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也暗语道:“看来通过衣兜带泥土出去,不仅没有效果,而且风险随时都会有。我一会再去会会那个倒马桶的。”
冯进军点了点头。
那个倒马桶的郑小眼正满脸郁闷的将一个一个的干净马桶拎到车上,准备出发。他脸上有一块明显的乌青,他边装马桶,边给自己的脸上揉一揉,痛得呲牙咧嘴。
郑小眼把马桶装完,刚要拉到一二号楼之间,迎面就见到三号楼的看守长任大强叼着他的旱烟袋和他那副官周八晃晃悠悠从三号楼和二号楼之间转出来。正向他走来。
郑小眼赶忙把车停下,三步并做二步的迎上去,冲任大强深深鞠了一躬,嘴里极其恭维的说道:“任长官!您早啊!”
任大强也是认得这个郑小眼的,大大咧咧的说道:“哦,郑小眼啊!奶奶的熊,还不快去干活!”
郑小眼赶忙说道:“任长官,我委屈啊我。”
周八骂道:“委屈你妈的,咋得了?”
郑小眼把脸一抬,说道:“两位长官,他们打我。你看我的脸肿的。昨晚上吃饭,暴牙张他们故意打的。”
周八骂道:“滚你娘的,找你老大黑牙帮你解决。和老子们说有个屁用!”
这两人又要向前走去,郑小眼赶忙跟着他们,弯着腰说道:“长官,我干这个脏活也有好一阵子了。您也夸奖过我干的不错,我就想着,啥时候能让我干点别的?”
任大强停下来,哈哈笑道:“奶奶的熊,你还想干些啥?”
郑小眼觉得机会来了,说道:“三号楼里面不是有做饭的差事吗?我能不能。。。。。。。”
周八打断了郑小眼的话,骂道:“想什么呢?让你做饭,把我们都毒死了怎么办?”
郑小眼说道:“那扫地,或者别的什么都行。”
任大强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把怀表摸出来看了眼,骂道:“奶奶的熊,你还不开工?”
周八和任大强心有灵犀,一把将郑小眼推了个趔趄,骂道:“让你倒马桶,就是瞧得起你了!你老老实实给我干一辈子,不想干的话,就滚回牢房里去。”
这两人哈哈一乐,快步就开了。
郑小眼满肚子委屈,只好拉着自己的马桶车,一边嘴巴里碎骂着,一边赶紧把车拖到一、二号楼中间。传递马桶的铁窗里,一个看守瞄了他一眼,骂道:“吃屎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慢!”
郑小眼满脸陪着笑,连连点头。
那看守转过身走开,吆喝着:“过来一个!动作快点!”
郑小眼刚拿下几个马桶,A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窗口,今天他是第一个。郑小眼没好气的如同往常一样,要从A的走中接过马桶,嘴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轻声骂着,但也听不清楚他骂些什么。
谁知,他接过A的马桶时,却感觉到A并没有松开手。
郑小眼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看这个不愿意松手的家伙,也是一愣。
A牢牢地盯着郑小眼,那眼神简直想把郑小眼看穿一般。郑小眼低声骂了句:“操!干嘛?”
A没有说话,而是慢慢把手松了,接过郑小眼递过来的干净马桶,冲郑小眼撇了撇嘴,走开了。
这让郑小眼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把A的马桶放在车上,忍不住地揭开马桶盖子看了一眼,但并没有看到什么。
107的豆老板已经把马桶递了出来,见郑小眼有点发愣,用马桶敲了敲铁窗户。郑小眼才算反应过来,慌忙接过马桶。
郑小眼把所有马桶收完以后,拖着一车马桶,来到围墙角落处的一个茅坑旁,稀里哗啦,把马桶里的粪便倒入茅坑,再放回车上。
拿到A递给的那个马桶时,郑小眼特别注意了一下,慢慢的倒出来,但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郑小眼心思重重的把这些马桶再拖到茅坑边的一个大水盆边,这里面他早已经打了好几桶水,作为冲洗马桶之用。这个的确是个又脏又累的活计,那个时代没有多少人愿意干洗刷马桶之事。古时很多宫廷之中,有些犯了法纪的宫女甚至妃子,会被下放到宫廷中做洗刷马桶之事,除非有人接替,就要一直干到死去,是极惨的折磨、惩罚人的法子。
郑小眼干这个早就受不了了。但苦于没有任何办法不干。所以看到A这个样子,也是浮想联翩。
如果给郑小眼几条路选择,一是继续干下去,二是不干了关回三号楼被人欺负,三是逃跑。郑小眼绝对会选择逃跑。但是郑小眼知道凭自己绝对不可能,那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他,能够让他活着逃出去,郑小眼还是有胆子试上一试的。
于是郑小眼边洗马桶边自己低声叨咕着:“谁能让我逃出去,让我干啥都成。谁能让我逃出去,让我干啥都成。”这句话居然念叨了整整一个上午。
A和冯进军在小广场上,还是两个人孤零零的呆在一起。这个时候,是他们说话最方便的时候。
A说道:“那个倒马桶的,看得出来很想离开这里?”
冯进军懒洋洋的说道:“你怎么看得出来?”
A说道:“除了他的眼神以外,他从我看到他时,就一直嘴巴里念叨着一句话。我根据他的嘴型能听出来。”
冯进军哦了一声,说道:“他说什么?”
A说道:“应该在说,谁能让我出去,让我干啥都成。”
冯进军说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家伙我看也的确想跑。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告密。”
A说道:“不知道,还要观察。”
冯进军说道:“明天我会一会他,直接说我想逃跑,看他什么反应。这句话就算他告密了,也没有什么用。这里的人谁不想逃跑?嘿嘿。我觉得你第一次不方便出面和他说什么。”
A沉默了一会,说道:“好的。”
二十三、一号楼的左派们
钱三贵是一号楼左派里的一员,他早上和A说了让他过来的话以后,一直呆在左派那群人里面打量着A。见A和冯进军一直在那坐着,没有丝毫过来的意思,不禁有些发慌。
钱三贵身边一个与他个头差不多的年轻人凑过来说道:“三叔,你这么想那个张海峰和我们一起吗?”
钱三贵嗯了一声,说道:“小贵啊,这个张海峰绝不是个简单的人。我根本没有想到他居然被抓进来了。要么,他就是我党的高级干部,要么他就是一个最厉害的敌人。”
这个年轻人,就是钱三贵一直的跟班钱小贵,他们一直以叔侄相称。
钱小贵说道:“如果他是敌人,那拉拢他不是很危险吗?”
钱三贵笑了笑,说道:“小贵啊,你还记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吗?”
钱小贵想了想,说道:“你说,我们只要能活下来,就一定会有自由的,就一定能看到解放的那一天的。”
钱三贵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们不是政治犯,我们是情报员。张海峰这个人,大胡子和右派一定也想拉拢他,只有加入我们左派,才能保证这里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
坐在钱三贵身边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默默地听钱三贵说完,站起身来对钱三贵说道:“三贵同志,也不用强求了。他和那个叛徒冯进军天天在一起,很难说是什么状况。”
钱三贵扭过头来,对这个戴眼镜的男人说道:“沈国民同志,如果他过来说两句话,可能你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了。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很是佩服他思维之严密性。”
沈国民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说道:“你能确定他能和我们一样,安心在这里呆着?”
钱三贵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沈国民和钱三贵相视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钱小贵就低声嚷嚷起来:“三叔,他好像要过来了。”
A和冯进军把郑小眼的事情聊完,的确就要过来,他从广场这头走向那头,一下子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大胡子李本伟也是牢牢的盯着A,目不转睛。
A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不过他却毫不在意,笔直的就走了过去。
钱三贵那边的人自动给A让开了一个位置,直到A走了过来,坐下之后,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下棋的下棋,发呆的发呆。
钱三贵说道:“张海峰张处长,记得我吗?我是钱三贵。以前我曾经给军需处供应过中药。”
A点头示意了一下,说道:“记得了。”
沈国民伸出手,说道:“我叫沈国民,幸会啊,以前就是个教书的罢了。”
A伸出手和沈国民握了握,说道:“我以前也不过是个卖货送货的。”
沈国民说道:“张处长,你可知道这白山馆关的都是什么人?”
A说道:“共产党的情报人员。当然,也有弄错了的,比如说我就是一个。我最讨厌的就是共产党了。”
沈国民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张处长,您这样表态是给谁看的呢?”
A说道:“没什么。我就是表明我的立场而已。如果你是共产党,最好不要搭理我。”
钱三贵没想到气氛一下子就这么糟糕,连忙打圆场说道:“大家认识一下而已,都是狱友嘛,彼此都互相照应着。”
A环视了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们把我想错了。我不是你们的同志,甚至不是朋友,更像是敌人。抱歉,告辞了。”说罢就站起身来,又径直的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钱三贵和沈国民哑口无言,只是互相看了看。
钱小贵问道:“他怎么这样说话?”
钱三贵说道:“看来,他只愿意和冯进军在一起。”
沈国民拍了拍钱三贵的胳膊,看着A的背影,低声说道:“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可惜他现在在白山馆,而不是其它地方。”
A一屁股坐在冯进军身边。冯进军打着哈哈说道:“谈的不错?”
A说道:“还可以。他们那群人里面,我敢肯定有真正的叛徒。”
冯进军说道:“那很难借用隔壁的力量了。”
A说道:“暂时不考虑,那个钱三贵身边的小鬼,是最有问题的一个。他和那个钱三贵应该彼此太熟悉了,钱三贵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
冯进军转口说道:“我已经把土洒完了。你呢?”
A拍了拍手,说道:“我也早就没有了。”
冯进军说道:“真有你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A撇了撇嘴,算是笑了笑,也不说话。
冯彪在铁笼子外的一角捏着自己的脖子,也不太舒服的四下摇动着。马三正在他上身边,说道:“冯头,没睡好吧。”
冯彪应了声:“能睡好吗?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
马三说道:“是,是,什么事都要冯头操心。”
冯彪嘴弩了一下,指向左派那边:“看到刚才张海峰过去了吧。找我们埋在里面的狗儿问问张海峰说了什么。”
马三说道:“放心。对了,冯头,我看他们好像气氛也不太好嘛。这是怎么回事啊?”
冯彪说道:“张海峰和谁气氛好了,我倒担心了。马三,你什么时候能多长点脑子?你他妈的怎么说,都是我的副官,你看看徐行良这个贱人的副官黑鱼,任大强的副官周八,都是白山馆响当当的人物了。你他妈的最多和贾老三那帮孙子一样,都没有人愿意提你。妈的皮的,要不是看你对我忠心耿耿的,早他妈的给你踹到一边去了。”
马三连连点头,说道:“冯头冯头,您别生气。我笨,我是笨,但是笨也有笨的好啊,就是踏实啊。真有个象黑鱼那样的滑头在你身边,你能放心吗?”
冯彪看了眼马三,呸了一声,却脸上有几分得意,说道:“走吧!二号楼的人快出来了。”
A每次都有机会让机要员刘明义看到自己摇头,这是他最满意的一件事。
而刘明义也最满意,每次都能看到一号楼的那个陌生人向他摇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刘明义已经认定了这种摇头是有意义的。
二号楼的楼顶上,徐行良还是出现在那里,他默默地看着犯人走进铁笼子,又一个一个的看上一遍,这才算完。
黑鱼气喘吁吁的从楼下跑了上来,冲徐行良说道:“徐总徐总,贾老三他们回来了。”
徐行良刚刚被李圣金升为了团级,黑鱼也讨好的叫徐行良为徐总了。徐行良说道:“好好说,跑什么跑?天大的情报让你这样一跑,也泄了。还有,不准叫我徐总,找死啊你!”
黑鱼喘了口气,说道:“是,徐头。贾老三他们报告,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都是些经常往来市内的商贩。也没有发现谁携带望远镜之类的东西。”
徐行良骂道:“啥都没发现,还跑的这么气喘吁吁的?”
黑鱼说道:“贾老三他们是碰巧查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很有意思!徐头你绝对喜欢!”
徐行良说道:“哦?碰巧?”
黑鱼四下看了眼,凑在徐行良耳边低语起来。
在白山馆第二层院内的一栋楼房的一个房间之中,明显是病房的布置,一个昏身是血穿着犯人衣服的男人,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这个犯人上半身赤裸着,右肩处有一大块伤口,看上去已经化脓了。一个女护士正在给这个犯人上药,用劲用的狠了,这男人就会疼的大叫一声。
这个女护士总是哆哆嗦嗦,始终不能完成上药的工作,那犯人骂道:“你给我个爽快吧。”
这女护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把女护士手中的药棉拿过来,一个听着冰冰冷的女子的声音说道:“你是要个爽快吗?那你忍着点。”
还没等这个犯人回答,这只手已经将药水刷刷刷几下,将伤口涂满,另一只手里已经多了一只手术刀,咔一下扎在伤口边缘,转了几下,就剜下一大块已经脓水直流的肉来。
这女子趁着血还没有涌出来,已经换上另一只手,用好几根棉签,涂上了药水。
此时这个犯人才啊呀一声叫出声来。
这女子三下五除二,就做了上药,止血的工作。速度极快,眼花缭乱。
这女子这样弄完,才对身边的护士说道:“给他包起来!这块肉都快烂死了,再烂下去,胳膊都不能用了,怎么才来?”
那护士说道:“是一号楼的犯人,闹事一直被关着,所以刚刚不久才送来。王玲姐你要是不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女子走到一边,把手上的药棉丢掉,手术刀放在一边,转过身来说道:“你们这些共产党,真不知道怎么皮肉就生的这么贱,不怕打不怕疼吗?老实交代了不就行了?”
躺在床上的犯人哼哼了两下,也不说话。
女护士就连忙给这个犯人包扎。
这个被女护士称为王玲姐的女人,把口罩也解了下来。她是个个子高挑的女人,长的极美,却掩不住一脸的冰冷,那眼神中尽管透出一股子疲惫,更多的却是孤傲。她将头发盘在后面,前额处垂下几丝头发来,看上去有些凌乱,却别有一番成熟女性的味道。
女护士给犯人包扎完,站起身来对这个女人说道:“王玲姐,怎么这两天都没有看到你?”
这个女人就叫做王玲。
王玲说道:“哦,有点事情,去办一些药品。小雅,这两天没什么事情吧。”
女护士小雅说道:“就今天早上来了这个犯人,弄得手忙脚乱的,其他的都还好。”
王玲说道:“那还行。”向前走到床边,察看了一下这个犯人的包扎,说道:“你如果想要这条胳膊,你就得两天来换一次药。”
那犯人哼了声,说道:“少来这一套,我宁肯胳膊不要,也不要你们这些特务给我治病。”
王玲也不生气,依然冷冰冰的说道:“随便你。但是你现在既然来了,就给我老实点,少嘴巴耍横。”
女护士小雅也不太高兴,娇声骂道:“下次让你把胳膊烂掉算了!”
那犯人也不吭声了。
王玲走开几步,拿起一个本子,看了两眼,说道:“皮景顺,一号楼105牢房。倒是个新人嘛,以前没来过,这个伤口至少已经两个月了,也真够厉害的,能忍两个月。小雅,给他打一针青霉素和退烧针,消消炎。”
小雅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说道:“王玲姐,这些个犯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