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魂一点也不好,很冷,没有温暖的感觉。阴路走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模糊的景物,黑色模糊的人群,红色的月亮和静的可怕的世界。
当水流到我身上,提醒它有多么温暖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活着,原来我是那么爱这个世界……
我不自觉地眼眶有些热,我不清楚是不是有眼泪落下来,如果有的话,它们也会顺着水流一起离开我的脸,我不想让谢以安看到这样子的我。
我正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浴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隔着浴室玻璃往门口看去,谢以安拿着浴衣走进来:“洗好了没有?我给你煮了点面,只有这个了……”
“好的,”我飞快地应了一声,就继续洗,可是隔了一会我都没有听到谢以安离开的声音,我转头去看他,谢以安还没有走。
“你……”我刚说了一个字,谢以安就把浴室的门拉了开来。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黑色的眼睛因为浴室的氤氲热气而显得有些湿润,甚至有些妩媚,他穿着白色的长袍站在那里,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侧过头,继续让水冲在我身上,一边拨弄头发:“怎么了呀?”
他没有说话。
我又说:“我冷,把门给我拉上……”
我看他不动,伸手就去拉门,因为虽然浴室里没有风,但是身体被水一淋,立刻瑟瑟发抖。
谢以安的手抓着门外的门把,我则抓住门内的门想要关上,拉了一下却没有拉动。
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对视他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很累,因为我知道我太在乎他,以至于觉得时间太少,不知道如何去相处。
我们对峙着谁也没放手,最后我打了一个喷嚏——本来现在就快冬天了。
谢以安看到我打了喷嚏才慢慢放开手,我一推门把就把门关上了。氤氲的雾气吸附在玻璃上,让我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只是停了一会我听到门关的声音。
我记得之前也有发生这样的事情,那时候……谢以安似乎走了。
我转回身慢慢地洗澡。我总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显得有些性格扭曲。陆判没有告诉谢以安我剩一点点时间,他是希望我自己告诉他吗?
我也知道,下次遇上沧流,我恐怕就没办法再逃走了。那么沧流,是不是也故意给我留了一点时间,我知道,他的力量应该是在谢以安之上。
那么小蕾呢,如果沧流走了,去天界了,那么她一个人留在人界又会怎么样呢?
我觉得我的脑子有些严重负荷,我想的太多了。谢以安说的对,什么都不要去想,可是这些念头就是存在我脑子里。
我对自己说,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我把身体擦干,换上谢以安给我拿来的浴衣。走出浴室,谢以安没说什么,倒是把热腾腾的面给我放到桌子上,我看到面上面还有个荷包蛋。
“你好像还没做过饭给我吃,”我忽然说,“一直都是我做给你吃。”
谢以安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报纸,穿着灰色格子的睡衣,看上去居家极了。他听到我说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因为你是我媳妇啊。”
我不跟他继续说下去,低头吃面,我是真的饿了,而且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所以那么一洗澡一吃面,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有些丢脸的猜测,是不是嘴里挂着面条就睡着了…0…
我揉揉眼睛,看到谢以安就睡在旁边。
他的睡容很安静,很英俊的脸,谢以安曾经说过,这就是他原本的容貌。
我从床上坐起来,虽然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但是灿烂的阳光依然从缝隙里跳跃进来,让我微微眯起眼睛。
白天看这个房间更加觉得奢侈,难道现在的古寺已经发展到为游客提供住宿了?而且还是星级待遇?
我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把窗帘打开。
我看到外面是个铺着青石板干干净净的小院,用青石砖堆起来的花坛里长出高大的树木。我听到鸟儿的声音,以及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但是什么人也没有。
我正在窗口张望有没有人的时候,看到有两个和尚穿着灰布长衫,手里拿着扫帚出来扫地。
昨天晚上风有些大,加上现在的季节,树上掉下不少枯黄的叶子。他们把落叶扫拢到一堆,然后装进垃圾袋。
我有些困惑,这简简单单的古寺,会有什么危险?肯定不是山下的部队把路封上了这么简单。
我正想着,一件衣服披到了我的身上,我回头一看,谢以安站在我的身后。
“当心着凉。”谢以安柔声说。
我问:“这里到底怎么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危险啊。”
谢以安露出一个苦笑,然后缓缓地说:“我们正在一个妖怪的嘴巴里,你说危险不危险?”
我有些惊讶谢以安会用这样的比喻,我转头盯着外面看。又有一些人过来,手里拿着扫把拖把抹布之类的清洁工具。
他们有些穿着和尚穿的僧袍,有些则完全是一副时尚青年的打扮,也有女人,一个个神情安详,和穿在身上的那种时髦衣服格格不入。
“这是……?”我忽然想起那些人,女的漂亮,男的英俊,我想,这些人大概就是还没有下山的剧组的人吗?怎么看上去跟剃了头发的和尚差不多,还主动做清洁工作?
“这些人怎么了?”我问,昨天晚上谢以安抱我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么多人呢。
“都被控制了,”谢以安耸耸肩膀,过来把我搂在怀里,“我找不到那东西的本身,所以没办法离开这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转头问。
“是一种妖怪,”谢以安跟我解释,他倒是很少那么快就把答案说出来,也是第一次这样被困住,“这种妖怪是古寺里的某样东西成了精,因为长期受佛法浸淫,以至于它的气息让人感受不到邪气。”
“所以找不到?”
“对,可能是一棵树或者一根晾衣绳,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呢,”谢以安耸耸肩膀,“它喜欢把人变成和尚,它以为自己是一座寺院。”
“它其实就是寺院对吗?”我问,“我好像看过一些记载,就是专门把进来寺院的人变成和尚,然后让他们忘记之前的事情,自己以为自己就是和尚。”
“对,就是那种东西,”谢以安点点头,“要分辨出这种妖怪十分困难,尤其还有沧流给它撑腰,所以我没办法走出寺院。”
“我和陆判上来的时候,发现山下已经禁止通行了……”我说,“是警察发现什么了吗?”
“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这所寺院已经被那东西给控制了,恐怕是很多人来山上失踪,所以才戒严了吧。这样比较好,人越多,那家伙就越厉害。”
我抓抓头发:“神仙倒是越来越少,这些妖怪却多起来。”
“其实从天界之门关闭以后,越来越多的妖怪隐匿在人类之中,”谢以安轻声说,“而且人类的死亡率慢慢地减少,它们的食物就多起来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连忙问,虽然外面看起来格外宁静祥和,但是我们毕竟是被妖怪给关起来了。
“在这里呆几天,反正我想那东西不喜欢有人霸着它的底盘,总会跳出来的。”谢以安耸耸肩膀。
“那现在呢……?”我问谢以安。
谢以安一把拉上窗帘,忽然朝我凑过来:“……你说呢?”
我瞪着他,背靠在窗户上,背部靠着有着繁复花纹的窗帘。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黑发上,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更加柔和。
我抬手想把谢以安挡开,但是他轻而易举地想把我的手推开,毫无预警地吻上我的唇。
属于谢以安的气息直接地侵入我的口腔,把我包围起来。我愣了愣,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在这一瞬间,谢以安把我按在玻璃上,舌头侵入了我的口腔。他依然是那么热烈和霸道,好像那里一直是他的领地一样。我的舌头被迫回应他的侵犯,这样的接触让我的身体也一并热起来。
我们在一年的时间中契合彼此的身体,而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回应他的邀请。我听到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好像早就料到我有这个反应一样。
我一口咬下去,牙齿碰触到他柔软的舌头,轻轻咬了一下。他闷哼一声,却没有退出来,继续肆无忌惮。
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这种亲密的接触。尤其是在陆判来找我之后,因为我知道时间不多。
古人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比如说,及时行乐。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第 73 章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有些惊讶时间过地那么快。
我揉揉眼睛,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我第一反应是以为谢以安上厕所去了,但是听了一下声音,周围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像有人在。
电灯没有开,电视机也关上了,床上只有我一个人,谢以安呢,他去哪里了?
我倒不担心他去找外遇什么的,我只是觉得奇怪,谢以安这么晚跑到哪里去了?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周围的黑暗中就像有什么巨兽一样在轻轻地呼吸,用眼睛注视着我一样。
这是我小时候常做的一个梦。
因为我总是被爷爷要求呆在房间里,这是在我们那里很少出现的要求。
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有很多东西隐藏在黑暗里,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那些岁月寂寞又诡异,我有时候真奇怪我从那种童年里走出来还能成为这么一个大好青年。
或者,我就注定一辈子和这些事情纠缠不清。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看了看手机已经晚上两点多了,谢以安还没有回来。
我在床上呆不住了,我推开被子坐起来,披上衣服站在窗口。
我把窗帘轻轻地掀起,能看到外面的院子。
今天晚上天气很好,晴朗的月光照在这座千年古寺上。不过这几天气温降低地很快,所以我知道外面很冷。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的声音也没有灯光。在这种地方,就算没有妖怪这个时候也是十分安静的。
我忽然愣了愣,因为我看到在中间的那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女人。
这个院子似乎在清朝的时候经过彻底的整修,所以院子里都铺上了青石板,很少有□出泥土的地方。
而那棵古树就是唯一在这个院子里的植物。
从窗户里,我看不到那棵树的全貌,但是我猜想那棵树肯定很大很高,也活了很久。
它的树干很粗,占了一大片地方,我的视线只能到它下部的枝叶,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它依然碧绿,只是偶尔会落下一些枯黄的叶子。
那个女人就站在树下,一身白色的长衫,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抬头似乎在看那棵树。
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座寺庙早就落入妖怪的手里的,除了我和谢以安以外这里的人都被那个妖怪控制了。
不会有人类半夜三更来这里赏树的。如果那个女人不是人类的,那就一定是——妖怪……?
谢以安呢?谢以安去哪里了?我的心里一紧,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的脸忽然转了过来,慢慢地看向我。
我的心里一窒,那张脸竟然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不是应该在老家吗,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脸色苍白的看着我,视线却有些涣散,她看上去消瘦了许多,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衫看上去更加柔弱。
我那一刻就想打开门冲出去。
我都已经跑到门口了,手都落到了门把上了,但是我还是硬生生地停住了。
那是我母亲吗?我母亲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是沧流的诡计,目的就是要引我出去吗?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有可能,你看,沧流总是做这种事情。他会让你自己上钩,而他总是看上去斯文又无辜。
可是在我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发问:如果是真的呢?如果那个树下的女人真的是我的母亲呢?
我又犹豫了,是啊……如果那真的是我的母亲,我怎么可能不出去。
我又回到窗边,那个女人安静地站在那里,我能看出那就是我母亲的背影。
我咬了咬牙,就算是沧流设的陷阱,我也要出去,因为我知道,如果之后母亲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不想那样……
想到这里,我把外套穿好,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一打开门,冷风就灌了进来,我没理会那些,直接往母亲那里走去。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我被谢以安抱在怀里糊里糊涂地被带到这里。
这一次是我自己走了出来,我等站在院子里了才发现,我在房间里看到的只是院子的一小部分。
这个院子很大,而且非常恢弘,那棵树很高很大,碧绿的叶子,上面结满了一团团洁白的小花。
花朵很小,一朵朵地挤在一起就像绣团花一样,不过都是雪白的。
风一吹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在月光的照耀下,我在房间里还以为这是落下来的是枯叶。
我这个时候当然没空去想这到底是什么树,毕竟下面站着的女人是我的母亲,我立刻就往母亲那里跑去。
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花朵,她站在那里,显得特别弱小。
“妈妈?”我轻轻地出声,我现在跑回去也许还来得及,但是……我不得不去确定那是否真的是我的母亲。
“你还是出来了,沧流说的对,你会出来的。”那个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就让我脑中一片空白。
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前几天就听过,而且印象深刻。
这个声音是属于小蕾的。
她慢慢地转过身,脸已经不是我母亲的脸了,而是小蕾那张天真无害的脸庞,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就像动人的星辰。
她的衣着也改变了,从那一声白色的长衫变成了穿惯了的蕾丝篷裙。
我看着她,不太确定这次是否能逃走,或者谢以安即使赶到。
“你知道这棵树的名字吗?”小蕾忽然开口说话。
我愣了愣说:“不知道,我对植物没有什么研究。”我想,我应该这样跟她聊天拖延时间,因为谢以安很快就会回来吧……
“这棵树叫琼花树,天界只有两种树,玉树和琼花树,”小蕾看着那棵树说,她轻轻地抬起手,一朵洁白柔软的小琼花落在她的手心里,“我去过天界,那里太美太安静了。”
“什么?天界什么样?”继续我聊天拖时间的策略。
“天界很美,很安静,安静到只有琼花落到地上的声音,每个人都有很多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去打发,”小蕾偏着头说,那样子就像是在回忆童年,“不会老也不会死,时间是静止的,而琼花树却会开了又落。”
“琼花树……好像不是长这么大的吧?”我眨眨眼睛问。
在我印象中,琼花是忍冬科的植物,也不是树。
“这棵是天界的,”小蕾说,然后望向旁边的琼花树,“从这里可以打开天界的门——”她看向我,“用你的眼睛。”
我听到这句话,就感觉到血液都凝固了一样,有句话叫做“在劫难逃”,我好像就是那种抵抗不过命运的人。
小蕾慢慢走近我:“走出屋子后悔吗?”
我沉默了一会说:“至少我知道,我母亲没有事。”
小蕾忽然停下来,她轻轻地开口:“对不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谢以安往这边跑了过来,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看到他焦急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