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旭把自己和乔继宝关在一个房间里做最後的告别,或是……宣誓永远的相守。
× × ×
我啊,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那样不愉快的情况下。
可是,那日的阳光很温暖,他的笑容很纯净。
就像,闪烁的宝石。
我无法将其称之为爱,却也无法遗忘。所以我选择接受。
第二次见到他,他已经长到了成人的年纪。但是身子,却还是小小的一只,像极了一只兔子。
我看著就觉得可爱,却忍住板起了面容。因为我不想过早的,让对方看透我的心事;也不想过早的,宣告自己的认输。但我心里一直清楚,我已决定要去保护。
在那之後的相处中,我发现了他更多美好的所在。尽管他心智永远无法与年龄匹配,却拥有远超一般人的善良与纯真,这点最为可贵。
那时,我好想将他藏起来,不被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到。那是只属於我的宝贝。
我想,我是爱上他了。因为爱他,才会那样努力的工作。
想给他看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穿最漂亮的衣服,吃最美味的食物,让他拥有所有他想拥有的一切。
明明是出於这样的目的……明明一切都只是因为“我爱他”三字。
可是,十年的时间太长,长到足以迷失自己。
面对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开始感到疲倦,痛苦,甚至怀疑……
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给这个孩子幸福。或是这故事打从一开始,便注定只是一个错误。
直到……他真的离我而去。我才幡然醒悟──
原来,我一直以来都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 × ×
为乔继宝换衣服的时候,程旭看到了那枚透明的石头。内里乌黑的花纹,像是一尊观音。
那是当年他与乔继宝新婚蜜月时在清水寺的一个苦行僧手中,机缘巧合下买回来的。睹物思人,这不禁又让程旭陷入了短暂而甜蜜的回忆。
有乔继宝的时光,总是快乐大於悲伤。
而如今回头再看,他们之间所有的遗憾,却只怪他忘记了那最为重要的东西──
“原本是因为爱你才会每天拼命地工作的……可到了最後,我却忘记了我最想要的……不过是能与你在一起而已。”
我是怎麽了……为什麽又会流泪……
乔继宝看著男人,也看著“沈睡”中的自己……
如果说是忘记,那麽他,又何尝不是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感受呢。
对他来说,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只有对程旭的爱而已。他不需要过上最富足的生活;不需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不需要吃到最美味的食物、看到最珍贵的事物。甚至所谓的自由……一直一直……无论他们周围有多少的人或多少人的阻碍。实际上,从头至尾……存在於他们两人之间的,都只有彼此而已。
他忘记了,自己内心真正所希望的,也只是能留在这个男人身边而已。
# # #
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说出口……
我还不想死……我还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
可是,现在的我,只能漂浮在空中看著陌生的自己。
那紧闭的双眼,苍白而无血色的面颊让人感到既冰冷又恐惧。
第一次,我感到自己如此接近死亡,尽管一直以来,我确实维持著这种状态。
幽灵。作为幽灵,我一直都不明白,我为什麽会留在这里而不离去。
可是如今,我明白了,却舍不得离去。
好想,好想再一次,紧紧的拥抱住男人。只一次,一次就好。
让我再一次的感受到他的心跳与体温,他的悲伤与泪水。
然後告诉他,告诉他我不怪他,不恨他,并且……依然爱著他。
尽管,我害他受了伤……尽管我十分後悔而无颜面对……尽管……我不知道他是否,依然爱我……
其实死亡并不恐怖,恐怖的是即便死也无处可去。
# # #
──如果我的命运只能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弃而得不到想要的幸福,那我宁愿,从未爱过……
吴莹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此时挺著大肚子站在程旭身後,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和疲累。
“旭……”她唤道。
不知听也没听到,程旭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他仍旧保持著吴莹进门时所看到的那个姿势,坐在乔继宝的床前,握著对方的手,无言,沈默。
吴莹觉得,自己早该死心的,可是她办不到。今晚是她唯一的希望,也可能……会是永远的绝望。
“旭,他已经死了,将他好好安葬吧……忘掉过去,也放过你自己……”
女人从後面抱住男人,她还想说几句“让我们重新开始”之类劝慰的话,可这些都不及出口,男人便从她的怀里硬生生的挣脱开了。
“你该来的不是这里,该爱的也不应是我。郑毅对你是真心的,而我想要的……也只有宝宝一个人而已……”
再也没什麽好隐瞒了,心意是如此明确而坚决。
程旭已不想再将这出戏剧演下去,就因为他演得太久,已经失去了太多。
他曾经的愧疚,曾经的爱恋,曾经的不舍与怀念,终究还是在明白一切之後永远的变成了回忆。
“我知道你和郑毅所做的一切,我也知道你之所以这麽做的原因,只不过是想要挽回我们的曾经。十四年前,我们都没有那个能力,可十四年毕竟太久,久得足以改变一切。我承认,我爱过你,可时光永远不会倒流。如果是十四年前,你像今天这样,同我说著这一番话,我或许会不管不顾的握紧你的手。可是换作如今,我却只能握紧他的手。”
说著,程旭用无限温柔的目光再次凝望向乔继宝。
“我已经後悔过一次,不想再後悔第二次。而你……我只能给与你祝福,却无法做出承诺。莹莹,看清现实吧,我不再是十四年前你所爱的那个程旭,而你……也已不是当年那个吴莹。属於你的幸福其实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守候著你,只是你不愿正视罢了。”
程旭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平静。倒真像是看透了一切,也不再像那晚那般激动的与吴莹争执。
其实世事到头,不过如是。谁对谁错,谁欠了谁的,谁又爱谁太深,恨谁太重,都已失去意义。逝者已矣,只有曾经的快乐可供追忆。而那些悲伤的,便让它随风而去吧。
吴莹听罢,先是讶异,後是沈默,接著,却赫赫的笑了。
笑声很是凄凉,又有些可怖。总是叫人不舒服的。
“是吗?”她说,“原来……是这样……”
程旭只当她是太过伤心,一时还不能面对现实。可当他感觉到某种冰冷而坚硬的物体刺入他的身体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可是我,并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
☆、(27鲜币)婚後重新认识你 83 葬礼
83
不──
如何阻止早已预料到的悲剧,就像看到山顶滚落的巨石,下一秒,就砸到了我。
乔继宝无声的呐喊著,他明明就在程旭身旁,却对这场伤害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著那冰冷的刀锋没入了程旭的身体,接著,便是血流如注。
“为什麽?”
男人依旧没有回头,他和他背後的女人紧紧贴在一起。他感到他的背部湿了一片,又感到他的後心处正不断流著冰冷的液体。他的四肢渐渐失温,摇晃著已经无法支撑站立。他开口,竟有些发抖。
“为什麽?”
他又问,这次却像在问自己。
为什麽,那些曾经共同拥有过美好的人,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变成仇人。爱已不再,便只剩下恨吗?可是,那各自最珍贵的东西,明明就在身边,却选择视而不见。这是人的天性,或是,被眼前的小执著蒙蔽了心、眼。
“你走吧……”
通过那把匕首,程旭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背後的女人正在颤抖。这真是讽刺,此时只有那伤口还带著灵敏的知觉,身体的其他部位,竟开始渐渐麻木。但程旭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他只希望他还有力气,能支撑自己走到乔继宝的床边。
背後的女人似乎也没有做好面对现状、承担後果的心里准备,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一时冲动。当手中的凶器真正刺入男人身体的时候,她才收缩了瞳孔真正看清自己做了什麽。她颤抖著却无法再将那把匕首拔出来。
她流著泪靠在男人的背上,可程旭始终不愿转身再看她一眼。
这样的固执……到底是为了什麽呢?吴莹心里清明,却又不愿承认。接著胸口堵塞的一切怨恨,爆发过後却不由痴痴的笑了。
她挺著大肚子摇晃的退後,她笑著,笑的可怖。
她一步一步倒退著向门口靠去,只奢望男人能回心转意的回过头来再看她一眼……只一眼就好,求你……只一眼她便满足……
可奢求换来的只能是绝望,从始至终,男人只是如她进来时一样,背对著她,笔直的站著,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於是她闭了闭眼,接著转身,选择再也不见。
她笑得越来越开怀了,却让听到的人不禁毛骨悚然。她扶著肚子不稳地终於走出了门去,将一切她不想面对的,不愿承认的,不准备再去回忆的,统统关在了门内。
不──你别走──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乔继宝飘荡在空中,无助的对著那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呐喊。可谁又能听得到呢?
房门再次关上的声响让程旭吐出最後硬撑的一口气。他再也无法笔直如山的伫立在那里了,他的双脚开始摇晃,只能一手撑起床沿。可他还不想倒下,他总想著哪怕最後,也要再看他的宝宝一眼。
他自然看不见作为灵魂的乔继宝正围著他的四周焦急的打转,他的一双眼,只盯著病床上那像是沈睡过去的恬静容颜。
他一步一步的艰难的向床边走,总希望能再靠近一点,更靠近一点……而乔继宝也一步一步的跟,不死心的呼喊著,希望男人能听得到,听得到他的不忍。
真傻,为什麽不去就医呢……为什麽,到了此刻,却还要不放过自己,自伤自残、自我放逐……你就真的那麽想要来陪我吗,将自己的生命当做儿戏……可是,你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生前是,连死後也如此任性。这边的世界并不美好,无声,死寂。而我一个人虽然孤独,却宁愿独自在这里静静的看著你活的快乐与幸福。
可是这些心声程旭都听不到,此刻,他远比出生时还要来得平静。心,就要永久的沈睡,只将铭记此刻的悸动。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坠落跪倒下去。可视线却一分一秒都不愿离开乔继宝的容颜。艰涩的抬起一只手与床上的“睡美人”再次紧紧相握,真希望这一刹便是永恒。
“答应过要一生一世守护你的……对不起……我食言了……”
同样浮於床前的乔继宝此刻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由於疼痛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面颊渐渐失去血色,苍白而无力。这让他感到心痛,竟不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但是……我爱你……”要是你能听到就好了……
男人说完这句话,不舍得闭上了双眼。直到最後,他还是不愿移开注目著他的视线。乔继宝看著那逐渐失去知觉下滑的身体,是他的无力,也是自己的无力。
我爱你……我听到了,你……听到了吗?
# # #
吴莹走出房间,不知是什麽力量,支撑著她走下楼去。
大厅里的所有人,此刻都在看著她。各异的眼神,融汇著疑惑,不解与惊异……
这是乔继宝斋七的最後一夜,那些曾经出现在她或他或他们故事中的人们都来了。甚至是李琼嘉。
这个名字,对吴莹来说,始终是个特别的存在。如果说她有追逐著什麽人的脚步的话,那或许便是这个本该疏远却又有著莫名存在感的女人。
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吴莹最不想的,便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自己的失败,自己的落魄。
所以那一刻,她努力挺起胸,想要装作什麽事也没有发生。
她不是想逃避责任,只是在保有她仅剩的自尊。
可是她身上的血迹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胆寒。
“莹莹?”郑毅第一个察觉事态不对,三步两步上前扶住吴莹。
他以为那是吴莹的血,他以为是孩子出了问题。
“莹莹,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郑毅的这一番提醒,让程家二老也惊吓不小。一时屋内的所有人都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乱成了一锅粥。
可吴莹却死死的抓著郑毅的手臂,不说没事也不说有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她的心绪还未从刚才的惊骇中清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把程旭受伤的事情说出来的,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那一刀有多重,男人伤的有多重,又能支撑多久。
可是她就是无法开口……话音每每到了嘴边,又哆嗦的吞了回去。她的唇也变得惨白,接著,一阵剧痛就真的从小腹传了过来。温热的液体从下体流出。
“羊水……是羊水破了……”
不知是谁惊慌的喊道。
这让所有人更加紧张了。
此时,只有郑毅还算清醒。他不作他想,一把将吴莹打横抱起,就疾步向外走。
吴莹靠在郑毅怀里,神智似清醒,又似迷糊。眼中不自主流出的泪水,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可她却可以想见,这个正抱著她的男人,此刻一定心急如焚。
他总是如此,默默的关心著她,守护著她。她也总是如此,仗著有所依靠便在心底有恃无恐。可是,这一刻,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著他急促而慌乱的心跳,她的心,真的开始融化了。这个属於她和程旭的孩子,到了这一刻,居然有人比她还要在意与关心。这样的感情,如果不是爱,吴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可以诠释。
爱是沈重的,却同时兼具著自私与包容。她对程旭的爱是自私的,可郑毅对她的爱却是无限的宽容。为什麽,为什麽这些她从前都无法看透……那份真正属於她的爱、让她安心的所在……明明一直就在她的身边,为什麽直到今日,她才明白……
“毅……”她用颤抖得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唤道。
可是郑毅无暇顾及,他只是一味反复地祈祷与叮咛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莹莹,再坚持一下……
毅……吴莹不知自己是否会如郑毅期盼的那样,还能再坚持一下……坚持到再次看到“春暖花开”……她只是在心底默默的许著愿望──毅,若人生真可以重来,她不会再选错了……
那是一个混乱的夜晚,程家的所有人,都忙碌著……忙碌著……忙碌著不知究竟是为了一个新生命的降生,还是另一个生命的即将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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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後
没有人会喜欢参加葬礼。
生前与逝者的关系越亲密,便越难接受对方的死去。而那些与逝者不熟悉的人,他们的到来也只会处在不知所措的尴尬境地。
这番理论是从哪里听到的,郑毅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他,此刻,内心里却抱著有别於这两种感情之外的莫名的梗塞与忧郁。
或许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来不及阻止,也无法参与。
如今看著那冰冷的墓碑上刻著的名字,郑毅只叹,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
墓园的锺声敲响了十一下,乔家的墓地区是独立於其他墓区之外的。
仪式的最後环节,是观礼人的献花。
郑毅跟随著其他人围著墓碑排著队,一个一个,将手中的白菊恭敬的放置在墓碑前面,接著,又一个一个的,离开那个伤心的所在。
他本是作为特殊的来宾,可此刻,郑毅实没有理由再留在那里打搅别人的人生,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做了太多……他本不该去做的事情。
所以祭奠的仪式一结束,他便识趣的跟著人群离开了墓园,只最後看了一眼,墓碑前那依旧相拥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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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奇迹。
直到今日,今时,今地,此刻真实的相拥,程旭都还是会怀疑,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
他已不知是多少次习惯性的低头去看向怀中的人儿,每一次,怀中人都会投给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