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只余一角仍颤巍巍的悬着,随时会掉落的样子,上书的字迹也早已腐朽模糊不清。
这幢古宅极大,大门两旁还分立两个小门,小门往旁便是不到头的院墙,只是那些院墙也已坍塌大半了,这宅子虽颓败至此,却仍足可见当年风光,苏愉想,只怕红楼梦里描述的荣宁二府若真存于世间,也不过如此规模了吧。
暗夜,四下鸦雀无声。
苏愉抬头看了看天,无月,墨染了一般阴沉的黑色。
若他还是人,此时定是慌乱的很,什么都看见。
正值秋日,风起,苏愉自心底升起一股凉意,搓了搓手,扭头去看小楼,仍是一脸凝重的神色,苍白的脸在浓墨一般夜色中愈发显得鬼气森森。
“喵呜——”不知从那个角落里传出一声微弱的猫叫,在寂静的黑夜里却异常清晰而显得诡谲。
远远的,似有脚步声传来,凋落在地的枯枝败叶被踩压发生奇特的沙哑的闷响。
苏愉循声望去,只瞧见一处朦胧的光往这边移动,待到那光走的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提着白色灯笼的书生。
书生面色微发白,额上还冒着汗,似是赶路赶的累了,又似是心绪不宁所致,待到那宅子门口时更是底埋了头,加快了脚步走去。
苏愉觉得奇怪,想来定是这宅子有甚不寻常之处了,不过这偌大的宅子荒废在此,即是没什么特别的,在无月漆黑的夜里也仍是阴森恐怖的很。
“去开门。”
“啊?”突然冒出的冷冰冰的话语让苏愉吓了一跳,只应了声“哦”,便乖乖上前去推开了大门。
那门虽已经腐朽的厉害,风吹过还能吱吱呀呀的叫唤几声,却异常沉重,苏愉使了好大力气才把门推开,发出凄厉刺耳的声响,在这夜间异样的突兀,苏愉暗忖这情形要是让那书生瞧见八成得吓疯。
大门上蒙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门被推开时落了他一脑袋的灰,苏愉使劲晃了晃脑袋把灰尘抖落了些许才觉得好受了些,回头打算叫小楼,人却已先他一步进了门。
大门打开后便能见宽阔的庭院,从大门一直到主院的大厅由石砖铺地,主院大厅的房梁塌了,夜里望去灰蒙蒙的,像头巨大张着嘴的狰狞的野兽。
苏愉只觉得这院子的格局着实古怪,哪有人房子进去就是个大庭院的?
院里两旁原本估计该是种植妍花芳草的地方现在已是杂草丛生,连地砖缝里也有杂草冒出来,秋日百草枯黄,此时看来灰惨惨的一片,甚是荒凉。
院子左边修筑了个台子,估计是院里人消遣请戏班子来特地修的戏台,戏台再往左是棵苍老的槐树,叶子几乎掉光了。
右边是一排什么物什,蒙了层厚厚的灰,又有落叶覆在上头,一时之间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苏愉只觉得这宅子里的气氛太不寻常。
不过要这宅子寻常的话他们还来这干什么?度假?靠。
明明已经不是人了,在这宅子里的时候竟然种压抑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想不到,”小楼突然开口道,“这次的对手不能高估却也不容小觑。”
“什么?”“这宅子里,”小楼皱了皱眉,“怨气冲天,可先前我们在外头的时候竟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若不是我们追踪礼冀到此,只怕这里的冤魂被锁在这里直到灰飞烟灭都不会有人知道。”
“啊?”
小楼不再说话,只是幽幽轻叹了口气。
苏愉巴巴的待着等他发号施令心里也不是一个滋味,遂走了几步,脚刚踩上那地砖苏愉便觉得浑身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感觉身上不舒坦,毛毛的,压抑的感觉更甚。
不过总不能这么又退回去吧……苏愉虽然装傻怕事却也耷不下面子,忍着浑身不适又往前走了几步。
小楼只是冷眼瞧瞧,由着苏愉去瞎琢磨。
那些杂草都有人的膝盖高,苏愉自小便不大喜欢这种环境,总觉得这密密麻麻的一堆杂草掩盖下会有乱七八糟的动作出现——通常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很恶心。
苏愉想了想,便往右边那放了一排不知名物什的地方挪去,想看看是什么,约摸走了四五米,脚下踩到个圆滚滚的大概是树枝的东西,一时不防跌了一跤,撞到那排东西上。
那些东西都是木制的,风吹日晒数百年,早已腐朽只剩个空壳,自然经不起苏愉这么一压,被他压到的地方全都塌成了木头屑……
苏愉狼狈的撑起身,眼瞧着垮掉的木制物什有点眼熟,再往旁边看去——这才弄清楚了这是些什么东西,心下顿时一阵骇然——那些尘土枯叶覆盖下的竟然是口黑漆漆的棺材!
放眼望去这一排这样的棺材足有十六口!
好在里头没有尸体,苏愉黑着脸想,哪个王八蛋变态了在庭院子里摆放这么多棺材!?
于是转身——
一回头却对上一个还搭拉着半掉不掉的腐肉的骷髅头隔着三公分在与他对视,那骷髅的眼眶里已经没有眼珠子了,只两个黑漆漆的窟隆诡异的瞪着他……呃,算瞪吧……
那骷髅没眼球,谈不上瞪,可苏愉就是觉得那窟窿跟俩眼珠还在似的在看着他。
不过毕竟苏愉在冥府已经见识过一个琴漪了,所以眼下也没多觉得震撼,虽然这个比那个琴漪更恶心了点,却也没见得有多可怕。
枯槐幻术
可是接着苏愉就悲哀的发现有个什么攀上了他的右腿,黑着脸低头一看果然是只腐烂了一半的手……
苏愉的胃有些翻腾——被腐尸骷髅盯着看是一回事,被腐尸缠上还摸来摸去的就是另一回事了。真他妈不是一般的恶心。
苏愉翻个白眼,便开始使命的跺右脚,想把那东西给抖下来。无奈那玩意儿抓的牢的很,苏愉欲哭无泪。
面前那个骷髅苏愉直接无视,腿上的那个甩不掉——现下背上又突然一凉——完了,腹背受敌……苏愉头皮发麻,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受不了了扭头冲小楼嚎道:“我说你有没搭档情同志爱啊!看见伙伴身陷险境居然视而不见!”
小楼依然不理会他鬼吼鬼嚎,他向来都乐的看戏的,眼前这一幕——啧啧,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精彩致及啊!一个身为冥司鬼差的大男人居然会被腐尸缠的上蹿下跳哇哇叫,这种场面啊,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戏啊。
小楼恶劣的想着,就差没抓把瓜子在手里嗑着了。
于是只好靠自己了。好不容易才把腿上的那只恶心的腐爪子摆脱掉,胳膊上又有东西缠了上去——苏愉心里登时凉了半截,背后那东西苏愉看不到就自我催眠告诉自己那不存在不存在不要理会不要理会,可显然这催眠效果不咋的,而且眼前这颗同他深情对望良久的骷髅头现下也有要扑过来同他发展到亲密打啵儿阶段的趋势,苏愉被搅的一个头两个大,简直要炸了,惨声骂道:“妈拉个呸的!他妈的丫这玩意儿从哪儿冒出来的!?”
再柿子的人他也是有脾气的,何况苏愉他根本就是个装出来的?
实在憋不住了,随手往旁操起一根圆木棍似的东西就往眼前的骷髅头上狠狠地挥去,“嗵——”骷髅头给打飞了。
又转而把那棍子捅到胳膊和那抓的牢牢的东西之间,使劲一拨便把那恶心到家的爪子给拨到一边,那玩意儿摔地上了竟还锲而不舍的往苏愉那爬,苏愉一阵恶心,抡起手里那棍子,跟打蛇一样狠狠地砸在那爪子的腕骨处——那场面着实够恶心的,原本就半掉不掉的腐肉让苏愉一砸砸成了肉泥儿,苏愉担心溅到自己身上,忙不迭的跳开老远,手上还拿着那根棍子。
后面那东西就麻烦了,苏愉咬咬牙,抡棍子往自己背上打去——当然这种状况是使不上多少力的,那东西没打下来,但是那种棍子打肉酱的声音很清晰……
苏愉觉得老天待自己还真他妈的忒不够意思,怕什么来什么!
如此这般又抡着棍子重复以上动作若干次后,那玩意儿终于撑不住从他背上掉了下来,苏愉是没勇气看他打下来的是嘛玩意儿的。
好吧,眼前的背上的胳膊跟腿上的东西都处理了,OK,能安了。
谁料等他战稳了定了神乍一看那所谓“棍子”居然是截白骨!
苏愉嗷嗷惨叫几声,忙不迭的撂开手,却又悲剧的发现那半腐的胳膊呀脑袋啥的什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茬接一茬地冲他过来了——得,事情完了回去之后好一段日子不能吃肉了,馄饨也不能吃了。
苏愉恨恨的想:为什么我是鬼为什么我是鬼为什么我是鬼啊啊啊……
——是人的话这么黑灯瞎火的就啥也看不见了。
再说眼前这状况,丫来一个两个的苏愉耍着那根骨头棍还勉强能应付会儿,可来这么一坨接一坨的他可就真招架不住了,情急之中想起小楼教给他的飞行咒语,忙不迭的念咒,好不容易终于晃晃荡荡地飘离地面三尺高,无奈像很多劳什子破烂器械一样,总挑关键时候撂挑子失灵。
当苏愉还抚着胸口庆幸自己终于脱离恶境的时候又悲催的发现自己又有往下掉的趋势,好么,照眼下这状况要掉下去了百分之两百要跟那坨恶心的过期发霉骨肉相连做无限亲密接触——
苏愉想着横竖是躲不着了,接触就接触吧,反正丫是粽子老子是鬼,说到底还是一路的,恶心就恶心了,于是心里滴血,认命的闭上眼准备接受现实,没过会儿又郁闷地大吼:“他妈的地心引力怎么对鬼还有作用力啊靠靠靠!”
小楼看戏也看够了,而且这场面见多了也着实影响胃口,于是足尖一点便掠向苏愉的方向,一只手拎主苏愉的衣领子,另一手食指微曲,掌心冒出来个幽蓝色的火球,相当帅气的击向地面。
火球在地面迅速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那些骨肉相连都惶恐的后撤,然而火势快过他们闪躲的动作,不多时出现在地上的手手脚脚骷髅架子上都燃起了蓝幽幽的火。
苏愉大喜,赞道:“行啊哥们儿,有一手!”
幽蓝的火覆盖了整个院子,奇异的是那些杂草竟没烧着,只那些恶心玩意儿中了招,场面极度诡异,苏愉乐得就差拍手了,得瑟地大笑:“哈~让你们个恶心发霉烂粽子吃你苏爷豆腐!”
却忽闻一声极凄历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夜空!
那声音听似极苍老,却很尖利,像是经历了几生几世的苦痛的冤鬼发出的惨号,就连听惯地狱恶鬼号哭的小楼也不禁心头一颤。
小楼伸手,反手向下一压,那些火便瞬间熄灭。
苏愉这才瞧清,那哪里是些挂腐肉的手手脚脚?分明就是些弯弯曲曲的老树根,火熄了便忙不迭的往里缩回去。
“怎么回事?”苏愉奇道。
小楼只是淡然的回答:“幻术。”
苏愉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要真都是些腐尸的话光熏都够把他薰得活来又死去好几次了。
可是先前确实没有闻到什么臭味。空气中只有腐朽的木头的气味。
小楼恶意的松开手,苏愉一时不防就那么结结实实摔了下去——鬼真是种奇特的生物,苏愉黑着脸想,姑且算是生物好了。
狼狈的坐起身,手在一堆杂草间摸到个手感颇熟悉的事物,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先前被他用来当武器的那截白骨,遂没心没肺地笑道:“这也是幻术?呵呵呵,搞的跟真玩意儿似的。”
“那是真的。”小楼凉凉的声音自脑袋上方传来。
“啊?”苏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手上那截白骨,是真家伙。”
苏愉听明白了,一撒手又把那骨头扔的老远:“我靠,冤有头债有主虽然我用你的骨头打架是不敬了点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来找我啊不要找我啊啊啊——”况且他现在在冥府,要找他也是容易的很。
小楼瞧着苏愉的反应觉得着实有趣,便又阴恻恻地笑道:“你屁股底下也都是……”
苏愉感觉头皮又开始一阵阵的发麻,抬眼看了看仍凌空飘着的小楼,招呼都不打一下便扑上去呈树獭状挂在他身上:“你他妈不早说!”
小楼抽抽嘴角:“你是鬼……那些不过是些骨头……你真的是鬼么?或者我该问:你真的是男人么?”
苏愉佯作悲凄状:“奴家都跟了你这么久了你会不知道咩?……奴家才为新鬼,还没习惯嘛……”
小楼自脊梁升起一股恶寒,一脚踹开苏愉:“滚!”鬼话连篇!
苏愉作弃妇状,侧躺着朝小楼伸出手:“你你你怎可如此待我~~~~”
“……”
昨日重现
小楼单手抚额万分头疼:把苏愉这王八蛋留在冥司绝对是冥府有史以来殷离是最大的决策错误!
小楼也再懒得搭理他了,径直那棵老槐树走去。
槐树为阴,可定魂锁魄,而这棵槐树老的……成精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苏愉也好奇的起身跟上去,没走几步又听见有古怪的琴声响起——嘤嘤凄凄,犹如女鬼夜哭。
“我靠!”苏愉啐了口骂道:“这算什么?一个精两个鬼,搞这么些出来给谁看!?”
琴声越发的急促,苏愉听的那声音有些烦躁,正要开口问小楼,却见眼前一晃,琴声戛然而止,四周场景竟开始起了变化——
“这……”苏愉看着眼前情形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眼前人声鼎沸,这园子里一片繁丽热闹,哪还见先前凄凉景象?戏台子上正上演着公子小姐的情情爱爱,台下人时不时的喊“好”,怎么说呢,那场景估计是什么大宴会。
但是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没注意苏愉和小楼的存在,更有甚者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苏愉顿时明白了,依然还是幻术——只是这幻术搞的跟现场电影似的,但在屏幕前看着是一回事儿,在戏里就是另一回事了,怪哉,着实古怪。
而后自那大厅走来一个女人,那女人生的极美,苏愉瞧着却觉得有些眼熟。但确实是不认识的,苏愉统共才认识几个女人,绝计不会有她。
但……这人是谁呢?苏愉想着,怪了,不会是小媳妇儿的前世?
呸!怎么可能。
却听身旁小楼轻声叹了口气,道:“居然……是她。”
“她?”苏愉讶异,“你认识?”
小楼瞥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贵人好记性,不是才见过的么,你的一见钟情对象。”
“啊?”苏愉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楼白了他一眼,不做声:跟他解释这废话作甚?纯粹浪费时间!
苏愉见他不答知道小楼脾气又上来了,没法儿,扭过头去,却正巧对上之前那美艳女子朝他笑了笑……耶?丫朝我笑?苏愉奇怪了,丫不是看不见我么?丫不是幻象么?难道这眼前的这些人都跟自个儿一样都是鬼?呸~怎么可能!苏愉再废这分辨是人是鬼还是行的。
靠,怎么瞧着那女的……
艳鬼?
可不就是先前在艳巷见着的那美女么!?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好吧,我们只好说:当初那小媳妇儿甩了苏愉当真是觉悟!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苏愉问。
小楼没好气的答:“我怎么知道?”
“啊……”苏愉“啊”了声:“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小楼:“……”你以为我算命的!
苏愉乐呵呵的转过头去往戏台子上看,那曲儿唱的还不错。
这事儿麻烦了。小楼想,也不晓得这是打算做什么,这礼冀……打的什么主意?竟连艳巷的女鬼都扯进来了。
两人正纳闷着,但是他们很快就明白发生的是什么了。
原本热闹的大院闯进了一伙人,看样子就知道是土匪。
苏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