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尊石像前,一个身影在探头探脑。看到长孙走过来,那身影猛的跳了出来。
“长孙……长孙……”
“律。”长孙律帮忙接话。
“啊对!”
男人一拍脑袋,扯着长孙就躲到旁边的拱门后方。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转过头看长孙,长孙细细打量了他一下,发现和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了。
对方是谁?
赫然就是之前被连庭连拖带拉抓走的狐仙儿。
男人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十分好分辨,有些清瘦的脸,带着几分不羁,几分邪气,又带着能影响别人的阳光活跃感。
他此时穿着休闲鞋,牛仔裤,身上的T恤换成了粉色的衬衫,领带松垮垮的吊在胸口,领带的末端被塞在胸口上方的衬衣口袋里。
袖子挽到手臂上,露出白皙精瘦的胳膊,长孙注意到他牛仔裤后的腰带上套着一圈深色的像是工具袋一样的东西。
里面一根一根系着长短粗细不一的竹管。
“对了,你是来面试的。”
胡狐自问自答,一边警惕的四处张望,长孙想起这茬来了:“你不是和连……”
“别提他!”
胡狐眯起细长的眼睛回头指着长孙鼻子,从这个角度看,胡狐看起来就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
他撇着嘴,又抱起手臂歪过头看长孙:“面试如何?”
“不知道。”长孙摇头,“可能不太好。”
这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过胡狐却是不担心一样一耸肩。
“你能过的,没问题。”
“为什么?”
长孙奇怪,胡狐却没答话,只是看了一眼他肩头上的黑犬。
“听说这家伙下午显了回神通?”胡狐伸手过去捏黑犬的耳朵,火焰动了一下,但随后却没再反抗。
长孙觉得奇怪,火焰除了自己,其他人根本不让碰的。
“它的事情都传遍了,还有你也是。”胡狐道,“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驱魔师,驾驭了一头魔犬。”
“相信我,上头的那些人不会放走你的。”
长孙听到这里,似乎觉出什么味儿来了,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不,确切来说不是不好,而是一种他从心底里排斥的,讨厌的预感。
长孙:“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会留下来?”
胡狐:“不管结果是什么,你都会留下来。”
长孙蹙眉,心里突然就起了想离开的想法。
这种好像被人利用,被人看中某个别人所期望的东西……仿佛和曾经的学校,家庭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以为可以做回自己,但现在看来,他可能又会沦落为别人所寄予期望的对象,并加以利用。
成为别人的骄傲,别人的工具,别人的……任何,都不是长孙所期望的。
胡狐看出长孙走神,拿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在想什么?这不是好事么?”
“……不知道。”
他抬眼看向面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清瘦男人,“你被人叫做狐仙儿的时候,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胡狐耸肩,不过眼神却饶有兴趣起来:“怎么?你有压力?”
“说不上是压力。”长孙觉得有点烦躁,好像自己希望的什么东西突然没有了,心底里明媚的阳光陡然失去了色彩,又回到了黑暗的世界里。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胡狐叹气一声,“自顾自产生美好的希望,又自顾自的失望。”
“你在来之前,了解这个世界什么呢?先不说这个世界,你自己的世界你又了解多少呢?”
胡狐转过身去,探头在拱门外看了看,嘀咕道:“算了,关我什么事。”
“我先走了!成绩傍晚前应该会出来,你别走太远。”
说完,留下有些发怔的少年猫着腰小心翼翼贴着墙朝另一边走去。
只是男人刚移动了不到2米……
“胡狐大人。”
一把严肃,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该死……”
胡狐低声咒了一句,抬起头,就见前方青石板路上多出几个身影来。
对方显然是来堵截他的,长孙从拱门后探出头去看,就见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器宇轩昂,穿着一身丝绸长衫,外面套着金线绣边的马褂。利落的短平头,一张略显凶悍的脸,剑眉斜飞入鬓,眼神锐利警觉。
而在他的身边,并肩站着的是连庭。
“柳会长。”胡狐不怎么甘心的直起腰来,哀怨的眼神瞅了连庭一眼。
长孙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那中年男人道:“你擅自逃离审判席,是想被从此剥夺驱魔师资格吗!”
火焰耳朵一动,长孙镜片后的双眼浮现出一丝愕然。
☆、十
剥夺驱魔师资格,这个长孙听卓阙和姜黎说起过。
如果说剥夺考试资格五年内无法再参加考试的话,那么剥夺驱魔师的资格,便是终身的。
这个剥夺又有两种。
一种是像凌风那样的背叛者,梵蒂冈总部已经将其除名,将此事传达到全世界所有分部的同时,下达所有驱魔师对其的追捕。驱魔师背叛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其一是因为驱魔师本身有异于常人的能力,这种能力对普通人来说是很危险的;其二便是驱魔师内部的事有可能被泄露给外界,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其三是可能性并不高,但也要以防万一的——驱魔师和妖魔站到了一起。
凌风如果被抓住,将会直接被押送到梵蒂冈驱魔师总部接受审判,审判的结果是什么姜黎和卓阙不得而知,所以长孙也就不知道了。
而另外一种被剥夺的,则是驱魔师做了不该做的事,被上级发现后,由该驱魔师所在地的最近分部进行审判裁决,投票通过的便会将其资格终身剥夺,没通过的话顶多也就受点皮肉之苦的惩罚。
长孙曾经对此很不解:“如果被剥夺了资格,驱魔师的能力会消失么?”
“如果是被裁决通过而剥夺的话,会由附近能找到的最强驱魔师为其身上打上一个封印的烙印,那个驱魔师就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了。”
当时姜黎是这样告诉长孙的,而现在,就在他的眼前,当他来到这里时就一直被人们挂在嘴边的狐仙儿居然……面临了要被剥夺资格的危险。
听到要被剥夺资格,胡狐的脸色难看了一点,连庭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柳傅。”连庭不怎么客气道,“这件事还没有审判通过。”
“如果他坚持不上审判庭。”柳傅头也不回地道,“你猜审判会不会通过?”
连庭的脸色沉下来,本来就冷酷的表情此时更显得阴冷。
胡狐似乎感受到连庭的杀意,也顾不得自己不高兴了,赶紧开口道:“我去还不行么,不就是一群人围着你问东问西……”
“胡狐大人!”柳傅中气十足的叱喝:“那不是问东问西,那是看你有没有改过的诚意!”
“我有!”胡狐细长的眼睛眯了眯,“都说过了这次不是故意的!”
“做了就是做了。”柳傅一甩袖子,转身离开,站在他身后的人也跟着离开了,有的还回头看了一眼连庭。
连庭浑身都散发着请勿靠近的可怕气息,胡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凑上去。
“对不起……”
他抓了抓脑袋,“我不该逃的……可是那群人……”
“我知道。”连庭打断胡狐的话,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连庭才深深吐出口气来,周身的肃杀之气淡了一些,抬手捏住胡狐的下颚,“你就不能少惹点麻烦?嗯?”
胡狐老老实实点头,不抬杠了。长孙站在拱门后面,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出来吧。”
连庭早就看到长孙了,放开胡狐,抬头朝拱门处看了一眼。
长孙这才走了出来,火焰甩着尾巴跳到地上,眨着赤红的眼睛打量连庭。
连庭和火焰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开了视线:“没事不要在赤龙宫里随便逛,你回去吧。”
长孙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只是身后胡狐却叫住了他。
“等一下。”
胡狐拉住连庭的衣袖扯了扯,连庭皱眉,却是没有阻止。
“你不想知道我是为什么会被押去审判庭么?”
胡狐凑过来,“如果这次我能逃过一劫,我收你当小弟吧!”
长孙表情淡淡的,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不过不用了……”
“别急着拒绝。”胡狐老神在在的晃晃头,“相信我,有个靠山绝对比你孤苦伶仃要好太多,你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需要慢慢学。”
说着,胡狐突然想到什么:“啊,你不想要个师父么?”
“师父?”长孙想了想,也是啊……他就算是考上资格证,也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起把那一书阁的书都看完,有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在身边,可能学起来会快很多。
看到少年犹豫,胡狐趁热打铁:“我衙门里还缺一个主簿,我觉得你就挺好的,怎样?做不做?做主薄每天接触的事情很多哦,有助于你尽快适应。”
胡狐话说到这份上,连庭走过来扯着男人的衣领要走:“你先把你自己那关过了吧。”
长孙看了看两人,突然道:“我可以去么?”
“啊?”胡狐一愣。
“我可以去……审判庭么?”长孙推了推眼镜:“如果你要做我师父的话,我是不是该多了解你一点?”
虽然这样可能也了解不了什么。
胡狐眨眨眼睛,突然就甩开连庭奔了过来,一把将少年抱进怀里揉啊揉。
“太贴心了!你太贴心了!嗷嗷!怎么办我的心都快化了!”
长孙被晃的头晕,火焰不满的在下面扯着胡狐的裤子低咆,连庭好像对胡狐已经无奈了,看了看天色:“你要来就来吧,审判结束的时间应该能赶上你面试结果出来的时间。”
于是三人一犬朝赤龙宫最深处的大宅走去了。
那里背光,比起其他地方显得阴沉许多,不过胜在幽静,宅院前面是大片的翠竹林,风吹过满耳朵哗啦啦的声音。
进了大堂里,才发现这里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大得多,楼上楼下三层,第三层顶上是空的,第二层稀稀拉拉坐了一半,大堂里倒是全部坐满了。
大堂中央一把八仙椅,旁边一张木桌子,上面端正放着茶杯,那架势看起来……虽然是审判,但倒也没少了礼遇。
一直等着的众人看到胡狐出现,大半是松了口气,长孙从他们的表情上能看出来,狐仙儿是没少给众人惹麻烦。
柳傅坐在正对着八仙椅的另一张椅子上,旁边还有一个空位,看样子是留给平起平坐的连庭的。
而柳傅身后坐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看起来表情有些狰狞,目光看着胡狐是说不出的厌恶和嫌恶。
连庭走到门口,拍了拍胡狐的肩,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此时做这些是不是不太妥当,倒是把保护到底的味道给众人做足了。颇有些警告的意思。
胡狐伸手指了指,让长孙坐到连庭身后隔开两个的空位上去。
“那一般是我的位置,现在暂时让给你。”
胡狐朝他眨眼,便独自朝中间孤零零的椅子走去了。
长孙跟着连庭到了柳傅身后,柳傅侧头看了长孙一眼,目光落到少年脚边跟着的一只黑犬身上。
他看了一眼之后,双目便死死盯住了黑犬一动不动,火焰倒是压根不理他,抬起后腿嚣张的搔了搔耳朵。
“大人。”坐在柳傅身后的狰狞男人提醒般的叫了他一声。
“嗯……”男人似乎回过神来,慢条斯理收回目光的同时,又多打量了长孙一眼,见他坐在了胡狐的位置上,眉头中间打了个结。
“连大人。”柳傅看向坐到他旁边的男人:“这位是……”
“今天参加面试的新人。”连庭简洁道,“狐仙儿看他顺眼,顺手带来的。”
“凭什么!”
后面的狰狞男人不悦的低斥:“这里是随便谁都能进的?”
连庭头也没回,像是压根没听到男人的说话,这种嚣张的无视让男人气的牙齿咯咯响。
“张昌。”柳傅倒是淡淡一声,阻止了男人继续说话,“无妨。”
“大人?”
张昌愣住了,柳傅却是转头不再说这个话题,“审判开始吧。”
“被审判者,胡狐,梵蒂冈全球总驱魔师排行第八十八位,亚洲驱魔师总排行第六位。驱魔师任职期间,在赤龙城赤龙衙专职任务派发,考试资格申请管理等职务,特长驯养魔兽,曾参加过梵蒂冈骑士之光保密任务,荣获骑士徽章;参与亚洲分部驯龙任务,获得第一驯养师称号。胡狐先生在成为驱魔师的八年里,为驱魔师做出许多贡献,其撰写的管狐驯养指南一书……”
喋喋不休的开庭词。
长孙听到后半截开始有些发困,这种裹脚布一样的说辞真是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不过听起来,胡狐真的是很厉害,光是那听不太懂的什么荣誉称号,就有一种威慑作用。
长孙此刻算是明白为什么就算语言不同,国籍不同,对证书和奖章却是同样崇拜了。
因为那些是真正摆出来就会凭空给你加上许多光环的东西。
尤其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好比现在的自己,虽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总觉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喋喋不休的说辞说了十分钟。
胡狐一杯茶喝光了,手撑着下颚对对面的连庭抛飞吻,张昌在旁边低骂了一声:“不知羞耻。”
连庭没反应,长孙倒是侧头看了他一眼。
光荣的生平事迹说完,终于到了这次审判的真正原因——
“关于驱魔师手册,条律规范个人修养篇第八十三条……”说话的人翻了第十页纸,咳嗽一声,清晰念道:“关于赌博、黑市交易、走私、违反驱魔师武器管理携带……”
之后又是一串条例规范,说话人将那条规范全部念了一遍,才道:“根据几天前,由张昌副会长亲眼目睹,以及其他在场人的言辞证据表示,胡狐先生违反了赌博条例,参与了底下黑市赌博,押款超过最低限额标准五倍。”
“又因为……”说话人又翻了一张纸,砸吧砸吧嘴:“胡狐先生已经不止一次犯下赌博罪,有过往警告档案显示,胡狐先生在任职八年期间,被警告赌博次数一共五百八十一次,押款在最低限额以下的有四百三十七次,超过最低限额有一百四十四次。”
“加上这一次。”说话人终于舍得放下本子,看向胡狐:“超过最高限额一百四十五次,总数上升到五百八十二次。”
“由张昌副会长及柳傅会长申请,现由在场高级驱魔师投票表决,是否剥夺胡狐驱魔师资格证,首场表决如通过,将由亚洲分会所有高级驱魔师投票表决,第二场通过将提交报告书上至梵蒂冈总部,再由梵蒂冈前十位高级驱魔师投票表决。”
柳傅在这时站起来,威严的扫视所有人,缓缓道:“今天在场的赤龙城高级驱魔师一共二十二人,中级驱魔师三十人,初级驱魔师不算在内。”
“投票数过半就算通过,不投者视为弃权。我们这次之所以要召开这样的审判,是为了警戒所有驱魔师,屡教不改,屡教屡犯的驱魔师,即便他满身荣装!获誉无数!也不是驱魔师该效仿的榜样!”
说完,他冷眼看了胡狐一眼。
“那么,开始吧。”
投票的速度倒是很快的,不一会儿所有的票数就计算了出来。
主持整个审判席的人看了计数之后有些掉冷汗,胆颤心惊的看了柳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