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的病,却无论什麽药都救不回来。
人至痴狂处总有些执著,柳言之突发奇想,想要研制一种药,而且还同学得师父真传的鹤风共同商量出一道方子。
无他,不过是长生不老这四个字。
长生不老,世上凡人最俗套的梦想,多少帝王将相,位为人极之人,都为这四个字痴狂。
可惜,寻者众众,得者寥无。
通过修行成仙的人我知道可以得此四字,通过用药成功的,我还从未听闻。
真是可笑之极的想法,我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你笑什麽?”我的笑声引起他的不满,他不过一扬手,我哇啦又是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衣衫,真可惜,我的衣服还都是纯白的。
“不过趁这时多笑下也对,等你入了炉子成了药引,便再也笑不出来了。”这回轮到他笑了。
玄狐为引,佐以数量甚众的精怪,鬼魅为辅料,再加上世上难得的仙草珍药,用一定仙道法子炼制,便可出长生不老药。
为药引?呵,我竟不知自己这麽重要。
柳苏,想必如此精心炮制的戏码,如此精湛叫好的演技,也是冲著我是药引,以尝父愿。
他,原来同那日我被擒之时,觊觎我皮毛的那些人并无不同。不,别人看中的是我的皮毛,他是看中我的全部。也不知他当日是不是想著我在炼药炉子里被撕裂的模样。
“柳苏,从一开始会去信兰寺,也是设计好的吧?”我抹去口角边上的血迹,胸口闷得发疼。
“还惦记著我那好侄儿?也罢,全都说与你又如何?”他用鞋尖抬起我的脸,啧啧赞叹“狐狸就是狐狸,皮相就是惑人,纵是男狐也这般好模样,怪不得连他也迷了去了。”
“柳苏,他去信兰寺夜会,去集子上救你回来,都是我算出来使他去的。”他鞋上沾著我的血,便在我衣裳上揩了揩“真是个笨狐狸,十七法力衰弱到尽头还乱跑,被人抓住了都快剥了皮去,要不是我让柳苏出面把你弄回来,还真是可惜了。”
原来他什麽都知道,一点不落,我当初还傻傻以为骗过了他呢,我的确是个笨狐狸。
“那夜他从信兰寺回来,还说差点就被你给迷惑了,我还以为你法术有多高深,毕竟是修了一千年的狐狸,就让他第二天不要去赴约。”他轻笑了一下,轻蔑地看著我“没想到,不过如此。”
的确不过如此,先前在药坊,他不过才使了一下,我便兵败如山,血肉飞溅。
我揪著胸口蜷缩起来,想来是这伤太重了,越来越疼,疼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一直介怀著他那日没有赴约,却没想真相揭开的时候,也会如揭开伤疤那样疼痛。
“还真是少年风流啊,美色当前自然成就风月韵事。柳苏这孩子,是不是很温柔多情?”
温柔多情,的确是世上少有的温柔多情,曾经的那句“我喜欢你”,就这样把我温柔地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其实,柳苏才是那最最厉害的人。
柳苏一开始是被我当做猎物的,殊不知,其实,我才是他的猎物,狐狸就是狐狸,怎样都逃不脱被猎杀的命运。
第十八章
(十八)
暗无天日的煎熬,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
伤势颇重,但还不足以致死,每天都有人送吃的过来,不多,但是足以维持苟延残喘。
鹤风老道,自那天便再没有出现,当然,柳苏,也没有。
进来的是孤岚。
孤岚已经弱得不像话了,那张鬼斧神工的画皮,也开始黯然失色,没有花容月貌,没有巧笑嫣然,从新娘到弃妇,犹如从珍珠到鱼目。
柳苏连孤岚也不要了,或者,孤岚也同我一样,只是柳苏戏里面的配角,戏开锣时粉墨登场,谢幕了自然要卸妆下场。
“月华,你还好吧?”孤岚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要关心我,嗓子没有当初的柔媚,沙沙哑哑。
好?你精魂将尽,封印加身,我伤势严重,身陷囹圄,都是半斤八两,哪里有一个好字的份?
“你早就知道了的,是吧?”明知柳苏诓我,才有那日的怜悯表情,这人族做了鬼也狡诈,端著同情的脸,却尽做些残忍的事。
“我也只知道一二,”她垂下眼,动了动樱唇,面有忏色“原以为他会在乎你,才想著拿你报复他的。”
“在乎?哼,他不过是在乎我是不是能做那下药的引子。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轻咳一声,肺有些疼。
“我与他成亲那夜,他推说醉了一身酒气去书房睡,”她顿了顿,抿著唇看我意味深长“我偷偷跟了他去,只不过去的不是书房,是你住的院子,他在那里看著喝醉了的你,看了一夜。”
原来那夜他是在的,心酸漫到了喉头,如同那夜的酒。我记得那夜,我唤了一夜他的名。
“所以,我才认定他心中的人是你,我知他护著你,我不想他如愿。我在意的那些亲人好友,都因他而消逝,我当然也要他尝尝如此滋味。”无边的黑暗中,我却看真切了她眼中的仇恨。
“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而已,哪里来的什麽真心。罢了,你我也差不了多少。”我叹了叹气,靠到了墙上去了。
孤岚,阴年阴月阴日生,阴年阴月阴日死,属於上好的佐料。柳苏,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一个圈套,套得住我,也套住孤岚。
约摸孤岚进来後的一天,柳苏终於出现了。
柳苏还是老样子,月白色的衣袍,清俊的面容,一双墨色的眼似笑非笑,看不真切。
柳苏还是那个柳苏,月华却已经不再是那个月华了。
见到他,我无话可说。
见到我,他无言以对。
就这麽离著我几步之遥,却只有我知道,他离了我很远很远。
倒是孤岚,还残著一点脾气,冷冷向著他问“你来干什麽?”
“我来看他。”柳苏俯看著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我笑了,哪怕他走到我眼前,也还是走不回原来的位置。
“你将他害成这样,却还有脸来见他?”孤岚哂笑,他却只是一直盯著我看。
“是不是,”我低头想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笑“我大限已至?请问柳大公子,是准备把我炖了还是煮了?”
“月华,我不是真的想拿你做那药引子的,我…”他蹲了下来,抓住我肩膀。
“柳苏,回去吧,”我截住他的话,拨开他的手“你的那些谎话,我再也不想听了。”
“月华,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是想拿你做药引子的。”
“你敢说一开始不是存了这样的心去的信兰寺?”我盯著他的眼睛说下去“柳苏,鹤风已经都告诉我了,你不用再做戏了。”
放过我吧,不要再这样惺惺作态,我的心,会痛的。
“一开始是这样,但是後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你的,我同药师说过,不要你当药引的。”
“如若不是,我为何会在这里?”摇了摇头苦笑“我这满身的伤,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原先,他是说只要得到至阴之魂,便可作替代的,”柳苏瞄了孤岚一眼“而且,我不信这世上玄狐就只得你一只。”
“果真是人心最毒,我不可以,孤岚便可以了?没有我,却还可以是其他人,其他生物。以前我曾同你说过,你们人族总是以为可以驾驭征服万物生灵,让所有生灵都臣服在你们脚下,为你们所糟蹋。柳苏,你太教我失望。”
“并不是我残忍,炼就长生不老药,不仅仅是家父的遗愿,更是世上凡人的出处,生老病死,让世间多少憾事发生,若是有这药在,该少发生多少悲剧,造福多少人。”
“那麽那些被炼就的鬼魂妖精呢?孤魂野鬼本就很可怜了,却还要生生剥去在世上的权利,受尽折磨,灰飞烟灭。”孤岚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柳苏啃下一块肉来。
“要成就,自然就要有牺牲,牺牲一些逝去生命的人,还有一些精怪,来换取绝大多数在世的人的福利,有何不可?”
“生老病死,是万事万物的因果循环报应,是天地的自然规律,你却硬是要破坏这种规律。什麽牺牲小部分人来成全大部分人,哪里来的这种道理?柳苏,你读的书难道都白读了吗?”我怒不可遏,竖著眉大声质问他,牵动著伤,很快就伏在地上喘个不停。
“月华,月华,你怎样了?伤得重吗?来,我看看。”柳苏伸手扶住我,顺著我的背,同很久之前那样,温暖的手抚著後背,但我却脊梁骨一阵冰冷。
伤得我最重的,便是你,为何你还能如此面对我?
我咧了嘴苦笑,一阵腥甜顺著嘴角而下。
“月华,我…”柳苏话没说完,却直直晕了下去,倒在我身上。
我一惊,抬头一看,是道熟悉的身影。
“才多少时日没看著你,竟就落到如此地步!真有够笨的你!”
不是别人,却是许久许久没有见的红狐家的四女儿,狐四。
第十九章
(十九)
“狐四?你怎麽来了?”看见熟人,分外激动,猛一起身,牵动著伤又软了下去。
“你悠著点,伤得这般重。”狐四扶著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色很难看。
“就是这厮害得你如此吧?我杀了他!”狐四突然看了歪倒在旁边的柳苏一眼,目露杀机,手里运上法力。
“慢著!”我完全是不知觉地就侧身挡了上去,连身上的伤都顾不上。
“你这是迷了心窍还是笨到极致?这混蛋害得你这样,你居然还护著他?啊?”狐四大为吃惊,收回了手,娇瞪双眼,怒斥於我。
“虽然与他有关,但到底是我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我垂下来眼,暗骂自己没出息,哪怕心中怨恨,也还是无法看著他横尸在前。
“你呀!唉!”狐四盯了我一阵,想来是气到不行,红色的袖口都有些抖,最终不得已重重叹了一声。
“狐四,算我求你,别为难他。”看著晕过去的柳苏,我低著声音求著狐四,此时我恨透的人,便是自己。
恨自己无可奈何,无可救药。
“好了好了,这麽低声下气的做给谁看呢!就看不惯你这窝囊样!”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狐四想来就是这种心情。
“狐四,我不想的。”这一开口,连声音都有些嘶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那张俊爽的脸看去,这句话竟不似对著狐四说的。
“算了,我们赶紧走吧,我好不容易才进的来,此地不宜久留。”狐四扫了一眼旁边的孤岚,“她也要走吗?”
“带她一起走吧。”孤岚,不过也是一个命不好的女子罢了。
“你们走吧,我,走不了了。”孤岚竟然笑了,苍白的脸顿时显出从前天真烂漫的模样。
“孤岚,是不是为著这身上的符咒?我想,狐四她有办法…。。”虽然不是深交,但实在不忍心丢下她一个在这阴森的地牢里。
“不是这个。”她摇了摇头,笑了笑,竟有几分凄凉在里面。
“难道是为了你想救的那些人?可是我不是说过给你听了,那些人,恐怕是…”
“我知道,也并不是为的这个,是我自己的原因。”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抬起头,目光偶然一扫,我看著有些熟悉。
一时间,懵懂无知如我竟然也懂了。
道一千,诉一万,都不如这一眼来得干脆明了。
情,这个字,果然误人最深,且最荒谬。困在其中,谁也逃不了。
“那我便不勉强姑娘了,傻瓜,我们走吧。”狐四干脆,见孤岚执意,便扶起我就往牢外去。
我站都站不住,靠著狐四软软地出了牢房,回头望了一眼,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闭上眼都是一个影子。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我都给你挖下来!”狐四用力扶住了我,柳眉一扬,眼珠子大了几分。
不看了,不看了,往後再也看不到了。无论如何,再无交集。
出了地牢,阳光刺眼地我睁不开,头也有些眩晕。
“别睁开眼,小心眼睛真瞎了。”狐四一把手遮住我眼,小心地吩咐我。
“哦。”我适应了好一阵,才能微微睁开眼,重新享受阳光下的感觉。
“我还没问,你怎会来这救我?”一直来不及问,此时我边费力支撑著走,边问狐四。
“说来话长,等出了这鬼地方再同你说。”狐四撅了撅嘴,表情严肃。
“妖精,你们是要逃去哪里?”背後传来一个平淡至极的声音,却能够让人瞬间彻骨冰寒,我连背脊都冒了冷汗。
“不好!”狐四也是一惊,却还是一把把我护在身後。
“呵,又是一只妖狐,真是好本事,连我大门的咒都撞破了,地牢也废了。”鹤风眯起眼睛,嘴角上扬,眼角带出岁月沾染上的皱纹。
“你这老道,伤天害理,我今天算是替天收了你!”狐四毫不怯弱,红唇轻咬,手中幻化出长剑,直扑而去。
“小红狐,你这个话说反了。我才是替天行道,除尽你们这些害人的妖魔!”鹤风气定神闲,纹丝不动,却在狐四的剑尖快到眼前的时候,轻轻躲开了。
“你这混账臭道士,抓了这麽多无辜的魂魄和妖精去炼药,还这麽振振有词,真该天打雷劈,死後下尽十八层的地狱!”红狐挽了个剑花,回身又是一剑,另一只手打出一个响,一点红光乍现开来。
鹤风面上表情不变,手下功夫却分外小心,狐四一扑一个空,他却像猫捉弄老鼠一般,左躲右闪,暗中攻击,一轮下来,狐四吃了不少亏,我在一旁帮不上忙看著干著急。
“狐狸精本事不错,比那只玄狐有用多了。”鹤风点点头啧啧夸赞,倒还真像一个指点晚辈的老者,不过目光一闪,下一句话变了味:
“不知道,你护著那只玄狐,是否也能如此灵便?”说罢,招数直直冲著我来,我伤得重,此时站一站走一走都成问题,哪里来的力气阻挡攻击?只能想著稍微挪动躲避。
还没到跟前呢,狐四就持剑挡了过去,横在我面前。其实我知道狐四的道行也不算是很高,不过是天资足够,炼法术也勤奋了些,能支持到现在,已经算得不错了,还偏生要护著我,只怕再不过片刻,就顶不住了。
“臭道士!你若是要杀他,至少要踏著我尸首过去!”狐四瞪圆了双目,气势一丁点也不弱,只有我看见他背後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呵,有趣,有趣。”鹤风笑了笑,目露凶光,“我还真要你看著他被我打回原形!”
鹤风果然改变了招式,符咒冲著狐四,手上功夫却全向我招呼,狐四孤身一个,战得辛苦。
一时间,二人又打得难分难解,狐四渐渐败在下风。
“噗!”狐四终於在被不知道第几个符咒打中後,口中喷出殷红,倒在地上,剑也被打落在旁,折成两截。
“你这只玄狐,原本还想留著你这身道行炼药,不过这个时辰看来,还是将你打回原形比较妥当。其他的就枉费我多捉几个孤魂野鬼山怪妖精吧。”鹤风向我一步一步走来,眼角的皱纹比任何时候都深,笑得阴森恐怖。
这一劫,恐怕也怎麽都逃不过了。
只是,把狐四都给连累了,我果真是不祥之物。
第二十章
(二十)
双眼一闭,再看不见步步紧逼的危险,我冷笑出声,其实无论是死了,或是被打回原形,又有何干系呢?
本来就不该来这世间走一遭的东西,回去了又有何惜?
心,早已撕碎,皮囊,不要也罢,也罢。
突然就又想起一个人,想起第一次见他时,我白衣素琴,忐忑不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