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夜色渐浓,薄雾渐起,我独自端坐在这荒废的古刹之中,心中满是忐忑不安,手便开始不自觉得摆弄素白色的衣服下摆,焚香素琴在前,也与我这慌张失神的样子大大的格格不入。
我这等模样,倒不像是在等待猎物,倒像是害怕被猎人捕捉的动物。
我本元是一只狐,自小便没见过父母,只靠著生存的本能存活在这片山野之间。狐族崇白,一般狐的地位是依靠皮毛的颜色决定的,白者为尊,进而是红,黄,灰,杂,黑。黑色的狐很罕见,几乎出现在世上的几率同银白色的狐一样,地位却是最低的,连杂色的狐也比不上。
因为在狐族中,黑色代表著禁忌和不详。狐族中流传著这样的传言:黑狐会带给狐族巨大的不幸。因此,每一只黑狐的一生,都将伴随著狐族同类的排挤和鄙视,侮辱和践踏。
我是一只黑色的狐,墨黑如同夜幕的颜色从头蜿蜒至尾,单纯毫无杂色。
这便是我的不幸,因著这个,从小便在这片山林间受尽同族的欺辱与嘲笑,甚至是恶意的陷害,可惜面对这些,我却无可奈何。
狐族素有灵性,只要吸取日月精华,再稍加修炼,资质好的便可在一二百年後初化人形,最迟的也只得五百年便能成人。我却因为天资愚笨,又从无人从旁指点,修炼全凭自己摸索领悟,再加上常年要为温饱奔波,躲避同族中的无端欺辱,修炼便也只能断断续续,就这样,却是辛苦修炼了千年才初成人形。
初化人形时,尾巴与耳朵却没能隐去,不知道要化皮毛为衣服,也不知道要站立,只是仍旧像平时那样四脚著地地到处乱蹦,同族之中看到了,都在一旁指指点点,又笑作一团,却没人告诉我原委。
就这样还同畜生时候一般生活了数天,直到红狐家的狐四看不过眼,把做人的行状告诉了我。
此处无白狐出没,红狐便为此地王,红狐家有四个女儿,皆是婀娜妖娆之资,平时多爱拿我当个消遣取笑,其中不乏过分难堪的,唯有狐四还对我还好点。
“化作人形时,不能四脚朝地如同原形一般,要像我这样站起来走路。”狐四挑挑眉,摇著头看我,狐四天资聪颖,虽然小了我五百岁,却还要早我四百年成人形。
我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学著慢慢巍巍站立起来,刚走一步就猛然觉得要倒下,慌忙还是作四脚在地状。
“你这个笨蛋!连走路都学不会!”狐四被我气得够呛,指著我鼻子就骂了起来,红色的眼睛像是要冒火。
我心里难受,却连话也说不出,只能用狐语呜呜地表示歉意。
“算了,我说的你都记著,回头自己好好学去吧,我再不管你了。” 恐是见了我这模样又不好发火,狐四叹了口气,却不再骂我。
狐四随後又将人的语言,人的衣类服饰,人的生活习性,还有隐去尾巴和耳朵的办法,都一一说与我听,便真扬长而去,不再管我。
我自知惹人讨厌,狐四能待我如此已是极致的好心,我不怪她,认真记下她所教的东西,自去揣摩。
当我一袭素色白衣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又一年了。这一年里,我不仅学会了她所教的那些,还去人间走了一遭,学了些人族的东西,不过对於人族,我还是懵懂未知。
狐四见得我时,先是惊,後又露了喜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穿得一身明红裙子的缘故,再看时便觉出她脸上有些红晕。因为不曾见过她这模样,觉著新奇便多看了几眼,哪著她见我盯著她眼珠不转,脸色更红似火,接著便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抛了句:“不过学做人便学了个一年,真是笨蛋!”便又拂袖而去。
倒是她的姐姐们拉扯著我的素白衣,玩笑开个不停,都笑话我是只黑狐,却偏偏变幻出素净如雪的白衣穿上。
我的确是故意的,我讨厌我那身漆黑如墨的皮毛,所以自从知道可以用法术变幻衣服,我便只穿白衣。
同她们开了半日的玩笑,我突然没头没脑地嘟囔了句“也不知道化作人形有什麽用”,不想却被她们听见了,教诲了我一番。
“你想知道化作人形有什麽好处不是?”妖冶明丽的狐大凑近我,拉著我的领子,眯著一双桃花眼,在我耳朵旁柔声柔气得问了句,我立马全身僵硬不得动弹,只是傻傻得点头。
“我们狐族修炼,除了吸取日月精华,你还知道有其他法子不?”妩媚动人的狐二跟狐大眨眨眼睛,又跟我眨了下眼,手不著声色地轻轻游过我的脸颊,甜腻的声音让我寒毛竖起,我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修炼之法,除了吸取日月精华外,还可以采阳补阴,”狐三媚眼如丝看看我,然後笑道“当然,也可以采阳补阳。”
我虽愚笨,采阳补阴之修炼法,我大概还听说过,但采阳补阳,我倒是第一次听见。
见我迷惑不解的样子,狐二歪了头,抛出一个媚眼,诡异地笑了笑说道:
“大体你孤陋寡闻还没听说过吧,但凡人间男子,皆有其精元,诱而吸之,可增进修为,若遇上精元纯正的,修为增进可为数倍以上,这便是化为人形的好处。我等姐妹为女子之身,只能是采阳补阴,你为男子之身,若能诱得精元,便为采阳补阳,比之我们增进修为还要快上数倍呢。”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子。”狐大和狐三也同样笑著附和道。
我心下一动,我本是黑狐,又因法力低下修为不足而备受欺辱,若是修为有所增进,甚至修炼成仙,或许会有所转机。
许是见我心念意动,红狐家三姐妹便开始教导我采阳补阳之道,我虽听得懵懂,但还是认真记下。
後来离去的时候,我隐约听得她们之间的对话。
“你心眼真多,竟教一雄狐去勾引男人?”
“可不这样才有趣嘛,而且,我们说的也不全错。”
“是啦,不教那小子勾引男人,难不成还教他再勾引四妹去?你们没见四妹今天那模样吗?”
接著便听得三人笑作一团越走越远。
早就知道她们没安好心,不过又是拿我调笑罢了,心底里暗骂了声狐狸精,却还是倔强地按照她们教的去做了,只因心中还存著那点期望,怎样也要放手一搏。
第二章
(二)
古旧的信兰寺已有千年历史,不过由於前朝的动乱,使得古刹凋零,现在一般只有狐妖鬼魅常来,当然还有一些倒霉的人族。红狐家的三姐妹说,荒庙里的落魄书生最容易得手,所以我便来这里一试。
久未修葺与狐魅横行,使得原有寺庙的威严正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阴森森的邪气和怨气,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都阴冷无比,充斥著浓浓的恐怖气氛,庭院里树影摇曳,也显得鬼影瞳瞳。
我既为狐妖,自是不怕这些,只是对这种气氛感觉不太舒服,再加上第一次以人族为猎物,心情更为忐忑。
这种不安已经持续三天了,我运气一向不怎麽好,被红狐家的称为捕猎圣地的信兰寺,在我三天等待下却是一个人影也没见。
正想著今天也是一无所获之时,寺外竟有脚步声徐徐入耳!
猎物即到,我赶忙调整心情,按捺住那些不安与兴奋,以展现最好的姿态。狐族天生善媚,化为人形多外貌出众,所以即使我媚惑之术学得不佳,也丝毫不用害怕妨碍到我蛊惑人心。
脚步声渐近,进来一抹淡青色身影,看得出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我心中不由大喜,人族书生多呆子,喜欢那些虚无风雅的调调,又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豔遇,只要投其所好,不难捕获。
那人渐渐走近,似乎也发现了我,盯著我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又冲著我笑了一下。
借著月光,这下我看清楚他的模样,修长的身段,衬著淡青色的袍子,斯文清俊的面容,一双墨色的眼睛似笑非笑,没有半点书生的酸腐气。
我在打量他时,他却已在我对面坐下。
“这位兄台,深夜为何在这此荒野破庙之中?”墨色的眼眸在我身上逡巡,最後又笑了笑。
“在下本来此地投靠亲戚,不想亲戚早已搬走,盘缠却已用尽,只好在此荒庙暂且借宿一宿,明日再寻去处。”我把编好的托词一并说出,可是第一次撒谎,还是有些紧张。
“哦?是吗?”他抚上我面前的琴,发出一声琴音,“兄台倒真是爱琴之人啊,出门在外,细软都没带,倒带著把沈甸甸的琴。”
我有种谎言被戳破的窘迫,心中暗恼他的精明,却又不得不顺著他的话继续编下去:
“是啊,在下素来爱琴,况这琴为先父遗物,故盘缠用尽,物什皆典当而出,却终究把琴带在身边。”
“不知兄台可愿为在下抚上一曲?”修长的指节按在琴木之上,细细描摹上面的木纹。
“当然。”这正合我意,心中窃喜,只要我在琴音之中渗透法术,便可轻易蛊惑人心。
手抚琴弦,通过指尖渗透法力,带著蛊惑之术的琴音,便在信兰寺内悠悠扬起,如泣如诉,婉转缠绵,如同一只勾人摄魂的手,就算再正直之人此时也不免情动。
眼前的人也不能免俗,起先还正色倾听,听到第三调令时却开始心神恍惚,那双墨色的眼眸直盯著我看,我灿然一笑,他再把持不住,便要来抓我抚琴的手。
我还未尝尽猎物即将到手的欣喜,却无奈时运却为不济,琴弦恰在此时承受不住我寄托之上的法力,崩然断裂,那人心神一定,神色如常,手也自然收回。t
“兄台琴技精湛,琴音犹如天人所奏,使人沈醉其中不愿自拔,可惜,弦断了。”他抚著断弦摇头叹息,一付惋惜不已的样子,叫我实在窝火,却不好发作。
“哦,对了,”他似乎想起些什麽,“在下柳苏,至今还未问过兄台名讳,实在糊涂。”
我心中叫糟,编了身世来历却忘记编好名字,我本无父无母,又兼被同族唾弃,便从为有名讳之说,这时叫我哪里编来一个名字?心内著急,抬头一看,只见月白如华,便胡诌起来:
“在下月华。”
“月白如华,实在是个好名字。”他勾起一个嘴角,墨色眸中也带著笑,月色柔和下实在好看。
我被猜中心思,也不知他是否有意取笑於我,只觉心中大有不快,想来脸色也不见得好看,便讪讪的不答应。
气氛有些尴尬,柳苏却全不在意,接下便自口若悬河地跟我说起各种趣闻轶事,我好歹活了有一千年,什麽新鲜事没见过,自然对这个没兴趣,况且我心中恼怒猎物未曾到手,谈话的兴致不高,只是偶尔回他几句。
这种无聊与不快一直持续到天之即白,我实在不明白,面对脸色不佳的我,他有什麽乐趣,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叫人心里生厌。
“月华,昨夜与你相谈甚欢,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真让人高兴,今日作罢,我今夜再来。”说完,柳苏便整了整衣冠,起身准备离开。
哼,相谈甚欢?是你一个人说得起兴才是吧。朋友?都差点成为我囊中猎物了。我咬牙切齿地想。不对,他好像说今夜再来,那我岂不是还要和他这麽无聊下去,还耽误正事,况且……
“你怎知我今夜还会在此?”後来我十分後悔问出这句话。
柳苏看著我,嘴角勾出极其完美却令我生厌的弧线,绕到我的身後,提起一样物事送到我眼前,贴著我的耳朵轻声道:
“小狐狸,下次记得藏好你的尾巴。”
我的脸刷的一下直烧到耳根,黑色的尾巴显然成为巨大的讽刺,再想起昨夜初见他时的反应,恐怕早就知道了,我深深感受到被人愚弄,羞怯与恼怒一并冲向大脑,我咬著牙根恨道:
“既然一早知道,为何不尽早离开?难道你不怕我?”
“若你要害我性命,我自是怕也无用,若你不害我性命,我自是不用害怕。”他用手指绕起我发丝,笑得一脸温雅从容,言语间不见一丝慌乱。
他如此淡定从容,使得我想恶形恫吓他的兴致减弱了不少,只得冷笑道:“想和狐妖做朋友?小心最後尸骨无存。”
“得月华为友,此生无憾。”天已大明,晨曦柔和地流淌下来,映照出他若三月春风的笑脸。
我不觉为之一顿,整整一千年,从未有人愿以我为友,哪怕就是待我如狐四,也从未称过我为她朋友,现今这人却三番两次说我是他朋友,说没有感动却是假的。
他的话语笑意,全随著晨曦缓缓流进心底,化作小小的暖流。
“今夜,我会再来,等我。”趁著我一晃神,他弯眼一笑,淡青色的身影带著环佩之声渐渐消失在寺门之後。
今夜还要在此等他吗?心中隐隐居然有些期待。
对了,忘记问回他,为什麽深夜也来这荒无人烟的破庙?明明不是寒酸子弟的做派与行头。
做妖没什麽好,只是胜在有大把的时间,那样冗长的生命拿出一小段来陪他玩玩也没什麽,而且这人如此特别,得其精元或许不错。
我只是单纯这样想著,却不曾想後来的事情在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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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开始想写短文来著所以用了第一人称,但是後来发现短篇不足以道尽整个故事,所以。。。
第三章
(三)
更深的浓雾逐渐散开,迎接我的是温和的朝阳。
我在信兰寺坐了一夜,那天夜里,他并没有来。
“今夜,我会再来,等我。”
这句话还言犹在耳,一转身却烟消云散。
直觉告诉我我不过又被戏弄了一次,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换成了人族,一个口里说著“以我为友”的人。
“哼!”我生气地把重新修好弦线的素琴推倒在地,踢翻了案几,琴木断裂开来,案上已经燃尽的焚香也被掀翻在地,我心情糟糕透顶,甚至忘记去想,一直遭受不公平对待早就麻木成好脾气的自己,哪里生出这麽大的怒气。
说什麽狐族最狡猾,人族才是最狡猾的,朝言夕食,端著虚伪的笑脸欺骗於人,可笑我千年修行却也相信了,真诚欺我天生愚笨吗?
无论如何,再也不相信了。
我拂袖而去,一刻也不想呆在信兰寺中,留下一片狼籍。
为了忘却被人愚弄的不快,我去了城里最好的酒馆。
在人间的那一年,我学会的东西很多,其中有一样就是喝酒,我最喜欢人间的酒了,特别是这里出名的清冽冰凉的“泉酒”,据说是用山上的甘泉为水所制。
“小二,来壶泉酒。”我一坐下就挥手招来店小二。
“好咧,客官。”店小二捧出一脸做生意谄媚的笑容,让我看之生厌,因为他让我想起人类的虚伪。
喝下一口泉酒,清冽冰凉的感觉直从喉头流淌到心头,心中的不快渐渐一扫而光,人族也是说得不错,酒这东西,果然能解千愁。
过了有些时候,正有酒劲之时,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位兄台,独饮无趣,可否赏脸一同畅饮?”眼前一书生打扮却拿著登徒浪子才有的姿态和表情靠了过来,顺带著一身的酒气,手中的酒瓶还在晃荡。
这个人从我一进门就开始盯著我不放,我本著不想和人族有过多干系便不予理会,没想到他到自己撞上来了,不就为著我这张还过得去的脸嘛,此处好男风我又不是不知道,一副惺惺作态的表情真让人恶心。
我想给他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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