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娖一声话语梗在喉咙口,默默扭过头去。
她真的只是想要问问而已。
项羽归心似箭;巴不得闭眼睁眼间就回到了彭城;大军前进的速度加快。韩王成的车驾周围都有楚军围着,倒不是怕韩王成遭遇行刺,而是怕他半路跑了。
这事情项羽做的太不厚道,韩王成几乎都没得罪过他。路过韩国就把韩王和申徒给抓了。昭娖曾经想要靠近这里,但是统统都是以失败告终。没有项羽的命令根本就见不到他们。
终于在到达长江渡江的时候,昭娖在渡船上看到韩王成在楚兵的押解下登上了渡船。虽然隔得远,昭娖还是一眼就看出走在韩王成身边的那个人就是张良。
“在看韩申徒?”身旁冷不丁传来一声。她转头一看竟然是陈平。陈平从项羽入关有功被授以卿的爵位。
此时他一副寻常士人打扮,一双手拢在袖中,白皙的面上含着一丝笑意,只是那双眸子并无多少笑意。
昭娖心头顿时烦躁起来,甚至有一种被人点破的恼怒。
“没有。”她也不去看陈平,脸上平静无波的答道。说罢,她转身离开。
陈平站在原地一路看她走远,直到昭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之后,他一笑,笑容里多少都有些自嘲。
迎面扑来的江风中有着楚地里独有的青草芳香,那些被虏获来的秦宫美人们瑟缩在船里听着外面陌生的江水声响,呼吸着楚地湿润的空气。
“申徒……”韩王成此刻王冠也被项羽去了,头上连个冠都没有。他没想到项羽这个人竟然蛮横到这种地步,此刻真是欲哭无泪。
“大王,莫要忧愁。”张良此时身上也只是一袭青衣,没着申徒的官服。他朝韩王成笑笑安抚下韩王成此时不稳的心情。
船只过了长江,正式到了楚国的地界。
彭城之前作为楚国的新都城,原本居住在这里的楚怀王被项羽尊为义帝,然后赶到彭城上游的郴县。
彭城城门外迎来它新的主人:西楚霸王项羽。
乐者击响赤色的凤座鼓,身着鹅黄深衣的少女们手持鲜花舞蹈着。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旁边御者恭谨的低头。
突然马车的竹帘动了一下从里面被挑开露出一双美目。
“美人,美人!”侍女见虞姬挑开车廉,赶紧压低声音道。她们还是瞒着女主人出来的,万一此事要被王后知晓,恐怕她们两个谁都活不成!
“莫高声,我就……”虞姬白皙的脸升起两朵绯云,“我就看他一眼……”想着,虞姬伸手摸了摸精致的妆容。她花费了好长的时间才装扮好,那个人应该第一眼就能看见她吧?
那边传来喝彩和高呼万年的声音,虞姬一下子高兴起来,身子就跪立起来去看。
项羽不坐王车,骑着他的乌骓马在前呼后拥中从容走入彭城,项羽一声漆髹合甲,头上铁胄的翎羽鲜艳。
舞蹈的鹅黄深衣的少女们身姿妙曼,身后绕鬟垂下的长发随着舞姿微微甩动着。
近了近了!
虞姬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待会他看过来的时候她要怎么笑才好看才温柔?她头脑里乱糟糟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改怎么办。
项羽的视线扫过那些大呼吾王万年的平民和官员脸上,心中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优越感。原来这就是做王的感觉,被人高高侍奉在上。可比在战场上攻破城池要爽快多了!
沉浸在西楚霸王这个荣耀下的项羽丝毫就没注意道路旁的一辆车。更别提去看一眼车里满怀期盼的人。
虞姬原本以为项羽一定会看见她,结果她眼睁睁的看着乌骓马之上的项羽脸上淡淡笑着,直接踏马而过。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很快她注意到队伍中那些香车,幔纱随着清风轻飘。映出里面佳人纤细妙曼的身影。不用说她也能明白,那些都是从秦宫里虏获的美人们。
虞姬一下子就瘫坐了下去。
到了彭城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大肆庆祝,在宴会上昭娖见到了项羽的正妻,现在的西楚王后。
王后一身赤色凤服,面上带着微笑端庄十足。
喝到高兴的点上,项羽还让虞姬出来给众臣表演剑舞。
虞姬面上的白粉施得很重,导致那张脸看起来像是扣了一张面具似的。她从命手持长剑翩翩起舞动作轻灵。可项羽到底还是看出她动作里的一丝僵硬。
身边的王后看了,端庄的脸上稍稍浮起一丝冷笑。
昭娖被封君,她的府邸已经准备好。郑氏生怕她在新府邸里住不习惯,将她的侍女和乳母一起遣来。
府中上至家令下至奴隶对昭娖来说都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
她见过家令家丞几人之后,就将吴丫的身份由侍女换成了姬妾。
吴丫此时已经十七八的年纪,面如敷粉,眼若含水。说她是姬妾也没有几人会不信。
既然是姬妾,侍寝更是分内之事。昭娖将偌大寝室里的侍女统统遣出去。吴丫睡在她身边,昭娖连日来的奔波更是累到了极点,立刻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张良一袭白衣笑得风淡云轻,似乎任何事情都不会引起他的在意。忽而项羽走到张良身后,缓缓抽*出腰间长剑猛地就朝张良的脖颈上砍去。一时间鲜血迸溅,热血沾染了她一身。
“呵——哈——”昭娖睡梦中皱起眉头面色极坏,口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吴丫被惊醒,望见昭娖似乎沉入了梦魇,吓得剩下的那些睡意彻底没了赶紧将昭娖摇醒。
“主,主!”她摇着昭娖的肩膀。
昭娖猛然眼睛睁开。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流淌而下。她转头望见身旁吴丫一脸惊吓的望着她。
第二天她就去拜见了左尹项伯,项伯是项羽的季父而且又和张良有旧。再怎么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张良去死。
阍人恭谨将她引进门,她走在曲折回廊上的脚步一声比一声沉。一步比一步乱。
她曾经想过张良和刘邦一起去死,但是他真的被项羽抓了,她又担心他真的丢了命。
好不容易到了会客的厅堂,项伯将厅堂竖仆全部斥退后,昭娖上前一步,双手在袖中完全交叠拜下身去。
“请左尹救子房一命!”
“你这是作甚?快起身!”项伯被昭娖的大礼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昭娖扶起来。
“请左尹救救韩申徒。”昭娖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道。她手中并无实权,也没有范增项伯那样的对项羽的影响力,所以她只能来求人。
“你这孺子,都已经是封君如此模样也不怕被人看去丢了脸面!”项伯斥责一声,赶紧将昭娖扶起来。
两人面对面跪坐好。项伯长叹一声,“扣押韩王一事,阿籍……哎……”想起侄子如此做法,项伯都觉得无可奈何。
想要谋取韩国的土地,可以。当时也不要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授人以柄。
“谋求韩国,只需韩王一人便可,关韩申徒何事?”昭娖手心里现在满满的都是湿腻。“如今韩王君臣皆被掳至西楚,大王乃诸侯王之首。此等作为会让诸侯寒心啊。”
她明白项羽抓了韩国君臣,最根本还是想要韩国的土地。可是让韩王将土地奉上求得一条命,这种事情她也做不出来。
“阿籍那里自有我去周旋,”项伯似乎想起什么面上便有些似笑非笑,“那范增老儿还真将自己当做了阿籍的亚父,竟然与我争持。”
范增在项伯眼里是兄长留下的谋士,除此之外,范增倚老卖老的样子让项伯看得颇为窝火。再加上两人的政见不同,难免有些针锋相对。
“你莫要忧心,虽然眼下还不能说动阿籍将韩王和子房放回。但保住眼下平安是可行的。”项伯想了想道。
昭娖心中一下子松开大半,她面上笑容浮现出来,拱手向项伯拜道。
项伯伸手抚了一把长髯笑道,“你这孺子已经是安陵君,既然是君就该有君的威仪,像方才那般不可再有了。”
昭娖如今心头一块大石已经卸去,还有什么应不得的?
她立刻拱手道“左尹所言甚是,此事下不为例。”
步出左尹府邸的时候,昭娖全身都觉得舒畅了。
坐在车舆上,昭娖只觉得从内到外都轻松了又觉得好笑,她刚刚才想起来,要是这次的张良真的死了,还有以后的“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直到方才,她才想起自己那般根本就是白担心了。
车轮辗压在路上发出转动声响。这时对面一辆马车迎面行来,马车中人见着对面而来马车中的人不由的一笑。
此时他们两人所乘的马车都是四面空空,想要瞧见车上人的容貌根本就不是难事。
“主,是陈卿大夫的车。”御者对昭娖说道。昭娖听了一看,还真看见陈平坐在对面的马车里,一只手搭在马车的较上,宽大的衣袖如水流下,说不出的风流俊赏。
陈平桃花眸中流光一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和驾车的御者说了两句便从车上下来,走过来。
此时道上也有其他马车驰过,陈平从中穿行而过,吓得车上的驭夫赶紧拉开马头准备开骂,但目光触及陈平身上卿大夫一级才能使用的纹路时,立刻闭嘴赶紧走了。
“不知安陵君可愿载平一路?”陈平道。
昭娖顿时被他的搞法给弄得摸不着头脑,回头一看陈平自己的马车竟然已经先走了!
她点了点头,奴隶匍匐在地,陈平踩着奴隶的背上了马车。
“今日安陵君可还得闲?”陈平身子倚在车较上道。
“无。”如今战事一停,昭娖自然身上空闲。
“那么安陵君可到田野间走走。眼下春日可快没了。”
出关之时已经是初春,到了现在已经是春末。去郊外看看也好。
昭娖点了点头“善。”吩咐御者将车马驾到郊外去。
彭城外绿草丛丛,野花点点。甚至还可见到农家女在草丛中采集花草。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走在草丛中。
“这些时日来,阿娖你为了韩申徒的事情在忧愁吧?”陈平的宽袖扫过那些没过脚面的青草。
昭娖稍稍一怔随即承认了,“是。不过现在没有了。”
陈平微微一笑,他走在昭娖身边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突然昭娖听见陈平开口道“七年前,我在临淄里遇见一个女子。”
昭娖问道,“然后?”
“然后?”陈平笑盈盈的看向远处的青山,“那女子有心悦她的男子,我也毫无办法。”
昭娖头一回听见陈平提起他曾经的一段历史,不由得噗嗤笑出来,“我还以为是你将那女子夺了过来。”
“夺?已经七年,就算想也夺不了。”陈平漂亮的头微微垂下,嘴边的笑就带了些寂寞。他弯腰扯下一小把香草,放在手里随意编织了一下。
“你还会这个?”昭娖看见陈平动作熟稔,有些惊讶。
“我幼时家里并不富贵,自然也会些乡间小儿的伎俩。”说话间他手中一束香草已经整理完毕,“给。”陈平将手中的香草递给昭娖。
昭娖眉梢微微一扬。楚地的风俗,男女定情贻赠容臭之类,香草也是属于其中。
她接过陈平手中的香草低下头来,“我不会编草。”
陈平看着她把玩着手中的香草,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他唇角的笑沾染了楚地的春意,眸子里光辉点点、
“无事。”
他本来就不指望她会回送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个人觉得项羽应该是睡过那些秦宫的美人儿的~~~
他又不是X无能,而且睡那些美人得到的并不只有身体上的快*感,更有对秦朝的一种征服感和畅快淋漓的报复感。
116前夕
项伯果然是说到做到;他连连向项羽劝说虽然没到将韩王成和张良放出去的地步,但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张良居住在一处幽静偏僻的住所,四月末的楚地雨水充沛;外面春雨细细,屋舍上的竹帘按照他的吩咐并不放下,雨丝随着春末的清风飘进来打湿了木质的地板。
张良一袭白衣,面前是一盘棋。棋盘上纵横其道,黑白棋子厮杀其中。他一手黑子落下,修长的手指从陶罐中夹出一颗白子;指尖间稍稍夹着白子一手抿过宽袖,轻落棋子于其间。
正在自我对弈间,突然听到项伯的声音,“子房,你倒是好雅兴。”
张良抬起头来,身子向外微微一转,正好看见项伯走来。
因为张良是被扣押在彭城,府邸中的仆役也不多,无人传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项兄。”张良起身拜道。
项伯笑着回礼,“冒昧前来打扰,此某之过。”
“项兄言重了。”张良玉白容颜上的微笑如同三月春水上荡开的涟漪。虽然清淡平静但是足够落到人心底去。
张良一抖宽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项伯走到棋盘前的茵席上跪坐下。
“这几日我已向阿籍说了,这段时间……子房和韩王应该无事,但……”想起侄子把韩王和张良扣押到西楚国的目的,项伯都不能打包票保证一定能将张良保下来。依照他对自己侄子的了解,这韩王怕是凶多吉少。眼下他也只希望能把张良这个十年前对他有恩的人给摘出来。
“良知晓项兄已为良费力实多,大恩难以言谢!”说罢,张良持起双手对着项伯又是深深一拜。
“这当不得!”项伯连忙避开身子不受礼,“当年我在下邳杀人逃匿,若不是子房,此时不知天下还有没有项缠此人,不过……”项伯脸上一肃,“关于此事子房还是早做打算才好。”他不忍心将韩王十有八|九活不成的猜测告诉张良,只是提醒他此事要早做准备。
张良的眸子垂着,叫人也看不清楚这双眸子里的情绪。他双手拢在袖中,声线平稳淡然“多谢项兄。”
项伯长叹一声,“你在彭城,子瑜那孺子也心下难安,竟然寻到我府上让我到阿籍面前救你。”
张良眸光一滞,他抬起眼来略带疑惑的看着面前的项伯。
“这孺子到底和子房有过深交,不愿见子房落难。也是有情有义呐。”项伯叹道,昭娖虽然被封了君,但是她出身楚公室势力最大的屈昭景的昭氏。虽然用她,但是却没给她任何实权。就是那个君也只是每年享用租税罢了,如今天下分封已定,她基本就是被放在那里。关于张良昭娖也只能走项伯的路子。
细雨丝丝落在花草上沙沙作响,楚地独有的浓厚水气将屋内两人围绕。张良昳丽的面容上依旧沉静,但比较方才又似乎被水气笼罩让人看不透这张平静的面庞下到底流动着什么。
“此事……为难她了。”张良的手搭在面前放置棋盘的矮桌轻声道。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经探出了袖口按在几上。
项伯不能在张良的居所久留,说过几句话后就告辞离去。
张良将项伯送出屋外,目送项伯走远后才返回内里的寝室之中。楚地地湿,易生蚊虫。屋内一处香炉里添放了一些驱虫的香料,烟雾氤氲。
白色的足袜踩在陈旧漆痕斑驳的木板上,放着一张竹编的笭床。他走过去坐在笭床上,竹席上阵阵清凉钻过那几层衣物向他肌肤沁进去。
张良的身体并不好,他此时却没感受到身上那阵凉意似的坐在床上。眉心紧蹙。
比起她前来相救,他宁愿她什么都不要做。
**
眼下已经是四月底,雨水充沛天气也日渐炎热起来。
吴丫被昭娖从侍女升做了姬妾成了吴姬,也显出几分得宠姬妾的样子。一身修长瘦削的楚服勾勒出原本就苗条的身姿,雪白的肩部露在外面更叫人眼馋。
因为后院里没有女主人,所以安陵君身边的事务多多少少都要倚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