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嗯。”
大手牵小手,一步一步,迈向未知的黑暗甬道。
站在甬道入口处,容胤缓缓地闭上眼,用灵力去探寻黑暗中是否有什么危险气息,可半响过去,他睁开眼睛,道:“奇怪,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苏北脸色不大好的问道:“我绝对不相信只是条普通甬道。”这种地方越正常,只会让人越感觉毛骨悚然。
容胤下颚微扬,却是不屑冷嗤:“真要是条普通甬道,我只能说修建的人一定脑子病得不轻,总之下去看看再说。”
火团飘在前方,照亮脚下的路和墙壁,甬道不是笔直延伸出去那种,而是诡异的蜿蜒下倾,有点像螺旋梯,两人缓慢地走着,一层和两层的墙壁地面斑驳不堪,地面可以看到些许的红色物质,等从第三层开始,墙壁、地上就清晰出现用朱砂画的镇魂符咒图案,正是鬼域祭司镇魂所用,大约因为年月太久的缘故,很多地方的朱砂已经脱落,这便是莲迦当初为什么会说年君迟会解开封印的原因,他从最开始就明白这些东西不可能永存,迟早会失效在时间的洪流里,故而狠心做了另番安排。
“容胤,你有没有觉得走在这里,感觉和一个地方很像?哦,忘记你不记得,就是和几个月前我们夜探坟地很相似。”苏北边说边惊叹的站过去一比较,每张符咒大小竟然和他差不多身形,要画下如此多符咒得费多少心思和时间啊。
容胤抿唇没接话,按照苏北所说,那现在情势一半好一半不好,好得是根据地形和所见,猜得不错甬道尽头年君迟正等着他们,不好得是沿着甬道走下去,他们将不知会面对什么,一受伤孩童,一带伤孕夫,这样的组合怎么估量,他都觉得性命堪忧。
苏北脑中闪过一个可能,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们现在身处阴山,再加上如此多的镇魂咒,不会是误入封印年君迟的地方吧?”
容胤帮他肯定:“不是会而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所以接下来一定要万分小心。”
苏北挺了挺背,扶着肚皮一脸的视死如归:“能遇到当然最好,嘿嘿,咱们来个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打得他滚回地下去。”
容胤知他是想缓解气氛,便也配合道:“不错,你现在很有一夫拼命,万鬼莫挡的架势。”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突然之间,一阵低低悲鸣声从地层深处传来,有点类似婴儿在尖着嗓子哭泣,听得人遍体生寒。
两人对视一眼后,快速朝下面走去,容胤手持念珠在前面,苏北手握符咒紧随其后。
一路上,容胤小跑而行,嘴里偶尔轻声吟唱几句咒语,甬道里的空气随着他的声音微微颤动,接着墙壁和地上的符咒开始产生细微的变化,赤红朱砂色泽越加鲜艳起来,没过片刻,符咒就像是活过来般散发出柔和的红色光芒,整条甬道登时呈陷入一片妖异的红光中,偶尔能见其中有几只透明的老鼠快速爬过。
第四层…
第五层……
第六层……
……
第九层,已然来到甬道尽头,无路再走,两人停下了脚步。
容胤亦同时停止吟唱,看着前方的巨大墙壁,喃喃道:“九九归一阵么?”借万万鬼气助长阴山的特殊气场,再以镇魂咒镇压,用黄泉七寸钉封印,这样的阵势只为封一个年君迟,年君迟该是有多强大,他无法想象…他只晓得随着封印之谜的即将揭开,再联想到苏北告诉他的那些事,心情十分地复杂,他甚至生出一种玄乎其玄的想法,他的命运是不是早早被安排好,他是不是就为对付年君迟而生,他……是不是只是某人计划里的一颗棋子罢了,若真是如此,他存在的意义何其悲凉,何其讽刺。
脚步声和咒语停止,安静的甬道内唯有那种悲鸣声犹在耳畔回响。
紧跟在后面的苏北略微喘息地道:“怎么会没路了呢,一路走来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分路啊。”
敛下思绪,容胤思索了下,冷静的说道:“九九归一阵是鬼域里最严密的阵法,布阵和起阵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阵法的作用是让所有尘归尘,土归土,说白就是困在阵中直至死亡,如果这真是九九归一阵,那我们现在只需要找到阵眼,就能进入阵中。”事情如此发展,不需要再怀疑,他百分百笃定年君迟一定封在阵中,问题是要找到阵眼才能入阵内。
苏北问出疑惑:“秦绮雪既然和年君迟联合在一起,他是怎么和年君迟见上面?难道也是像我们从半山腰山洞进入?”
“应该不是,方才一路下来,符咒反应的是甬道内除了我们,再无其他生人来过的气息,而此阵共有三处阵眼,我想他一定是从别处进入的阵中。”
“符咒?就是墙壁上这些?”苏北看了眼散发红光的符咒。
容胤解释:“唔,只要是鬼域的祭司,彼此所画符咒都能相通,继而可以从中获得部分信息。”
这算开外挂吗?苏北抿了抿唇,再次得出结论:“装神弄鬼的果然不分年代,无论相隔多少年,都能扯到一起。那现在怎么找?看到的东西全是一样,也没有可能设置机关的地方。”
“这种阵不存在机关…”容胤沉吟道:“先听听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吧。”
于是两个人开始凝神,侧耳聆听。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好像根本没有一个固定地方,又好像是从一个地方传来,只是故意混淆开而已,听着听着,不知是不是听的太入迷,苏北竟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就好像踩在云上,轻飘飘的。
不对,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
苏北惊喜不已,正想告诉容胤,可却发现浑身莫名其妙的没了力气,几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边,发现他神色不对劲的容胤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北,深吸口气。”他只是说听声音,这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实在,一个傻劲的听,就不知道偶尔停住缓缓,若不是进来前有准备,怕是这会儿整个人已陷入昏迷中。
但有时候,就是需要一股脑的劲儿,苏北被他唤的猛地清醒过来,口中不停叫道:“快,找到了,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容胤茫茫然。
苏北提起他就往回走,然后在第九层和第八层之间停下,指着面前的墙壁:“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你先退后。”容胤眉一挑,单掌贴上墙壁,嘴里念了句咒语,那些发着红光的符咒顿时黯了下去,周围陷入黑暗,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苏北依言退至一旁,紧张地盯着容胤动作,孰料不等他缓过口气,又毫无预兆的迎来一片漆黑,一时间,他的魂险些被吓飞:“容胤,你没事吧?”
容胤轻轻应道:“别怕,我在。”话落,大喝一声破,握着红玉珠的手同时猛拍上墙壁。
咔嚓,咔嚓……类似冰层裂开的声音陡然响起,整条甬道又恢复妖异的红,而那种诡异的悲鸣声却彻底消失耳旁。
容胤小小的身形一晃,强撑的身体终究跪在了地上,随即一大口鲜血喷出,纵然有阴山的特殊气场相助,纵然灵力已经增强几倍,可仍会到损耗差不多的时候,更别说他还有伤在身。
苏北大惊,忙上前扶住他,看着那苍白如纸的小脸,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揪起来,这熟悉的场景让他恍惚回到墓室斗骷髅怪那次。
容胤吃力地站起来:“不要担心,灵力损耗太大,休息片刻便好。”
苏北不相信:“现在开始,我背着你继续往下走。”
容胤抹去嘴角血迹,扬起脸示意他看前面:“宝贝,咱们先过这关再说吧,这关可全靠你了。”
苏北闻言,定睛看去,然后干涩的嗓子发出哆嗦的声音:“这便是阵眼吗?”
容胤点头:“百脸墙。”
只见前方墙壁此刻已是另番景象,上面整齐地排着一张张脸,共有一百张不同的脸孔,有美丽的,有丑陋的,有俊雅的,有平凡的,神情或温和,或狰狞,或悲伤,无论那一张都栩栩如生,仿若是剥下真人的脸贴在上面般,而这百张脸孔只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全部都闭着眼睛。
☆、第六十章
光听这名字;苏北心里就很不舒服,再想到密密麻麻排列的百张脸孔;只觉头皮发麻直想吐;强克制住想晕的冲动;他喃喃问道:“真脸假脸?”
容胤眉头一蹙,低声道:“据说是必须用真脸。”他没想到三个阵眼里,偏偏让他们碰到最惨无人道的一个,恰恰又是其中最好破的一个。
闻言;苏北身形几不可见的一晃;愣愣地望他几秒;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我要怎么做?”有些问题没必要深讨下去,那只会令自己不舒服;也让同身为祭司的容胤不自在;毕竟在那种战乱君王年代,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绝对的善恶区分,只有输赢而已。
容胤缓步走到另一边,倚墙席地坐下道:“从第一排数起,朝第九张脸孔贴上符咒,然后依次数下来,只要包含九这个数字的全部贴上符咒,直到第九十九张,贴完符咒,围着自己点上九根引魂香,便耐心的超渡吧,直到所有脸睁开眼,届时阵眼自会打开。”
苏北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如此简单?”
容胤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抹复杂的笑容:“恩,听起来的确很简单,但要有足够耐心和定力,因为这个过程不是坐在那里念几句就完事,在超渡过程,你会看到它们每个人生前的种种,甚至被剥下脸那幕,你素来心软…可超渡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若是中途因故停下,不仅仅前功尽弃,说不定将彻底激怒它们,到时候是福是祸真说不准,苏北,我能相信你吗?”
看着容胤虚弱苍白的脸,苏北握紧拳头深吸口气,微笑道:“当然能,因为我爱你啊。”因为爱你,一切恐惧只会变成能让你活下去的动力,因为爱你,我的心可以柔肠百回,更可以坚硬如铁。
“好。”容胤真的累极,刚说完这个字,就闭上了眼。
苏北放下包,取出衣服轻轻地盖在容胤身上,随后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肚里的小家伙会像容胤吧,小时候漂亮可爱,长大优雅帅气,却有着一颗最痴情的心,小家伙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再娶妻生子,到时候可爱的孙子抱着三岁的容胤叫爷爷,那该是多开心的场面啊。
脑中想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苏北嘴角不禁上翘,心情平静如水,只觉得眼前这张张脸孔也不再那般可怖吓人,他怀着平和的心贴上符咒,第九张,十九张,二十九……贴完符咒,他熟练的点上引魂香,然后就如从前做过很多次般,垂目持念珠,嘴唇张合……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白白的鱼肚皮染上一缕美丽的金色,照在雪地上,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美。
而此时的甬道内经语绵密,从不曾停歇,氛围宁静柔和。
墙上的脸孔在这种氛围中,慢慢流出了黑色的眼泪,被封固在人皮脸上的灵魂清醒过来,生前的喜怒哀乐在印象里一一浮现,它们没有奋力挣扎,没有痛苦嘶吼,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默默地哽咽悲伤着。
一幕幕陌生的画面,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一句句陌生的对白,上演着百态人生,他们曾是南疆子民,他们中间有寻常平民,有富家老爷夫人,有官员,有妓/女,有小倌,甚至还有十来岁大的孩子,他们经历着丧失家人、朋友、爱人、父母的痛,所以更珍惜身边仅存的人,他们将所有希望寄托到大祭司身上,他们坚信大祭司会救他们出火海,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在阴山之腹开洞修道,剥皮筑百脸墙,挖坑活埋自己……
那是血腥残忍的记忆,他们忍着常人不能忍的痛,做着常人不能做的事,迎来最后一战。
阴山一战,南帝率战鬼大军威势而来,大祭司领着百鬼严正以待,此战过后,战鬼灭,南帝的残暴统治宣告终结。
事后,向来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亲自来到他们面前,问:你们后悔吗?
可惜再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在他的对面,是一张张沉睡的脸皮。
大祭司又说:我们不是神,想要改变命运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后悔也无济于事。
说完话,大祭司并没急着离去,而是坐在苏北相邻的位置,为百魂念了七天七夜的经语。
至此,苏北豁然大朗,有时候某些结果无关残忍,因为牺牲是一种心甘情愿,一种必要。
他想,他若生在那个年代,为家人,为爱人,为朋友,他亦会做此选择。
……
“小北,小北…”
昏昏沉沉间,容胤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苏北缓缓地睁开眼,眼前是容胤放大的俊脸,而他的唇正贴在自己的唇上。
“醒了吗?”
“我怎么睡着了!对不起,我又失败了。”苏北想起自己睡着前的事,不禁黯然叹息,他就是这样没用,做这种事情也能睡着。
容胤眸中含笑,含住他的唇又是一番轻咬舔舐后,细声呢喃道:“没有,你表现的很好,它们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阵眼也已打开。”
苏北毕竟脸皮薄,当即不自在的避开某人:“都是做爸爸的人,别老是没个正经,拜托看看周围环境,一天到晚都精虫上脑像什么样。”
容胤扬了扬眉:“有什么好看的,我们的第一次不也在墓室么。”
“…你…”苏北先是被噎住,而后惊喜道:“你…你恢复记忆?”
“嗯,那一魂被我收回来了。”容胤扶着他站起身,随即再半跪下给他揉腿,心疼的问道:“腿麻吗?”
“有点。”看着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苏北莫名地想哭。
“人家怀孕是长肉,你倒好,就像是头催不肥的猪崽,这样下去,生得时候可怎么办……哎,离开这么久,肚子也没长大,小家伙肯定经常折腾你,我想一定是个小调皮鬼。”容胤碎碎念着,耐心地给他揉完左腿换右腿,若是可以,他真希望一辈子这样伺候着他,两人平平淡淡直到白花头,他还是只对他好,只宠着他。
苏北静静听着,不语。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又似乎只是片刻,容胤再度站起身,将他揽入怀中,安静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让你如此担心不说,还特意跑来这种地方找我。”
苏北抬手反抱住他:“可我一来就连累你受伤。”
“不,你不来的话,我大概会莫名其妙死在阴山…我的妻,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理解和支持,谢谢你不离不弃的陪伴。”苏北不来的话,他会死的莫名其妙毫无作用,现在他至少会死的明明白白。
“我不要口头上的谢谢。”
“唔,那以身相许如何?”说完,下面恶意的蹭了蹭。
苏北嘴角抽搐,无语地松开他:“你个露体狂,色/情狂,就不能穿件衣服遮下么。”
容胤很是无辜地皱眉:“我见你睡得太香,不忍心扒你身上的衣服,所以才忍着寒冷等你醒来。”
“是你叫醒我,不是等我醒来。”苏北口中纠正道,手上却快速脱起衣服来。
“反正意思对了就行。”容胤轻轻一笑,俯身捡起地上那件衣服不紧不慢的穿上:“衣服不需要,来条裤子就好。”
“不行!”
“我说行就行。”
一番争吵下来,毫无意外的苏北输掉。
穿戴整齐后,两人就着剩下的食物填了下肚皮,目光便同时投向已经灰化的再无一张脸,变成透明结界的百脸墙。苏北问道:“现在开始进阵?”
容胤嗯了一声,牵起他的手,朝着那堵结界走去。
穿过结界,眼前陡然一亮,入眼得是一间极其宽敞的石室,石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