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心里一酸,暗暗大骂柳苏真混球。
“现在想来,其实也不知道是我迷了他,还是他假装为我所惑。”她蹙著柳眉,突然扯了下我衣袖。
“你这狐狸,是当真喜欢上他吧?”看著我这模样,她倒是笑了。
“喜欢便喜欢,干你何事?”虽然听了她的事情,有些同情,但是想起她和柳苏曾经拜堂成亲,就万般不是滋味。
“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错了人?”她淡淡看著我,神色间带有怜悯。
“错了,便错了吧。”喜欢上了,错了,又能怎样?总归不能说错了,我後悔了,我不喜欢了这样吧?
从信兰寺决定不再逃避的那天起,我就没有选择了。
“你还是继续说下去吧。”毕竟同他新婚妻子讨论这些,总归是很诡异的事情。
“住进来这苏园以後,我到处都去找过,”她又开始说开了“可是好像被掩饰的很好,连你这个道行的也不能轻易察觉,再加上那些药味,根本就无从辨别,所以我只好…”
“以血为引。”她轻轻说出这四个字。
“以血为引?你真是个疯子!”我被震到了,当初听狐四讲起这个法术,连狐四都说用这个法术的人肯定是疯了。
以血为引,一般适用於血亲之间,作寻亲之用。施法者要以自己的血为引线,指向要寻找的血亲,要找的人在多远,这血线就要多长,而且要不断,还得日日夜夜都不能断了血源,一般都是人没找到,自己都失血而亡。
而鬼魅,是没有血肉的,用的是精魂代替,精魂所用,比血肉还要耗费,而且不得补偿。
“很疯狂吧?不过我想找到他们,没有办法。”她笑了起来,我先前还没发现,她比之前天,存在感弱了些,恐怕再过几天,就会灰飞烟灭吧。
“结果血魂引指向那个药坊,所以你确定他们在那里。”
“可惜,我法力实在太弱,靠近那里都不可以,”她掩面低泣了起来,向个小孩“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就在那里,那麽近…”
“所以你故意找到我,是想让我进去?”我轻轻按住她因抽泣而颤抖的肩,半拥住她。
坚强外表的人,有时候只是给自己画了个坚强的面具。
她抬起头,脸上的妆全花了,可怜的有些像以前路边看见的流浪小猫,无助,迷茫。
“你会帮我的是不是?你会帮我的吧?”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紧得我有些吃痛,脸上全是期盼。
“嗯,我帮你进去看看,但是不保证能把他们救出来。”话说到这个份子上不帮忙怎麽也说不过,况且,我也想看看柳苏,究竟藏著什麽密码。
“谢谢你。”她猛得扑了上来,抱得我很紧,我无奈接住,顺手抚了抚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当,有人打破了东西。
我想是有下人看见了吧,唉,他们“红杏出墙”的夫人还在我怀里呢。这下水洗都不清啊。
“好啦,起来吧,都给人看见了,你这下放心了吧。”拍拍她的背扶她起来,若是我没办到,恐怕就要准备被她泼一身脏水吧?连人证都有了。
“脸上都花了,真难看,还不赶紧回去画画。”
“啊!”她听了果然捂住脸,匆匆就回去了,女人,果然容貌很重要。
看著消失得很快的背影,闻了闻身上,淡淡的胭脂味,虽然蛮好闻,但恐怕很难洗干净了吧?
就像麻烦,缠上了就甩不掉。
接下来,有的忙了。柳苏,你究竟藏著怎样的秘密?
孤岚,你求我帮你,却为何有些话还是不肯说呢?
都是怪人,我摇摇头,走开了。
第十六章
(十六)
虽然不止一次恨自己法术不济,但是到底这次还是怨恨这个。
如果我法术够好,会些什麽隐身术之类的,就不用进个药坊都如此偷偷摸摸。
入夜好行事,恰好今夜游云蔽日,正是潜进药坊的好时机。
一番东躲西藏,我来到药坊门边,趁著守门人的不留神,溜了进去。
原本以为药坊夜里会歇工,想是我错了,夜里竟然也有人在制著药,呛人的药味,让我几次都快忍不住要咳嗽,眼睛也呛得快要流泪。
虽然药气冲天,热气满屋,但是我还是看不出它和其他药坊有什麽区别,制药也无非那几种办法罢了。
可是孤岚说她用精魂作引子,牵出要找的人,就在这里。精魂作引,以血为引,是不会有错处的。
那到底是在哪里不对?我摸著下巴想著,突然有人过来了,我连忙藏到一边去。
“药坛子里面的东西怎样了?”一个声音,清清亮亮,熟悉无比。
我不用伸头出去看,也知道是柳苏的声音。
“药师说,有些好了,有些还需些时日,毕竟是些难得的东西,要过段时候方可以下炉。”
“难得的东西,他也寻来了那麽多?”听这语气倒是有几分嘲讽。
“药师法术精湛,当是有一得一,有百得百。”
柳苏叹了一口,接下来的话,听著也不知道是问对方,还是问自己
“也不晓得这麽些东西,能不能抵上其万一?”
那人却还是答道:“药师说了,这些再多也是辅料,怎样还是要有个作引的。”
结果我好半天没听柳苏出声,等到久到快要忍不住伸出脑袋去看个究竟的时候,就听见柳苏长叹了一声,再没说话,然後转身离开。
柳苏走後,我跑了出来,心中疑惑更重。
柳苏真和那些事情有关?他究竟要干些什麽?还有那个药师,是谁?是他抓走那麽些妖精和鬼魅的吗?
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谜,缠缠绕绕,绕不出个所以然。
听他们提起什麽药坛子,看来得去先找一下这个药坛子。
药坊各个地方都偷偷摸摸跑了一遍,最後落在药坊最里面那处地方。
因为那里有下咒的痕,非常厉害的符咒,绕著这地方设了一圈,还向外播散开去,别说一般鬼魅精怪都过不了,就是人可能也要解咒才能过,也难怪孤岚连药坊的门都进不来。
越是厉害的符咒其实存在感越是薄弱,唯有悄无声息,才能给对方防不胜防的重磅一击。
可惜,却防不了我。
因为,黑狐,本身就是最大的符咒,不幸的代表。所以这些个厉害的符咒倒是对我一点作用也没有,若是换做一把坚实的锁恐怕还好些。
可能是对所布的咒有极大的信心,所以这道门,却是没有锁上,只是轻轻合著,我一推便开了。
妖气冲天,鬼气极重,这是我一进去的感受。比之前的药味难受劲不知要强烈上几千倍,我一下子都想退出来。
忍著这个难受劲,我撑著走到里屋。
奇怪的是里屋竟然没有那麽重的妖鬼气,好似被什麽净化过一般,或者是被镇压著,苦苦挣扎而不得出。
我看应该是後者,因为我看见了里屋一个巨大的坛子,里面不断有妖鬼的气息挣扎著出来,却还是被什麽无形的东西压制著,拖拽著回去,附耳倾听,里面隐隐有哀号之声,和被什麽东西融为一体的声音,听得我一阵胆颤心寒。
这坛子上果然封著印,是用笔虚画上去的,再用天水浇灌过的,不可抹灭,除非把坛子打碎了,才能破了这封印。
我不敢这麽做,听著这里面的声响,和方才在外屋那密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息,这坛子里的妖鬼之数,恐怕已经超出了能想象的范围,况且现在正带著乖戾哀号之气,若是统统放了出来,纵是我有千年压底,也难说被冲个烟消云散,或者被啃个尸骨无存。
难不成就这麽走了?若是我撒手不管,那孤岚怎麽办?
看情况这坛子有消融里面东西的能力,也不知道孤岚的那些个亲人,还有没有存在的可能?
我打算用最笨的办法,叫叫看。
“我问一下,里面可有认得张家小姐孤岚的吗?”我朝著坛子问了一声。
坛子先是没有什麽变化,我又连著问
“可有张孤岚的亲人朋友在里面?”
还是没有回音,接著我又问了几遍诸如此类的话,都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我打算放弃之时,突然看见有股鬼气拼了命似挣扎著要出来,连坛子都被震了一下,但是还是被压制下去。
“你是张孤岚小姐的亲人朋友吗?回答吧。”
“呜…呜…”一声长长的悲鸣从坛子里钻了出来,何其凄厉,接著又像是被卡住脖子说出的话语,断续而不清晰,我一个字也听不出来,只听得出是个女声。
不得不叹,这个封印的确厉害非常,也歹毒非常,心里一凉,不知我如果入了这里,该是何等悲惨景况。
看样子却是有孤岚故人在里面,也不知道是她所说的姐姐,母亲,奶奶,还是她那相好的妖精朋友。
而且,这景况,也不知她在里面能捱上多久?
此处多留也无益,不如先走了再说。孤岚年岁虽小我却主意多,等找了她再想办法。
此时却万万想不到会撞上个人,万不想撞上的。
“月华,你来这里干什麽?”柳苏一见到我,惊了一惊,就一把把我拉出了屋子,直接到了药坊院子里。
“柳苏,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我冷眼看著他,看著他变幻不定的表情,身上却出了一身的汗。
第十七章
(十七)
上弦月就好像一块被咬了一大口的中秋月饼,残缺不全地挂在中庭头顶,天气热了,院子里一点风都没有。
“月华,夜了,回去睡了吧。”柳苏没有正面回应我,直接拉了我就想走。
可惜,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不走,他也决计拉不动我。
“月华,回去。”这次他用了点命令的口吻,不再像之前那样,带著让人沈溺的哄骗。
我不说话,只是冷笑著看著他,身上的汗却越来越多,湿了衣裳。
“月华,你要怎样?”见我不动,他叹了口气
“我说过,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我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看他眼眸若星,闪烁不定,指了指身後的屋子,“柳苏,是你要怎样?这里,究竟是怎样?”
“不过是我家里的药坊,当然,是做药的地方。”他背一背手,转过身去,躲过我的眼。
呵,心虚了吗?竟连对著我的眼睛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了?
柳苏,你太令我失望了。
“那我可以问问,你做的是什麽药吗?”你躲避,我却非问不可。
“自是医治救病的药,”他拢了拢湖水色的衣袖,终究还是回过身来答我“月华,做药上面的事情,你不懂,还是不要多问了。”
“做药我是不懂,”我扯了下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字“我不懂,有什麽药要用妖精之体,鬼魂之魄来做的?”
“这话还轮不到你来问,不过,你问得真好。”回答我的不是柳苏,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夜见的柳苏的叔父,那个笑意盈盈却看得我心寒胆战的老者。
“月华,快走!”这是柳苏的声音。
走?已经太迟了。
我还从不知道柳苏那精美雅致的苏园里竟然也有这等阴森潮湿的地牢。
暗无天日,空气污浊,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有一道门,当然,是上了锁的。
我说过,符咒於我无用,实牢厚锁倒是有些用处的,这样延严实的地牢,有千年修行压底的我都可能出不去,更遑论现在不知被打剩多少年功力的。以现在的残破,就算是这牢门大开,我爬著出去怎样也还要个一天半日的时辰。
“咳…。。”胸口痛得厉害,喘上半天咳出来的全是血,白色的衣袖早就鲜红淋漓。哪里来的那麽多的血?莫不是连肺都给打穿了?透个气都疼得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给掏出来扔地下了。
怪不得那日孤岚看我时,满眼尽是怜悯之色。原来天底下最可怜的不是她,竟是我,可笑我愚笨至极,什麽也不知道还去可怜她。苦笑一下,却疼得倒抽一口气。
身上每个地方都在叫嚣著疼痛,不过倒比刚进来的时候好了些,大概是有些地方已经疼得麻木了吧。但是有个地方却只有越来越痛的份,我不知道是伤得太重,还是想得太多。
特别是想起一个人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恨他,还是怨他?特别是昏倒前还看见他心疼失措的模样,我不明白,为何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要演戏演得那麽好?
也罢,可能演戏演得久了,入戏太深也未可知。
毕竟,从遇见我那天起,他的好戏就开锣了,一连热热闹闹地唱到了今时今日,唱到我从主角变成了看客,终於要我付出看戏的代价。
可是,为何你不挑些简单的戏文,偏要挑这情深若许的戏码,要我也入戏沈迷,当了真,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不过,也怨不得你,毕竟好戏一开锣,就收不回戏码。
尘埃落定,一曲定音。
就是这个道理。
柳苏自我进来就没有出现过,我对他最後的记忆全停在那张做戏的脸上。
倒是有一个人来看过我,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把我伤得七零八落的始作俑者,依旧是笑意盈盈,两袖清风,和蔼可亲。
我知道他不是柳苏的叔父,柳苏他爹是孤儿,哪里来的兄弟?是我太愚笨,这样的谎话还要待到今日才有揭穿的悟性。
他是柳苏口中的药师,鹤风。
“难得一见的玄狐,终於还是落到我手上了,”他一把捏住我下巴,眯起眼细细端详,如同打量一件货物“果真是世上珍品。”
“就算真是珍品,恐怕也被您老打成废品了。”我想别开头,被他看得实在难受,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反而被那骨瘦嶙峋的手掐得生疼。
“好一副伶牙俐齿,可惜修行太差,悟性恐怕也不佳,白白浪费了一身好皮囊。”他故作惋惜得摇头叹气,手上的劲道却是一点都没放松,我有种骨头都要裂开的感觉。
“先前为何不捉我?”虽然事情我已经猜到六七分,但是还是问题多多,急需有人替我解惑。
“时日未到,而先前你住得也颇为舒坦,实在不用我费心。”他放松了我下巴,手却扶上我发梢,还是半眯著眼“不知如同这黑发一样的皮毛,是怎样的好看?”
原来之前就一直是在牢里,只不过之前那牢房太过舒服,连我也住得心甘情愿,得意忘形,我笑自己,不愧是天字第一号的傻子。
“不问问我,为何捉你?”
见我只笑不语,他忍不住要来问我,也是,费了心思得来的成果,当然要洋洋得意地同人炫耀一番前因後果,何况炫耀的对象,便是那在砧板上的鱼肉。
“言之他一生研药无数,不想也研出这样妙哉的方子。”他站起来捋了把胡子,笑著回忆起来。
言之,正是柳苏他爹柳充的字。
柳苏他爹柳言之,识鹤风於少年时。鹤风是跟随游方道士流云道长四处游历的道童,在隐云观讲学的时候一见如故,引为至交,後来流云道长在隐云观得病,问药不灵,最终仙逝,鹤风便一直跟著柳言之,後来柳言之入赘苏家。说起来,这柳言之会认识苏家大小姐,还是为流云道长去苏堂买药认识的,可算是成就一段姻缘。
“这,於我何干?”听故事虽然要从头听起的好,但是总归还是要听个重点。
“真是没耐心的家夥,怪不得悟性那麽差。”他不怒反笑,摇了头说下去。
原来柳言之的确很有研制药物的天分,所以才得苏老爷的青睐,将衣钵同女儿都交付予他,他研的药,都灵验无比,只不过,苏小姐的病,却无论什麽药都救不回来。
人至痴狂处总有些执著,柳言之突发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