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胤嗯了一声,牵起他的手,朝着那堵结界走去。
穿过结界,眼前陡然一亮,入眼得是一间极其宽敞的石室,石壁四面画满繁复绚丽的图案,和山头村墓室的一模一样,角落处堆满各式各样的珠宝,那怕过去千年之久,仍是熠熠生辉,而在那堆珠宝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没有头颅的骷髅。
“这些图案是有什么意义吗?”苏北很是迷惑。
“不知道,现在的凰蔓寨中,根本看不到这种图案。走吧,这间石室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一堆珠宝和骷髅,没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
苏北点头:“容胤,找到年君迟你打算怎么办?”
容胤愣了愣,道:“怨魂逃掉,又被我打散一个,昨天复活年君迟的计划失败,眼下他们得从新再找怨魂,所以我估计年君迟应该还处于封印状态,如果真这样的话,我们就助他彻底消失,这是最好的结局,不过还有一种,年君迟不再妄想拥有身体,而是以灵体之姿解开封印,那就只能是我们作对鬼夫夫。”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还那样麻烦的收集四阴之魂,直接以灵体活过来不也一样吗?解开封印,再亲自去收集四阴之魂,我觉得比托付秦绮雪他们更稳当。”
“以灵体复活功力会减半,就算后期收集够四阴之魂重塑身体,那一半功力也不会再回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不嫌麻烦去收集的原因。”
苏北恍然大悟:“就算他只剩一半功力,你仍没把握?”
容胤转头深深的看他眼:“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北撇嘴:“当然是真话。”
“真话一丝把握都没有,但玉石俱焚的办法,我也会。”
苏北:“……”
容胤轻笑道:“别胡思乱想,开玩笑罢了,我舍不得你和儿子。”
苏北却突然停了下来:“不,我太了解你,你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更别说这次事件还直接关乎整个鬼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做好死的准备?”
容胤顿步,看着前方的石门,眉头蹙得更紧,嘴唇无声念了句咒语,同时一张隐形符咒在空中化成灰烬。
得不到回应,苏北自嘲的勾起唇:“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想死就死,从不顾虑下我的感受和想法。”
收回视线,容胤紧紧地凝视着他,眸中渐渐溢满痛苦和自责:“小北,接下来我说的话,你用心听着,再过九天就是你二十三岁生日,你会死于那天,而我无能为力…我原本想早点解决掉年君迟的事,带你回冥巫山,陪着你一起死,但现在事情有变,你的命劫和年君迟撞在一起…我是想既然迟早都是一死,我便早点死吧,还能以鬼魂守在你身边…况且用我的死还能换山头村凰蔓寨的平静,我认为值了…只是对不起你,我能救所有族人,却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和儿子,其实我才是一个无用的人。”
苏北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话震得站不稳,连连退后数步,最后扶住墙讷讷道:“你在说笑?”
“你知道我从不喜欢开玩笑,特别关于你。”容胤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苏北只觉得眼睛痛得很,他极缓慢地眨眨眼,小心地斟酌词句:“你的意思是我会死在二十三岁生日那天?”
容胤艰难的点了点头。
苏北凄然一笑,这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亦是最残忍冷漠的笑话:“我为什么会死?”
“对不起,以前我算不出,现在我想大概是被我连累的。”命格显示,苏北死于那天,魂散!
苏北再问:“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我要死?”
容胤再轻轻点头。
“呵,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几分钟前,两人谈笑连连,是世上最亲密的爱人,几分钟后,两人之间便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苏北不想跨过去,容胤跨不过来。
“我以为自己能救你。”原来恢复记忆后,他知道他依然没能找到方法,当初妄想学莲迦逆天改写命运,上次回凰蔓寨才知道不过是空幻想,莲迦当初逆天改写的不是息帝命运,不是封印年君迟,而是莲迦自己在垂死之际,为复仇挖心断情救了自己而已,但是现在,他不需要救自己,他只想救苏北,所以莲迦的办法于他毫无用处。
苏北神色木然地看着容胤,说的话更是语无伦次:“容胤你不仅是个自私的人,你还是个残忍的人,为什么要在给我如此多幸福,如此多希望后,又亲手推我下万丈深渊…你为什么要给我带来希望,又送我绝望…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要让我…为什么在我满怀期望等着小家伙出生时,又残忍的告诉我,我要死了…小家伙它多无辜啊,它才六个月大,只会偶尔踢踢我,可你却残忍告诉我,我要死了,我要带着它死了!你的爱,太重了…从小到大,你的爱真的太沉重了…你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优秀,你知道我爱的多自卑,多无奈吗…就在我高兴得到你时,你却和我开这么大玩笑!你让我该怎么来接受!”
“小北,冷静点!”容胤心痛的打断苏北,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却是泛白,他想过苏北在知道真相后会怎样,但没想到会如此失控,他的痛苦比苏北只多不少,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有多爱他们父子两人,只有他知道,如果命运真可以改写,他甘愿杀尽所有人,做尽最恶事,下阿鼻地狱,也要让他们父子好好活着,可他终究不是神,他无能为力,所以他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
“冷静?呵,如果你是我的话,你能冷静吗?我不是傻子,你决定要去送死,死前还清清楚楚的告诉我,我也要死,这是个多大的笑话啊!”
容胤张了张口,但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北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已经恢复了几分平静:“你明知我多在乎你,别说死,就算为你被人挫骨扬灰,我也不怕,可我不想小家伙死啊…我不是怕死,更不是舍不得死,我只求能不能小家伙出生后再死,再或者你陪在我身边看着我死,可以吗?祭司大人…”
听到最后四个字,容胤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紧得连呼吸都感到痛:“…苏北,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苏北惊慌的摇头后退,眼中全是戒备和抗拒:“你不要过来,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小北,结束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苏北绝望道:“我求你不要再过来了…我不要等死之余,还承受你的死,我真会崩溃的……”
可容胤不给他机会再退,一把拉他入怀,转瞬深深吻上他的唇。
“回去吧,回到凰蔓寨,春风一来,铜铃就会响了。”
快要昏过去前,苏北不甘地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容胤啊,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爱你啊,因为说好我们要白头到老啊。”容胤微笑了一下,带血的手指在苏北额头上轻轻画着,每一笔每一画,他都画得格外认真缓慢。
“容…”
……
将苏北靠墙坐着放好后,容胤优雅地站起身,接着反手一掌一记掌心雷打向石室门边:“戏看够了,就滚出来。”
“啊!”石室那边,被石屑猝不及防击中的人,忍不住惨叫了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容胤连忙跑过去:“秦绮雪?”
秦绮雪捂着受伤的脸,目光审视的落在他身上,就十几分钟前,年君迟说有人闯了进来,让他四处看看,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容胤和苏北,他一直想杀苏北,没想到让他在这里碰到,真是天助他也,但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苏北神情一会愤怒,一会绝望,到最后的害怕,他看得是舒爽不已,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阵法的原因,他们说的话他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比如苏北说什么自己要死于二十三岁那天,什么容胤残忍,以及容胤的漠然应对,虽然最后那个吻让他很生气,不过想到苏北即将死去,也就释然了。
容胤习惯性地皱眉,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施乐下葬没?”
他这话问的秦绮雪一时怔住,心里终究摸不准容胤现在的情况,只得试着道:“不好意思,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讲话,我也刚到而已。昨天你突然失踪,大家十分担心,就全部出动上山找人,我来到这里遇到一个人,他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
容胤抿了抿唇:“抱歉,昨天朋友突然找到我,说是有点事,我看你一直在忙碌,便没过去告诉你。”
“朋友?就是刚才那人吗?”秦绮雪状似随意的问道。
“恩,他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几年不见,一见面便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算了,我不知道是你在石室外,出手没个轻重,你没事吧?”
秦绮雪笑着摇头:“我没事,先去看你朋友吧。”
“你腿不方便,就在这里等着,他晕过去了,我去背他出来。”说完,容胤返身回了石室。
秦绮雪自然不会乖乖在外面等着,当即杵着拐杖,跟在他后面一起进来,但看到空无一人的石室后,不由一愣:“人呢?”
容胤双唇紧抿,望着空荡荡的石室,神色间立即染上担忧和着急。
秦绮雪拉住他的手臂,柔声劝道:“石室就这么大,只有一道门进出,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你先不要急。”
“他绝对不能出事。”扔下这句话,容胤甩开秦绮雪的手,大步走出石室,开始像只无头苍蝇的乱走,整座石室构建是曲折十八弯,绕来绕去似乎都一样,但每到转弯处,就有一阵凉风掠过,来的方向始终是一个地方,他便有意无意朝那个方向走去。
秦绮雪跟在后面:“他那么大人,会不会自己离开?”
容胤皱紧了眉头:“不,他是快死的人,只有我能救他,我已经答应和他一起回去,他绝对不会贸然离去!”
得到证实,秦绮雪闻言心里愈发欣喜,又道:“那你当初怎么进去的?不如我们按照那条路去找。”
容胤倏地顿步,站在那愣了几秒钟道:“我怎么进去的?不记得了,反正醒来就在里面,然后两人就吵了起来…是我不好,如果他出什么意外,我真没脸再见他的父亲。”
追上来的秦绮雪再次拉住他,气喘吁吁地说道:“阿胤,不要担心,我带你见个人,他或许能帮你找到苏北。”
容胤身形骤然僵住,神色警惕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叫苏北,我从没告诉你……”
下刻,只见他眸光一黯,神情呆滞地看着秦绮雪。
秦绮雪扔掉拐杖,轻轻靠在他怀里,说:“阿胤,很快就会结束了,而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再有什么苏北出现,反正他都是将死之人,我便看在你的面上,不再与他计较,你也忘记他,好吗?”
容胤呆呆地开口:“好。”
秦绮雪笑颜盈盈,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去让年君迟给你换心,换一颗只装有我的心。”
“好。”容胤机械式地跟着他走,不说话,没表情,就像是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片刻之后,秦绮雪带着容胤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石室,整间石室以八卦布局,外三层摆着红木棺,但此刻棺材已全部被破坏,只剩满地的木屑和白骨,正中间则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黑石棺,黑石棺上坐着一‘人’,手里把玩着七寸长的漆黑铁钉。
那‘人’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一件做工精致的长袍随意披在身上,长发如瀑披散一身,额间一道细长碧色印记,狭长凤目半眯着,红唇如玫浅浅的勾起,浑身散发着阴邪的气息,正是年君迟。
一如容胤所料,迫不及待的年君迟选择了以灵体冲破封印。
看到秦绮雪身后的人,年君迟眼一凛,手中铁钉啪地拍进黑石棺板上,唇边带着冷笑:“他便是你喜欢之人?”
秦绮雪秀眉一蹙,很不悦他的语气:“是。”
年君迟扬眉,身形一闪,人已站在容胤身前,抬手就要摸上容胤的脸。
孰料秦绮雪猛地拍开他的手,喝道:“你在做什么?”
年君迟嘴角一勾,也不见恼怒:“没做什么,就想看看他是谁。”
“他是谁,不管你的事,总之你要的人我已带来,你什么时候为他换心?”
年君迟没有回答他,而是不紧不慢说起别的:“呵,秦家人骨子里是不是就比常人贱一点,总喜欢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年你祖宗秦锦葵爱纳兰赋离成痴,三番四次设计陷害莲迦,弄死纳兰赋离身边亲信,结果最后被先奸,后扔入狼圈啃的骨头都不剩,现在你又喜欢一个和纳兰赋离长相一样的人,你猜你会落个什么结局?”
秦绮雪眯起眼:“不劳你费心,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现在只要你兑现当初的承诺,给他换心。”
年君迟看着容胤,笑得诡异:“以朕现在的形态,他的心拿给朕也无用,一切等回冥巫山再作打算。”
“冥巫山又在哪里?”秦绮雪不耐烦地问道。
“鬼域。对了,纳兰晋轩人在那?”
“我不知道,昨天就没看到人。”
“罢了,先离开这里。”年君迟双手负于身后,再看了眼封印自己一千多年的地方,然后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手中所剩下的七寸钉骤然射出。
顷刻间,七寸钉如数插/入黑石棺上,随即黑石棺砰然爆炸,响起一声巨响,整座阴山亦同时一阵晃动。
在这阵晃动中,年君迟纵声大笑离去。
……
☆、61·番外
半岁的塔塔已经可以独自坐一会;虽然坐着的时候就好似一个小小的不倒翁,会不停晃来晃去;到最后也定会倒下去;但塔塔还是乐此不疲地重复坐好摇晃;然后倒下。
看到这幕,躺在床上的年轻父亲很是自豪,觉得自家的宝贝特有出息,有骨气;男子汉就理应这样;不被任何困难折服;就算失败也要再次站起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塔塔只有在他床边玩耍时才会如此。
七个月时;塔塔终于能独自的稳稳坐好。
而就在坐好那刻;他抬头望着床上人讨好的咯咯地笑个不停,露出几颗小米牙,那模样可爱至极。
床上人艰难的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塔塔的头,嘴角噙着笑意:“儿子真棒。”
后面两个月里,塔塔学会了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从自己房间爬到爸爸们的房间,中途爬一会,坐一会,手里还拿着自己喜爱的玩具,直到某一天,所有玩具都从他自己房间搬到爸爸们的房间后,他不再爬了。
于是,塔塔的玩睡都在爸爸们的房间,开心的塔塔又咿咿呀呀开始学说话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容胤身体一天天康复的情况下,塔塔便被容胤毫不留情赶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从那以后,塔塔最不喜欢之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父亲作对,比如把父亲装神弄鬼的符纸撕碎,朝父亲臭美的精美衣袍上拉尿,没事就抱住父亲的腿乱蹭一通,沾满他的鼻涕口水…
每当这个时候,容胤总是板起脸,抬手作势要打他小屁股时,他却抬起了头,然后耷拉下眉毛,嘴巴委屈地瘪成一个八字,眼里泪花闪烁,整张脸呈囧字,好不可怜。
容胤看得头痛又心疼,满肚子火气瞬间消散干净,还得软言细语的哄上半天,就如此刻。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身上,懒懒的,暖暖的。
苏北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同时放在腿上的菜谱书轻轻翻了页:“晚上吃芙蓉鸡片,怎么样?”
“好,你做主。”前方地毯上,为哄塔塔不哭,容胤正在陪塔塔一起堆积木。
见父亲开了口,塔塔也不甘示弱地发表意见:“鸡…鸡腿…吃…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