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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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之主-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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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王后是赤帝的小女儿,她不爱我,也不会要求我去爱她。听闻她从未下过凡间,想必是个单纯的好姑娘。
  一年后,我的王后就怀孕了,三年后,她为我诞下一子,我为他取名思芷。
  因为我曾经有个孩子,他便叫做思芷,听闻他在人间世世富贵,过得也算安乐。
  想我当年,就不是世世都能含着金汤勺出生,最不济的那一世便是落在了勾栏院。
  听闻小祗在三生石上刻下的便是我的名字,所以这一世,他亦是追随我来到这烟柳之地。
  这一世,他叫望月。
  望月弹得一手好琴,十五岁便是相公馆里的头牌了,芙蓉输面柳输腰,恰称花梁金步摇。
  我八岁被送进相公馆,从此便做了望月的弟子,望月教我琴棋书画,那年他说:“我家尚香长得这般好看,以后定是要当头牌的。”
  十四岁我正式接客,但望月已是喜欢上了我,他便说:“你还是不要做什么头牌了,你做个清倌就好。”
  我十六岁,恰是长得最好看的年纪,望月却已不再是头牌了,他护不了我。于是那一夜,我毁了清白之身,望月毁了一条腿。
  十八岁,我做了相公馆里的头牌,只为了能在这人命贱如蝼蚁般的地方护全望月一条性命。
  最初的最初,我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我知道望月只剩下了我,我知道,我是望月最后且唯一的依靠。
  那一年,我与如愿重逢。
  初见他时,我失足落水,他跳进河中将我救起,我躺在他怀里,朦朦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什么也听不真切,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他脚上一直响个不停的铃铛。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却在不久后就救了他。
  他说:“我喜欢你,我给你赎身可好?”
  片刻的愣怔后,我想,不过又是个纨绔子弟罢了,连熟识都算不上,哪来的喜欢?
  但三天后,他买下了相公馆,只为了我。
  我不知他为何会那般的喜欢我,我只知道他罔顾我的意愿,逼我与望月分开,逼我同他相好。
  我想他说着爱我,其实不过是爱他自己罢了。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怕是得到的那日便是他弃我的那日了。
  但他对我实在太好,好到我不得不信他当真是喜欢我的地步。
  他问我:“听闻你最擅长弹琴,可会弹一曲《忘川河》?”
  我说不会,他便唱与我听。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我冷眼看着他,内心却是再不能同外表看起来一样的冷漠。
  “太凄凉了,”我摇了摇头,道,“这样的曲子,我不喜欢弹。”
  他苦笑了一下,“凄凉?你怎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凄凉?”
  我冷笑,我不知道?这相公馆里的小倌哪个会不知道?
  那日夜里他一个人在院子中自酌自饮,我时常看见他一个人这样,平时都是不理不睬的,但这一日却是心里不忍,我远远看着他,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道:“如愿,其实我也喜欢你的。”
  说罢又坐到对面去,笑着说:“我就知道,我对你这般好,你怎么会不喜欢我?”
  然后又跑回去,道:“如愿,我喜欢你,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望月无依无靠的,我……”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将脸埋在臂弯里,道:“我那般的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喜欢我?其实有没有望月都是一样,你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就像从前一样……”
  我听着听着便感觉内心一窒,我有些慌乱,因着那些不能把握的心情。
  我想我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于是我悄悄去寻望月,望月定定地看着我,他对我说:“如果哪一日你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自己离开的,绝不会……”
  望月与我一样,在这相公馆里待得太久,世态炎凉看得太多,虽不至于天性凉薄,终是不信什么地久天长。
  望月不信我,如同我不信如愿。
  可我与望月,终究是有着那一段牵绊,他离不开我,我亦不会离开他。
  我想爱情总该分个先来后到,如愿没在我八岁那年遇见我,就注定了他的地位永远要排在望月之后。
  我对望月说:“你等我,我会带你离开。”
  一切都准备好的前一天,我看着如愿,总觉得我或许该对他好一点,于是我第一次主动抱了抱他。
  我柔声道:“你对我好我知道,只是让我喜欢上你是万万不能了。”
  他缩进我怀里,闷声道:“那万一呢?”
  是,很多事都是万万想不到的,就比如,我没想到我们那般轻易地就被抓了回来,没想到如愿竟会是百鬼之主,更没想到原来还真有什么前世今生。
  一万种情况下,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的不可能,却总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万一。
  他讲的那些前世今生,并非是一点都不能将我打动,我不开心的是游戏规则一直由他掌握在手中,他那般高高在上,控制得了我也控制得了望月。
  什么都按着他想的发生,游戏就失了乐趣。
  他手里握着望月,我手里握着他的心。
  我出生低贱,在相公馆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最擅长的不过是逢场作戏。
  我救出望月,按照我最初的预想,如愿会死,我便同他一起去死。我与他本就不平等,我求的不过是一个势均力敌。
  从前与恩客调情,总会问:“这般的喜爱着奴家,若是奴家与你那结发的妻子一同落了水,你可会先救奴家?”
  恩客都会说“那是必然。”
  但这种地方说的话,比放屁都不如,没人会当真。
  我不能对不起望月,可我喜欢上了如愿,那么,我要先救望月,再同如愿一起去死。
  可如愿没死,不仅没死,还放我们走了。
  他说的一年之限,我记得清楚,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等他亲手了解我的性命。
  但他没来,那一日我站在河边苦思冥想,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早就忘了我。
  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就好像一个人为了复仇苦练十年功,待出关时却听闻仇人已死。
  望月看着我,说:“他既然不来了,那便好好地活着,同我一起。”
  他早知道我喜欢如愿,他那般通透的一个人,何况又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求,他知道这是捆绑住我最好的方法。
  我们之间从很久以前起就变得残忍了,相互怀疑与猜忌,却依然要生死相依。
  我笑了一笑,道:“我不喜欢受他控制,难不成就喜欢受你控制了吗?”
  我是相公馆里的尚香,是费尽心机爬上头牌地位的尚香,这人心似水,而我,早就是扭曲了的一滩浑水了。
  我翻身跳进河里,听闻如愿便是落河而死。
  因是自毁,我被判入了十四层枉死地狱,经受一千年的折磨。
  判官宣判完毕后,我却松了一口气。如愿,我终是还清你了,前世今生,都还清了,下一世,定要与你真正的势均力敌。
  
    ☆、第四章

  再漫长的岁月,也会一天天的过去,终于连思芷也九千九百岁了,他照例如我当年一样下了凡间,去经历属于他的爱恨。
  漫长的岁月里,很多事都会记不真切,但有些事却是越发辨得分明。
  人心复杂,却往往会走入一个死胡同,不身在事外,便就总也看不清楚,为着那一星半点的执念,便就是一世的错过。
  我轻轻抚着如愿的画像,这是我唯一拥有的有关他的东西了。我问:“如愿,你可有哪一世看清了你我之间的那些个爱恨?”
  我终究是等不到回答,永远也等不到了。
  人生好比一个圈,一世的终点也许就是另一世的起点。那一世我养大如愿,他却因我而死,这一世如愿将我养大,我却因他而死。
  而这两世,我都叫靳尚。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世我们谁也不曾遇见,如果我们的世界里当真如如愿所想的那般与外界永远绝缘,那么我们会不会真得也会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一世安乐。
  其实我们求的从来就不多,但即使只有那一点,也是莫大的奢望。
  如愿总说,一世安乐就好。
  他说的好似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容易达到了,搞得我也以为当真是如此。可万万没想到,一世其实那般的长,而世事又是那般的无常。
  遇见雪女以前,我一直相信如愿是爱着我的。
  遇见雪女以后,我便开始怀疑了。
  因为我渐渐发现,在如愿面前,我从来都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前世,他看着我,看得其实从来都不是我,他唤我的名字,其实叫得也不是我。
  我是因着前世的存在而存在的,而作为十六岁的我,连带着我那十六年的日子,在他心里都太的微不足道,可他却不知道,那些于我而言,是我全部的过去,是我和他互相爱着的全部证据。
  我看着如愿,愈发地心里难过,我想占据他的心,而不是做另一个人的替身,直到我遇见小书童的第三次转世,楚羽民。
  他被仇人追杀我救了他,我知道如愿不喜欢我与外面的人有关联,所以悄悄将他安置在一个山洞里。那山洞之前雪球带我来过,也许是他之前住过的,但此时他已不在人世,如愿那般轻易杀了他,是因为他没能护得从前那个靳尚的周全,而他却忘了,雪球是我十六年来唯一的朋友。
  羽民受了很重的伤,我问他“我如何能救你?”
  他说“送我回去。”
  那时我的心被困在一个死胡同里,我不知该要怎么办,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同从前那样面对如愿了,我需要谁来救我出去,我不想困死在那里。
  于是当有个人出现并无意间向我伸出了手时,我毫不犹豫地便握住了他。
  离开雪霁山的那日,我与如愿是不欢而散的。那不是我想要的,可我已不知我想要什么了。
  那日我看着他倒在雪地里,咬牙转身离去,却是走得一步比一步艰难。我知道我不能回头,只要一回头,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定会瞬间溃败。
  终于在第十日,我再不能前进一步。
  “你可是后悔了?”羽民那日如是说。
  后悔,是,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开他的,一刻也不想离开。失了千年道行的他如今是那般的脆弱,月晦之时若没人照顾更是不堪一击,我怎能将他一人留在那里?
  我几乎是日夜兼程,原来两天的路程都被我并成了一日,终于在离开的第十五日赶了回去。
  然而,如愿却不在了。
  我遍寻雪霁山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找了整整三天三夜。
  雪霁山只有这么大,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里我曾走遍它的每一个地方,而如今,我熟悉的那每一个地方,却都少了一个我熟悉的靳如愿。
  我倒在最后与如愿分开的那片梅林,梅花已经落尽,就连雪霁山百年不化的积雪也化了,残花掉落在雪水中,只剩下一片狼藉。
  三天后,羽民也追到了雪霁山,他说他喜欢我,从第一眼见到我便喜欢我,他要我和他一同离开。
  我其实早已猜到,他说与我有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我也有,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太多我熟知的东西,但那些熟知会让我一刻也不能停止的想到如愿。
  但我却是不愿与他一起离开了,我想如愿会回来寻我的,我就在这里等他。
  羽民见我坚持便也留了下来,我不愿意让别人住在我与如愿的家里,羽民也不说什么,便依然住在那个洞里。
  我等了半年,这半年间,我每天都同他在时那般日出打猎,日落而归。我总是在幻想着,有哪一天我一推开门,如愿便站在院子里,对我笑,柔声唤我“靳尚。”
  可如愿一直没有回来,但羽民的伤却是因着我而一拖再拖,终是到了不能再拖下去的地步了。
  我终于还是带着羽民离开了雪霁山,带着满腔的怨恨与不甘。我怨恨如愿的无情,怨恨他的离开,甚至怨恨我一心只有他他却满腔都怀着另一个人。
  那时我早已忘了,最先离开的那个其实是我自己。
  羽民的伤因拖得太久而变得十分棘手,楚家请了全国最有名的大夫可终究还是不行,无计可施的我们最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传说上。
  传说这世间有一个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那地方住着一个老神仙,若这世间有什么是他都办不到的,那就没人能办得到了。
  虽我当初救了他,可这半年间若不是他我或许早就死了,那救命之情也就算是抵消了。如今,他却是因着我又到了今日这般田地,所以最终带着羽民去寻神医的那个人便就只能是我。
  楚家家大业大,人脉自然也是广得很,很快,我们就寻到了传说中的天涯海角以及传说中的老神仙。
  其实那老神仙并非真得神仙,并且还是个青年人。他只是一个人生活了太久,医术好,又偶尔救了几个有缘人,就被人传说成了传说。
  他看着羽民,悠闲地摇着蒲扇,缓缓道:“救他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一人待着实在无聊,我想找个能陪我喝酒的人,你可愿意陪我?”
  我不愿意,我还想回去寻如愿,但我看了羽民一眼,他命在旦夕,我只能咬着牙问:“多长时间?”
  传说中的老神医思考了一下,薄唇微启,便是两年的约定。
  于是我与羽民在天涯海角与一个医术很高的男子一同生活了两年。
  两年后羽民的病彻底的好了,而我也终于自由了。我第一时间回到了雪霁山,可雪霁山一如我两年前离开时的模样,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就连我临走前晾干的鹿肉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如愿不在雪霁山,且两年间他也从未回来过。他是当真离开了,离开的那般彻底,那般的没有丝毫的留恋。
  “你说你不能喜欢我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可如今你喜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那一日,羽民站在我身后,他身后是依然白茫茫的雪霁山。
  是,我又在坚持什么呢?我当真想不到我还能有什么可以坚持的了,于是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如愿,与雪霁山说再见,然后我终于答应与羽民相好。
  但所谓天意弄人,往往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刚与羽民一起回了楚家,第二日便就遇见了如愿,甚至还有雪球。
  三年未见,他曾经为了我变白的长发如今又变回了青丝,他笑得那般灿烂,但我却是看到了那笑容背后的疏离,我对他的熟悉其实远远超过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已然不在了的靳尚,可他永远也不会相信。
  “他便是你要寻得人吗?”那日羽民冷冷地看着我,语气也是冰冷,“你是要同他走了吗?”
  我知道这对他不公平,他走了那么多步才达到的幸福,被我一步就击得粉碎了。
  可我已经失了所谓的理智,我满脑子都是如愿,已是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所以我做了另一件更卑鄙的事,我抱着羽民柔声道:“怎么会?我才答应与你相好,怎么会那般轻易地离你而去?可是我不能放任如愿不管,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你手中有忘忧草,只要我骗他喝下他便能忘了我,到时候我再寻个愿意对他好的人照顾他,然后就回来找你。”
  羽民当真把那忘忧草给了我,我却是在接过忘忧草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等如愿忘了从前的一切就带他重新找个没有外人的地方过日子了。
  我想那个时候我们的世界就当真是只有彼此了,如愿从前一直说的一世安乐也定会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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