“倒也不瞒大哥……我前两日去拜访了章大人,与他说起长宁仍未成亲一事。没想到章大人也知道长宁,且颇有夸赞之意。他那嫡出的孙女章若瑾……自幼饱读诗书,家世品貌无一不好,颇受章大人的疼爱。长到了十七仍在闺中,必要求一位心爱之人才肯出嫁。章大人为此也是发愁,他对长宁的品行作风赞不绝口,只是不知道自己孙女愿不愿意。要是章若瑾有这个意思,这桩亲事便成了。”
赵承义吓了一跳:“……二弟,你说的可是章首辅……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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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第68章
赵长宁从宫里回来后听顾嬷嬷说窦氏有些不好; 连忙去瞧了她。窦氏是偶感风寒; 几个姨娘在旁边伺候着; 看到他来了,怎么也不肯放他进去,说道:“太太说怕给您过了病气; 您日常忙; 不能因这个耽搁了。”
家里一贯如此; 不要男孩来侍疾。
长宁急也对几个姨娘无可奈何; 家里的姨娘们可是团结极了的。
她隔着帘子看到窦氏确是病得不厉害; 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 有事就来禀报她; 才回了竹山居。
坐在烛火下面; 长宁撑着额头有些疲惫。陈蛮在他面前放了一盏梨子燕窝汤:“大人,您前几日有些咳嗽; 喝这个润嗓子。”
梨子燕窝汤按她的口味; 加红枣和冰糖炖的; 香甜软滑。长宁披着外衣; 喝着汤说:“把方才皇上赏的几个盒子拿过来。”
在宫里的朱明炽赏了一些字画,赵长宁一直没看,这时候才有了些空闲。
陈蛮给他拿了过来; 长宁打开一看,发现是两幅字。
长宁因母亲的病也没心思细看; 把字画卷起来放回去:“存进库房吧。”
陈蛮就笑道:“这不是大人最喜欢的东坡居士的字吗?”
赵长宁方才都没有注意到,再打开一看果然是东坡先生的字。这倒是奇怪了; 东坡先生不是以字擅长的,流传的作品实在是少,可谓是稀世无价了。不知道朱明炽怎么突然赏她这个!
既然字画是东坡先生的,长宁的态度就郑重了许多:“方才倒是没看见……那就放在库房的紫檀架子上,与上次得的董其昌的画放一起。”
陈蛮接过来去放了。
赵长宁看着他俊俏的侧脸,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难怪她当时觉得陈昭的轮廓眼熟,可不是跟陈蛮很像吗!不过陈蛮更年轻一些,而且两人的地位不一样,气势也不一样,否则就会更像了。
两个人又同是姓陈的……是不是有什么渊源在里面?
等陈蛮回来之后,长宁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陈蛮还有些疑惑,不知道大人要做什么,大人让他参加今年的秋闱,他还准备回去温书的。
赵长宁以前没怎么问过他的身世,觉得他出生可怜,怕触到了他的伤心事。今天因为怀疑,才有意问问他:“你家里可只有你一个,没别的兄弟姐妹吗?”
陈蛮垂下眼睑,道:“母亲带着我一个人住,没别的兄弟。”
“那家里可有远房亲戚?”
陈蛮却是个敏感的,立刻抬起头,手微缩紧:“大人可是嫌弃我了?”
陈蛮一贯对外人冷淡,对长宁却是既是崇拜一般的喜欢,还有些依赖感。盯着他的眼眸闪过一丝失落。
他自幼漂泊,到了大人这里,才得了一个依靠,一个温暖的环境……大人便是他的一切。
长宁苦笑,赶紧招手:“不是此意,只是问问而已。”
陈蛮才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长宁正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却听他说:“……我不知道。”
长宁才看向他,他不知道?
陈蛮继续说:“我非我娘亲生的,她卖豆腐的时候在山里捡的我。自两三岁把我养大,仔细算起来,我倒也不知道自己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远房亲戚、兄弟姐妹了。”
赵长宁听到这里沉思了片刻,抬头问:“那你的名字……陈蛮,可是你母亲所取的?”
陈蛮就道:“母亲说当时捡到我的时候,脖子上挂了块金锁,上头就刻了个蛮字,想来是孩子的小名,就直接拿来做了我的大名,跟她姓陈了。”
原来是这么来的名字。既然不是亲生的,二人又长得如此相像,有没有可能真的跟陈昭有关系……再说,寻常人家的孩子,打个银锁都算是奢侈的,更何况是一把金锁,陈蛮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赵长宁又问:“那金锁你现在可还有?”
若是有,她暗中找人查一查,说不定真能问出陈蛮的家人来。
陈蛮却看着她,苦笑说:“大人,我与母亲日子过得艰难。一开始她也留着,说为我寻找生身父母的,后来实在是过不下去,就变卖了银钱,供我读了私塾。”
长宁听了叹息,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若有机会,大人一定为你寻到亲生家人。”
陈蛮却淡淡地道:“我对家人无望,这辈子便只跟着大人了。”
长宁也没有再说什么,陈蛮可能与陈昭有关系……此事未必是真,她先找人去调查一番再说吧。不过要是真的,一个是在乡下受尽苦难长大,身无长物的穷青年,一个却是出身世家,高高在上的指挥使大人,的确是命运弄人了。
等窦氏病情稍有松动,准许长宁去探视她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百姓孝为先,这两天赵长宁便围着母亲的病打转,连大理寺那边都告假没去。等她知道父亲写信为自己退了老家的亲事,而准备向章家提亲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赵长宁听到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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