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情绪怪怪的。出什么事了?”
“我正开着那辆租来的车,去纽顿纪念医院。”
“你还好吧?”
“我很好。我想溜进去找那天在急诊室抢救佩欣斯·斯坦霍普的人,问几个问题。”
“开棺尸检了吗?”
“是的。”
“发现什么没有?”
“除了一处不相干的结肠癌,其他什么都没发现。”
“什么都没发现?”亚历克西斯问。听上去她非常失望。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刚才也很沮丧。可现在我认为这是个意外的礼物。”
“此话怎讲?”
“我当然希望能找到某种神奇的死因,但比较实际的想法是发现普通的冠心病。但如果真是冠心病,我也就罢手了,承认她有心脏病,死于心脏病突发,不追究了。可尸检发现她没有心脏病,这就很难解释了。当然了,事情已经过去八个月了,也有可能她死于某种罕见的心脏病,我们现在查不出来。可现在我更愿意相信有别的问题。不然为什么法萨诺百般阻挠我做尸检?为什么佛朗哥想把我逼下高速公路?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威胁几个孩子?对了,她们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她们觉得很安全,正在奶奶家开舞会呢。她一如既往的宠着她们。回到你刚才的观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不清楚。我是这么想的,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和阻挠我尸检可能根本就是两回事。法萨诺确实有可能指使手下来威胁孩子,但纯粹是为了经济原因。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他既然不惜闯入你家威胁孩子,为什么不来干涉我开棺尸检?我觉得这三件事是各自独立的,彼此没有联系。法萨诺之所以威胁我,就像他说的,是因为他为这个案子垫了钱。佛朗哥是因为我用膝盖顶了他的私处,他的自尊心受不了,跟佩欣斯·斯坦霍普无关。现在只有闯入你家没有合理的解释。”
“太复杂了,”亚历克西斯抱怨说。“恐吓我孩子这事,如果不是托尼·法萨诺指使人干的,那是谁干的?”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过,如果不是因为法萨诺和钱,那是出于什么动机呢?显然是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发现。那通过尸检能发现什么呢?一种可能就是佩欣斯·斯坦霍普在医院可能用药过量,或者是用错了药。医院也是有很多股东的大机构,牵涉大笔资金。”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亚历克西斯斩钉截铁地说。“医院才不会恐吓我的孩子呢。”
“亚历克西斯,你请我到波士顿来,就是让我打破常规思考的。我是按你的要求做的。”
“那也不用怀疑医院啊,”亚历克西斯抱怨说。“你现在去医院就是想调查这个?”
“是的,”杰克承认。“我看人还是很准的。星期二我跟两个急诊室的人谈过,这两人给我的印象很深。很坦白,一点都不玩花样。我想再跟他们谈谈。”
“能谈什么?”亚历克西斯轻蔑地问,“问他们在抢救中是否有重大失误?以至于医院要通过恐吓我孩子来掩盖真相?太离谱了吧。”
“给你这么一说,听上去确实有点牵强。不过我还是想试试。尸检还没有结束。初检确实做完了,可还有毒物学检验和显微镜检验。我还想确认一下抢救佩欣斯·斯坦霍普时用了哪些药,到时候可以告诉毒物学检验师。”
“嗯,这还差不多,比指责医院掩盖事实强多了。”
“我的想法还不止用药过量和用错药。你想听听吗?”
“想听。不过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想法能正常一点。”
杰克想了几个黑色幽默的回答方式,想想还是没说。“之所以会怀疑医院,是认为佩欣斯·斯坦霍普突发心脏病和阻挠我尸检是两回事。如果两件事涉及同一个人呢?”
杰克特地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影响得以充分体现。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亚历克西斯终于开口了。“你是想说有人造成了佩欣斯·斯坦霍普心脏病突发,然后企图阻挠尸检,以免被人发现?”
“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杰克。听上去还是很疯狂。我猜你说的是乔丹吧?”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乔丹。克雷格说乔丹和佩欣斯根本不是恩爱夫妻。她一死,乔丹是最大的赢家。他可没时间悼念亡妻。谁知道呢,可能佩欣斯在世的时候,他和女朋友就搞在一起了。”
“怎样才能使别人心脏病突发呢?”
“用洋地黄就行。”
“我不知道,”亚历克西斯犹豫地说。“听上去也很牵强。如果乔丹有罪,他肯定不会挑头打这个治疗失当官司,也肯定不会在开棺许可证上签字。”
“这我也想过,”杰克说着开进了纽顿纪念医院的停车场。“确实有点不合情理,但也许我们就是在和一个不合情理的人打交道。也许乔丹觉得这样很刺激,能证明他比我们这些人都聪明。现在做这种假设还为时过早。首先,毒物学检验要能查出洋地黄的成分。如果能查出来,我们就要一步步往回推理了。”
“这是你第二次说‘我们’这个词了。你是泛指还是什么?”
“波士顿法医署的一个法医愿意帮忙。”
“你跟劳丽说过了吧,”亚历克西斯说。“她同意你继续留在这儿吗?”
“她不太高兴,不过还是同意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明天就要结婚了。”
“我也不敢相信,”杰克说。他慢慢开进一处俯瞰池塘的停车场,前灯照亮了一群游来游去的水鸟。“今天下午的庭审怎么样?”
“伦道夫传了两个专家证人出庭作证,一个来自耶鲁,一个来自哥伦比亚。两人都很可信,但都不太出彩。托尼试图把他俩说晕,他俩一点都没受影响。我觉得托尼是想让伦道夫再次传克雷格出庭,可伦道夫没这么做,而是宣布自愿停止提交证据。就这样。明天早晨是总结陈词,伦道夫先说。”
“现在你对官司最终结果的看法有变化吗?”
“没什么变化。辩方证人确实不错,但不是本地的。波士顿是医学胜地,陪审团对这些从遥远的大学来的专家证人没什么好感。托尼的专家证人更有说服力。”
“不得不承认,你说的也许是对的。”
“只有在佩欣斯·斯坦霍普的尸体上找到犯罪证据,才有可能挽回克雷格的败局。不过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老实话,这是我的主要动力。克雷格的情绪怎么样?”
“跟往常一样沮丧。好像还不如以前呢。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我有点担心。你大概几点能到家?”
“说不准,”杰克说。想到自己不愿意回博曼家,他突然觉得有点惭愧。
“你回家之后能去看看他吗?我不太喜欢他把烈酒和安眠药搞在一起。”
“好的,我会去看的,”杰克说。“我已经到医院了,要挂电话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很感激你做的一切,杰克。你不知道,过去这几天你的支持对我有多大的意义。”
“正因为我插手这件事,孩子们才遭到恐吓的。”
“我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责怪你。”
两人道别前继续说了几句兄妹间的体己话,杰克觉得再说下去他就要哭了。他关上手机,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随着时间变化的。这些年他沉溺于自己的伤痛,跟妹妹疏远了。现在他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像以前那么亲密了,这让他感到心里很温暖。
杰克下了车,拉塔莎引发的那股热情猛地一下又回来了。亚历克西斯的评论确实有点打击人。但即使她不说,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确实有点荒谬。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是反常规思考,而且手里掌握的证据本身也让人难以置信。
跟他第一次拜访时的情景相反,急诊室忙得不可开交。候诊室已经满了,基本上每个座位都有人。有几个人站在外面的救护车接诊区。外面有点湿热,像是夏天到了。
杰克只好在接诊台前排队。排在他前面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发烧的婴儿。这孩子靠在妈妈的肩膀上,面无表情地瞪着杰克。等排到杰克,他正准备问马特·吉尔波特大夫在不在,马特就出现了。他把一本填好的急诊室接诊记录连同夹纸板一起扔在接诊台上。这时他看到了杰克。
“我见过你的,”他指着杰克说。显然他在回忆杰克的名字。
“杰克·斯坦普敦大夫。”
“是的!对人工呼吸未遂案感兴趣的法医官。”
“记性不错啊,”杰克评价说。
“医学院最大的收获就是练了记忆力。需要我们做什么?”
“想占用你两分钟时间,能找到乔治娜·奥基夫就更好了。她今晚在吗?”
“她可是总负责,”接诊护士笑着说。“她在。”
“我知道这个时间找你们不合适,”杰克说。“不过我们已经把尸体挖出来了,刚做完尸检。我想你们可能想知道尸检的结果。”
“当然了,”马特说。“这个时间也挺好。我们是忙,但都是常规项目,门诊部和专科医生都可以处理,这会儿没什么紧急情况。我们到休息室谈吧。我来传呼乔治娜。”
杰克一个人坐了几分钟。他利用这个时间把佩欣斯的两页急诊室抢救记录又看了一遍。刚才跟亚历克西斯通话的过程中,他就把这两页从案卷里抽出来了。
“欢迎回来,”乔治娜笑着走进屋,后面跟着马特。两人都穿着绿色的工作服,外面罩着白大褂。
“马特说你们把斯坦霍普太太的尸体挖出来,还做了尸检。酷啊!发现了什么?以前从来没人给我们这样的反馈。”
“有意思的是,她的心脏看上去完全正常。一点退行性变化都没有。”
乔治娜叉起腰,失望地苦笑着。“我以为会听到什么惊人的发现呢。”
“其实这个结果也很惊人,”杰克说。“心脏病突发致死,却找不到病理迹象,确实罕见。”
“你特地跑一趟,就是想告诉我们什么都没发现?”乔治娜不解地问,然后看了看马特的反应。
“事实上,我来是想问你们,有没有是某种药过量,或者是用错了药。”
“你指的是哪种药?”乔治娜的笑容消失了,代之以困惑和警觉。
“任何一种,”杰克说。“特别是新的纤维蛋白溶解剂和抗凝血剂。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做跟心脏病突发有关的随机研究?我只是好奇。我说的这些医嘱执行单上都没有。”杰克把医嘱执行单递给乔治娜。她扫了一眼,马特也凑过来看了看。
“我们给她用的药都在这儿了,”乔治娜拿着医嘱执行单说。她看着马特,想证实一下。
“是的,”马特说。“她送进来的时候已经生命垂危了,心电图基本上是一条直线。我们能做的就是帮她人工呼吸,根本没去处理心肌梗死。你想问什么?”
“没用过洋地黄?”
“没有,”马特说。“双腔顺序起搏都试过了,还是测不出心跳。她的心脏完全没有反应。”
杰克的目光从乔治娜移到马特又移回来。看来不可能是用药过量或者用错药了!“急诊室抢救记录单上只有血液含氧量的化验结果。没做其他检查吗?”
“抽血做含氧量化验的时候,我们还加了血常规和电解质检查。而且因为是心脏病突发,还加了生理指标检查。”
“既然做了检查,怎么医嘱执行单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为什么检查结果没写进急诊室抢救记录单里?血液含氧量倒是写了。”
马特从乔治娜手里接过单据,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耸了耸肩。“不知道,也许这些本来都应该归到病历里的。但她很快就去世了,根本没来得及建病历。”他又耸了耸肩。“之所以没写在医嘱执行单上,可能是因为心肌梗死疑似病人都必须做这些检查。我在接诊记录里确实提到钠和钾指标正常,也许是有人把检查结果电话通知急诊室接诊台了。”
“这里跟大城市的急诊室不一样,”乔治娜解释说。“很少有人死在急诊室。即使病人情况很糟糕,我们也会收治的。”
“要不给实验室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找到当天的化验结果?”杰克问。他不知道该怎样理解这个意外的发现,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觉得有必要试试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
“行啊,”马特说。“我们这就让护士联系实验室。不过,我们要回去工作了。谢谢你专程过来。尸检没找到病理解释确实很奇怪,但我们很高兴知道抢救步骤没有疏漏。”
五分钟之后,杰克来到了晚班实验室管理员的办公室。屋子很小,没有窗户。管理员是个大块头,眼睑很厚,给人一种没睡够的感觉。他正盯着计算机屏幕,头稍稍往后仰,胸牌上写着:“你好,我是韦恩·马什。”
“这里没有佩欣斯·斯坦霍普的记录,”韦恩说。接到急诊室的电话,他非常热心,让杰克上楼到办公室找他。杰克的身份让他很重视,他可能注意到了法医徽章上写着纽约而不是马萨诸塞州,但他没说什么。
“要有编号才能查到,”韦恩解释说。“可如果她没有入院,就没有编号。”
“要么查查账单?”杰克提醒他。“检查总得有人付账吧。”
“这会儿账房肯定没人了,”韦恩说,“你刚才不是说有急诊室抢救记录单的复印件吗,上面有急诊室录入号。可以试试那个。”
杰克把急诊室记录单递给他。韦恩把号码打进去。“找到啦,”屏幕上跳出一个记录。“吉尔波特医生说得对。确实做过一个血常规,包括血小板、电解质以及常见的心脏生理指标。”
“哪些指标?”
“一到急诊室就会做肌酸激酶同工酶检查以及心肌肌钙蛋白T检查,六小时和十二小时之后各重复一次。”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吗?”
“看你怎么定义正常了,”韦恩说。他把显示屏转过来,让杰克也能看到。他指着血常规那栏。“血蛋白轻度到中度偏高,表明心脏病突发。”他的手指又移到电解质那栏。“钾浓度达到正常值的上限。如果她活下来,肯定要追查这一点,原因很明显。”
提到钾浓度,杰克心里不由地一颤。尽管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劳丽宫外孕的时候因为血钾浓度过高进行抢救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生理指标那栏。让他吃惊的是,检查结果居然是阴性。他立刻让韦恩注意这一点。杰克的脉搏慢慢加快。难道无意中发现了谜底?
“这很常见啊,”韦恩说。“心脏病突发病人三至四小时后生理指标才会升高。随着911电话反应速度加快,通常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把病人送进急诊室了。之所以每六小时重复检查一次,这也是原因之一。”杰克一边点头,一边考虑这个新信息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忘了,还是从来就不知道,生理指标变成阳性有三至四个小时的滞后期。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无知,接下来的问题他字斟句酌。“但早先用便携式生理指标检验套盒检查的结果是阳性,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韦恩说。
“为什么?”
“有很多变量。第一,大约百分之四的阴性结果和百分之三的阳性结果是错的。虽然检查是基于特定的单克隆抗体,但也不是万无一失的。第二,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