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觞的警戒线马上飙升到最顶点,来者不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半虚半实的世界?所为何来?与昨非所说的,难不成能脱得了关系?
天下发梦般的呓语才碎落,形势马上有了惊变。
天下的喃语极轻,但那人居然听到了。
因为,他明显一顿,似有感应,极快地抬眼,再度望来。目标准确无误,向司天下扫来…
这一次,他的目光有了焦点,猛然灼烧起来,有如一把尖锐的刀实质性地穿透二人,音觞几乎是在同时挡在天下身前,错愕震惊敛去,森然迎上那冷电样的眼光。
那眼光,那样的眼光,居然让天下脸色一白,一青,血色尽失。
好毒的眼光!
“……找、到、了…”沙哑的干涩的声音仿佛忘记了如何开口说话般一字字吐出,带出阴魂不散的不祥之感。“灭…天…”
音觞一凛,找到了目标?
对上那双斜挑的眼,胸口重重一窒,尽管做足了准备,仍是低估了对方的杀伤力,霎时只觉得五脏六肺经脉尽毁整个人仿佛被巨灵掌活生生捏成粉碎
敌意,再强烈不过的杀意完全取代了原先那种茫然若失行尸走肉的状态,只是这转变也太过忽然太过变态了。
低哼一声,龙王昴然不动,体内真元却猛然爆到最高点,想在他眼下向天下下手?敢在他面前对天下出手?当他是摆投的吗?不管理体制来者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会产生什么后果,他都绝、不、容、许。
这一天,因为两个男人,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便注定名垂青史,成为旅游胜地。
因为,有史以来尚未有一人能达到龙王传奇的高度深度,成为活着的神话传说,但随着他的深居简出,龙王亲自出手的场面也就越来越希少罕见,纵观天下,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值得龙王亲自出手呢?
但就是在今天,此时此刻,历史性的一天来临了。
传说中的龙王,正正面对有生以来最棘手的敌人。
要到今天之后,人们才会知道,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一眼,再一眼,对视上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灰衣人杀意乍起,音觞脑中掠过千百种念头,将功力提到顶点,催动魔息以备战来自九天之外的狙杀。
没有人,可以在他眼前伤了天下,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决不容许。
整个小镇都在控制之下,所有居民都感应到一股不容反抗的王者之气,无论老人小孩还是青壮年,在无形的威慑下都放下手边工作奔跑回家再无一人在外走动。
于是在别人不知情的对峙下,小镇家家闭户。
唯一觉察到有异的是奉令追随在下左右的“天罗”,但他们也无法妄动,远远便被庞大无匹的气息给定住身形,只能身不由已荣幸成为那次大战的现场目击者,握有第一手资料的天罗稍后与天下报社合作,令这场旷世大战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虽然在现场,除去一触即发的两位当事人之外,还有一人举足轻重,却未被提及。
天下怔怔出神,千真万确,是父亲没错,血缘天性,断不会认错,何况,哥哥便是继承了那张脸,只是,为什么会是他呢?为什么哥哥走了而父亲来了?这个,就是哥哥被迫陷入沉睡的原因么?
终于,终于出现了啊,所谓的最后的才验,居然是父亲大人…
心脏的痛楚化为细微的针,冰冷地游行全身。
天下细细地呻吟一声。
如同点燃了导火线,有人动了。
光影自下向上,排山倒海的声势,灰衣人单手向天,以指为剑,五指剑气嗖嗖猎响,旁观者心簇摇动毫不怀疑小楼在这一指之下灰飞烟灭塌为废墟。
如果小楼没有其他人的话。
如果那人不是龙王的话,如果天下不在其中影响了龙王的话,情况完全意料之中了。
后来,许久之后,关于这一战的详细情形有千万个不同的版本,从小楼下面街道深约十丈的圆坑,被杀气硬是扼杀了一半生机形成独一无二的半生半死奇特景象的两端林木,到小楼临窗尖锐流窜经年不衰的紫气如龙,甚至是诡异地倾斜了四十度微妙平衡的整栋小楼建筑,到处都是触发想像衍生不同的传说。
这就导致即使好多年之后,小镇仍历久不衰成为出行必选的旅游胜地,走在那长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身临其境的口吻说出一个不同版本的故事。
只是在当时,龙王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他的举行会不会带引出行潮流,他唯一要关注的是眼前可怕的对手。
危险指数,最高。
但即使是龙王也不能毫无顾忌下杀手。
杀不得,但不能不动手。
换成任何其他人对天下有性命威胁,他都可以下绝手,但天下的父亲,他怎么可以?
但偏是他要对天下下杀手,所以不管他是她父亲,他都理所当然要防守反击。
问题在于,这样一个对手,在他巅峰状态下无须留手尚不能说有八成的把握取胜,这可不是文明比武点到即止,而是生死攸关,他能对实力超强的对手手下留情么?
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以千分之一秒闪过,音觞深深吸一口气,他的眼光何等厉害,天下犹在懵懂,他却早从对方的色变中瞧出根底,这人脸色神情空寂惘然至极,望来的一眼,亦是漠然到极点,这样的人,分明就是没有生存目标,唯有以行尸走肉魂不附体来形容。
但也是这样的人,其危险系数也是最高的。
因为再无可丧失可珍惜留恋的东西,也就不会顾忌到什么,甚至可以说,理智尽失,疯狂作主。但偏是对天下有反应,天下,是他的目标,狙杀的目标。
何必多想呢?其实有什么可以考虑的?并无必胜把握,但又不能不出手,那么就全力捍卫吧,能守住,就是他最起码也是最必须的首要任务。
森寒的凛冽气息以音觞为中心向外扩散,小波样荡开,迅速蔓延开去,浩然无涯,无穷无尽地散开,但浩荡之中又透着一丝叫人胆寒的冰冷阴悸。
与这相反,对方站得笔直,如亘古以来就存在,冷峻晦沉,压倒一切的窒息感,是岁月也斩不断的疯狂之后最终的无望。
两眼之间,弹指刹那,他与他的初战,便开始了。
事实当然没有后来离奇得夸张的绘声绘色,在天罗呈上给龙天的报告中,只是极为简短的几句话:
…王力抵,竭而退。
这份天罗报告并没有传到外面,有关于此次能惊动龙王有幸视之为对手的人的身份也是众说纷纭,龙天对此保持沉默,无可奉告,直到后来,才发了一个正式通知,暧昧地说是远方来客与龙王以武会友相互切磋,才算暂时平息猜疑,至于信不信,就是别人的自由了,反正,那个神秘的对手,也仅仅是昙花一现,无人再窥真容。
至于龙天高层,其实也是不比大家知道得多少,在亲自现场堪察之后,由不得他们不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人让龙王出手,而且只能力抵还要狼狈撤退?
有人猜是龙雍允,可以调教出龙王这等人物又有父子名份的龙家大爷的威胁性绝对不在风魔之下,但上官雨一口否定了。
她反而倾向于来人是昨非,如果昨非肯动手,杀伤力决计不会在龙雍允之下,但那人与人动手的意愿低得不像话,懒得出奇,他可以逼退龙王,但,有这个必要么?
心尖上如同九只猫爪在抓挠,龙天不约而同的对某人进行了逼供,终于得到了较为真实的答案。
龙王只用一句话就堵截了众人的好奇心。
“他是天下的父亲。”
司天下的父亲哪!
一句话就足让那些玲珑剔透水晶心肝的人了然,相视而笑,司天下的父亲,不就是龙王的岳父大人泰山吗?难怪他不能下杀手,打不过就只能退,司天下是什么人?是一剑光寒廿八州,左手翻云右手覆雨天大地大我最大的超级存在,能生得下她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一战,龙王都占不到便宜,只有吃亏的份。
的确,音觞完全同意这一点,只有交过手才可以体会到那人到底有多恐怖。
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在最恰当的时机作出最恰当的回应,无须情感羁绊,无血无泪,不会受伤,永远冷静,永远无情。
你不可能与他讲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可能打倒他或是累垮他以致生擒活捉。
打不过,只有避之大吉,偏生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司天下,人既瞧到了,便再也切不断那奇异的联系,无论躲到哪里,总避不开那双如影附形的冰刺的眼。
于是乎,江湖多了几个莫明其妙的怪异传闻。
比如,太原平湖的水位忽然下降,平白蒸发,疑出现水怪,比如西陲千林峰某一夜遭万雷轰顶被炸得面目全非,再比如,武林禁地绝情谷某天无故夷为平地再无人找得到地方光临挑战以出人头地……
人们想不到的是,制造出这些传闻的当事人之一,正陷入大苦恼之中。
“还要继续吗?”五指穿过银发,按摩着头皮,音觞柔声问,连日的奔波与非人挑战,亦只让他看上去面色有点发青,双眼依然深邃无底,低头望她的眼神只有爱怜。
还要继续吗?还不能证明么?天下垂头丧气,“不必了,他…”终是不忍说下去,这些日子,他们并不是一昧逃闪你追我赶玩捉迷藏逃猫猫游戏,天下想要确定的,只是父亲是否被操纵无自主思想的傀儡,但事实令她绝望,父亲…明明就是父亲的身体,也有他的气息,纵然微弱,却依然存在,但他的确没有思想,试探的结果,只是证实了龙儿的推断。
宛如被抽走了魂魄,只余一丝最强烈最纯粹的意志:灭天。
不知道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找到了父亲的身体,然后下达了一个命令,这样的人,可以说是父亲吗?没有神智的身体,只晓是对她下杀手,被人当成工具,真的是她的父亲吗?
但就算是这样,天下仍然没有办法不当那人是父亲,那段湮没在时光尘封的历史蓦然重现,带给她的又何止是震撼?…“龙儿,他,确实是我的父亲。”只不过是没有了情感与记忆,抽离了原本的意识。
“但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你,最后二个字咽下了,即使是假设,即使是从自己口中吐出,这二个字仍让他的心钝钝地痛,灭天,灭天计划,这个天,是天下,还是“天下”? “我说过,相信你的判断,支持你的决定,但如果是以你的性命为代价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动手…”将伤害你的人撕裂成碎片,要我坐视,除非是跨过我的尸体。
好想、好想一起活下去,一百年也不嫌长,但如是不能同活,共赴幽冥也无惧,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紧紧相随,永不分开,但即使是有这个自信,生死相随,也不代表他可以从容就义,天底下,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要天下以命相换?有吗?他不认为。
天下在他背上拍了拍,状似安抚颈毛直竖的虎怒,好像有人说过,龙有逆鳞不容触犯,这这,自己好像就是龙儿的逆鳞吧?龙儿还是别生气才好看,这样子眉宇间霜棱锋锐跃然,谁有那个胆子向他行注目礼?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有什么好?越是处于顶点越是要对人亲切和气,这道理他不懂吗?呀,难不成他以为她有胆子不爱惜性命拿二个人的未来开玩笑啊?啧啧,就是沉不住气。
“龙儿,我知道,如果有人有能力伤你杀你,即使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会生气忍不住要出手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上祭台啊?你放心,你不肯的,我也不肯,除非是…我们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一起承担。
这样说还不能让他满意的话,她可就要用硬的了。
音觞静静地瞧她一会,唇角一翘,咪咪…终于认命了吗?知道无论如何都丢不开他,所以…
低下头,轻轻地吻住她,只是嘴与嘴相贴,温柔无限,轻轻地厮摩,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是盛载了千百世的惶惶追寻,一吻,一誓,地久天长。
天下合上眼,乖乖地依在他怀里,手寻到他的,张开,扣住,十指紧扣。
“既然达成共识了,那么,在决定是否成全对方之前,我们再来整理下事件。”
“这是考验,对我的考验,哥哥他就是因为父亲才会陷入长眠,胡才会来警告我的。”只有父亲,才能让哥哥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连回来与她说一声也做不到就消失,也只有父亲,于她而言,才是最难面对的考验。
眼光沉了沉,音觞调整下姿势,由得她趴在他怀里,舒展四肢。
她的出生,才不是蓄意的阴谋产品,该死的实验,即使他们的相遇是在恶意的窥视下,感情也由不得人操纵,感激上天,他先其他人遇见她,他们相爱,实是不能代替的奇迹。
天下似有所感,瞟了他一眼,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怕一千个人都有一千个答案,真要做到生死相许始终不渝的,却是极少数,当然,某人不在大多数中。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父亲的事,我所知的父亲,在母亲眼中,哥哥口中,最最痴情与任性,为了一个人可以不将苍生放在心上,自从母亲离开之后,他就发了狂,从此消失,我们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千年音讯全无,生死不明,她只能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才能压抑下满怀的愧疚与伤痛。
天下眼中光彩流逸,缓慢道:“但从来能让父亲失态的,都与母亲有关…”是的,一定和母亲有关,才会令得陷入无名境状的父亲,纵是抽离出的一丝意识,也充满着对她的执迷不悟,这样说来,是什么样的诱饵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横越时空执行灭天计划?
父亲出现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杀自己于他有什么好处?或者说,灭天,他能得到什么?
音觞一凛,天下已失声叫起来:“难道说真有大神通可以让人千载复活?”
只有这样巨大的诱惑才是不能抗拒的。
心脏怦然而动,呼吸不自主地急促起来,她面庞发光,眼眸里的光彩更是璀灿无比,…如果母亲真的可以复活,然后父亲恢复正常,哥哥苏醒,离散的一家人重聚在一起她掩着嘴,可能么?从时间的恒河中寻找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拼凑还原从前?如果他们没有转世轮回同样有奇遇…
“你觉得,有可能么?”龙儿酷酷地泼一头冷水,确定死了至少千年的人,还可以复活,那要从哪里找原来的魂魄?除非是被冰封囚禁的精怪,不过
那是百万分之几的机率啊?
天下兴奋降低了一点点,沉吟道:“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母亲本来就不是寻常的人…”母亲是因为自己,至少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才离开人世的,人死后会为鬼或转世投胎,但母亲根本就不在轮回之中,还魂术逆天改命,非人非鬼非妖,魂魄会何去何从,谁也不清楚。是否犹存本来意识,也无把握,但是,但是…
音觞抿紧嘴,听起来,天下对父母极有信心啊,不是他要打击她的盲目信任,但是,一切只是推断,听起来很玄,“我就怕你因为有了期望才会失望乃至绝望啊。”轻声呢喃着。
“我相信,父亲不会甘心当工具,除非那确实与母亲有关。”这也是血缘上的直觉。
怎么不说还有威胁与利用这个可能呢?如果有人以“她”要胁,他必定会束手就擒的吧,如果力量悬殊就只能摒弃六识沦为工具了,音觞悄悄腹诽。
“如果杀了你就能救人,你,会成全他们拱手奉上性命吗?”轻柔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有半点不快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