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我心里咋舌:这不会就是回光返照的感觉吧。
白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一个决定,他点点头说:“这个东西已经没有原来一半的能力了,估计他所有的元魂都是依附在古剑上的,古剑不完整了,等于他留下的那点怨气也要守不住了。”说完他站住没有再退,反而拉着我往前走。我有些害怕,几乎是被白翌拽着往前蹭。
幻化成假白翌的鬼虽然还是背对我们,但他似乎在忌讳什么,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这让我心中有了些底气,我用眼角留意四周蠢蠢欲动的水猴子,这个鬼好像不能对我们产生直接地攻击,最大的威胁来自那些躲在暗处的水猴子。没想到的是,水猴子一看那个鬼失势之后,一个一个十分焦躁,龇着牙对他鬼吼,刺耳的声音使我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我有些不明白,拉着白翌问:“那些水猴子不是他的手下么,怎么感觉个个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
白翌冷静地看着四周,神情十分严肃,他说:“当然是深仇大恨,那些水猴子恨不得咬死这家伙!他害那些淹死的冤魂不得升天,控制它们守着这个湖,按照人类的说法就是暴政统治,官逼民反。”我不关心鬼界的农民起义,这种时候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对白翌说:“趁他们内讧,咱们快跑吧!”白翌没有听我这句话,把我拦到他的身边,然后对那鬼说:“现在能让你安然脱险的就只有这块玉剑格回到你手中了。”
鬼侧身点点头,即使被那么多水猴子包围着,但从他的反应上来看却感觉不到很大地恐慌,反而有一种临危不惧的气魄在,我不禁钦佩起这个所谓的鬼王。
刚刚钦佩起来,一只水猴子就跳了出来,拼命地朝那个鬼咬了过去,鬼的动作十分迅速,一个闪身,手上刀光滑过,那只冲出来的水猴子就被他斩首了,头还保持着张开嘴巴嘶吼的恐怖表情,卡在半当中发出咕噜咕噜地声音,很快就从它身上冒出一股浓稠的黑色液体,最后整只水猴子仿佛被化掉一般,只留下一滩水。四周的水猴子看到同伴如此惨死,一个一个叫嚣着,却没有一个敢再冲出来。我看到那家伙身手了得,估计取人首级也只不过是手起刀落,不过如果一群水猴子一起上,任凭他独孤求败,也只有被撕成碎片的份。
白翌斜眼看了看那滩水,不像我那样被吓倒,眼神中多了些许肯定,好像他以前的推测得到了证实。 白翌镇定地对着他说:“我们都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既然如此东西可以还给你,但是你要放我们走,对我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块石头,我们不会对任何人谈起这里的事情。”
我没想到白翌居然如此直白地说出条件,然而鬼听了进去,他低头思索片刻,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年轻,语调却十分古怪,如果不是在特定的环境,我说不定还会觉得好笑,但是此刻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奇怪得是他的声音是从石碑里传出来的,并非他本身,他阴冷地说道:“还剑于吾,尔等速退!”
我感觉他在唱大戏,不过幸好听得懂,既然肯开口就有交涉的余地,我说:“你说得是不是钩月剑上的玉剑格?”
他点点头,缓缓转过身体,当我看到他的脸时,他已经不是白翌的模样了,而是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束着大带的古代人,他头上带着春秋时期特有的礼冠,缨带下垂系在脖子上,脸相当年轻,看上去比我还要小一两岁,不过在古代已经是弱冠之年了,他年轻的脸庞却显得无比沧桑,在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已经腐朽得犹如破铜烂铁般的剑柄。真不敢相信,他就是用那把锈得连铅笔都削不动的剑,利索地砍了一个水猴子的脑袋。他冷冷地看着我们,当看到白翌时,他微微一震,好似有些吃惊,但眼神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冷傲的死寂。他的身体仍然在不停地淌水,周围的泥土都被浸湿了。白翌口气淡然地对他说:“你就是吴王夫差最小的一个儿子,吴姑蔑吧。”
眼前站着的鬼魂居然是几千年前吴王夫差最小的儿子,那么他就是吴国王子了?
鬼一听居然有人喊出他的名字,身体微微地有些颤抖,即使如此他依然笔直地站着,手里紧紧握着锈迹斑斑的钩月古剑,眼神中有了些许怀念。他看着我们,开始叙述起几千年前发生在吴国的一件往事:
吴王夫差当时宠信西施,听信奸臣,已经把伍子胥的兵权削得差不多了。因为他只是吴王子,并不是长子,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最后只能眼看着自己最尊敬的老师伍子胥被夺军权后又被逼死,尸体也被装入皮袋扔入河中。无权无力的他,纵有救师的心愿,却也拗不过大权在握的奸臣,和已经被酒肉色相所腐蚀的父王。
他想起伍子胥最后所说的话,他说他存吴国存,他亡吴国亡。眼看亡国只在朝夕之间,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于是在丧师、即将亡国地双重打击下,年纪轻轻的吴王子抱着最后的希望——钩月古剑跳河自尽。他希望通过把宝剑留在湖中,保住国家最后的根基,用这把神兵利器守住最后一点希望,留住父辈打下的千里疆土。
之后的千百年,他一个人苦守这苍茫的大湖,守剑,成了他灵魂唯一得寄托。渐渐地,他的灵魂和剑融为一体,而那些溺死的亡灵,因为他那份千古不灭的怨气不得升天,只有化身为水猴子成为他手下的傀儡。水猴子得到剑上的灵气,能够每个潮汐来到岸上,他靠操控这些溺死的亡灵来保护早就烟消云散了的吴国土地,在他眼里这里依然是吴国的领土,他依然是这里的王子,只不过这种悲哀的心态被腐蚀地扭曲变形,只剩下千古难消的怨气,而怨气成了保护宝剑最后的保障,任何看到或者拿到宝剑的人都被这位冷酷的鬼王子给溺死,拖入水中化身为另一只水猴子,来保护这把宝剑。
我对这位吴国王子有了一种悲哀的感觉,但是依然没有放下防备,因为他得冷酷也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就因为如此,他不知道杀了多少曾经接触过宝剑的人,包括那个不久前溺死的孩子。我拉着白翌,慢慢移动到出口,站在一个最容易逃走的位置。我口气缓和下来,低声说道:“既然你要守着这把剑,我们用性命保证绝对不透露此剑在这里的消息,剑永远是你的东西。”说着我朝白翌投去询问的眼神,他点点头,对吴王子说道:“东西给你,我用我的灵魂担保,你继续坚守自己的国家,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鬼王子听到白翌的保证后点了点头,摊出手心,愿意与我们达成契约。我心里不禁有些委屈,凭什么白翌的话算数,我说得话那家伙连个反应都没有,什么世道啊!
白翌从我手中拿过玉剑格,朝鬼王子抛了过去,这次他抛得是真玉剑格。我看着玉块划出一个弧度,最后落到鬼王子的手心。东西一回到他的手上,四周的水猴子好似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一溜烟地全都往湖里跑,它们一边跑一边发出怨恨地嘶吼,因为惧怕,没有一只水猴子敢留在他的身边。鬼王子吴姑蔑紧紧握住玉剑格,笔挺站立,他看着那些奔逃的水猴子,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渐渐滑下泪水,颤抖地说:“我一直想要成为像师傅,像我祖父那样的英雄,打下千秋霸业!而今,我不过是一缕冤魂,我守的时间太长了,也太累了……我没有成为英雄,但我不能放弃,我已经放不下了!它们只有和我一起守着这湖,哪怕多么怨恨,也必须守下去!这把剑我不会让它再次出现于人间!”说完他的脸就开始起了变化,原本高贵清秀的脸庞凹陷下去,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皮包骨头的骷髅,头发也由光亮的黑色变为枯黄的杂草一般,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尸气,形成一阵黑雾,但是他的眼神依然十分高傲,他捏了捏手中的宝剑,最后看了我们一眼,好似提醒我们之间的约定,渐渐地他紧握住宝剑的手指变得枯槁,进而变成森森白骨,宝剑从枯败的手上落到地上。
白翌眼神复杂地看着吴姑蔑,开口说:“这把剑永远属于你,我们中谁都不可能去拿,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再需要英雄。”
吴国王子最后变成只剩一副被衣服包裹着的骨架,他最后承诺不会再来伤害我们,在我疑虑地回头看向白翌时,白翌点了点头说:“相信他吧!即使死了他也是一个王子,而且是一个为自己信念效忠的英雄。”
我回想起他的眼神,的确如此。即使他变为鬼也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我不能理解这种坚持是为了什么。反正最后他化作了一缕青烟,只留下那把破烂不堪的稀世宝剑。不过我们必须遵守与这位王子的约定,否则不知道哪个时候会被他拖下水,成为湖里不得超生的水鬼。
白翌走过去捡起宝剑和玉剑格,使劲朝湖里扔出去,剑和玉剑格落入水中,打出一串涟漪,最后慢慢沉入湖中。我说不准它们还会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至少它们拥有一个至死不休的守护者。为了宝剑,这个疲惫的可怜孤魂还不知道要守到何年何月,也许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有人守护,对剑来说,世界的变化根本不重要吧。
我看着湖水有些犯傻,冷不防脑袋被白翌扇了一下,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他十分恼火地说:“看到个影子你就追过去,说你不用脑子好还是压根没长大脑好!”
我摸着脑袋,看白翌一副气得要死的模样,搞了半天是为了那件事。我对白翌翻了一个白眼说:“当然要追出去咯!万一你出事了,我孤军奋战岂不是更惨!”
白翌嘴角有些抽搐,这种事情发生得不多,能把面瘫如白翌者气得半死,是需要能力的,我略微得意地继续说:“难道说你看到我的背影不会去追?”
他被我那么一问,一时语塞。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拍脑门对着白翌说:“靠!我买的那十几块钱的小笼包还在那里呢!我才吃了几个!”说完转身拉着白翌就往回跑。一心想着包子的我只听见白翌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放手,你又怎么能跑得掉呢?”
我回头看着一脸无所谓的他,焦急地说:“我是跑不掉,但包子就要没了!你可得赔我啊,你能不能速度点!”被我拉着的白翌,突然反握住我的手,轻轻地笑了声,加快速度,和我一起奔向那个放包子的小亭子。
第十四回:预死者1
“人不可能改变未来,命运只能去见证而无法改变。毛虫即使变成了蝴蝶,等待它的也只不过是延后的死亡。在死亡面前任何东西都显得脆弱苍白……”
啪!一声重重地敲击从我隔壁的办公桌传来,顿时所有人都抬眼看向气得憋红了脸的林老师,她高声说道:“现在的孩子怎么尽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消极得不成样子!”
林老师是一个年岁蛮大的女教师,她在这个学校已经任职几十年了,算是继潘秃子之后老师中资历最高,也最严厉的一位。这次公开课是她第八次冲击特级教师名额的机会,但是显然那篇作文使她今年的梦想又了成泡影。
站在她对面低着头的是初二四班的一个女学生,她微微颤抖着肩膀,显然被盛怒的林老师吓得不轻,通红着脸,看上去有些可怜。林老师冷冷地朝她看了两眼,声音拔高两度说:“岳兰!你小小年纪,抱着这种消极思想怎么可以!我的一节特级教师公开课成功不成功无所谓……但是!你这样的思想将来怎么办?”
那个叫岳兰的女生先是吓一跳,然后咬着嘴唇闷不做声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老师的批评。林老师对于这种闷不做声的学生,最后一招就是找其家长谈话,可以把这孩子的将来说得惨不忍睹,于是那些发慌的家长就会代替这位不能体罚学生的女教师,回去狠狠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孩子。
果然她瞪了岳兰一眼,冰冷地说道:“明天叫你家长来见我!”
岳兰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但随后又恢复成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声地说:“我妈……病了,不能来。”
林老师不屑一顾地哼一声,翻开备课本说:“那就叫你父亲来一次,我要好好地说说他,怎么管教孩子的!这样的思想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就在岳兰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潘秃子推门而入,他看了岳兰两眼,转身对林老师说:“林老师,这孩子有些特殊,这样吧,先让小安送她回去,补一篇新的给你,有些事我得跟你说说。”
我心虚地捧着书正准备开溜,没想到最后居然摊上了家访这样的麻烦事。对于老师来说,家访就是变相加班。有些学生的家住得很远,你特意赶过去就是为了向学生家长告状,态度还得诚恳,语气还得真诚,否则人家家长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说不定走了半天路连杯茶也没喝着就得被轰出来,悲情指数直逼推销员。我心里一冷感叹道:潘秃子这老头就会把麻烦往我身上推!我瞟了两眼白翌,他居然在关键时刻当没听见,趴着脑袋装睡!我悲愤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告诉自己关键时刻兄弟都是瞌睡虫!我踌躇了下起身走到隔壁办公桌,岳兰依然低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胸口的红领巾。
潘秃子使唤惯了我,不耐烦地对我招招手拍着那作文本说:“安老师,你带这个孩子回家,顺便让她再重新写一次作文!这个孩子比较特殊,是考验你能否胜任人民教师的时候了。”
我接过本子,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对潘秃子和林老师认真地点点头说:“请放心,我会好好开导这个孩子的。”说完就拿着背包和教课本走出办公室,身后跟着一直低着脑袋的岳兰。离下班只有短短的五分钟,现在我却不得不去处理这个孩子思想消极的问题。我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其实不应该我去的,但是潘秃子不知道怎么了,对这个孩子有些忌讳,于是按照惯例把那种难做人的工作扔给新人。说是考验,实际就是我做错了,被骂一顿也无损他的威望。
按照平时这个孩子绝对会被潘秃子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如今居然由他亲自出来打圆场,还要我送她回家。我不禁回头看了岳兰两眼,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十分瘦弱,营养不良,枯黄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绑成一个马尾辫,身上的校服看上去有些脏,胸口沾着点点的污渍。最怪得是她的额头感觉比其他孩子高了那么一点,显得有些怪异。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她整个脑袋就像是安在脖子上的一个皮球一样毫无生气地垂着。
她回到自己班里,这个时候正好是每个班级的大扫除,照例会留下几个学生清扫教室。岳兰默默地走进去,我守在门口听见教室里孩子们之间的对话。
“岳兰,你又说那些奇怪的话了,你根本就是一个巫婆嘛!”
“就是,好讨厌!你看她呀,长得那么丑,又脏!说话又奇怪,怎么让她转到我们班来啊!”
“讨厌死了!害得那个林老太连我们一起骂!要你写作文,你又写那种怪东西!”
岳兰好像没听见一样,拎着书包,一边走一边匆匆把书胡乱塞进包里,快速跑出教室,抬头看着我说:“我们走吧,我也知道你懒得送我回家,没关系,走到门口你就回去好了。”
我一听这话句句说到心里去了,却也因为如此显得特别窘迫,被一个年龄小我一大截的孩子猜中心里话,实在是非常没有面子。我咳嗽两声,装出严肃的样子说:“我还是要去你家看看的,还有你怎么就写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岳兰一扫前面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斜着眼语气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