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无垠哪还理他,只瞥一眼就冷声打断道:「不用你帮忙,我也能收拾他。」
「唉你等等——」
雪无垠正要出手,禹公子从后面扇子一伸就把他的手臂架开,两步赶上来,笑容满面道:「你若杀了他,我就没人可以问了啊……杨大人,林子里那咒阵听说叫做‘无问鬼域’,不知道你对这东西了解多少?」
一听他准确的说出那个咒阵的名字,杨端本来惨白的脸色,瞬间变成死灰色了。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怎么可能会知道‘无间鬼域’——」
「啊,我本人当然不知道,只是凑巧极乐宫主知道,我也白听着而已。」
禹公子轻描淡写,仿佛这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既然我们都知道了‘无间鬼域’是什么,那就好办了,你可好好的给我解释解释,若不然——」
星辰般灿烂的瞳眸,朝杨端身后所带着的一批县府府卒一一扫过,明明就是神仙般的脸容,却叫人恐惧得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若不然,不但你的头保不住,我还很乐意把你交给极乐宫主,相信他很期待能好好的跟你叙叙旧。」
「禹公子——」雪无垠蹙眉,不满禹公子这样自作主张。
禹公子随意摆了摆手:「唉,你都一把年纪了就别计较那么多,这人交给我,我说了你只能杀那个主使的。」
叱咤风云的极乐宫主此刻妖魂受损,受制于人,有什么气也不好撒,只能恨恨地盯着禹公子把杨端这么押回客栈里了。
※※※
「公子——您看这个怎么样?」
小不点儿梦夏献宝似的从行囊里捧出了一个简状的木盒,他脸上再没有刚才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反而带着一点跃跃欲试的红光,这红光在他灰头土脸的面容上面格外让人胆寒:「公子您看看,从仰光历年间就传下来的刑宝,里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有尽有,若要审他,这几十种法子一一过过去,包管他不敢不说实话。」
这么小个儿就有着这么狠毒的心思,居然连审问犯人都能让他兴奋得红光满面,雪无垠在旁边看着,心都揪了。
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杨端,更是吓得一张脸青白青自,只差没有立刻厥过去。
禹公子倒是神色如常,老神在在,冲梦夏头上就敲了一记。
「得了你,这东西哪儿得来的?爷给你的零头该不会都花在这上头去了吧?快收起来,省得丢人现眼。」
杨端虽然是个厉害的诛妖师,但他却不是个意志坚强的男子汉」见到眼前这三人狼狈为奸,他吓都吓得屁滚尿流,只差没有跪下来叫爷爷,求雪无垠他老人家放过他。
「……你、你们要知道什么、我……」瞧他看梦夏的眼神那颤抖的,连话都说不好,更别提往雪无垠那债主看去一眼两眼,恐怕他会直接口吐白沫昏过去吧。
「‘无间鬼域’那东西什么时候画上去的?」
吓唬人的事情都让别人来做,禹公子看上去如同画中仙一样,衣不染尘,手不沾血:「谁给画上去的?你帮谁做事?县道府使有什么关系在里面?」
一连丢了四个问题,砸在杨端的膝下,他也不怕杨端不老实,人都吓得屁滚尿流了还能撒谎的话,也只能说是杨端道行高深:他及不上。
「下官、下官不……」
杨端想要撇清关系,禹公子给了梦夏一个眼神,梦夏就缓缓地将他那个叫人退避三舍的刑宝打开来,没等他全打开,杨端就噗通一声整个人软在了地上:「别、别——我说、我什么都说……」
「等你呢。」
房间里的椅子让雪无垠坐去了,禹公子也就站着,更显得他长衫如剑,超然不群:「本公子问了你四个问题,你一个一个给我回答清楚了,嗯?」
雪无垠对于这拷问的过程是不耐的,他满心只想着把杨端碎尸万段,不过想想他也不急,报仇这件事情,还是一步一步,好好的计划着,好好的,把这些人—个—个送进地狱里。
「下官、下官真的只是听命饭事,上头传下来的命令要下官看好这个阵,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上头?」听到关键字,禹公子扇子一转,倏地停住:「什么上头?」
「是……是北方四道诛妖师!」杨端咬牙说出来,看也不敢看雪无垠。
梦夏伶俐,知道他家公子向来不大记诛妖师的名字,立刻口快接上:「公子,北方四道诛妖师是莫永乐。」
「莫永乐?」
雪无垠并未失态站起,只是双手狠狠捏住了椅子扶手,双目凌厉,简直要在杨端身上戳出两个血窟窿来。他的妖力无形成柬,隔空阻绝了杨端呼吸的空气:「你说的,可是莫永乐?」
他的态势简直是要把杨端活生生的扼死,他不动双手,用妖力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而在场的三人也毫不质疑他的意图。杨端面色紫胀,因为缺乏空气而露出窒息的扭曲脸色,梦夏刚刚说得满脸阴狠,现在真看到了这个场面反而吓傻了。而禹公子才刚刚要出手干预,雪无垠就放松了妖力的强度,冷声逼问:「莫永乐在哪里?」
「我、我……」’杨端没有足够的空气,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是雪无垠杀气更盛,低吼道:「说!莫永乐在哪里?」
「我、不知……不知、道、啊……」杨端的气音,几乎是垂死的挣扎。
禹公子看这样下去不好,拍了拍雪无垠绷得死紧的双臂:「他要死了,宫主,本公子还要问话呐。」
也只有他,敢在雪无垠盛怒的时候碰触雪无垠了。
这句话没有触怒雪无垠,达到了提醒的效果,但也只让雪无垠稍微放松了妖力对杨端的箝制。他厉声道:「说谎!」
即使妖魂没有形体,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血腥杀意也刮得地上的杨端通体生寒,站在他旁边的禹公子更不用说了,本来对妖力感应就比一般诛妖师还要强大的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觉得好像一片一片的刀片从他的皮肤削过去,千刀万剐。
杨端吓坏了,他是第一次跟死亡离得这么近,好像雪无垠秀丽的眉头一皱,他就直接面对着死神一样。
人都吓破胆了,哪里还能玩什么花招?就算雪无垠放松了箝制,他还是怕得劈里啪啦把全部知道的资讯都吐了出来,就怕吐不干净,雪无垠不满意。
「我说的都是真的、上面是奉莫大人的命令,守着这个‘无间鬼域’,下官、根本就不能和莫大人接触。除了守着‘无间鬼域’,还要定期——」
「定期以血养阵?」
雪无垠冷冷接过,居高临下睨视着在地上如同蝼蚁一样的杨端,对他来说,杨端确实也如同蝼蚁。
「‘无间鬼域’的胃口可不一般,你要守着这个阵,每月至少要十人血祭,函水县道虽然大,每月十个人失踪也不是小事,这么多祭品,你去哪里找的?」
「不是下官——不是下官抓来的,每个月上头会把人送来,下官只管把那些人送到林子里,剩下的、剩下的下官可就什么都不知道……」
「每个月?莫永乐每个月会见你一次?」
雪无垠眼神一冷,确实莫永乐在极乐宫里的时候他从来不过问莫永乐的行踪,但没想到莫永乐除了要杀他报仇,竟然还有其他事情正在逆天进行——
「不、不是莫大人,小的每次见到送祭品来的人,都是全身笼罩在帽兜里,小的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刺探究竟是谁……下官知道的就是这些,再没有其他——下官什么都说了、只求、只求——」
只求能在雪无垠手下逃得一命,就算这命是蝼蚁一般也好,活着总比死了强。
杨端连看也不敢看雪无垠,就连他卑微的请求也不敢说出口,说到一半,支支吾吾再也说不下去。
雪无垠毫无保留的流露出了厌恶的眼神。
「都是杀妖成仙的人了,还露出这样的丑样,叫人恶心。」
梦夏冲杨端做了个鬼脸:「叫你搞这些不干不净的勾当,活该被人掀出来!」
反倒是禹公子还是神色如常摇着他那把痢子,好像连看都没看见杨端的恶心之态。
「这阵是什么时候设的?」
「大约是两年前……详细的情形也记不清楚、但下官来的时候这个阵就在这里了,可能……」
禹公子本要再问,但是眼角余光瞥见雪无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当下示意梦夏把人押到隔壁的房间好好看守,梦夏门一关,禹公子就朝雪无垠看去。
「怎么?你想到什么不该想的事情?」
「若说是不该想,禹公子何必问我。」雪无垠冷冷淡淡,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本宫主想到的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否则你也不必问我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既然都佛心告诉我‘无间鬼域’是个什么样的阵法了,你也就好人当到底吧?」禹公子跟他打商量。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若有什么能让我心动的条件,我就告诉你。」
雪无垠晶莹剔透的眼瞳里头没有感情,整张脸就是瓷娃娃一般,但禹公子知道,就算雪无垠是个瓷娃娃,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娃娃。
玉骨折扇翩翩扇了两扇,禹公子也踱了两步,突然转过来正对着雪无垠,笑道。
「杀你的人是莫永乐吧?虽然你元神早已受损,但如果不是宫破那天所伤的话,转生以后也能回到你宫破那时的力量,可是此一时非彼一时,莫永乐不但破了你的妖印,还弄出了这么伤阴骘的阵法,诛妖成仙以后咒力大增,你能杀他复仇?不如这样,你有什么事情要办的、什么人要杀的,除了本公子觉得不该杀的人,都陪你一起去,保证成功,包退包换,你说怎样?」
雪无垠心里暗暗惊了一下,没想到禹公子只从他刚刚的反应里就知道莫永乐是他的仇人,看来自己是低估了这个青年公子的眼力了。
因为惊讶的点在前半句,后半句他就没怎么注意了,否则他还能发现禹公子提的那个交易有多亏。
「不成功便是成仁了,还能退换么?」冷冷哼了一声,道:「城南的那个‘无间鬼域’也许根本不是莫永乐画的,我不信他有那个能耐可以画成这种阵法,也许这个阵法从太平历年间就一直在这里,没有被毁去,莫永乐只是重新启动罢了——倘若如此,这不会是唯一一个阵,肯定还有其他一样的阵法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运转着,既然是太平历年间所遗留下来的,应该共有四个,分别镇住北方四道的四个方位。」
「这阵法……怎么破?」
听见禹公子的问题,雪无垠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你想办法让本宫主转生,破阵不过眨眼间的事情。否则你口说无凭,等本宫主让你利用完了,你转了个身赖帐,本宫主上哪里讨这笔烂帐去?」
「法子是有的,怕说出来污了宫主的耳朵罢了。」
禹公子居然没被他刻意的刁难给难住,连声音里淡淡的笑意都没有改变。
「你说。」雪无垠仍旧闭着眼睛,以妖魂形态飘荡世间这么久,就算有禹公子每日给他度气,他还是一日一日的削减精神,很容易想睡。
「百妖卷载,狐妖性淫,遇男子而诱之,阴阳交合,采阳补阴,可增修行,如有甚者,可化无为有,化尸转生。」禹公子好像把百妖卷背得很熟,一段话念下来,就像在念书一样,即使内容实在荒淫,也听不出他声音里一丝一毫的情绪:「朱批上写倘若交合之时妖狐闭精不泄,可达化尸转生之功,不但不需要转生的人体,更对修行大有进益。」
淫秽的文字意涵,被禹公子那正经背书的语气复诵起来,不但不因此显得正经,反而更加隐含了情色的感觉。
雪无垠猛然睁开眼睛,丝丝吐出寒气冲天的三个字:「你休想!」
「唉,别生气啊,我只是给你想法子。」
禹公子抓抓头,很拿他没办法似的,站在雪无垠身前的他微微倾身,像是早知道雪无垠不会躲开——躲开就气短一截——直到两个人鼻尖碰鼻尖的距离,禹公子才惋惜似地叹了一声:「仔细看才觉得你真漂亮,谁这么忍心居然下得了手。」
——居然下得了手杀你。
没说出来的话不是懒得说,而是顾虑到雪无垠的感受。
雪无垠一愣,正要回敬,禹公子却一下子抽身走开,退到了一步远的地方,扇子展开又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我再审审杨端,你就睡会儿吧。」
离去时转身,留下的话语敲得满室春风。
「——瞧你最近是愈发贪睡了。」
※※※
隔壁房间进行着审讯,雪无垠这儿却什么都没有听见,可能是禹公子布下了结界,以他的能耐,想要无声无息的把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蒸发掉,恐怕也只是举手间的事情。
房内安静,轻风徐徐,雪无垠把自己卷在尾巴铺成的睡铺里头,却是一丝睡意也无。
隔壁的房间里,那个背负着他极乐宫血仇的人,正在受着折磨。
虽然不是雪无垠亲自动的手,但看禹公子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恐怕不会让杨端好过。
想到杨端满身鲜血淋漓、痛不欲生的样子,雪无垠的心头就浮现了残忍的快意。
不只有莫永乐,所有当日参与了屠杀极乐宫上下的诛妖师,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也是为什么,他苦苦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杀尽欠下血债的人,折磨他们,凌迟他们,他雪无垠本就是以牙还牙的性子,这些人胆敢犯了他的骄傲,就该付出相对的代价,血债血偿!
除了他们,自己那个世上仅有的亲人,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弟弟,为了自己受尽折磨的弟弟,此刻生死未卜,不管雪无晴现在在哪里,肯定都在受着苦,自己如果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亲人,杀死自己想要杀死的仇人,以现在的力量,是远远不足的!
除非……
除非,真照百妖卷所书修行!
雪无垠暗暗咬牙,身体里终年不散的冰凉又更甚些,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若是莫永乐,也用着「无间鬼城」来提升修行,想要杀死莫永乐,现在的他不行,就算是禹公子……
等等,就算是禹公子?
思绪绕回了那个风雨不惊的禹公子身上,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玉树临风飘然似仙的禹公子,虽然表面上挂着北方四道督察使的名头,但看他的样子,连月牙城道的诛妖师上官艳都让他三分,就算不想让,禹公子似乎也有胜过上官艳的本钱……难道说,禹公子其实是个咒力非凡的诛妖师?
若是如此,就可以解释为何禹公子能在「无间鬼域」的咒阵下活着回到客栈,也可以解释为何禹公子居然能够凭着一已咒力,将他本该散去的妖魂凝聚着那么多天,一点也不见疲态。
禹公子,确实是——
「砰!」
还没有下定决心,突然整个房间震了一下,震荡的强烈程度,让雪无垠脑子刹那间片空白。
是谁?
脑中闪过的问题不等他细思,从窗户里一闪落到房中的白光已经说明了来者不善,来人身上是诛妖师的服色,四个诛妖师,四把诛妖剑,四个人齐心同一的目标,就是他雪无垠!
雪无垠可也不是吃索的角色,素手一挥就是八道冰剑飞射向那四个人,那四个人才刚刚进来,脚步都还没站稳,迎面而来就是这么凌厉的攻击,说什么也要缓上一缓。
就这么缓上一缓,雪无垠已经退到墙边,避免腹背受敌。
他的功力本来未复,又是无力的妖魂状态,此刻他没有时间弄清楚来人是谁,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