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还记得上次青龙提着剑追到它时,它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心中的不忍,终于凌驾在理智之上,在青龙的宝剑直指向小白虎时,挺身而出。
青龙的九九归一剑法,那真是费时费力的一体力活。费时,是起源于他设计的招式太多,不是因为速度的关系。
青龙星君的碧青剑,又有几个敢挡的。
白虎星君偏偏就是那个爱往悬崖边上跑的仙,上次已经被剑尖顶住了胸口,分明能感受到强力的剑气,自剑身源源不断的涌向自己接触到的地方。
上次是好运,青龙心情没有这么糟,控制力还算强大,及时收住了力道。
这一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毕竟,运气这个东西,讲究的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从九重天上的仙,到凡间的人,再到特性独立的妖界,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谁也不晓得,它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很显然,白虎的运气,不是多好。
剑尖划过白虎的肩头,在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直挺挺□那白白的肚皮。
云锦做的白衫,很快被肩膀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液沾染,大有渲染出一幅花开富贵的劲头。
白虎顾不得自哀自怜,忙回头去看地上的那个蜷缩成一个球状的小老虎。震天响的啊呜声,此时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呜呜,听的白虎直想落泪。
一团黑烟升起,盘踞在空中,围着青龙打转。
碧青宝剑插在小白虎的肚子上,只握着剑鞘的青龙,一脸的平静。
蛇王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犹如给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震天雷,轰的一声过后,整个世界比之前的平静还要静上几分。
“啧啧啧,我看得出,你喜欢那边的白虎星君。可是,你杀了他重视的小虎崽,不知道,你的喜欢还能不能拿得出手。我最喜欢看这种戏码了,可惜啊。看不到了,哈哈哈,看不到你们势如水火的画面了,可惜啊……。”终于,最后一丝的魂魄也化为乌有。
青龙呆呆的低下头,望向空空如也的剑鞘,指节狠狠的扣在上面,打着寒颤。
天公作美,乌云黑压压的涌了上来,将这条黑色河流笼罩起来。一时间,一片的阴暗之色。
一记沉雷,伴随着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那汪死气沉沉的河水,被这突然降落的雨幕打得欢腾起来。迸溅的水珠子都能蹦到空中转上几圈,感受一下飞翔的滋味。
呜呜呜的□声没有持续多久,小白虎勉强抬起自己有些扭曲的小脸,委屈的裹着一眼的泪水,颤颤的咬着牙,伸出小爪子,在白虎受伤的肩膀处轻轻安抚。
红红的眼睛,水亮的泪水,孩童般的呢喃,小白虎掌心的肉垫子按住白虎流血的伤口,张了张嘴巴,只表达出一个“疼”字,就又蜷缩成一团,打起哆嗦。
随后,白虎想要渡些仙气给它,小白虎已经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小爪子还按在那柄银光闪闪的碧青宝剑上,剑穗上的玉坠子被雨滴洗刷的干净透明,白璧无瑕。
白虎缠绕仙气的手指,就那么僵在雨里。
雨一直下,电闪雷鸣,河水里的涟漪也越来越大,面露狰狞,想要吞噬掉水里的一切。
白虎的那本快要看完的戏本子上,有这么一段。
听信谗言的铸剑师,四下无人之时偷偷将自己娘子的宝贝鹦鹉扔进了铸剑炉铸剑。后被他娘子知晓,也趁着一个黑灯瞎火的夜晚,跳了铸剑炉。
那宝贝鹦鹉,是他娘子死去孩儿的转世。
她的孩儿,也被铸剑师扔进了铸剑炉。
后来,铸剑师郁郁寡欢,哭死在屋后的坟头。尸体也没有人来殓,被山野间的野兽分食掉,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是一个痛斥那个畜生铸剑师的段子,青龙看到白虎还在本子的一边做了注解。两个字。
活该。
自己也应了那两个字,活该。
自己还没有想起来曾经做过什么愧对白虎的事情,光是太白宫外的墙角,已经是一件件的让他不寒而栗。眼下,竟然当着白虎的面,亲手杀了他一再保护着的小虎崽。
这条背道而驰的路,到底还有多远,才能走到尽头。
青龙不敢想,他怕那是一个足以击垮自己所有希望的回答。
跪坐在地上的白虎,静的可怕。
雨水猛烈的倾洒下来,没有因为他是个仙人而有丝毫的优待。
青龙想起了随他下凡去林中小屋的那条路,那纷扬飘落的叶,和孤单寂寞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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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而来的大雨,被林子里的树荫遮了又遮,还是有不少落网之余钻过缝隙,砸向叶片下的地面。
小柳叶扶着璃砂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底下,不停的拭着落在脸上的雨水。
按照地图上的标示,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应该就能到狼妖的洞穴。
璃砂不知道,这一盏茶的时间,是她最后的时光。
再坚强的人,面对死亡,终归有软弱的一面。何况是个女人,是个满怀着一腔希望前来的女人。
璃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惊叫连连的小柳叶猛地朝一边一推,避开了猛然跳出来的一头豹子。
锋利的爪刃划开璃砂脖颈,几条可怖的血痕,瞬间喷涌而出。
惊叫的小柳叶已经连呼喊声都发不出来了。只能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流着口水足有自己腰身高的豹子,一步一步逼近自己。
“柳叶姐姐!”
小柳叶只觉得那声再平常不过的呼喊,此时听起来是如此的亲切。
“白,白梦……”。
昏迷前,小柳叶的脑海里还在打着草稿,见了悠子秋,是喊狼王好呢?还是喊弟媳妇好呢?
☆、戏本子 (二十四)
如果命运,能像说书人手中的戏本子一样,规规矩矩按照它应有的轨迹发展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即使不能篡改最后的结局,也可以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璃砂躺在榻上,冰凉的身体外面裹了厚厚的几床被子,依旧阻挡不了体温的流失。
床榻边跪着白梦,和醒来不久的小柳叶。
“妈妈,你醒醒啊,你看,这是谁?这是白梦啊。你不是要来看他吗?你不是要告诉她你很后悔没有好好疼爱吗?你起来啊,你对他说啊,他就在这里。”小柳叶哭的声嘶力竭,眼泪珠子扑簌扑簌的直掉。
白梦正要和悠子秋去芳华居看望璃砂和小柳叶,不成想一出山洞就闻到了人血的味道。
倒在利爪之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直放心不下的璃砂。
悠子秋一脚飞踹过去,张牙舞爪的豹子已经瘫成一堆腐肉,发出恶臭的味道。
将两人带回山洞,不出片刻,惊叫着醒来的小柳叶,已经恢复了平静。
和她相比较,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璃砂,已经奄奄一息。
若有似无的气息惊得白梦手心里始终握着一把的冷汗。
双目紧闭,往日犀利鄙夷的目光,此时沉浸在洞穴里的阴暗处。柔和的眼线,疏密有致的睫毛静止不动,没有一丝的生气。
白梦咬着嘴唇,脸上一派的波澜不惊,
肩头停了一只温厚的手掌,支撑着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悠子秋居高临下的说,“白梦,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强忍着。”
重重的摇头,白梦咬嘴唇的牙齿又加大了几分力气,若隐若现的红丝血丝钻出嘴角,衬得此时的脸色越发的白皙。
“娘说过,不喜欢我哭。我不哭,娘亲高兴了,就会醒过来了。一定会醒过来的。”白梦像是自言自语,紧攥的双拳狠狠打在跪着的膝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白梦,你娘她,她已经无力回天了,你还是哭几声,送送她吧。”悠子秋背过头,不再看床上那失血过多的人。
不可能!
那个永远都趾高气昂,精神百倍的女人,虽然经常的打自己,骂自己,恨不得吃掉自己。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偷偷摸摸的到自己的房间给自己掖一掖被角,关一关小窗。她是在乎自己的。白梦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只要她不撵自己走,她就一定还是需要自己的。
能被她需要,白梦觉得很满足。
现在她就在这里,擦净的脸盘上,是温柔慈祥的面容。
她不会死的,她是永远高高在上,可以只手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璃砂,是最火爆的芳华居的老鸨,她怎么会死,怎么会?
白梦不可置信的扑到璃砂的身上,一把抱起冰冷的上身,开始发疯似的摇晃。
才被小柳叶盘好的发髻,被摇晃的七零八落,还有几绺鬓角的发丝绕过整个额头,缠到了白梦的发丝间,和他的黑发交缠在一起。
零乱的发,也没有唤醒那安睡的人。
悠子秋见过美人,也见过芳华居那些曾经出名或者不出名的姑娘,倒是担得起美人二字。和眼前素颜以待的璃砂一比,就差了几条街。
璃砂长的本就不错,只可惜平日里的妆容太浓,遮掩了她的清秀,彰显出一种难以接近的高贵之美。
或许,人死后,不需要伪装,才能显现出自己最初的样子。
安静的璃砂,很美好。
同那些小家碧玉,为人贤妻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要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悠子秋一定以为,这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妇人。白日里在家做做家务活,丈夫在外谋生计。中午一家老小吃个热乎饭。晚上在灯下绣绣花,缝缝衣裳,同自己的夫君说几句贴心话。
这该是她原本的生活。
美人已去,叹息无用。眼下安抚有些失控的白梦乃是当务之急。
“白。。。。。。”
还没有开口劝解,白梦已经猛不丁的站起来,撞得悠子秋俯□的下巴生疼。
“你,你能救她,对不对。子秋,你救救她,求你。”
突然而来的转变,白梦跪在了悠子秋的腿边,抓着他的衣摆,卑微的乞求着。
“白梦,我只是一只狼妖,起死回生,我做不到。”悠子秋挫败的回答。
“你可以,我就是被你救回来的,不是吗?子秋,求你救救我娘。”砰砰的响头一个接一个,悠子秋慌忙蹲□子,阻止失了分寸的白梦。
小柳叶不明所以,但是依稀感觉狼妖应该有办法,救回璃砂。也跟着白梦一起磕起头。
这边没起,那边又磕下去。悠子秋一张脸憋的通红。
不得已,将白梦一把捞起,紧紧箍进怀里,困束着他猛然孔武有力的四肢,手掌轻轻拍在有些硌人的后背。
梦呓般的轻声说,“白梦,白梦你冷静点。你娘已经去了。你这样下去她会担心的。我确实没有办法,你能再度醒来,也是我预料之外的,这不是我能控制的。白梦,你乖一点,你还有我。我还在这里,你摸摸看,我就在这,我没有抛下你。永远不会。”
小柳叶自顾磕的实在,已经倒在了地上。额头的乌青之色,让人心生怜悯。
死亡陪伴的,一定要是这种悲痛的氛围。
这似乎是千百年来不成文的规定。哭喊声,哀嚎声,声声凄厉。足以让那些在大雾漫漫的奈何桥上行走的故人,充满探知未来的勇气。
哭过之后呢?不过是一块牌位,一捧黄土。
悠子秋看的很开。自己的爹娘死的时候,也只是闷闷不乐了几天,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因为他相信,他的爹和娘亲,一定是手牵手过的奈何桥,他们有彼此相互做伴,他们无所畏惧,用不到自己在这为他们壮胆前行。自己勇敢的好好地活下去,才是给他们最好的回报。
话虽如此,看到怀里的白梦强忍着泪水,心底还是一阵一阵的抽痛。那种感觉,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过。
好像是颗细长的银针,稳稳的扎在自己的心头。白梦一哭,那根针就毫不留情的朝着自己的心口扎进去几分,刺透血肉,穿过骨髓。
这疼,很真实。
悠子秋爱惜的将白梦的头又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哭吧,我在这,什么都不要怕。”
白梦,你可以尽情的哭泣,我会为你拭去泪滴。
白梦,你可以尽情的悲伤,我会为你抚平心伤。
只求你,不要再露出那种强忍的表情,我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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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的小屋,依旧矗立。屋前的花花草草,依旧茂盛。周围的竹竿子,依旧挺拔。
屋前绿树成荫,屋后花草成群。几只自由自在的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吵闹嬉戏,时不时去自己种的小菜园里搞搞小破坏。心情好了就看看书钓钓鱼,心情不好就练练剑,打打拳。不管天上的哪个神仙又提升了仙法,不管哪一方的妖气又冲上了天际。只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青龙陪白虎泡完温泉,也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过上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的幻想里,有树有花,有鸟有鱼,还有白虎。
没有眼前这个拱起来的土丘。
一把黄土一把愁,这半人高的小土包,究竟凝聚了白虎多少的愁,青龙搭眼一看,就能知晓。
进那条黑河的时候,都谨记要避一避水,生怕染脏了自己的白衣,有失了一代星君的风度。
这会亲自挖坑埋土,也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衣服成了什么样子。
雨水浸透,湿漉漉的包裹在白虎的躯体上,还是那么的瘦弱。溅湿在地面的水珠子一蹦蹦到半空,依附在白虎的一摆上,不消一会的功夫,那件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的衣衫已经脏的可以直接穿去要饭了。
青龙想要道歉,他不想日后徒生是非才出此下册,希望白虎能够谅解。
嘴巴长了几张,还是咽了回去。
白虎的手指上全是污泥,那双握剑的手,如此的颓废。
“青龙星君。”白虎在土丘上重力的拍了拍,唤道。
青龙忙走到身边,侧耳倾听。
“这个东西,麻烦你带去给老君,谢谢。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和你一同回天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取出那颗小小的丹药,递给青龙。在小白虎的坟堆前又怜爱的叹口气。
像是早有预料,青龙眼疾手快的抓住擦肩而过的衣袖,惊慌的眼神,如同小白虎死去之前的样子。
“你要去哪里?”
白虎优雅的一个转身,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细长的宝剑。
剑锋划过青龙指节分明的前端,“撕拉”一声,布帛应声而断。宝剑也回到宽大的绣袍中,没了痕迹。
握着那断裂的衣袖,青龙后退了两步,黯然的垂了头。
“奥,没什么,我要去打打架。听说妖山的那些败类又要兴风作浪,我要去会会他们,尽一尽我这当星君的义务。”
脚边的祥云慢慢的聚拢,白虎轻轻一跃,立于之上。
“你是不是,恨极了我?”青龙的语调,被雨后的凉风吹的拐了好几个弯。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哪怕只是像之前我们那样也好。”青龙继续追问。
云头上的白虎,固执的没有回头,面朝着天空,展露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
“青龙,你陪我听了这么多书,可曾听过有破镜重圆的结局?凡人都不曾奢望的东西,我们也就不必如此执着了吧?况且,我们连重圆都谈不上,只不过一直都是镜花水月而已。今日你杀了小虎崽,我对你是有怨言。可我知道,你也没有错。待我过上几日气消了,就没事了。你不用介怀。我没有怪你,何来原谅?”
“是不是,我找回那段我遗失掉的记忆,弥补给你的伤害,你就能原谅我?回答我,白虎。”
“也许吧。”
“好,白虎,我们一言为定!”
“好,到时候记得来我的白虎殿,我们一醉方休。”
☆、破东风 (二十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