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我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小声说道。
孙乐的这一系列举动说明他接受了我的提议。只要吴凡将眼睛还给他,他便不杀他,所以他才帮我去12楼找他。
‘滴答’
我对他的恐惧是不是比我想像中降低了很多?虽然还是非常害怕,可是这种害怕已经不是对死亡的恐惧,多了一份不用担心死亡的底气。即使微乎其乎,甚至我还不能百分之百笃定他不会杀我,可我觉得安心多了。
‘叮咚’
电梯终于到了12楼,我转动轮椅走进寂静漆黑的楼道之中,一时间有些迟疑。我只知道老大在12楼,但是在哪个房呢?袁霏没有细说。
‘滴答’
福尔马林的味道再一次传来,我下意识地僵直了身子。我对这个声音已经形成了本能反射,当即便会进入警慎状态,或者,应该说是待宰的消极状态……
轮子再一次轮动起来,我想孙乐比我更迫切地想要吴凡将眼睛还给他。
可是,我却还没有想出当我见了老大后,要怎样‘讨要’孙乐的眼角膜?将老大的挖下来吗?
我简直不敢想像……
轮椅停到了1209号病房前,我轻轻地推了推门,门锁咔嚓一声应声而开。我深吸一口气,转动着轮椅进入了病房之中。
病房内的6个床位都有人,但我的目光却借着月光的朦胧看到唯一一个仍坐在床边的背影身上。
我微微一颤,慢慢地驶了过去,小声地呼唤了一声:“老大……”
只见吴凡呆呆滞滞地坐在床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对我的声音充耳不闻。我看着这样的老大心头一酸,险些不争气地哭出声来。
我轻轻地握住老大的手,他的手很凉很凉,如果不是他均匀的呼吸,我会以为自己握住的不是一只活人的手。
“老大……我是萧雨啊……你认得我吗……”我带着哭腔小声地问道。
老大依然呆滞的注视着前方,连一眼都没有看向我。
“老大……”我握着吴凡的双手,沉声道:“一切都是孙乐做的……你记得他吗?去年暑假,那个跳楼自杀的孙乐……”
老大的手指猛地一颤,我愕然地看向他:“老大,你能听懂我的话?”
老大依然没有吭声,但他的神情已经起了变化,我急忙对他说:“他不是跳楼死亡的!当时他本可以获救,可是小灿的爸爸为了救小灿而害死了他!那群混蛋医生把他的身体切开,拿走了属于他的一部分,然后,这些部份通过手术移到了其它人身上……”
我能感觉到老大的手开始明显地颤抖,我哭着继续说道:“老大……小灿拿走了他的肾,所以他被玻璃刺破肾脏而死。孔令林接受了他的血,所以他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而死。穆木接受了他的骨髓,所以高温烧溶至连骨髓都分解而死。徐平移植了他的皮肤,所有全身的皮肤都被划破而死。你明白吗?老大?”
我的哭声本应惊醒病房内的其它人,可是他们都像陷入梦境最深处一般一动不动,我压抑的嗓音充满颤音,泪水混和着悲伤,一滴滴落在老大的手上。
“老大,我不记得你是哪只眼睛做过手术,可是那个眼角膜是孙乐的……他一定要讨回来,他会杀了你的……你明白吗?会死的,所以……所以……”
我哭得泣不成声:“还给他吧……就算看不见,至少你还可以活下来,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死去了,再也不想……”
老大的手不知何时起已经不再颤抖,我抬起头,用力抹去眼中的泪水。老大又一次用他呆滞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月亮,适才微微松动的神情再一次麻木了。
我绝望地看着老大,目光鬼使神差的移向床头柜上的水果盘,如果那里有把刀……
我惊的一颤!如果有把刀我要怎么做?戳瞎老大的眼睛吗?!
我被这个疯狂而可怕的念头吓到了,浑身寒毛直竖。是谁把这么可怕的念头灌输给了我?想要取回眼睛的执念竟是如此可怕……
幸好,水果盘那里并没有水果刀。
“老大,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我用微颤的声音轻声道别,我怕自己再呆下去真会做出可怕的举动。可是就算下次来……我又如何把老大的眼睛还给孙乐?
我思潮翻滚地转动着轮椅,快至门口时,忽然寂静之中,吴凡微弱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见过……眼角膜捐赠者的同意书……”
我蓦然回头,半晌才明白老大话中的含意,心中一痛:“是……伪造的……”
一群被利欲熏黑了双眼的疯子,又怎会不为他们的暴利留下一个看似合法的伪装?
老大又一次陷入了沉寂,漆黑之中,老大的背影仿佛更加颓废苍老。我心中酸楚,轻轻地说:“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老大……”
我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病房,只记得自己回来后便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床上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了。一夜无梦睡到天亮,睁开眼后,迎接我的便是警察拿着那七份档案咄咄逼人的审问。
“这几份档案在徐平失踪那天便从校长室的保险柜消失了,为什么会在你这里出现?”
我做出一脸的迷惘状:“我不知道啊。”
“给你测血压的护士小姐很确定在凌晨两点半的时候,这几份档案还不在这里,为什么今早七点钟查房的时候却出现了?今天凌晨2点半到7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在床上睡觉啊,半夜三更的还能出去兜风吗?”
“那你的轮椅为什么会展开?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它还折叠在衣柜旁边。”
“是吗?半夜散开了吧?”
我的敷衍态度引起了审讯警官的反感,目光不善到我真担心他会严刑逼供。
“凌晨3点至4点左右你到过12楼的1209室吗?”
我吓了一跳,警官为什么会这样问?难道有人看到我了?
“12楼?警官,您不是认为我在这种状态下还能跑到12楼看风景吧?”
审问的男警官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萧雨!请你配合调查!1209室的吴凡凌晨5点的时候被人发现倒在病房内,右眼球已经被毁坏!而本应被护士反锁的门却是开启的!我们有绝对的理由相信有人到过1209室!”
我剧烈一颤,一把抓住警官的胳膊:“他怎么样了?是谁做的?!老大有没有事!!”
难道因为我未能将眼睛还给孙乐,所以他自己动了手?那老大有没有生命危险?!
我过激的反应令警官怔了怔,态度竟有所缓和,转而安慰起我来:“他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右眼球已经完全毁坏,只怕失明是再所难免了……”
我长舒一口气,沉思了一下:“是谁做的?”
男警官看着我,定定地说:“虽然表面上看,像是吴凡自己摔破了水果盘拿碎片刺穿了瞳孔,但是他的精神鉴定医生表示吴凡对玻璃碎片有莫名的恐惧感,很难想像是他自己动的手。再加上确定反锁的门被打开,所以我们不排除是有人伪造了现场来误导警方的判断。”
我紧咬牙关,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是老大自己做的……他刺破了自己的眼睛……
老大……
“昨晚的值班护士说电梯有过异常情况,似乎被人使用过,但电梯内的摄像机在凌晨3点至4点之间的影像都莫名损坏。这一切的巧合让我们可以确信,有人在这期间做了些什么导致所有情况的发生。”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口气,至少,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曾到过吴凡的病房,最起码,我不会由‘嫌疑犯’变为‘凶手’……
“你们不是认为我这样的伤患有本事从值班室的眼底下溜过、毁坏电梯内的摄像机、撬开反锁的病房门、对一个比我还高大的青年下毒手吧?”
男警官的神情变了变,我能看出他也觉得这个假设太没有说服力,而现在唯一让他们怀疑我的原因便是出现在我的病房内的档案、以及那辆展开的轮椅。可是,这样的证据形同虚设,等于没有。
男警官继续调查着,我虽回答敷衍,但口吻‘诚恳’了许多,警官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写完记录后我按了手印,他便离开了。
我躺回到病床上,怔怔地用手搓着大姆指上的印泥,眼前渐渐被水雾浸湿了。
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终于……
我继续在医院养伤,袁霏的伤势比我轻的多,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便出院了。后来便频频的跑来看我,是我与外界维持联系的唯一通讯员。
我的父母从国外赶回来看了看我,在我拼命表明没事后,这才千叮咛万嘱咐地赶回公司。幸好他们身在国外没有听说过我们寝室的事情,而且在袁霏的有意误导下以为我只是失足摔下楼梯,不然非把国外的公司结束了回国不可。不对,搞不好直接把我接出国了。
老大的右眼永久性失明,可是精神状态稳定了许多,大概半个多月后便被家人接出院了。听袁霏说,老大因为右眼的失明导致左眼视力急剧下降,原本医院方面提倡手术,却被老大拒绝了。理由是:他除非亲耳听到捐赠者答应捐赠眼角膜,否则,就算有同意书也绝不接受。
这样的要求形同拒绝手术……
后来,老大并没有回学校上课,很快便办理了休学手续,和家人办理了出国移民,去了德国。
关于308寝室连续杀人案似乎便这样沉寂了,最后一个被害人徐平的尸体在他‘失踪’十天后在校长室外被发现,恐怖的死状又一次令校园内外一阵恐慌,凶手及动机依然不明。
毫无进展的调查又坚持了一个多月,明显陷入死结当中,对于我和袁霏的调查也无疾而终,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问号后,重案组最终解体,这个案件沉入水底。
如果中国也有一本X档案,我相信我们308寝室发生的一切也会被记录其中。
我住院两个多月后,终于可以正常行走,袁霏兴奋的抱着我在病房转圈,结果被护士小姐骂得狗血淋头。
真是轻松又开心的两个多月,因为我再也不必担心黑夜中那个模糊的黑影,再也不必害怕那个如同附骨之蛆的‘滴答’水声。每个夜晚我都睡得酣甜快意,没有一次被梦魇惊醒。每天我都是微笑着迎来晨曦,微笑着送走夕阳,护士小姐很好奇我为何天天笑个不停,到底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呢?如果你一直在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漠中艰难前行,干涩的饥渴已经让你连眼泪都无法淌出,最后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你再多走一步时,你忽然看到了一片广阔的绿洲,不是临死前的海市蜃楼,而是真真切切的天堂!那时你会怎么样?
笑,已经是表达你心中狂喜的最含蓄表现。
此刻的我,正哼着小曲飞快地收拾行囊,因为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已经落了不少功课的我,怀着既兴奋又扫兴的心情准备结束米虫式的生活,回到现实世界之中。
“对了,临走前我一定要多买几包楼底小卖部的青豆,在别的地方没见卖过,特好吃!”
“喂喂喂,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吃零食?而且豆子吃多了会放屁~”
“去你的!”我冲袁霏笑骂道:“快去买!”
“凭什么我去?”袁霏一脸不满。
“因为要你掏钱嘛!”我回答的干净利落。
“凭什么啊~~~”袁霏还是装腔作势地直嚷嚷。
“乖~~听话~~”我摸摸他的头,掂起脚尖轻轻地用唇碰了碰他的脸颊,然后急忙跳开,心慌意慌地说:“好了!给你奖励了!快去快回!”
袁霏摸摸脸颊,傻乎乎的笑了笑,美滋滋地走了出去。我则在他走后两颊滚烫,心跳加剧,害我不得不用手拼命呼扇。
“萧雨啊萧雨,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我用手拍了拍嘴巴,小示惩戒:“以后不许再做这么难为情的事!”
‘惩罚’完毕,我便再度开始哼着小曲收拾东西。
突然,一个微乎其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飘入耳中:
‘滴答’
我手中的CD机当场摔到地上,像被蓦然丢入极度的寒水之中,整个人连同心脏一并冻结。
怎么会……
不是结束了吗?怎么可能……
是幻听……幻听……
‘滴答’
熟悉的毛骨悚然感来到了我的身后,我听到了牙关打战的声音。
“为什么……”我用前所未有的绝望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结束吗……这几个月以来的幸福只是临死前的假象吗……?
这是他折磨我的最后一种手段吗?那他到达目的了,因为当在他再一次出现在我身旁时,所有的甜蜜幸福都顷刻间粉碎……
我绝望了,彻底绝望。
“都还给你了……为什么还不走……”泪水顺着脸颊流到我颤抖的唇上:“我还是……跑不了吗……”
空气中飘起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异味,渐渐浓重,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一只类似于‘手’的东西缓慢地插入我的发间,我全身的毛孔都在颤抖着,头皮阵阵发麻。那种前所未有的触感令我直观地感觉到,触摸我的,绝不是一个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而它还在慢慢的划过我的头发……
‘滴答’
“你是恶魔吗……”我噎咽着。
如果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有今天,又何必让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在我开始享受平凡人生的幸福时,却又一次粉碎了它。
这样玩弄人心的,只有魔鬼。
‘滴答’
他似乎在赏玩一般恶意地穿插在我发间,我能感觉到头发一根根地划过他的‘手指’,明明害怕得恨不得拔腿而逃,却好似脚底生根一般动弹不得。然后,那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抚向了我的耳垂。
我再也忍耐不住,两腿一软瘫倒在地,紧紧地抱着头颅,低低地抽噎着:“不要再折磨我了……放过我或者杀了我……我受不了了……我会疯的……”
‘滴答’
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的缘故,我的心跳开始不规则起来,很快便被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压迫得眼前一阵昏黑。恍惚间,我好象站了起来,背后的‘手’开始推着我往前走去,我木讷的顺从了。
这一次会去哪里?还是天台吗?
可是不论去哪里,我都只有服从不是吗……?
我呆滞地走着,一路上有不少熟识的人向我打招呼,他们担忧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为何脸色这么难看。我冲他们露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继续被他们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走向不知名的前方。
盲目地走到了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更不知自己身处在医院的何方。然后,他让我停在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前,门,轻轻地打开了。
我呆看着满屋子的标本,双头婴、畸形儿、未发育完全的小婴儿、整颗头颅、胳膊、大腿……如果这里不是医院,如果不是曾在学校见过类似的标本室,我想一般人都会在这种时刻失声尖叫。
背后的‘手’推着我继续向前,我呆呆的顺着他的力道穿过一排排犹如异形世界的标本柜,终于停到了其中一间标本柜前。我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停留在倒楼第二阶上那个泡在橙黄色福尔马林中的一支胳膊……
‘滴答’
我的眼泪也随着这个滴落的声音而坠落了下来。
“他们……真是畜生……”我咬紧了牙关,双拳紧握。
怪不得……明明无形的孙乐,却可以让我感觉到‘手’的存在……怪不得每一次‘手’的出现,都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
原来孙乐依然没有拿回完整的身体……他的某个部位依然在人世间受苦……
‘滴答’
别哭了……孙乐……别哭了……
‘滴答’
别哭……
我掂起脚尖,用尽力气才抱住那个不小的标本瓶,紧紧地将它搂在怀里,生怕自己微颤的双手会将它打破,粉碎孙乐最后一丝无法释怀的执念。
‘滴答’
“什么人在这里?”
我急忙回头,一个眼熟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口,看到我时同样一愣,然后才犹豫地问了一句:“你是……萧雨?”
我恍然大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