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里委屈去了。
白虎颠着靴子,不慌不慢的走到门边。
院中的林荫下,一张圆形石桌,桌上一壶沁人心脾的好茶。
手拿茶杯的人目光冷冷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瓷杯,直勾勾的眼神像是要把整个杯子连同里面的茶水都汇入自己的眼睛中封存起来。
换了件青色衣衫的男子,端坐在身后碧色连天的小石凳上,一派的安然自得。
一仙一茶,伴着杯中袅袅的香气,将那个清冷的青龙星君衬得更加的优雅从容。
仙,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无欲无求。白虎抓着门框,暗暗赞道。
“你这是?”
“我脑中近来交织着一些混乱的影像,扰的我很困扰。我去找别的仙家,他们不是推脱,就是避而不说。我想,还是我自己找答案吧。”青龙轻轻转动手中的茶杯,放在鼻端闻了闻,满足的喝了一口,睁开半眯的双眼,看向一边环手抱胸,一边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的白虎,报以温柔一笑。
“所以呢?”
“我的影像里老是有你的影子,跟着你,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一阵东风拂面而过,吹起了白虎的衣摆,吹动了青龙鬓间的碎发,还吹乱了身后那片幽静的就像是深沉的誓言的竹林。
那人坐于竹林之前,含笑望着自己,眸子中倒映着自己的一袭飘飘白衣,略带了戏弄,悠悠的说道,“可好?”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家万户乐开怀。白虎背着一个圆鼓鼓的包袱,和只拿了一柄碧青剑的青龙站在翻滚着腾腾雾气的南天门。
“你这是要常住人间?这行头快赶上一个小老百姓半份家当了。”朱雀星君摇晃着一把花里胡哨的羽扇,挑着眉眼,鄙夷的将白虎上下打量个仔细。
“唉,小野鸡,我不在天上,你不要太想念我奥。”白虎一手紧紧攥着肩上的包袱,一手不老实的去摸朱雀的腰。
朱雀星君和白虎的身手不相上下,岂是站着老实吃亏的主。一个腾挪,手中的羽扇一挥,将半点没有防备的白虎扇下了云海。一层又一层的浮云将白虎的身形很快就阻隔到了看不见的地方,耳边还传来白虎的哀嚎,“小野鸡,老子回来一定要拔了你的毛,让天界的小仙女都看看你没毛的德行!”
朱雀晃着扇子,收回追随哀叫声的目光,满脸担忧的望着就要跳下云层的青龙。想了想,终是没忍住。
“青龙,你我兄弟一场,我不忍心看你重蹈覆辙。你当真要跟着那个没心没肺的主去趟这浑水?”
青龙星君的身子一顿,抬起好看的眉眼,嘴角的弧度不高不低,笑得客气。双手抱拳施一个礼,追着白虎的行迹而去。
谁是谁的劫,谁是谁的结。遑论自己位列仙班,也是只能远远的看着,默默地想着,却无半点回天之术。
朱雀在南天门发了一会小感慨,紧了紧身上的大红羽衣,对着那高高耸立万年不动的白玉石牌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白虎跌的速度很快,即使青龙加快了御风的速度,等到抓到白虎的衣领时,距离青石板的地面不过过膝的高度。
偏偏白虎星君穿了件极为单薄的白衣白袍,纤细的丝线受不了青龙的力道,应声断开。
白虎的外袍还被青龙抓在手掌之间,白虎的屁股已经结结实实的墩坐在了硌人的地上。
青龙道一声抱歉,白虎闷闷的撇了撇嘴。心中将那推自己下来的朱雀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办完差事不回去和那厮好好打上一架,我白虎真的就没有立足之地。
拾起包袱,拍了怕沾染上尘土的衣摆,看一眼周遭的环境。白虎的脸上立马乐开了花。
什么叫缘分?什么叫运气?就是说对于一个记性不好人的来说,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自己踏破铁鞋也找不到的地方。
手抚上石道边随风摇摆的小竹竿,心情一下就从阴郁转为万里晴空,回头招呼正在检查被自己损坏了的衣衫的青龙。
“呵呵呵呵,我们又到了。。。”青龙抬起迷茫的双眼,白虎戛然止住声。
罢了,过往云烟,他都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津津乐道些什么,十足的无趣。
青龙侧着头,等待白虎的下文。
没有下文。
——————————————————…
顺着蜿蜒的青石板路,跟着轻车熟路的白虎,青龙打量着这片空气中都弥漫着竹叶清香味道的竹林。
比起白虎院中的那些,不知道细了多少,叶子长得也零零散散,不甚茂密。不及胳膊粗的枝干随着身后刮来的小风,左右摇摆,扭动腰肢,伴随着三三两两打着圈飘落的枯叶。将走在前面的背包袱的身形阻隔在视线的另一个框架中。
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小路,飘得犹如哀歌的枯叶,一个形单影只的白衣公子,低着头,皱着眉,急急的穿过这落叶之舞,走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不知怎的,青龙心头一紧。
☆、戏本子 (三)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眼前的野花野草也越来越多。红的白的蓝的紫的黄的五彩缤纷的开满了竹林之间的空隙。
走在前方的白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看到尽头的一座小茅屋,简直就要原地跳起脚来。
青龙跟在不远的身后,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形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小茅屋前,一把推开紧扣的小木门,呆住。
青龙紧了两步,刚到门口,里间跑出来两个衣衫不整的公子。
较为高大的那个腰间的蓝色带子胡乱的系着,里面的亵衣零乱的皱在一起,就像他此时脸上皱着的面容。
身后慢悠悠走出来的纤瘦男子,倒是沉稳淡定。
大半个胸口露在外也不介意,瘦削的肩膀从脖颈一路延伸到衣服遮住的突起,斑斑点点的红晕。眉眼间也没有慌乱之色,只是伸手搭在了白虎僵住的肩头,暧昧的贴上自己的身子,在白虎身上来回的摩挲。极尽诱惑的咬着唇,手指在白虎的脸颊上游走,附在耳边调笑。
“公子对不住啊,在下和那位公子一时兴起,看到这里没人,就进来高兴了一把。公子莫要责怪啊,这荒郊野外的,我们也没想到这会有人住。呵呵,公子要是觉得不解气,在下愿意。。。”手指轻轻一挑,本就露了一半胸膛的上衣瞬间滑落在脚边。莹白的肌肤上随处可见诱人的红色印记,两个突起也是较之普通人的要高出许多。
说话间伸出细长的胳膊将白虎的脖颈揽到自己的肩窝处,胸膛随即缠人的贴上来,隔着白虎的衣衫扭动起来。
青龙眉头挤出一个“川”字,手中的碧青剑被自己握的发出细微的响声。
高大的公子看一眼身后已经投向别人怀抱的佳人,一撩衣摆,扬长而去。嘴中还骂骂咧咧的不干不净;“贱货就是贱货!”
白虎将肩上的包袱顺着胳膊滑到地上,两只手扣住怀中柔弱无骨的人的肩膀,将他推出去一段距离,仔细看着他脸上的泪痕。
“好了,那人走远了,你不用这样了。穿好衣服走吧。”白虎又拾起包袱,放在房中积了些许灰尘的小桌上,转身又加了一句。“记得,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这里有人住了。”
瘦弱的公子低眉侧目,将衣物穿好后,对着白虎的背影道一声谢谢,沿着白虎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开。
“这个人莫非就是?”青龙踏门而入,巡视着屋内的摆设。
“错不了了,方才他贴着我的胸口,我能感受到仙丹的仙力。很微弱,想来是他没有修习道法,没有启动仙丹威力的缘故。”白虎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杆子,放在手心念了个诀,立即变大。是个货真价实的鸡毛掸子。
青龙的左眼角跳了跳,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驰骋战场所向披靡的白虎星君,撸起袖子拿着硕大的鸡毛掸子,在这不大的茅屋里跳上跳下的打扫灰尘,笑得如同三岁的孩子般开心。一口整齐的贝齿比外头空中的飘着的云朵还要白上几分。
收拾完毕,白虎没有歇一歇。又敞开了系好不久的包袱。
青龙双手环胸,坐在打扫干净的小椅子上,看着那包袱里出来的又一个器物,右眼角也跟着跳起来。
同样的念了个诀,一整套琉璃茶具摆在了桌案上。
喝着白虎亲手泡上的茶水,青龙只觉得整个吼间舒服的一塌糊涂。这个看上去笨手笨脚的白虎,泡起茶来倒真有一手。
————————————————————
夜色当头,皎洁月光,点点繁星。一盏微弱的灯火,散发着自己不算强大的光芒,给在黑暗中寸步难行的人一个方向。
茅屋的房顶,躺着的白虎,坐着的青龙。
静静的看着无垠的天际,感受晚风的吹拂,倾听林间的虫鸣,细闻风中夹带的花香。
“真快啊,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青龙望着一轮明月,感慨道。
“是啊,我睡了会觉的功夫,这孩子都长的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得亏没出什么意外,不然老君一定要在我耳边唠叨死了。”白虎枕着自己的双臂,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蜷起来的腿上,游荡游荡的看着青龙的侧脸。
刚毅的线条,尖尖的下巴,挺直的鼻梁,似笑非笑的眼睛,光洁的额头。这个自己梦里常常见得到的影子,如今就在这,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怎的越发觉得离自己遥不可及了呢?
白虎悲哀的想,我是不是老了。只有老了,才会有事没事的忆往事追华年,感叹命运,唏嘘造化。
他只是不肯承认,那种叫做思念的东西,会在自己的心里,扎根盘踞,鸠占鹊巢。
————————
念着的人在天涯,碰不到摸不到,很难受。念着的人在眼前,碰不到摸不到,更难受。
天上的星,地上的人。谁偷看着谁的脸,谁又爱慕者谁的心。
清爽的晚风将一天的劳累吹的七零八落,分外舒坦。
许久没有这么忙碌过家务的白虎,看着眼前的面容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快要数不清几个的时候,迷迷糊糊进入了此次下凡的第一个梦乡。
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白虎不舍的看着那张好看的脸暗想,这世上要是真有和这人一模一样的人,那该多好。
可惜,只此一人,别无分号。唯一的这个还是个神仙。
是个无情的神仙。
这“无情”两个字一出口,白虎舒心的翻了个身,继续在屋顶吹着夜风,沐浴着柔和的月光。
青龙将要解下外袍的手一顿,将那两个字在嘴里来回的咀嚼,无情?
谁?一个神仙,要情做什么?既不能稳固仙根,也不能提升术法,实在是个百无益处的一件事情。
对于无求无欲惯了的青龙星君而言,只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字,或苍劲或俊秀,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脊背,默默的收回自己解衣衫的手。
今夜的小风还真凉啊。
——————
太阳慢悠悠的爬上屋顶,唤醒大地间的各色生灵。
小院外面的竹林本就生的翠绿鲜嫩,被早上晶莹的露珠儿一点缀,更加的惹人怜爱。
细细的腰身枝横错脉的喃喃低语,叶尖挂着一滴两滴清澈透明的空色水珠,娇羞的模样像极了情人间的两小无猜的情景。间隙间自由生长的各色野花,无名野草,陆陆续续的伸了伸懒腰,打起精神迎接这早上的晨光。
青龙星君对凡间的执着,不甚浓厚。
如若不是有个什么任务交与自己,或者是被某人生拉硬扯到底拽下来,即使是千年万年的不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历劫的那些凡尘过往,早已被抹杀的干干净净。对于凡间,没有任何的留恋。
每逢下来,不是自己办公事就是来帮别人办公事。吃喝住行一应都有旁人打点,自己不用操半分闲心。
这花公费的差事,哪能从山里的小屋凑合,自然是最豪华的酒店客栈,最美丽的舞娘绣阁,最动听的小曲鸟鸣。
这清幽寂静的山里小屋,青龙星君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指望它能好过自己九霄天上的青龙殿。
不过,却是让青龙住的很舒服。
小屋不大,五脏俱全。尤其是白虎带来的那些随身的家伙,什么茶具啊,杯碟啊,书籍啊的,很合青龙平日里的喜好,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感觉。
甚至于,青龙昨夜瞥见那个搁在桌角的包袱布里,还裹着一副水晶棋盘,是自己送给朱雀过生辰,朱雀又转送给白虎的那副上好棋具。念及白虎在屋顶睡的香甜,真想拉起来杀上几局。
当真是面面俱到,这个白虎,下凡下的到真有那么几分像凡人了。
收起剑锋,青龙将碧青剑cha回剑鞘,仔细的将剑穗一绺一绺的梳顺,又一点一点的将宝剑里里外外的用丝滑的白绸缎擦拭干净,映照出自己精神颇好的面容。
铺了三床锦被的床铺,比之青龙殿的云床,相差无几,让睡在上面的青龙一觉就睡到了晨光微露,星稀天明。
活动完筋骨,想起白虎还在屋顶睡的正欢,犹豫要不要叫他起来做饭,或者自己去包袱里看看他有没有带够补气养元的仙丹。
额头的发丝才刚刚上扬,屋顶的一个圆鼓隆冬的东西就顺着屋檐的坡度滚了下来。
早起来的空气有些过于清新,早起来的温度有些过于适宜,早起来的晨光有些过于明亮,导致了早起来的青龙大脑有些过于的跟不上节奏,抱白虎的手还没伸直,已经毫不客气的摔倒了地上。
青龙保持着张开的两只手,拥抱着一怀的空气,看一眼在自己脚边龇牙咧嘴的白虎,没有言语。
“你故意的吧,昨日就让我摔下来,今日也这般。怎么,看我不顺眼啊,看我不顺眼就回去啊,回去找你的仙女宫娥去,从这跟着我看我笑话,诚心气我是不是?”白虎扶着险些摔断的老腰,有些怒气。
“诚心气你?我倒是诚心的请教你,是谁非要爬屋顶,是谁非要睡的屋顶,是谁好端端的砸到我脚边的?这么生气的样子,倒是很像昨日匆匆离去的那位爷,莫不是,梦到了什么不圆满的?无处发泄?”青龙接过话,戏谑的盯着脸色有些惨白的白虎。
衣服上沾了好些的黄土,不知道有没有带洗衣服的东西。。。青龙想到白虎说不定会拿出一块凡人洗衣服的捶板,只觉得眉角又在不住的跳跃。
☆、戏本子 (四)
芳华居的老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嫁过一次人,仍旧用着自己初为人妇的名号,璃砂。
二十一年前,她是芳华居的头牌,如今,她的儿子,青出于蓝,年仅十七岁,还没接过客,已经成了招揽生意的金字招牌。比之那时他娘风华正茂的年纪还要早了两年。
不少达官贵人,早早的就盯上了那个还是干净身子的少年,跃跃欲试。
站在昔日听书听的正过瘾的门口,白虎颠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看向坐落有致的内厅。
厅还是那个厅,台子还是那个台子,说书人吗,年轻了不少。
“怎么,不进去吗?”青龙看着观望半天没有动作的白虎,催促他前行。
白虎爱听书,这他是知道的。
“罢了,人都换了,听起来就没意思了。我们换一家吧。”转身朝着街边的一个包子铺走去,好久没吃这汁多肉少的美味了。
青龙正要跟上,只觉得眼上方掉下一个不明物体,直直冲着白虎的脑袋砸去。
脑子里还没有想明白,手已经一把接住。
白虎也被那声惊呼惊到,抬头间,上方的物体已经被青龙一个打横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