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路,不曾想往日陪小姐在花园里欣赏的撩人夜色在此时竟显得分外的狰狞可怖。
心跳如擂鼓。
风吹过树枝发出呜呜咽咽的,犹如女人凄然啼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来诡异非常,小柳儿心中抖然一紧,提着灯笼的手有些发颤,当下紧了紧衣襟便加块步伐往东府走去。兰桂坊距离东府甚远,途经一处荒废多年的大宅子时小柳儿几乎要跑起来,心跳的愈发的快,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那宅子她听人说起过,荒废了好几十年了,里头不干净……­;其实宅子也不算是荒废,里头还住着人的,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儿,他一人腿脚不是很利索,偌大的一个宅子收拾不来,时候久了就跟废了似的。­;宅子很大,院墙很长,小柳儿走过那墙的时候几乎是用跑的——她害怕。­;突然——­;那呜呜的风声里夹杂了另一些声音,很微弱,但在这寂静的只剩下风吹过树枝丫的声音的夜里显得异常的清晰。­;小柳儿顿时停住了脚步,眼睛不由自主的往旁边瞧去,但是除了无数的花草树木便只剩下荒宅子那长长的院墙了。­;逐渐的,那声音大了些,是……琴声?­;是琴声没错……可是这里怎么会有琴声?而且似乎是从那院墙里头传出来的……­;小柳儿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这怎么可能……­;可那琴声越来越清晰了,确确实实是从那院墙里头传出来的。­;小柳儿手抖的几乎提不住灯笼,那呜呜的风里还带了些微的香味,那香味她是认得的,那是桃花的香味!­;但是这个时节怎么会有桃花?­;小柳儿想跑,可双腿却像被定住了似的挪不动步子。­;老天爷……她快吓哭了,在心内念着可千万别碰见那东西才好,那东西是什么东西呢?她不敢想。­;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那桃花的香味也越来越浓。­;天啊,小柳儿小小的身子抖地不成样子,别真是让我碰上了吧……­;那院子不高,饶是小柳儿这样的小个子也只需稍稍踮起脚就能望的见里头。­;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小柳儿就那么踮起了脚往那院墙里望去。­;红,灼人眼球的红色。即使是这黑漆漆的没了灯笼便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她还是看见了那满院满院艳红似血的桃花。­;她几乎忘了呼吸。­;这个时节分明是不该有桃花的!­;可是这满院满院的在黑夜里妖娆怒放的桃花是怎么回事?­;况且……那花太红了,红的跟染了血一样。­;看着分外的美,确也分外的诡异。­;她见过的桃花不是这样的,桃花,应该是粉嫩的,如薄施粉黛的女子般娇俏可人,而不是这样,美则美已,却美的分外绝决,分外的……残酷。­;残酷……小柳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会泛起这两个字眼,只是看着这些桃花,忽然的就想到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却开的那么凄艳。小柳儿蓦地浑身一阵冰凉,觉得那院里头开的,不是桃花,而是妖。­;“吱呀——”­;小柳儿被那声音一惊,顿时清醒过来。这夜已深,自己却在这荒郊破宅子旁待着,即使不遇上那些个妖鬼蛇神的,也会碰上另一些什么,总归是大不好的。­;她寻声望去,看见一团朦胧的光,定睛看了会儿才发现是个人。­;小柳儿吓了一跳,原来这院墙还开了道小门的,那人就从这小门里出来,待他走近了小柳儿才发现他极老,老的像老榕树的树干。那双眼睛也是浑浊的,看的她浑身毛骨悚然。­;“小姑娘……”那人的声音极其苍老沙哑,“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家去吧……”­;“我……”她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老爷爷,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桃花?”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看到了老人的眼神在瞬间变的有些可怖。“对不起!我、我冒犯了……”
“锵——”院子里却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老人变了脸色往那小门走回去,回头把门阖上的时候又伸出头来对小柳儿道:“不该你知道的,莫要问。”
然后那小门又“吱呀”一声,慢慢的关上了。
小柳儿闻言愣了愣,然后转身,撒腿就往东府的方向跑,背上湿漉漉的,原是先前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那院子里,却在小柳儿离去的时候,瞬间灯火通明。
院子里的桃花落的到处都是,像淌了一地的血。红色的花瓣被风卷起,在夜空里上下纷飞,看起来就像在下一场红色的雪。
“公子……”­;
鬼节
“公子……”
琴声戛然而止。
桃花树下,淡青色的身影一晃,传傅抬起头时便见那人站在自己面前,容貌青俊无双,眼神清冷。
“傅老,”那男子的嗓音却意外的和他的相貌极不相符的粗哑难听,“先前院子外那是谁?”
“一个路过的小丫头罢了,公子不必挂心。”
“哦……是么。”
是不挂心,只是失望罢了。
他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今儿是什么时日了?”
“七月十三了。”
“十三……”男子幽幽叹了口气,“都已经十三了……”
那人还不回来。连一点音信都没有。
传傅闻言偷偷看了眼他家公子,欲言又止,眼底满是不忍的凄怆。
七月半是鬼节。
鬼节之于冥府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特别的,只是较往日热闹那么些。十里鬼街都挂上了红灯笼,将整个冥府映照的红彤彤的,倒也喜庆,还真有些凡世过年的味道了。
只是三思里这一段分外的宁静,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也是,住在这地段的多不喜热闹,冷清也是自然。
小楼的屋子近日来越发的安静了,住那附近的也有些奇怪往些时候常听见的各种声响如今竟都没再听见过。许是那屋子里的两位主儿又闹起来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自从那天苏愉不明不白的挨了小楼一击之后两个人就陷入冷战状态,谁也不愿搭理谁,苏愉是因为气不过,至于小楼……谁知道。
只是苏愉这人本就不大记仇,这么莫名其妙的冷战几天气早消够了,小楼却仍旧原先那样阴着张死人脸,苏愉也不好主动拉下脸去示好。
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唉。苏愉有点郁闷,明明他这个被揍的都消气儿没意见了那个揍人的怎么还一个劲儿的使小性?靠。
但是今天是鬼节。鬼节嘛……
“喂,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已经变回苏愉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的小楼一脸漠然,既不答应也没拒绝。
“靠,你丫够了啊……我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的事,”他终于开口了,只是冷笑着语气森然,“于我何干?”
苏愉气地直翻白眼:“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莫名其妙!我靠你祖宗的……”
他要成为冥府史上第一个被气出心脏病的鬼一定是他害的!还没个消停的了!
苏愉很是生气,但是又不能发作,不然指不定得弄的更僵。
“小楼!”似乎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正正经经的喊他的名字。
小楼觉得有点怪。却还是不愿意理他,抖了抖衣袖转身就要走。
“你他妈给我站住!”
小楼闻言顿了顿,阴阴一笑,依然自顾自的走开。
“……”
苏愉怒极,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去……
呃,极怒的人都是没有理智的,所以总是会做出些在理智尚存时自认为自己绝不会做并且十分不可思议的蠢事……通常这种没理智或者理智混乱的情况下做出的蠢事也是那个人心里真正想要做的事……这样说理解吗?
所以急怒攻心的苏愉大朋友十分琼瑶的干了件在他平日里看来十分不靠谱而且是十分不要命的愚蠢行为——
小楼的右手被扯住。回头,看着苏愉一对眼睛瞪地跟牛眼一样大。
还没来的极再次展示他那抹标志性的阴笑,眼前苏愉的那张脸蓦地放大……〔这种形容真的很琼瑶〕……然后腰间一紧,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嘴唇就贴上另一个软绵绵的什么东西……
饶他平日里本事通天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有呆愣的份儿……
没救了……
这算什么?
被强吻了?
不管是人还是鬼,本质上是差不多的,所以再经历自己令非常震惊或者不可置信的事的时候时间都会变的格外的漫长,比如被车撞倒的人会在被撞到的那一瞬间感觉时间放缓一般可以清楚的看清整个事件的经过……
所以小楼或者苏愉以为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这个吻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一秒结束后苏愉才突然感觉到一种大限将至的悲壮感,虽然他早就已经死了。靠……
他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常识性错误——他居然用那种无聊泡沫偶像剧里的烂招数去对付小楼?找死……
为什么他要去啃一个冷冰冰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的冷面馒头的嘴啊喂!?
难道也被附体了?
……且不说别的,小楼是男人吧,他苏愉也是男人吧,这算什么?被秦央传染了?
这种“用嘴巴封住你接下来的话”的言情剧里常出现的其实可以构成性骚扰的段子为什么会发生在这两个家伙身上?
苏愉开始冒冷汗。
正确的做法不该是他三两步冲上去一个过肩摔把小楼撂倒、翻身、上压、一边膝盖抵着他腰部一手勒住了他脖子气势十足的问“小样儿你服不服?!”……吗?
虽然一样会死的很惨……
只是小楼并没有如他意料中的火山爆发要打要杀的,只是在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把苏愉拍开,然后边用袖子使劲儿抹嘴巴边狠狠地瞪着他。再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在苏愉以为他要一个火球砸过来的时候袖子往后一甩,不见鬼影。
不多时就听见楼下他房间那位置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估计那门不废也半残了。
而原本该被人教训的半残的苏愉此刻全身无力,“嗵——”地扑到在地,两只手搭在地板上挠个没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听的人毛骨悚然。
事情复杂了……
“死鱼仔,你发羊颠疯了?”苏愉抬头,见是林胖子离得不远站在雕花栏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笑非笑。
“我闷的,”苏愉懒懒地答,见他脚底下踩的那栏杆几乎要残废,又道:“不是我说啊胖子,我们这屋好歹也算古董了,不是你家的东西你不爱惜,要踩坏了你他妈赔得起么!”
“嘿嘿,”林胖子讪笑着跳下来,看到苏愉的脸后又挑挑眉,“我看你那俩眼珠子怎么有点红啊……别是最近咱冥府也开始流行红眼病了。”
“去,”苏愉慢吞吞的爬起来,拍拍手再抖落一身的灰,“老房子尘多,迷的。”然后走过去,一手勾搭上胖子的肩膀:“今儿爷心情好,咱出去外头玩去,给你唱一段听不?”
“就你还会唱戏?”胖子不屑,“看不出来。”
“你他妈看不出来的多了,你能看出我这心长啥样儿的不?我告诉你我自个儿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儿……许是跟黑碳一样黑的,还缺了那么一大块的……”
“苏愉,”胖子皱着眉头打断他不着边际没头没脑的一通乱唠磕:“你今天没什么问题吧?”
“呸!老子能有个毛问题!”
“那成,喂,你还唱不唱了?”
“唱!怎么不唱?你要听哪个段子啊?”
“随便你怎么唱。”
“那我想想啊,嗯……哪段来的……《长亭送别》!就这段了。”然后苏愉清清喉咙,半扯着把胖子拉下楼往外头走去,边走边捏着嗓子开唱:“碧云天,黄花儿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
胖子听了第一句开始头皮发麻,听完第二句寒毛倒竖,等忍着浑身上下各种不爽勉强听苏愉唱到那句“意似痴,心似醉,昨宵今日,清减了小腰围”时终于受不了一只肥爪子捂住他的嘴巴大叫:“你他妈这叫唱戏啊!你妈的这叫鬼嚎还差不多!”­;
过往
苏愉拍开他的手回吼:“这叫艺术!艺术啊你知不知道!你丫懂个毛!”
“是!你他妈这叫鬼听的艺术,妈的,我算服了你了,别来遭劲我耳朵,脆弱着呢!”
“你不是鬼啊!”
“我……”
而在他们身后的那栋古旧的房子里,小楼拉开了门,定定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的身影,许久,等到再看不见的时候才愣愣的转身回屋里,没走两步却忽地心头一阵窒痛,袖口掩口咳了几声,待止了咳时挪开衣袖,原本干净纯白的衣料上殷红一片。
“呵……”他轻轻地笑开了,而后双手掩面的颓然往后倒下去,苏愉说的是,老房子了,尘多,小楼倒下去的时候带起一阵阵的烟尘,像雾霭一般的。
小楼也不顾这满屋子的烟尘,只是仰躺在地一个劲儿的笑,由低低的闷笑转为大笑,笑到最后又是一阵咳,不断的咳出黑红色的血,他也不理了,改成单手手背遮着眼睛,唇角往上弯出好看的弧度。
“呵……”
“哈哈哈哈哈……”
“苏……愉……”
手背遮住的双眸渐渐地氤氲了水汽,不多时两鬓就漉湿一片。
“你……就是……个……王八蛋……”
“王八蛋……”
“……混蛋!”
“哈哈哈哈哈……混蛋……”
“哈哈……咳咳……咳……呵呵……”
“混蛋……”
“你……”
“你凭……咳、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从分别,到再次重逢,竟已是倏忽四百妙过,只是谁也再不记得谁。
“哈哈。”他依然是笑,“如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却是什么都记不得了,真是讽刺。”
“原本……原本我也可以当什么都没有,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再没有交集,可是你……何苦又来招我……凭什么……”
“你凭什么……”
“苏愉……你凭什么……”
……
“你回来了。”
“嗯,”那人应着,右手提着坛酒放在桌上,笑着道:“我们今儿喝几杯怎么样?”
“奉陪。”
“对了,我昨儿个在十里弄买回来的糕点还在屋里吧,你去拿来,咱们下酒。”
“好。”轻声应着便去房里拿了东西,出来时见他已经把酒斟好,好整以瑕的看着他浅笑。
他拉着他的衣袖要他坐下,然后端起一杯酒塞他手里,又端了另一杯,笑着说:“这可是难得的好酒,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可要喝个尽兴才好!”语罢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着他,再看看自己依然满满的一杯酒,黑曜石一样的双眼寂然一片。
“你怎么不喝?”他问。
他不答。只是头低了些,盯着手里那杯酒一个劲儿的看,好像看着看着那杯里的酒就会自己没了一般。
他舜觉得好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摇着头半是调侃半是宠溺的笑:“别是嫌我这酒不好吧,也是,你是喝惯了琼浆玉液的,只不过我这酒也不差,你安心的喝,尝尝看,要尝过还不喜欢我们就另说,你说好不好?”­;
他仍是盯着那酒杯一眼言不发。
“嗯?”
“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真的要我喝了这杯酒么?”
“呵呵,”他闻言笑开了,“这酒本就是为你带的,你要是不喝,我一个人独饮也没甚意思。”
“是么,”他却又端起那杯酒在眼睛细细端详了一会儿