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发誓道。
谁也没有发现,在李蒙走出医院之后,一个黑影悄悄地跟上了他……
余于醒的时候已经变得非常平静,之前的恐惧似乎已经被分解消化干净了,如果不是嘴上还有被咬伤的痕迹和手臂上的抓痕,甚至看不出这人在几小时之前还发过一次狂。
只有余于自己知道,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已经亲手掐死了过去的自己。这是他的选择,他选择了抛弃那些已经遥不可及的妄想,在温馨又怎样,人都已经不在了,空留一堆回忆又有什么用。
但余于也没有发现,他正一点一点地像五百年前那个疯狂的青年靠近——不计后果的疯狂。
他不会放弃他的计划。十一年前,这个社会抛弃了他,十一年后的今天,他要让这个社会为他们的行径付出代价!
那个傻逼男人说得对,他的父母,绝对不能白死!所有凶手帮凶和漠视围观的人,都得陪葬!
一直默默呆在角落里的鬼满意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年,看着他缓缓地坐了起来,拉了拉枕头垫后腰背,然后靠着,听着他用一种听不出任何起伏的语调说着,“我明天开始会想办法把人集中起来,最快明天晚上,你和黑金就可以来个砍人大赛了。”
“有报酬么?没有的话,我可不干。”鬼邪笑着问道,“说起来,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温情地来一炮了。”
“温情?我以为你不知道这东西。”余于不屑地撇了他一眼,“你不是强暴我强暴得挺顺手吗?”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温柔点对你。”鬼朝他走了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把人搂住,两张脸贴得很近,近到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呼吸。鬼挑着他的下巴,继续说道:“如果你能把你的心也交给我,那就更好不过了。”
“为什么?”
余于觉得有些好笑,这破刀今晚是吃错药了?说话这么煽情。
“为什么?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爱到愿意成为你手中的利刃去杀戮,因你而生,为你而存。
鬼手 12
余于接下去的目标是他舅舅,那个强占了他们一家财产事业蒸蒸日上却从来没管过余于死活的男人。
余友望大概很早以前就意识到自己的职业终究会害了自己的家庭,但他一腔的热血和正义以及妻子的支持使得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职业,所以他背着妻子买了人身保险,还和妻子商量提前写了遗嘱并且拿去公证。
他们可以不怕死,但他们不能连累他们的孩子,至少,如果有一天出事了,他们要为他的孩子留一条后路。
余友望和刘臻灵其实另外以余于的名义开了个户头,存了一笔定期的存款留给儿子,后来各种保险赔偿金最终也都汇进了这个账户里。这也是余于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事。
这对三十多岁的夫妇,虽然没能给他们的孩子一个完整健康的童年,却在银行里存满了深深的爱。
那个男人抢走了他们家的一切,当初若不是余于发疯死守见谁咬谁,恐怕连他现在栖身的房子都会被抢走——这些仇恨,余于已经按捺了十年。
“你装疯咬人?”鬼有些玩味地看着余于,“就你那小身板,还不立刻被人摔出去?”
“不是装疯……”余于半躺在病床上,平静地回答着。他刚从鬼突如其来的告白中反应过来的时候,鬼已经扯开了话题,和他说起接下来的计划。
“那时候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就知道绝对不能让人进屋,更不能让人拿到屋子里的房产证。摔倒没被摔出去,一口下去肉都下来了,直接啃在骨头上,等到回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啃了一嘴的人血,差点没恶心死自己。”
“嗯,最后还用力过猛,崩掉了两颗牙。”鬼悠悠地接话,看着余于一脸诧异的表情,笑得有点贱,“别一副我为什么会知道的样子,这还不简单,接吻的时候就能明显感觉出你有两颗牙的触感跟别的牙不太一样。”
余于先是一愣,他大概没料到鬼会说得这么直白,随即反应过来,微红着脸把枕头砸了过去,扯过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当鸵鸟。
真是魔障了,怎么就跟一把刀说起以前的事了。还被一把刀告白,这算什么事!
鬼不像平时那样随他去闹,没过多久就去扯余于的杯子,边扯边说,“出来吧,别憋死在里面。”
突然,余于猛地拉下被子,直视着鬼猩红的左眼,问道:“喂,你真看上我了?”
鬼似乎没想到余于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会,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余于边说边坐起来,下床走到鬼身边,“我们认识才多久?也不过几个月,虽然上过几次床……”说着,他迷了眯眼,“还是说,你喜欢这个身体?”
一直没说话的鬼突然咧嘴笑了笑,说:“几个月?”
他伸出右手,惨白的指骨钳住余于的下颚,迫使他抬头和自己对视,“从你造出我开始,到现在,我为了找你流浪了近五百年……”
“那是上辈子的事!不是我!”
余于怒吼了一声打断鬼的话。他可以接受自己用身体换鬼的协助,却无法接受自己是个替身,这屈辱感比让他屈身在鬼身下还要强烈。
“别急着否定,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像你的朋友那样。”鬼松开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朝窗户走去。
“你……”
“走吧,你不是还要去打恶作剧电话么?再不走就天亮了。”说话之间,鬼已经化作一室白雾,缓缓地把余于裹起来,不一会儿,病房里已空无一人。
时间正值凌晨四点半,余于戴着手套拿着鬼不知从何处顺来的电话卡,在充斥着雾气的电话亭里,拨了个电话出去。
短暂的“嘟——嘟——”声之后,电话接通了,对方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喂”了一声。
“夜里十二点,到你的玩具厂来。”
余于压低了声音,周身由于被白色的雾气笼罩着,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空无一人的街道,“记住了,夜里十二点,不来的话,就等着给你儿子拼尸体吧。”
“……神经病!”
电话那头骂了一句就挂了。余于盯着电话筒,耸了耸肩,“反正我说了,不来的话,那就只好那你儿子开刀了。”
灰白色的雾气中伸出一只骨掌,指骨摩挲着余于的脸。余于微微抬高了头,顺从地闭上眼,很快,一阵温凉贴上他的嘴,鬼软黏黏的舌头开始往他嘴里钻。
两人的舌头纠缠了一会才分开,睁眼时,余于发现鬼不知何时已经化出了人形,完整的左手搂着他的腰,两人亲密得像一对小情侣。
“这次就打算直接针对他们一家?不怕被怀疑?”鬼凑近余于的耳边,恶意地把气息喷在他耳朵上,后者捂着耳朵缩了缩,“反正束帆已经怀疑我了,无所谓咯。”
既然依旧被怀疑,倒不如干脆把线索扔到台面上来,能看到他们找不到证据指控他那种无奈窝囊样其实也挺不错的。
那天起床的时候,刘忠国只依稀记得有个神经病三更半夜打了个恶作剧电话,而刘忠国自然不会去管这个无聊的电话,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工厂和源源不断的钱,前段时间刚和外国佬签了合同,过阵子把这批货出了,就又有钱可以进他的口袋了。
外界说起刘忠国的这个办得极其顺利成功的玩具制造厂,刘忠国总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这是他死去的妹妹留给他的福气。
是的,的确是他妹妹给他的“福气”。
当初他的妹妹刘臻灵和妹夫余友望莫名其妙被人杀害,留下两口子日常节俭生下来的十多万存款和一套刚入住没几年的七十多平米的房子。刘忠国知道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他妹妹居然嫁的这个看上去挺穷酸的记者居然这么有钱,连房子都是一次付清,所以当时他就动了歪念。他花了很大功夫才买通了律师,把余友望他们一家的存款全部私吞。而本来,他是想连房子的所有权一起转移,只不过被发疯的余于阻挠而没能成功。四五个大人竟被个小孩挡在了门口,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刘忠国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怨自己当初太手软,应该直接找个地痞把那孩子杀死,怎么说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反正没了爹妈,照样活不下去。
虽然最终没能拿到房子,但刘忠国也算是把妹夫他们一家,除了房地产以外全部财产都掏空了,然后用这笔钱,建立了他自己的工厂。
他安抚他妻子时说过,死过人的房子,住着晦气,就由着那疯小孩去吧。
刘忠国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地在工作了一整天。第一次和外国佬打交道,这一票做得好了,说不定就能多一个固定客户,这将意味着又有固定的钱能定期进入他的口袋。
晚上回到家时,他的妻子玫红正在厨房里做饭,臃肿的身材在流理台和锅炉边转悠,即使厨房很大,也显得特别拥挤。
他别开头故意不去看他的发妻。自从他发达以后,他已经习惯了再外头随意地招妓,越是这样,回来看到自己的老婆,就越是看不顺眼——当初那个楚楚动人身材有致的美女,最终还是敌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侵蚀,变得又老又难看。
没过多久,他的儿子放学回来。这个被油炸食品喂大的小男孩和他母亲一样臃肿,四肢短小,走在路上简直跟个球一样。小男孩怯怯地拿出成绩单递给父亲看,刘忠国瞄了一眼,初中一年级七门课程,没一门及格,顿时痛斥了他一顿。
吵吵闹闹地吃过晚餐,指针和分针渐渐在十二点处重合,刘忠国一家都已经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就如同往常一样,一点也没有哪里不妥。
大概一刻钟之后,一阵灰白色的雾气从客厅的窗户夹缝里渗进来,无声无息地进入刘忠国儿子的房间……
隔天早上起来,刘忠国就闻到一个很难闻的铁锈味,而且味道很浓重,就像很久以前他打死一只老鼠之后闻到的味道一样。
他踢了踢妻子玫红肥肿的屁股,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嗯……”妻子翻了个身,没理他。刘忠国只好自己起来,走出房门时,他明显能感觉到,那味道更重了,而且明显是从儿子的房间里出来的。
“喂!臭小子一大早在房间里干什么!”刘忠国用力捶了几下门都得不到回音,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刘忠国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找来钥匙,几乎是踹着把儿子的房门打开。
血腥味扑鼻而来,乱糟糟的房间里只有床是整齐的。剔得一干二净的头骨放在枕头上,一堆肉和内脏的碎块均匀地铺在床铺上,暗红色的血浸红了一床被子。
墙上用血写着——“凌晨,工厂里见”。
文正侨接到局里的电话的时候,刚刚提着早餐走进病房。他眉头紧皱着,一边把早餐放到桌上,一边耐着性子听完上头的交代,匆匆和束帆交代了几句,便驱车赶往现场。
被害者被碎尸成肉末,明显就是“屠杀事件”的凶手惯用的手法。和先前305房的那个男孩一样,被害者遇害时父母一点觉察都没有,房间又是个从内部上锁的。
文正侨把刘忠国带到局里询问,惊吓过度的刘忠国有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又断断续续地讲了很久,文正侨才听明白,立刻让人去调查那个神秘电话,结果郭毅山跑了一整天回来,却带回来一个非常诡异的视频。
视频是一个商店门外的监控摄像,从监控视频可以看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空旷的街道突然起了雾,灰白色的雾气从一个方向蔓延过来,把路旁孤零零的电话亭包围住。这时,所有人都看到,那个电话亭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自己开了门!电话听筒悬浮在半空中!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想起之前余于在无人的房间里遇袭的事,这群从小接受科学教育的警员开始有点动摇了。
这样的一系列案件,如果不是人为,他们要怎么去调查?要怎么给上级和社会一个交代。
如果不是人为,又会是怎样一股力量,又为什么要盯上这些人?
“啊——”
一直沉默的刘忠国短促地叫了一声,眼睛瞪得老大,“我得得去准备一下……不不不去厂里的的的话……我我我我会死的……”
说完,发疯似地跑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文正侨有些发愣地看着跑出去的刘忠国,很久以后才回神。他吩咐道:“去找几台夜视摄像机,藏在刘忠国的工厂里。今晚郭毅山你带两个胆大的人跟我走就行了,我倒是要看看,这到底是人是鬼。”
但文正侨料少了一点,他不知道刘忠国不仅怕死,而且还是那种无论如何拉个人一起死的人渣。
当天晚上文正侨赶到刘忠国的工厂才发现,整个厂子灯火通明,所有工人都在加班。
如果对方真的不是人的话,那这些无辜的人都会死!
文正侨带着郭毅山去找人,顺便疏散群众。却没想到这些员工简直像被洗脑过一样,没有老板命令根本没人敢走。
“刘忠国呢!去把他找过来!”
文正侨气到全身发抖,他拿着早就亮出来的证件,冲员工们吼道:“现在‘屠杀事件’的杀人魔就躲在你们当中,都赶着被他杀吗!还不快走!”
结果一群员工该说笑的继续说笑,该工作的继续工作,根本没人理文正侨。
郭毅山看不过,正打算撵也要把人撵走时,电灯啪地一声关了,原本吵闹的四周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异样的安静。突然停电,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吵闹,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咚——咚咚——”一声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水滴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和诡异。
文正侨和郭毅山几个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们不知道凶手是不是已经靠近了,明明正值正月十六,却一点月光也照不进来,漆黑扩大了恐惧,每个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极点。
一股血腥味开始弥散开来,非常浓重。文正侨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忍着恶心,打算带上人先撤出去时,电灯又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打得迷了眯眼,等他们看清了眼前的场景,登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话分两头,与此同时,刚吃完晚餐的束帆收拾完东西,看到余于不停地看时钟,虽然有些猜疑,但还算是口气正常地问了句,“怎么了?”
“文哥一整天没消息了,没事吧。”
余于盯着时钟,装着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束帆死死地盯着他,他猜不出余于这话是不是别有深意,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许久,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突然扳过余于的身子,直视着他,说道:“余于,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一系列的‘屠杀事件’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余于顿了顿,没做回答。他已经弄死了另一个自己,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装傻。
“就一句话,告诉我你和这些事件都没有关系!”束帆紧紧地抓住余于的肩膀,双手有些颤抖。
他在赌,赌这个少年只是年少轻狂一时犯糊涂。叛逆期的少年需要有人关注他关心他,加上过去的事情,会整出这么残忍的事件也不是不可能,但心地总有一点是柔和的吧。束帆就赌这一点,他赌余于还能有一丝善存在,赌他会一时冲动坦白,他不相信一个少年如此残忍地杀害一个又一个人心里会一点阴影都没有。
但他没选对时机,如果早两天他这么问,说不定余于就会犯蠢承认了。可惜不是。会心存最后一点善的余于,已经死了。
所以余于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