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完毕,他不无惊讶地看着蓝傲文:“……你没跟我说过你会弹钢琴。”
蓝傲文双手放回大腿上,转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皱着眉:“所以这算是我在算计你咯?”
苏泽语塞了半晌,最后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蓝傲文看向琴键,右手按下一串灵动的音阶:“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你还会弹别的吗?”他不禁好奇。
“我会弹的很多,”蓝傲文傲慢地交叠起腿,双手交握揽着膝头,“我可以给你列个曲目单,你付费,我就弹~~”
不管蓝傲文是不是说着好玩的,那一刻他真的很希望两人能一直这样,希望蓝傲文能有弹不完的钢琴曲,弹完了所有会的,就开始学弹新的,反正这里还有厚厚一叠曲谱,从莫扎特到肖邦到李斯特,够他们弹一辈子了。
在河谷小镇里,时间好像凝固了,他甚至希望能永远这么凝固下去。从他们在山谷下劫后余生直到今天,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天,他和蓝傲文谁也没有提起过今后要做什么,未来要去哪里。
第二天早上,河谷小镇下起了雨,苏泽推开车门,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滋润着翠绿的山丘,脚下的小镇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中,远处的大河波光闪耀,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凉清爽的空气,打算等蓝傲文起来后正式地对他说:“就我们两个人,留下来吧。”
蓝傲文昨天又卖力了一夜,趁蓝傲文还在睡,他先去了小镇,打算找点吃的,再找一把大点的伞方便生火。小镇上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附近的便利店和小餐馆他们都已经探完,这次必须去得远一点的地方。
穿行到另一个街区时他忽然停在街道中央,鞋底感受到微妙黏软的凸起,低下头挪开脚,不由惊讶地定睛。
沥青马路上竟然有新鲜的车辙,他蹲下来查看,车辙上还有湿润的泥印,方才他便是踩在了一团湿泥上。现在还下着雨,这车辙看着却很新鲜。
他起身一面四下观察,一面拔出插在腰后的格洛克。
竖起耳朵,雨声后果然听见了车辆行驶的声音,正朝他的方向靠近,他躲进一间咖啡屋里,侧身避在门后,握枪注意着外面,在末世,任何不速之客都可能比丧尸更危险,更何况现在只有他和蓝傲文两个人。
街道那头出现了一辆黑色suv,隔着朦胧的雨帘看不太清车上有多少人,苏泽认出那是一辆黑色的rangerover,他等着车子径直驶过去,却没想到那辆rangerover停在了路边。
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苏泽撩起百叶窗朝外瞄了一眼,发现一名染着一头黄毛的少年正提着裤子在路边小解,然后车门又开了,一名男子下车打量着四周,苏泽不禁睁大眼,背上背着长长的复合弓,那竟然是肖陌!
咖啡屋的门拉开时,一车的人显然都吓了一跳,黄毛少年吓得缩到肖陌身后,肖陌举着弓箭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难以置信地放下来:“……苏泽?!”
车厢里的蓝尚武和孟安儒闻言也惊诧地探出头来,肖陌冲过来一把将他紧紧搂住。
苏泽手上还拿着枪,对这过于热情的拥抱有些不适应,别扭地用枪托拥着好兄弟的背。
肖陌抱着他没有说话,他能想象对方的心情,以为从此天人两隔的好兄弟忽然又好端端的站在面前了,他和肖陌是可以换命的兄弟:“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肖陌依旧激动地抱着他:“我是来找你的。”
苏泽恍惚了一下,觉得眼前的肖陌有些陌生,竟然和蓝傲文有了重叠。这时蓝尚武和孟安儒也下了车,孟安儒惊得上下打量他:“天哪你居然没死成?!”
苏泽还来不及回应大家的疑问,忽然听见余伯颤抖的声音:“……少……少爷?!”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蓝傲文站在马路对面,在漫天雨水中冷冷地看着他。
☆、第六十五章
肖陌和孟安儒兵杀出小镇,这之后与蓝尚武和余伯汇合,他们想办法抓到一名骷髅军团的人,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他和蓝傲文跌下山崖的事,这之后就一直在山崖附近搜寻他们的下落。
“还好我们没有放弃。”一行人暂聚在河谷小镇的一间咖啡屋里,肖陌如释重负地道。
蓝傲文独自一人坐在咖啡厅晦暗的角落,抱着双臂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像在睡觉,但苏泽注意到他跷着的二郎腿一直在晃动,知道他其实在听。
“有什么打算?”苏泽问肖陌。
“还是老计划。”肖陌回答。
老计划是指他们之前的计划,去北方的幸存者基地,似乎所有人都相信有这样一座基地存在,由军方的武装力量保护,所有幸存者都能得到庇护,人类最后的方舟什么的,虽然他们这么一路折腾来,连政府、军队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苏泽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觉得这些对他来说竟然变得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
“这座小镇也不可能长期平静下去。”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肖陌说道。
他闭了闭眼,肖陌说得没错。
大家分头在小镇里收集物资,准备启程,苏泽注意到那个黄头发的小个子少年一路都在偷瞄蓝傲文,在五金店找刀具和绳子时,还很殷勤地上前帮蓝傲文搬东西。
黄发少年外号叫蛋挞,他热情地搬起蓝傲文面前的一箱修理工具,一起身却见蓝傲文忽然抬起手臂,蛋挞有点忌惮似地往后缩了缩,不过蓝傲文只是抬起手臂搭在货架上,左手修长的五指懒洋洋地垂落在少年眼旁,这个动作让蛋挞一下发现了那枚铂金指环,意外地眨了下眼:
“你结婚了?”
此话一出,立即吸引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孟安儒的注意,他扒拉开货架上东西,冲对面的蓝傲文道:“才几天不见你婚都结了?我记得本国男人和男人不能结婚的啊!”
蓝傲文满意地放下手臂,挑眉对货架那头的孟安儒道:“和你有关系吗?”
孟安儒耸肩:“当然和我没关系,我没那个福分娶到你这么貌美如花,贤惠又带把的媳妇,”说着嫌弃地扫了一眼五金店外正往后备箱放东西的蓝尚武,“我这种命就配娶国际刑警,想休都休不掉。”
。
四天后,他们一路往北,度过了渡河大桥,在桥头堡救下了两名被丧尸围困的男子,其中一个是国际友人,叫约翰,另一个是约翰的同伴,叫贝吉。两人的车抛锚了,偏偏又舍不得弃车而逃,干掉丧尸后苏泽和肖陌帮着一起修好了国际友人的奔驰四驱,约翰和贝吉也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队伍。
度过渡河大桥后不久就抵达了赤城的卫星城,他们显然低估了卫星城的危险程度,刚进卫星城就遭遇了一波丧尸潮,他们在突围时耗光了弹药,最后一只疫苗也用给了受伤的贝吉。
此时一行人停在城郊一座教堂里。
苏泽看了看门外,教堂外有一座单独的钟楼,肖陌在上面观察四周的状况,再过半个小时由他上去换班。
蓝尚武和孟安儒前去寻找物资和弹药了,教堂里只有国际友人约翰,贝吉,蛋挞,还有一个人站在受难耶稣的十字架前的蓝傲文,显得有些空旷,连脚步都有回音。
蓝傲文穿着一件经典的翻领机车夹克,白t恤和牛仔裤,也可能他站得太过随意,配上如此的造型,在教堂神圣肃穆的气氛下显得有些桀骜不驯,但蓝傲文其实并不是在看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而是看着教堂地面的螺旋形迷宫。这是一个仿沙特尔大教堂的经典设计,据说走到迷宫中心的花朵的人将获得新生。
不过蓝傲文看完迷宫便兴致索然了,他笔直地踏过迷宫线,抬头望向前方高大的拼接彩绘玻璃窗。
“这些画是什么意思?”
在空旷的大教堂里,蓝傲文低沉的声线在层层拱顶和廊柱间回旋,有种分外华丽的感觉。
“应该是绘制的宗教故事吧,”苏泽上前,看着其中一格彩绘玻璃,“这个是在说加百列向玛利亚传达她即将怀圣子的福音。”
“有加百列,那有路西法吗?”蓝傲文问。
“路西法是堕天使,大概不会出现在教堂的壁画里吧。”苏泽回答。
“是吗?”蓝傲文耸肩,“我就想看看魔王长什么样子,究竟能有多丑。”
苏泽心说路西法当然不可能相貌丑陋,在耶稣之前他曾被称为天国的副君,他是耶和华创造的第一位天使,是包括米迦勒加百列在内所有天使长的范本。他堕天的理由显得十分幼稚,只是不愿意向神之子弥赛亚下跪臣服。
苏泽看向身边的蓝傲文,教堂的设计自带肃穆和神圣感,即便是不信教的人,走进教堂中,看到受难基督的雕像,看到他为世人承受罪过,他悲天悯人的眼神,也会心生信仰和谦卑。蓝傲文对受难的基督像仿佛没有一丝感想,朝圣们曾经用膝盖跪着一步步走过的迷宫,他直接践踏了过去。苏泽在心中感慨着想,路西法在被要求向神子下跪时,不屑的态度也不过如此吧。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理解了,天界的第一位天使,如此美丽骄傲的存在,怎么可能向造物主之外的任何人跪下他高贵的身躯,甚至连造物主,也只能创造他,不能主宰他。
如果上帝对路西法妥协,告诉他你可以不必下跪,路西法还会回去主的身边吗?不会的。从他拒绝下跪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为自己的骄傲背负上了不可饶恕的罪,从那一刻起,他已是恶的化身。他的反叛,他的罪恶,全部源于那一刻的骄傲,但那份骄傲又何罪之有,那不也是主的骄傲吗?
在圣经的传说里,路西法始终是最特别的,亚当和夏娃因为违逆了上帝被放逐,该隐因为杀了亚伯被上帝刻上不死的烙印,他们都是主的创造,即便本身犯下再沉重的罪,在主的面前唯有匍匐,对主的责罚唯有承受。只有路西法,他也是主的创造,却始终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上帝没有办法真正地惩罚他,因为对路西法而言,即便坠下地狱,也无法折损他的骄傲。无数天使追随他到地狱,恶魔们也在他脚下臣服,多讽刺,不信仰上帝的,却心甘情愿地跪拜在路西法脚下。难怪弥尔顿在写失乐园时,分明是想要赞美耶稣,却在下笔时不由自主被撒旦吸引。因为任何人想象着那位美丽的堕天使坐在地狱山高高的王座上,整座地狱,无数丑陋狰狞的恶魔们在他脚下山呼沸腾,都会发自内心地震撼——他曾是最美的天国副君,如今是最美的地狱之王。
苏泽心想,多少次他被蓝傲文的残忍无情打击,但又有多少次,他被蓝傲文的骄傲果敢,桀骜不驯,无所畏惧吸引,他希望能将蓝傲文始终捆绑在光明的一边,但心中却隐隐觉察到,终有一天,这个人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最深的黑暗中称王。
“你在想什么?”蓝傲文见他出神,问道。
“没什么。”苏泽低头看着蓝傲文手上的戒指,“这个戒指,你要好好戴着。”
蓝傲文低头转了转手指上的指环,唇角骄傲地一勾:“当然。”他这才正眼看向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既然在教堂,要不然你再帮我戴一次?”
苏泽看着蓝傲文玩笑般的脸和递到他面前的左手:“……不用了。”他说,“我不信教。”
反正你也不信他。路西法也得不到上帝的祝福。
教堂的门在两人身后推开,苏泽闻声回头,提着复合弓的肖陌面色凝重:
“楼战的车队来了。”
。
肖陌在钟楼上用望远镜发现楼战的人马已抵达附近,在一个小时内随时可能经过教堂,蓝尚武和孟安儒还没回来,但眼下的形势已经不由得他们再等下去。
“我们必须先撤离。”肖陌沉声道。
约翰和贝吉听到楼战的名字半点也不敢犹豫,连忙点头,麻利地收拾起东西。苏泽去帮余伯收拾东西,老人却忽然抬起头,紧张地道:“少爷?!”
苏泽心下不妙,回头,见蓝傲文拿了长椅上的m16就朝教堂外走去。
“蓝傲文!”他起身喊住对方。
“我不走。”蓝傲文在光芒万丈的教堂大门前停了一下,留下这句话,背影转眼消失在门外。
约翰和贝吉看向蓝傲文离开的方向,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两人不由得都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教堂里静了一会儿,直到约翰说:“说不定蓝尚武他们就快回来了。”
肖陌只好妥协:“那就再等半个小时,半小时后如果蓝尚武他们还不回来,必须离开。”
。
苏泽在教堂的钟楼上找到蓝傲文,蓝傲文一个人异常沉默地抱枪靠着钟楼的柱子,他正准备上去,就见有人率先爬上了钟楼,是蛋挞。
小个子少年在蓝傲文身边殷勤地套着近乎,一会儿摊手,一会儿耸肩,表情很生动,蓝傲文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他从远方收回视线,看见了钟楼下方的苏泽。
“我觉得尚武哥他们肯定就快回来了,”蛋挞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毕竟是兄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蓝傲文冷冷地侧过头,少年被那和美丽的外表截然不符的冷酷眼神刺得心中一跳,蓝傲文冷声道:“你是想让我对你说‘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还是‘滚’?”
少年不再自讨没趣。待蛋挞离开后,苏泽上了钟楼,站在蓝傲文身边,观察着远处楼战的车队行进的方向:“半小时后我们必须走。”
蓝傲文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望着远方的烟尘滚滚,苏泽见一时也说不动对方,便要转身下去,手却从身后被拉住。
他回头,蓝傲文依旧沉默地望着远方,抓着他的手却不打算松开。
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始终没有看见蓝尚武和孟安儒的黑色奔驰四驱,苏泽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蓝尚武和孟安儒说不定已经遇上楼战的人马了。
教堂里一行人已经准备就绪,黑色切诺基停在教堂门口,肖陌拉开车门抬头望向钟楼这边。苏泽最后一次对蓝傲文道:“我们离开后会给蓝尚武孟安儒留下标记,如果他们还活着就会有机会找到我们。”
蓝傲文不等他话说完就松开了手,平静地道:“带余伯离开,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苏泽才恍然意识到蓝傲文要留下来根本不是为了等蓝尚武,而是为了等楼战,这个念头让他心惊肉跳,斩钉截铁道:“我不管你和楼战有什么恩怨,现在我们必须走。”
“不管我和楼战有什么恩怨,”蓝傲文转过头来,目光深沉,“我说过会追上你就会追上你。”
那口吻像不可转圜的命令,眼神却像一份郑重的承诺,苏泽只能看着蓝傲文心意已决地回过头去的背影。
“走吧,”蓝傲文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苏泽最终和肖陌一道离开了,即便他自己不走,他也要保证带走余伯,那是这个世界上蓝傲文所剩无几还牵挂的人。
大切诺基离开教堂,苏泽望着一个人站在钟楼上的蓝傲文,蓝傲文并没有低头看他们,他的注意力始终在远方的楼战那里。某一秒苏泽甚至怀疑,就算这一刻是永别,只要杀得了楼战,蓝傲文也只会在仇恨的快意被满足后,才会生出一点点后悔。
切诺基的后排,余伯一边咳嗽着一边锲而不舍地说:“你们没有必要带我这个拖油瓶走,请让我留下吧……”
“我答应了他要带你离开,”苏泽收回视线,沉声道,“请别让我为难。”
☆、第六十六章
肖陌一边开车一边注意着身边的苏泽,车子经过一栋医院大楼时,苏泽忽然说:“停车。”
肖陌沉默地停下车,苏泽推开车门绕到车后,从后备箱中取出一挺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