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切齿“汝如此,倒不俱秦法?”
艺者咧开嘴,露出一口甚黄的牙“怕,自然是怕。可是一想到那钱财,秦法又无甚可俱的了!”说罢就要扯下昭娖腰间的腰带来捆绑她双手。
“吾只求钱财,钱财到手,自然会放了贵人!”
昭娖听了这话狠命躲闪那只黑黝黝甚是丑陋的手,她之前的确是习武,但是体力之间的差距着实太大。所学也用不上了。
“大胆!”眼见那手竟真的要去扯她的腰带,一股血直冲大脑,眼睛通红已经快要看不清眼前之物。
她现在真心想一刀杀了这个人!
“嗤”一声利器划入骨肉的闷响让双目通红的昭娖猛的抬头。一把剑从后方直接切入了面前艺者的脖颈,而艺者的动作也停留在那一刻。
艺者一双眼睛瞪得似铜铃那般大,他的表情被定格在那一瞬。
昭娖傻傻望着停留在骨肉之外的剑身,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把剑没有直接干净利落的将那颗头颅斩下,而是一点一点缓慢向前磨进。鲜红的血液顺着此处的剑身一路流下去,剑尖殷红的血珠流成了一条线。
“咯刺”剑缓缓向前划进,划断了骨头的清脆响声响起。之后那剑的主人似乎对这次折磨游戏失去了兴趣,剑身猛地划去。
一腔子鲜血喷涌而出,足有半尺高。头颅被斩下轱辘滚去好远。没有了头颅的尸体如瘫软的面条倒了下去。
陈缺一手执剑,那溅出的血液没有将他身上的深衣弄脏半点。他看都没看倒在那里的尸体,脸上漠然的望着一身浴血的昭娖。
而昭娖却是被血雨浇了个通身。
腥热的血液粘在脸上,昭娖傻呆呆的望着走近了的陈缺。
陈缺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走到河边用水打湿后,走回来蹲在昭娖的面前给她擦拭被血弄脏的脸庞。
“少主曾言,市井之人好利,多与其好处,自然是会言听计从。可市井之人常年缺衣少食,忠义之人少之又少。见财起意害人性命者怕也不是稀奇之事。”
“你早料到现今之事?”昭娖觉得周身血腥臭挥之不去,忍着胃里的翻腾说道。
陈缺手中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少主不也应该有所预料?”
这一问,让昭娖哽了一下。她的掩于袖中的手握紧了,却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
“这尸体要怎办?”现在不比战国,杀了人还被当勇敢。
“郡府不会为一贱人多花费心力。”
说罢,陈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被扎的很紧的布捆,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件干净的衣服。他把这干净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抱起昭娖就走。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宵禁。
开门的仆役看见陈缺抱着个用衣服包着全身的人进来的时候个个都长大了嘴。
“少主不慎摔伤了,快去准备热水与伤药来。”陈缺将昭娖抱进房间后对外面的人吩咐道。
“诺!”三个仆役立刻就散去准备热水和药了。
鱼听说昭娖摔伤了急急忙忙进了屋子,将昭娖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拿开,发现穿在昭娖身上的那件衣服上星星点点全是暗红色的血点。
亏得鱼也经受过战火,所以并没有像寻常妇人见血一下子惊骇的尖叫,但也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少君这是怎么了啊?”鱼一边替她解开腰带,换下染血的衣衫一边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
“无事,杀了只犬罢了。”昭娖任由鱼脱下她的外衣,只着中衣歪躺在榻上。中衣衣领上也是有着点点的血迹。
此时热水已经被人送到了门口,鱼连忙放下榻前的帐子去把热水桶取进来。
擦洗过身子从里到外彻底换过衣物后,陈缺便叫人来让她过去。
当她进了屋内后,发现陈缺坐席的前面放着一小束荆条,荆条之前只有一方竹席。
陈缺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请少主伏席受笞。”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女主也快知道楠竹干的惊天动地的事儿了
☆、刺秦
昭娖趴在竹席了挨了十下鞭笞,在这个时代少主挨家臣的打实在是算不上多大的事情。对于有辅佐年少主公的家臣来言,若是少主行为不当是可以代替其父行惩罚之事。
陈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十下鞭笞每下都是叫昭娖倒吸一口气。
等到打完,昭娖强撑着自己走回寝室。鱼帮忙脱下外衣才发现中衣上都有血渗出。鱼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是打来了水拿来药膏给昭娖处理伤口。
血将中衣的布料和皮肤粘连在一起。最后还是用剪刀从中剪开,即使是如此,还是疼的让昭娖趴在那里眼泪直掉。
“少主可知错在何处?其一,明知其人不可信却仍信之。其二,不察此人居心叵测,仍独自前往。二错各五鞭笞,望少主日后铭记。”
昭娖疼的眼泪停不住往下掉,鱼看着也是心疼。
“先生也是,怎下如此重的手。毕竟……”后半句她没有说下去,不过昭娖也能猜到,不过是她是女子而非真男人,就算做错了事情只不能真的用对待男人的态度来对待她。
鱼上药的力度很轻,但是昭娖还是忍不住吸冷气。
最后昭娖咬住中衣的袖子,免得自己再发出让她恼怒的声音。
挨了这么一场大,昭娖在榻上好几天。在她趴在床上的这段时间陈缺并不限制她见客。于是项籍倒也能进了她的寝室内见她。当然之前是让人通报,然后她起身着装跪坐在坐席上,而不是趴在榻上。
几天不见,项籍的身高拔得飞快。昭娖跪坐在席上都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个巨人似的错觉。
“听闻汝病了?”项籍跪坐在昭娖对面的坐席上,问道。他已经十四岁,唇上都生了一层毛茸茸的汗毛。身上少年之气甚为浓厚,相比之下,昭娖初见他的时候的那种稚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被假父鞭笞了。”昭娖也懒得和项籍扯谎,直接说了自己为什么这几天都不出门的原因。
“假父?”项籍眉头有些皱起,话语里有些意外。
“怎么?”昭娖见他那表情,出言问道。
眼下三从六德连个影子都没有,楚国本身风气就是从风气开放到中原礼节的影响,渐渐有些贞节的影子。但是这个只是对于贵族来言。而且守贞也不过是自发的行为,更不会强制。昭娖的父亲去世了,郑氏守贞也好不守贞也好,完全就是她自由。无人对着她说三道四。
“无事”项籍从刚才的那点小惊讶里出来,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吾此次是来告诉汝一事。”
说着项籍的脸上露出隐隐约约的笑意。
昭娖不知什么事让他如此高兴,不禁脸上露出疑惑来。
“秦王于博浪沙遇刺,现下颁诏书于天下大索刺客。”一开口就是地道的郢城话。
虽然秦统一六国,但是这些骄傲已经入了骨子的楚国贵族来说,即使重器被毁,故土被设三郡也不代表着他们真的心甘情愿做秦的臣民。
“那贴出来的诏书上说,刺客有两名,一个已经枭首,另一个逃走下落不明。不过听闻那名逃脱的刺客乃是一名着男装的女子。”
哈???
原本听得入了迷的昭娖顿时两只眼睛瞪的灯笼大。面上表情颇有些精彩。
哪家的妹子竟然这么凶猛!
脑中思绪转了又转,昭娖将脑子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一脚全踢出,缓缓开口道“怕是有误吧,妇人会有此胆量和手段?”始皇出巡车马浩浩荡荡光是那些黑压压的黑甲虎贲军足够让很多刺客吓破胆。
不过这时代的女人普遍比较彪悍,说不定还真的有那么一个彪悍的妹子。
“谁知呢,不过此次排查的也是身量并不是高大的丈夫。”楚地风俗彪悍,越地更是如此。但是楚女和越女再怎么彪悍大胆一般也只体现在把男人当野菜挑来挑去,或者敢于一把菜刀追打自家男人上头。至于敢刺杀始皇,那些官吏们也认为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了。
“这段时间,甲士会在郡,县,乡里全力搜捕刺客,汝正好在这段时日里养伤,不必出门被那些爪牙之士弄得心绪不佳。”
年十四的少年跪坐着都要比她高出一个头,项籍唇角翘起“不过,那秦王若是真是命丧于刺客之手,未免……”话没有说完。
这时候想要秦始皇死的绝不是一个两个,先不说昭娖知道的那个不知道是妹子还是汉子的刺客。六国旧贵族想让秦始皇死掉的就绝对不止昭娖所听闻的两个刺客。如今这项籍倒是有些不太怎么想让秦始皇驾崩的意思?
她想起面前这位未来的西楚霸王以后要做的事情顿时有些好笑。
“难不成汝还不欲秦王死?”昭娖脸上似笑非笑,就是他把最后的那些秦公室给赶尽杀绝的吧?这样的想法还真的不像是他。
“当然欲秦王死,不过吾欲上战场亲自取其首。取其而代之。”项籍面上的傲色毫不加掩饰。既然想要他死,何必用刀斧手取其性命?上战场打败他,然后取下其首级。这样的话听上去颇为狂妄。
“取秦王首级汝怕是不能了,不过取而代之项羽汝却可做到。”昭娖沉默小会后这样说道。
将来项籍真的在巨鹿创造了“破釜沉舟”,一路冲进函谷关等待他的也是刘邦冷冰冰的大门。
想到这里,昭娖看向项籍的眼神不免带了几分真诚的同情。
鱼在此时掐着点送水进来。面对还是个少年的项籍鱼连头都不敢抬。不仅仅是他原本楚国贵族的身份,更重要的这个少年的面相和差点要了她命的项梁长得有几分相似。
将温水奉上后,鱼立刻就退了出去。
昭娖望着那边被拉上的门,目光定了那么一下然后才回过头看项籍。
又是零零碎碎的说了些话,项籍起身告辞而去。
客人走后鱼进来收拾用过的东西。昭娖背后上伤尚未完全愈合,长时间跪坐也使得双腿有些麻木。她不得不扶着手边的东西,使得压在两腿上的重量可以分散一些出去。
扶着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两年前曾经遇到的那个青衣少年,她这人记忆不差,留下印象的人一般不会忘掉。
那样的姿容被当做女子倒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现在想起来那嗔怒间那少年容貌上的怒容还真的有几分动人。
若那个逃脱了的刺客有那青衣少年几分容止,就算被当做女子怕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吧?
此时那名被认作女扮男装的刺客此刻面容苍白躺在一家农舍里。他是一名老农从河里把他打捞上来的。深秋的河水格外的冰冷,那老农原本想着能刺几条鱼回去好让家里在年关口好打牙祭。谁知水面上竟然漂着一个人。失足一头掉进冰冷河水淹死的人老农看得多了。又觉得这就快要新年了,哪怕是个死人也厚道一些给它个葬身之处。也就是这份善心,老农把人打捞上来一看:好家伙!身上还插着一支羽箭。再翻过身来看看脸,老农一下子就惊呆了,摸摸鼻下,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老农没犹豫赶紧把人背回了家。
这时民风淳朴,与土地差不多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的肚子里也没有那些所谓高贵人弯弯道道。只觉得竟然还有气那么救救又何妨。
找了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来治疗那人的箭伤。
往往上过战场的人对治疗这种刀械创伤格外有经验,那人把轻薄的小刀放在火上烤了烤,便割开床上躺着少年的伤口。
即使是在昏迷中,切开肌肤的触感还是有所触动。少年苍白的唇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噗嗤”一声箭簇被□,鲜血溅出。那人拿起那箭簇细细观看眉头皱起来。
“这箭簇怎么似那鸟秦人用的。”上过战场和秦人厮杀过,这人自然也记得秦式的箭簇是什么样子。
说罢,就出了门对外面正在剁柴的老农道,“老叟,已经医治矣。”
“多谢多谢。”老农放下手里的柴刀就起身道谢。
“那物吾取走了?”
“尽管随意。”
虽然箭簇不是很大,倒是烧溶了补补农具也是很不错的。至于这秦人的箭簇为何出现在屋内人的身上,那人也不想多想。反正观其相貌倒不是个恶人。
这让少年厌恶的容貌如今倒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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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昭娖抓狂的事情来了,按照一般的道理来说竟然男童年满了十一,那么就该学射。陈缺的教学一向是不会深入讲解,最多给你个轮廓然后要自己摸索。这次也是这样。
昭娖一手拿着弓箭,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专门拉弓所用的扳指。一条红线从扳指上小孔穿过缠上手腕。
她狠狠的甩甩酸疼的手臂。拉开弓也是需要力气的,就现在目前的状态想要拉开弓一口气把箭射出去简直是笑话。
项籍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笑话。拉弓射箭对力大无穷的他来说易如反掌。
看着项籍看热闹的样子,昭娖心里生了几分恶意。她虎着脸转过身去从箭筒里依旧拿出一支羽箭搭在箭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拇指上的扳指勾起箭弦。
“嗖……啪”箭射出去立刻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噗”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笑。
这下,昭娖有些想把项籍耳后的辫子给揪出来剪了。
作者有话要说:楚人的日常发式是把头发梳成辫子用发带结在耳后,只有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老老实实的在脑袋顶上梳发髻。今天查资料发现秦国的女人地位比楚国还要好些。秦军中竟然还有女军存在0 0顿时碉堡了有木有!
☆、六艺
项籍拿起弓箭,羽箭搭在弓箭之上,右手拉起弓弦。一双眼紧紧的盯住十几步开外的箭靶。勾住箭弦的扳指与粗厚的箭弦猛然滑过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昭娖只觉得眼前白羽一闪,耳畔听来锐物重重刺穿的声响。她反射性的转过头去看箭靶。半支羽箭已经完全钉入箭靶,只留有箭羽颤动不已。似乎加在上面的力道尚未完全消除。一箭正入中心,比她出手就一头栽地上不知道好了多少。
“善。”昭娖鼓掌表示对项籍技艺的赞叹。谁知人家根本就不怎么吃这套。他放下手里的弓,转过头来眉头稍皱的盯著昭娖。
当年楚国尚存之时,楚国的军政完全由屈昭景三氏垄断,就连项氏也是这三氏的后代分封在项地而以封地之名为氏。
“汝这般倒是令汝先祖蒙羞。”楚国尚武之风浓厚,曾经的楚国朝堂上能居上位者基本都是能打仗的将才。
昭氏一族中也出了很多这样的人才。
这样一对比,越发显得箭都射不远的昭娖很是废材。
昭娖原本脸上笑意盈盈的,被项籍这一句一梗,顿时笑容便是有些僵硬。她似乎没有说没有做什么让这个西楚霸王恼怒的事情吧?
“我也愿似阿籍这般臂力过人。”昭娖一双手拢在手里,深衣上云纹被她拢手的动作一扯顿时起了褶皱。
“当年郢都城破,吾随阿父从郢逃出至南方。不慎受了瘴气之毒。”昭成的确是在南方的逃亡中被瘴气侵蚀了身体。之后一直到他夭折,他的身体都没有被养过来。那年的冬季他没熬过来,恐怕也是因为瘴气损了身体的缘故。
“在我荆地,不能上马射箭之人实在是算不得丈夫。”这时文武分家才没过多久,以前的贵族士人都是身戴佩剑,一言不合拔剑出鞘斗个头破血流再常见不过。如此尚武好斗之风下那些手不能提的白白嫩嫩小白脸们沦为士人眼里的“三级残废”。
在项籍眼里,旧楚左司马之子昭成就有了“三级残废”的苗头了。
浑然不知自己差点被打上残废标签的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