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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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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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说了,姐姐对不起你。我想让你守在爸爸妈妈身边,你一直不走,我怪你不懂事。我太绝情了。谁知道,你孤苦一人。”
  姐姐哽咽着。
  “你知道了?”
  “小南都告诉我了。岳皖,”她想说下去,我和你在一起,把我们共同的路走完吧。岳皖,值得她爱。这也是哥哥的愿望。
  “姐姐,我知道,你爱程果平。”他去了,你也不会忘记他的。
  “不,我,”她语塞了。难道对弟弟说那是她的亲哥哥,不能。
  “姐姐,你从来也没有爱过我,我知道,我不怪你。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永远是。”岳皖深情地注视着姐姐,眼睛里不会再有眼泪淌出。曲静波呆了,她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一步。岳皖伤好出院了,他可以常常去狐皮沟看姐姐了。他向小南求爱了。小南笑了,她说:
  “岳皖,我还小,不想成家。也许,我还不懂得什么叫爱。是县广播站的于丽华真心爱你。怎么样,我来做一次媒婆呀。”小南笑得直不起腰。岳皖愿意试一试,于是和于丽华见了几次。姑娘甜润的嗓音他很喜欢,姑娘的善良他也中意。那是一个燕城来的知青,姑娘的父母也同意了这门亲事。世界上能做为夫妻的人原本是很多的,有情不一定有缘,这太多了。有缘呢,是会生出情意的。
  那情那爱,可以圆满的如同十五的月儿,甜美的犹如蜜蜂酿出的蜜。这同样也是太多了。
  1972年的春天,川坪县成立了中国共产党川坪县委员会。林昊在这个时候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岳皖也在这个时候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知道,比起姐姐,他是很落后的。姐姐十八岁入党,他今年已经三十六了。他的又一喜,是和于丽华结婚了。喜事是在县委大院的大会议室办的,和常是春一起。那是一个小他十二岁的人,娶了一个县医院的护士,老丈人也是一个山里人。中国人是讲究门当户对的,这确实没有什么不好。新人们都穿的是的确良制服,那是当年最时髦的穿着。岳皖和新娘的衣服是姐姐买的,他很幸福。
  曲静波来喝弟弟的喜酒竟喝醉了,她笑了,也哭了。也许,一醉方休。过去的就过去吧。
  这一段故事,真的是嚼不烂哩。

  第十八章走出山窝窝上大学的人

  岳皖告诉小南一个好消息,全国各个大专院校开始恢复招生,由基层推荐有实践经验的工农兵上大学,县委可以推荐一个人。
  真的!小南蹦了起来。果真没有几天,推荐表格发到了申请上学的那些人们的手中。小南也要到了一张,一笔一划地填写。表格填好了,捏笔的手心竟攥出了汗。她放下笔在想,我能上学去吗?
  记得临下乡之前,她和班主任老师谈过一次话。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她十分和蔼地劝小南去工厂,说工厂的条件比农村好。
  小南却说:
  “我只想上学。如果能让我上学,先干上几年苦力都行。”
  “我信。”是的,老师信。这个女学生,在停课闹革命的期间,无论是参加军训还是下农场劳动,脱皮掉肉甩汗珠,她是不会在乎的。
  “我愿意去农村,因为那里不像工厂,八小时守在一台机床前,天地太窄了。农村是一个自由的天地,在那里会有读书的时间。”
  老师笑了。
  “去农村吧,带着你喜欢的那些书。老师希望你有一天会重新走进学校。”如今,桅杆已经看到了,一艘期盼已久的轮船就要开到身边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郝平同她认真地谈了一次话。
  “一点红,你想上学?”
  “是的,我从小就喜欢上学。”
  “但是你知道不知道,广阔的农村也是一所大学。大学,大学,就是大家都来学。在这里,同样可以学到你今生今世享用不尽的文化和知识。”小南有些愕然,郝平笑了:
  “这里的工作离不开你,我们不准备推荐你去上学。”
  “可是离开谁地球都会转的。”小南的声音变了调。
  “这话不假。但是,只能推荐一个人,那么你说让谁去呢?难道只能让你去吗?”小南不吭气了。郝平笑了,不吭气的人,脑袋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他由不得想起了姑娘去年年底玩出的一个雕虫小技。“九一三”林彪叛逃,此事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先党内后党外在全国传达。和平年代尤其是文革中发展的党员,组织纪律性和这以前发展的党员要差得远,这么说吧,前一天党内开了会,第二天许多的群众就能对昨天的会有个说道哩。只不过,人们也懂得党内外有别,没有谁敢声张罢了。这事也是一样的。党内传达了,人们惊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那个被亿万人祝福“身”计划之险体永远健康”的人,居然要杀害伟大领袖毛主席。“571恶之毒辣,令人发指。败露了叛逃了又摔死了?简直是神神也能变恶鬼?最亲密的战友是奸臣是定时炸弹,这巨大的反差在谎言的背后,而谎言竟是那样的冠冕堂皇,那样的天衣无缝,那样的令世人信服到五体投地。当谎言被戳穿,一切竟变得如同哈哈镜前的尤物,是,原来是非也,非,是也。人的信仰,怎么能被鞭挞被亵渎至此。这是伤天害理,草菅人伦。大千世界,还有没有可以信赖的。这无疑,极大地刺激了一切善良的人。于是人们迫切需要去交流。“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许多个枕头边,许多个饭桌旁,在最亲密的战友之间,什么先党内再党外,本来就缺少规矩,此时更少了种种方圆。在叽叽咕咕之间,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但是,不是亲耳所闻的,真还是需要证实的吧。急于想知道可靠消息的小南,找来了一本小册子(那书的头一页,不仅有林彪虔诚挥动小红书的相片,还有他的题词),把它放在了郝平的办公桌上。姑娘找出种种借口,一天几趟去那里转悠,盯着郝平的脸,一次次翻开那本书,故意问出许多个关于林彪和辽沈战役,林彪和身体永远健康,察言又观色。郝平他不愧是解放战争时期的老党员,见多识广的,不怕诈,始终不抬眼皮,不露声色,甚至让那本书在办公桌上待了下去,直到红头文件传达到党外。姑娘算是服了。也许这就是他多次对自己讲过的组织观念。他这样的党员是不含糊的。
  “你真狡猾。”小南冲他挥着拳头。
  “你想从我的口中掏食,还太嫩了点儿。”郝平神气活现地在姑娘面前晃着脑袋。此一时,小南见郝平偷着笑,眼珠子一转:
  “是不是你在捣鬼,不让我去上学?”
  “我哪里有这份胆。就是有这份胆,也没有这个权。留下你,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是组织上的事。你年轻,能说能写的,是一个干才。县委已经成立了,团委也要成立了,组织上需要把你好好用一下。”
  “我幼稚,比我强的人有的是。”姑娘气不顺,她的入党问题没有通过,理由是说她太幼稚。郝平略一沉思。他知道姑娘在这个问题上有情绪。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她母亲的自杀。尽管她母亲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自杀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党员们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分歧。岳皖的父母早年就参加了地下党,然而他对党的认识很一般。在讨论他的入党问题时,许多党员也承认,从各方面条件看,江小南不比他差。但是,出身好,好到纯而又纯,毕竟是重要的。郝平是主张“重在政治表现”的,何况小南的爸爸是共产党员,一个研究所的负责人。姑娘是人才,他会尽力培养的。
  此时,需要的是富有哲理的鼓励。
  “谁都是从幼稚变得成熟起来的。你这一年多,我看就成熟了不少。在入党问题上,你永远记住,思想入党是重要的。组织上人党,一生只有一次,而思想上入党,是一生一世的奋斗,没有止境的,对吗?”郝平的话语重心长,使小南很有庄严感。
  “我服从组织决定。”小南的话说得很认真。她抬起头,直视着郝平。
  “这就对了。今后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小南很感动。她从郝平的办公桌上拿起了自己填写的表格,走出门,回过头说:
  “我明天回桃树沟。”她正在那里蹲点。
  “明天发工资,领了钱再走。”郝平在她的背后说。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这是一棵好苗子。小南这批干部叫以工代干,一个月挣二十六元五角钱,一个月大部分时间在乡下,加上回机关的吃喝,伙食费需要十元。剩下的钱,姑娘为山里人买药,买毛主席的著作,买有关科学种田方面的小册子。这些,郝平看在眼里,很有感触。
  不过,当小南回到自己的窑洞,撕掉那张报名表格的时候,还是哭了。已经看到桅杆的船,不会开到她的身边了。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数着天上的星星,脑袋一片空白,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
  同一个晚上,李北也是一个人躺在炕上抹眼泪。几天来,为了上大学的事,丁胜粗暴地同她翻了脸。
  那是一个晚上,在李北住的那孔窑里,只有他和她。
  “你为什么不报名?”丁胜的话问得很凶。
  “我不想上学。”
  “不对!”这两个字蹦得更凶。姑娘不语。鸳鸯的故事,那个叫妞妞的孩子从小就听奶奶把它讲透了,又把它背得烂熟了。如今,北北和丁胜不就是一对苦鸳鸯吗?她可以回燕城,她没有回;她可以在公社或县上当干部,她没有去;如今,她可以去上大学,她干脆连名也不报。我不走,为了你,这道理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丁胜又何尝愿意离她而去?在这个刚刚过罢的春节,他的莲花妈妈来到了狐皮沟,她要丁胜去胶东半岛,丁胜拒绝了。聪明的妈妈看到他们俩在一起,她笑了。儿子大了,他恋着的人呢,比娘亲一百倍。她愉快地走了。
  “你怎么不说话?”丁胜在逼她。姑娘还是不说啥。然而有时候,你不说话,却比你疯狂喊叫还要厉害。问题是明白的,他还是想听你说,你不说,就刺激了他。“你知道了还要问,一切都怪你!”他就要跳,就要吵。
  “如果你是为了我,我不需要,不需要!”丁胜在吼。李北却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像,那样无动于衷,不改容颜。像是一颗铁砂掷进了玻璃器皿之中,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器皿无声的破碎了?丁胜陡然安静下来。少女仰起脸,深情地凝视着对方的脸,她无怨无悔,她不怒。她喜欢那张脸,那里有两条细长的黑眉毛,下面是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那眼球圆圆的,鼓鼓的,是水晶体的镜子。从那里,她能看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北北,她在丁胜的眼窝里。她的两只手臂轻轻扬起,软软地搭在了丁胜的双肩上。丁胜怔了,他的心头一阵酸楚,这是怎么了。他闭起了眼睛,用男人那厚实的唇触及着少女那扁平的额头。他把他的北北紧紧地拥揽在自己的胸口,生出一种恐惧。他害怕,害怕会失去了她。他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北北似乎屏住了呼吸,但仍然有股股热气呼出,弱弱的,甜甜的,还是那股他所熟悉的奶香,搅得他一阵阵发晕。忽然,像是电击了他,他抖了一下,一把推开了北北:
  “不行不行,这不行,你走你走,你去上学。我不能这样自私,不能!”
  “我不愿意和你分开,不愿意!”终于,李北有些急了,眼睛也瞪圆了。
  “不愿意也得愿意!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这样!”他在喊。
  “我喜欢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这有什么不对吗?”李北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知道嘛,你在折磨我,我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他在叫,发狠地叫,歇斯底里。他的眼前发黑,他的头在发胀。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冲进了夜色中。不是吗?那个过百天的李树槐,曾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喜得流着口水。不是吗?
  那个行伍出身的爷爷,盼着孙儿披挂博士盔甲。可是今天,爷爷,你知道吗?你的孙儿不能上大学,因为他的爸爸是国民党的反动军官。梁支书说了,上边要贫下中农推荐出身好、表现好的农村青年和插队知青去上大学。他是不能被推荐的,不能。也有可教子女的名额,那太少了,轮不上他。这已经足以令他感伤,令他痛楚,令他沮丧,令他潦倒了。然而,更甚的是,因为他,是的,因为他,还要害一个爱他的姑娘不能去上大学。这怎么行!他昏昏沉沉的。
  他累了,他太累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怎么竟活得这么累。
  以后的几天,他不理睬李北,甚至吃饭的时候不回去。也许,他铁石一般的冷硬会使姑娘改变主意,会把姑娘激怒,离他而去。
  他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跟了莲花妈妈一走了之。
  我不离开他。为了他,做一辈子农民值得。窗外的月儿又要圆了,还缺一块,缺一块。皎皎的月光,探望着姑娘满是泪痕的脸。
  艳丽的朝阳从山窝里跃起,林昊被推荐上大学。他在望花公社当干部,但是他的粮户还在狐皮沟。这叫以农代干。那个年代,人们对许多事都是见怪不怪的。生产大队推荐,公社讨论通过,将他的材料送到县招生办公室,大学派出的工作组再审核材料,与被推荐的人见面谈话。从手续上没有什么问题了,就可以等候大学发出的录取通知书了。一切竟然是那样的简单。但是这样的机遇只属于那人群中万分之几的幸运儿。
  “祝贺你呀。”江小南由衷地说。她从桃树沟出山,去望花公社集中汇报工作,特意多走了五里山路,到狐皮沟去歇歇脚。那里毕竟是家。见了林昊,为他上大学的消息感到高兴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一丝丝的醋意。
  “还没有接到正式的录取通知书。”林昊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天里,这八字才有了一撇,狐皮沟的人们已经奔走相告,煞有介事似的要为这学子送行了。这土山窝里,新中国诞生二十多年,还没有送过一个大学生。
  “没问题,公社不是让你等在家里,这事能成。”小南很有把握地说。林昊在姑娘面前笑一笑,挠挠后脑勺,见了小南,他总是那样的不自在。
  “可惜,我不能去上学,要是我也能去,那该多好。”
  “是啊,是啊。如果,多好,要是那样。”林昊有些语无伦次。
  他在想,能和小南一起去上大学,那该有多么的快活。
  在李北和丁胜那里,小南却另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两个人的事她听梁支书说了。李北为丁胜作出的牺牲太大了。小南从来没有劝说过,这是一对情人自己的事。她佩服李北,也十分理解丁胜。风暴刚刚过去了,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听说是张鼎诚劝了他们,这命是要认哩。你俩真心相好,就要互相帮扶着。张干大和霜花的恩恩爱爱,青年人都晓得的。丁胜和李北听劝了。比起他们俩儿,小南还能说什么!
  “徐末末给我们俩来了封信,他如今在军区打篮球。当然,球打完了还是要回到边防哨所去的。信上代问你好。”李北把一封信塞给了小南。
  “黄源源最近也给我来过一封信。他一到部队就当了上司,管部队战士灶的采买,还学会了蒸包子,擀面条。现在不是做给七个人吃,而是做给上百人吃。部队拉出去,中午一个钟头的时间,得做熟了让他们吃饱了。那些炊事兵,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人。没有亲眼看到,有些事都不能让人相信。只不过,我没有把他的信带在身边,不然给你们看一看。”话是这么说,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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