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口气出了,还没到进气的功夫,他就看见晟青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看到他醒了,坐在床上,正抓个现行:“夫人可要喝水?”
杜小山看了看杯子里的水,觉得自己也不能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渴死自己,就接过来喝了两口。
眼前的光线似乎都忽然暗了一暗。
“晟青,你给我喝了什么……”一杯水下去,他的头倒是不痛了,可脑海中却如同一石投江,纷纷扬扬泛上来些让他按捺不住的影子来。
“夫人。”晟青的笑容无论是记忆中还是现实,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秀雅,耀眼的好像不沾凡尘。
可惜他眼前的影子一双双一对对,交交叠叠渐渐如繁花障眼,晟青的面容也就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你……”
杜小山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抓住。
突然落下的手却被晟青轻轻攥住,耳朵里听到他轻声说着什么,语调又温和又柔软。
可惜他是听不清了,不过倒也无所谓……晟青总不会是说给自己听的。
杜小山慢慢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八点了,要迅速收拾东西才能赶上上班打卡。
窗外阴云密布,又是一个罕见的雷雨天。
虽然很想装作无事,可是看到晟青坐在客厅里时,杜小山的脚步还是下意识的顿了一下。
晟青倒还是微笑着看他:“夫人,要去上班么?”
杜小山忽然觉得那长长久久不变的笑容有些刺眼。
“……嗯。”杜小山仓促应了一声,也不敢再去看他,抓紧时间收拾东西。
在玄关换好了鞋子,杜小山侧身去拿瓶子里插着的伞。
“夫人的伞被我扔掉了,暂且用这一把吧。”晟青不知几时贴身过来,将那把桐油伞塞进他的手中。
杜小山一愣:“我的伞没坏啊?”
晟青的笑容似乎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嗯……那便是我错手扔掉了罢。夫人,一路顺风。”
一个吻熟门熟路的落在他的侧脸。
杜小山的伪装这才分崩离析,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他,捉紧了手里的伞下意识去开门。
门开了,他却又犹豫了一下,转过头表情无措的看着晟青:“你……我,我走了。再见。”
晟青望着他的眼瞳幽幽暗暗,仿佛一潭沉默的湖水。
他应该是照旧笑了笑,可是杜小山却不敢多看。
到公司门口时,天色暮霭,天空中的阴云翻滚,雷声隐隐。
就要下雨了。
等电梯的时候,杜小山出神看着手里的桐油伞。
原本他以为自从四川一别,自己就不会再见到晟青。那个时候最多的就是担心,晟青仿佛什么也不懂,不知道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没想到他是妖怪,还追着他来。其实那时看到他,自己心里是何等惊喜。
他理当早就想清楚,晟青这样来路不明,生存能力都有问题的不明人士,自然有可以简单解决的法子。
自己原本没必要这样帮他。
电梯一层层上升,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阴云雾霭中。落雨了,雨丝打在电梯壁上,又蜿蜒汇集成一条条交错的水迹。
杜小山随着同事走下电梯,进门之前又回头看了看落地窗。
除了心酸,杜小山的心肝颤了颤,还觉得有些疼。
那天,晟青就是从这样的雨中走来,缠着他叫他夫人。
夫人,夫人。
妖怪究竟是眼神差还是脑筋差?他哪里像是晟青的夫人。
幸好之前的变态姐调动去了国外做市场开拓,新来的上司是个寡言的中年男人,没有突然走出来偷窥下属的特殊癖好。
杜小山依旧心不在焉,刷了刷围脖,收了收文件,看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午休去吃饭。
结果公司食堂居然暂停营业了。杜小山看着因为下雨所以暂停的告示,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自从做过了那个梦,霉运就又缠上他了吧。
杜小山和同事一起约好去公司附近新开的川菜馆吃午餐,可刚刚乘上电梯,杜小山就想起来自己忘记带伞。
外面雨势很大,同行的几个同事不是成双成对,就是单身男女【废话】,杜小山和谁共撑一伞也不合适。
和同事说明了缘由,他一个人单独返回公司取了伞,再去川菜馆与同事汇合。
公司在极为繁华的地段,只需要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一条美食街。雨中店牌都亮了起来,杜小山撑着伞等红绿灯。
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伞柄。杜小山忽然冒出了一个很可笑的想法,这柄伞会不会就是很久以前,晟青撑过的那一把?
想想就知道是自己被打击太过,才思绪混乱以至于觉得至少几百年的古物还能用来遮雨。
交通灯红色的秒数在倒数,杜小山有些无聊,就将伞靠在肩上抬头望天。
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有几滴还滴进了眼睛里。杜小山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难受。
雨水果然不干净。
天空中的阴云极厚,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过来了,不知还要下上多久的雨。
绿灯。
杜小山抬腿——
如果时间能在杜小山的眼中停滞一秒,杜小山大约能一脸悲惨的告诉别人,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可惜他肉眼凡胎,只感觉忽然耳畔生风,脸侧冷冰冰的一线险险擦了过去。
他飞了起来——
当然要在极大的震惊过后,他才能发觉自己是被晟青拦腰抱了起来。
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现在正摊着两辆车头都撞得变形的轿车,司机都没事,反应过来之后被困在车中,只能把头伸出车窗破口大骂。
杜小山却看到在车头相撞的位置,直直插着一根乌青的尾羽。那尾羽有一柄利剑一般长,也像一柄利剑一般锋锐,将柏油路面都撞开了一个裂缝。
什么?这是什么玩意?
杜小山蹬了蹬腿,一转头才发觉自己被人抱着悬在空中。
底下的两个无辜肇事司机和一众热情甚高的围观群众,谁也没有看到头顶发生了什么。
其实要是能选,他现在肯定不愿意这么快就又见到晟青。可是看在他又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他也自己下不去,就不能说什么了。
17、第 17 章
大雨滂沱,雨水冲得晟青一张面颊都显出几分狰狞来。
他只一只手臂抱着杜小山,眼睛却并没有看他,碧光闪烁,墨色的瞳仁透出几分不似人类的无情神采。
杜小山看着晟青眼底的寒意,锋锐如利刃,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曾认识晟青。至少他不曾认识今天的晟青……
插在地上的羽毛一闪,蓦地凭空消失了。
就在杜小山觉得自己再度眼花的时候,晟青抱着他往后一闪,劈手祭出一道寒光。
“哎哟。”远处有什么东西被击中,落进了一条小巷。
晟青一瞬之间带着杜小山落在了那东西旁边,将杜小山护在身后,用一柄剑拨了拨躺在地上的东西。
杜小山这才知道,他刚才看到的那一道寒光是晟青手中的剑。
地上被雨水糊成一团的东西动了动,缩成了人形,不过是个古装小童子的模样,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晟君……”
晟青的声线陌生而坚硬,比雨水还冷上几分:“今日留你一命,回去告诉苏羽,我早已给过他机会,只是他若敢再动我夫人,别怪我撕破脸皮。”
小童委委屈屈的站起来,手里握着两柄长剑,剑柄护手斑斓耀目,远看就似是一根优美的尾羽:“晟君……晟君别,别迁怒我家主人……主人,主人也没,没想要他的命……”
晟青哼了一声:“滚。”
连自己贴身的两柄剑都给了小童,不过是担心一个奉茶童子道行不够,还不够安心。他之前套过苏羽的话,原本以为他喝醉了必吐真言,却原来还是有些瞒着他。
晟青虽然一直都明白苏羽不可信,但也没想到他竟如此演的好戏,一边情意绵绵跟他兄友弟恭,一边还要在背后做些手脚……
那天若不是他当真被自己灌醉了,实在爬不起来,也许自己都遇不到杜小山。
低头看那小童还是瑟瑟缩缩的跪在地上,晟青便抬腿踢了他一脚。
小童子似乎是吓怔了,被他这么一踢,突然明白了过来,不敢再迟疑,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张开双臂,身形化成一只青羽大鸟,在雨中展翼飞去。
杜小山这才看到大鸟的一只爪子断了,看起来有些可怜的样子【完全忘了这只鸟是来要自己命的】。
“夫人。”晟青依旧低头在晟青的脸上亲了亲,恢复乌黑的眼眸笑意晏然,“我们回家吧。”
杜小山虽然心里纠结得千转百回,可面上仍旧是火烧起来,恐怕落下的雨水都能滋滋化成白烟飘走。
“回……回什么家。我,我上班呢。”杜小山一根手指弯弯曲曲的,弱弱指了指不远处的川菜馆。
晟青却一脸得意:“夫人,你出了车祸,我自然已经帮你请了假。”
杜小山这才恍然大悟的看了一眼刚才的车祸现场。原来这车祸是为自己预备的……?
那……回家也行……?反正带薪病假什么的,也不是很亏。
不过亏不亏这个问题,既然遇到了晟青,自然是只能他亏了。可惜杜小山明白的太晚,表示反对的态度又太缓慢太迟钝,等再想起来回家也不合适时,早已经进了家门,晟青刚打开热水莲蓬头,对着他冲热水呢。
不合适,实在不合适。
杜小山后知后觉,四肢僵硬的动了动:“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晟青果然关了莲蓬头,问题却有些突兀:“夫人,你究竟做梦时看到了些什么?”
杜小山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神情闪烁:“没……什么也没看清。”
保命要紧,悲痛过后,杜小山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晟青扒了杜小山的衬衣。
“我看见了一点儿!”杜小山打着哆嗦阻止了晟青进一步往下的手。
晟青笑眯眯看他:“嗯,看到了什么呢?”
杜小山平常锻炼不勤,关键时刻链子生锈的大脑哐唧哐唧转了几转,自己到底该说什么?说什么不会让晟青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而且还能阻止晟青的手……?
虽然大脑不太灵光,但预感却清晰无比的告诉他,晟青的手再往下就会发生些比要命更要命的事情。
自己到底说什么啊。
于是杜小山嘴巴一张:“我,我看到你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
晟青把手里杜小山的衣服丢在地上,神情莫测:“哦,夫人看到我什么?”
杜小山嘴巴张了张,像一条溺了水的鱼:“我看到……我看到你,你和一个人……和一个人喝酒!”这个场面一开始不牵连到自己,说一说总没什么关系。
晟青眉眼弯弯,笑意浓似春风醺然,慢慢说道:“原来如此……”苏羽果然做过了手脚。
他并未着力将自己的记忆一并给了杜小山,他怎么会看到自己与苏羽对酌的场景?
一把扯下了杜小山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恐怕就跟苏羽的这几根羽毛大有干系。
杜小山总算找到了转移话题抢答:“这不是你给我的吗——”还说什么看见他就跟看见我一样……不过这句话不大合适说。
晟青瞥了一眼丢在地板上,闪了闪就依旧沉默的羽毛,笑得分外云淡风轻:“夫人,为夫人就在这里,随你看随你摸,还要个坠子做什么……”
杜小山呵呵干笑了两声,刚要说什么来赶紧扭转这种诡异的气氛,结果刚对上晟青的双眼,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18、第 18 章
杜小山看到了什么?
杜小山看到了他绝不愿再看一遍的东西。
原本他以为看到晟青跟一个陌生男人滚床单就已经够刺激了,他的小心肝撑了撑,安慰自己反正晟青是个老妖怪,之前遇到过别人也没什么意外。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到晟青与人对酌,言笑晏晏间提到他的天劫。
另一个眉目精致的男人给他斟酒:“晟兄,且尽一杯。吾既然应允过你,天劫之数便无须为惧。”
晟青接了那杯酒,一饮而尽,眉目间是少有的轻适得意:“这是自然。”
杜小山有些糊涂。怎么……自己又变成了游魂,要再看一次么……?
别,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那纤浓合度的男子媚眼如丝,轻轻握住晟青放在桌上的手:“晟君的……夫人,近况可还好?”
杜小山感觉自己的小心肝被捏了一把,一抽一抽的。完了,完了……谁能让他赶紧清醒,别让他继续听他们说话。
现在他的小心肝不过是抽上一抽,若再听下去,估计还要撕心裂肺的来上这么一回。
自己的心肝,自己管不住的听见了那些话就要发作一番,是他自己没办法。
可他实在受不了再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火烧上一烧,按说自己都知道不过是做一场梦,醒来就都散了。
不过也说不准是自己一贯鬼神不惧,老天就有意让他吃吃苦头,只要看见那把大火的影子都害怕得很。
可他一缕游魂,想来想去有什么用?杜小山还是眼睁睁看着晟青开了口:“我夫人与你有什么干系?”
啊?
杜小山愣了。
怎么回事,小电影放上两遍,台词还是随机分配的不成?
晟青不是该和那个男人推杯换盏,然后两个人就该聊起了怎么骗一个凡人渡天劫的事?顺带着还该提一提两个人的美好未来,让杜小山更清楚自己就是一个打酱油的悲催货,被烧死一万次这两个人也只是眨眨眼?
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呢?
晟青居然从酒桌边站了起来,一双碧蓝眸子熠熠生辉,于无声寂静中带着杜小山所熟悉的那种温和笑意看着他:“夫人,这出戏好不好看?不过为夫倒觉着,看戏还是该看原本的才好。”
晟青双手将他轻轻一推:“该醒过来了。夫人,这里不可久留。”
杜小山终于如愿以偿感受到了肉体凡胎有多亲切,他睁开眼,自己浑身都是温暖的,大概是冲过了澡,被裹了浴巾放在床上。
再度看到晟青的脸,杜小山实在是恍惚。只呆呆盯着晟青笑意盈盈的脸,问:“这下,都是真的了?”
晟青亲了亲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自然。为夫只有在你看得见摸得着的时候,才是真的。”
杜小山感觉眼皮有点痒,于是就眨了眨眼。
刚才做梦的时候……他也好像听到晟青对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晟青的手已经解开了把杜小山包得像个小鸭仔似的大浴巾,轻轻在杜小山耳畔呵了口气:“夫人……夫人?再怎么了不得,也不如眼下更了不得罢。”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